“不用”

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小冬又赶着做了手套和靴子,托人带给赵吕,数着日子,算他哪天才能收到,除了每月两回进宫给太后请安,哪儿也没有去过,赵芷又写了帖子给她,小冬只托人送了吃食和小玩意儿过去,自己并没有去

小冬已经猜出一些来,景王妃之所以把赵芷许给那么远的人家,多半…也和安王送赵吕去西北军中的行为一样,背后都有同样深意。

赵芷的婚期是定在年后,小冬在过年时又见了她一面,赵芷梳着簪花髻,斜插步摇,从头到尾都显得十分安静,有几个宗室中一向要好的姐妹过去和她说笑打趣,她也不像平时一样爽快,有些忸怩。

但她气色很好,眼角眉梢已经有了少女妩媚风情,两手拢在一起,手腕上各戴了几个镯子,指甲也养长了。

以前她最不爱留指甲,不是指甲被碰断,就是她抓破旁的东西。

好不容易找个空子,她拉着小冬小声说话。

“你这些日子怎么都不去看我?”

小冬的理由是现成的:“家里管的严了,我哥哥一出门,齐妈妈和胡妈妈两个人一起给我上规矩,吴师傅的功课也催得紧起来。”

赵芷是知道齐氏厉害的,吐了吐舌头:“怪不得。你天天在家做什么?也不闷?”

“闷,不过习惯了就好。你呢?”

赵芷可算逮着人诉苦:“别提了,我娘找了好几个婆子看住我,站要怎么样坐要怎么样,每天不绣好定额的东西连房门都不能出,天天关在屋里。”

“这也是没办法。”小冬安慰她:“现在你娘不拘你的性子,将来你嫁了人,在公婆跟前,难道还疯疯癫癫的不成样子?”

“你说什么呀?”公婆两个字刺得赵芷脸蛋儿红红,握起粉拳来给了小冬几下:“哼,小丫头别说我,你早晚也有这一天,到时候可别怨我要狠狠笑话你。”

两人又安坐下,小冬抬头朝那边看,五公主脸上依旧罩着纱,宴席上的东西她动都没动。她的婚事耽搁下来,六公主也就不能议亲,她坐在那儿,虽然身边也有几个人奉承,可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七公主坐得靠后一些,一直低着头吃个不停。

三皇子和三皇子妃夫妇俩容光焕发,三皇子妃一胎得男,做了娘之后脸庞身材比从前丰腴了许多,挽着高髻,穿戴着皇子妃的全套行头,正襟危*坐,小冬只想说,皇后眼光真好,这个儿媳挑的,现在就已经很有皇后的架势。反观二皇子妃,虽然和三皇子妃的穿着打扮一样,可是倒像偷来的衣裳一样,一点儿都撑不起气势来。

小冬收回目光,老老实实挨完这顿宫宴,和安王一同回府。刚下过雪,满地琼瑶。枯树上结了一层冰霜,沉甸甸的坠下来,风吹过来,一树冰凌轻轻摇晃。

安王问她:“怎么不说话?”

“我在想哥哥,叶安这会儿一定很冷,也不知他能不能习惯。”

赵芷出嫁那天好不捧场,十里红妆这词儿用在这里十分贴切,抬嫁妆的队列向前望不见头向后看不见尾,浩浩荡荡,喜气洋洋,整个安乐坊都震动了。景王妃脸上的脂粉都盖不住眼睛的红肿,可是一直镇定自若,从容的指挥分派,出门的时候赵芷失声痛哭,景王妃的脸上却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第四十二章 密道

很久之后,小冬还会在梦中惊醒。

四周漆黑一片,远处隐约传来喊杀声,她和秦烈互相搀扶着对方,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不知道这一切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能不能走出这片黑暗。

也许当时没有那样危急,只是人们在重温回忆的时候,会将自己得恐惧一次又一次放大。

从三月末京城就一直阴雨绵绵,即使春雨贵如油,可是油多了也并非好事。进了四月之后,连着半个月没有一天放晴。

小冬拨了拨窗前摆的花,花瓣和叶子上的水珠簌簌的落了下来,把她的袖子都沾湿了。

秦烈从窗子跳进来的时候,浑身潮漉漉的,把小冬吓了一跳。

“你怎么来了?”

梅花伸了个懒腰,也许它还记得秦烈,从篮子里跳出来,一溜小跑凑了过来,脖子上的铃铛叮叮的直响,小冬顺手把它抱起。

“我买了些赤豆酥来,”秦烈把怀里的一个纸包掏出来递给她,还热呼呼的。

小冬捧着赤豆酥,又看看秦烈。

“怎么了?”秦烈看看她,又顺着她的目光低下头看看自己身上。

“你还没给烫熟啊?”

秦烈看样子很想笑,但是马上紧紧闭上了嘴,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小冬端了茶来,打开了赤豆酥,递给他一块,“一块儿吃。”

秦烈皱了下眉头:“腻”

这个人不爱吃甜的东西,这个小冬已经了解了。

“我一个人吃不完这一包。”

秦烈看起来勉为其难的把一块赤豆酥塞进嘴里,然后赶快灌下一大口茶。

小冬一直很奇怪:“你。。。。。你每回是怎么躲过侍卫的?”

“我进门的时候侍卫不会拦我,我只要从后头绕一圈儿再爬上树,翻过墙就行了。”

说的简单,这事儿要是梅花儿来干肯定会不知不觉,就算人看见了也不会去管它——它是只猫吗,猫天生就爱爬树爬墙。可是秦烈这个头儿…比十个梅花加起来还要大一坨。

梅花闻着香喷喷的气味儿,拿脑袋蹭着小冬的手掌。

“你也想吃吗?”

小冬犹豫了下,不知道猫能不能吃赤豆酥。

秦烈大大咧咧地说:“一小口没事儿,反正毒不死它。”

小冬瞪他一眼,把赤豆酥掰了一小块儿,捏软,小心的喂给梅花。

梅花看起来吃的津津有味儿。

院子里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冬怔了一下,秦烈动作极快,一闪身躲进了屏风后头。

小冬担心地望了一眼,秦烈比屏风高,他肯定是弓着腰藏在屏风后头的,起码从这儿看不见。

丫鬟们得惊叫声,还有胡氏的呵斥声。

门被重重推开,小冬站起身来。

进来的人让小冬有些陌生,不过她马上记起来,他在安王的书房外头见过这个人,年轻得很,和安王其他的那些清客幕客们很不一样,那些人中也有年轻人,可是这个人明显还不到二十,委实年轻地过分了。

胡氏跟着进来,看样子她想拦着那个人,可是看见小冬,她一点儿也没有犹豫,冲过来挡在小冬身前。

“郡主,景郡王与二皇子谋逆,有人正朝我们王府来,府里可能也有他们的人,您现在和我一块儿走。”

小冬紧紧盯着她:“我父亲呢?”

“王爷同皇上在一起。”

大概是看出小冬并不信任他,那人深吸了口气,“府里有密道可以藏身,得赶快。”

胡氏反问:“我从来没听说过。”

“我说了,是密道。”

安王为什么这么信任这个人?他来安王府的时间并不长。

眼前那人忽然看着小冬,眼睛眯起来。

小冬侧过头,秦烈从屏风后头站了出来,他的身形太过有威胁力——不过在这样的时候,就算他的样貌与常人一样,屋里也没有任何人会轻松得起来。

不过胡氏马上认出他来:“秦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秦烈点了一下头,替小冬做了决定:“我们跟他走。”

如果是换个时候秦烈被胡氏发现,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这种情景之下,小冬却忽然想到这个。

胡氏说不定会把秦烈大卸八块。

那个姓张的少年点了一下头,转身朝外走。

可是他没出玉芳阁的大门,在夹道处便转了个方向,反而朝后走。

后面只是几间空房,收着一些平日用不着的东西。屋里头积了厚厚的灰尘,靠墙的地方码着许多口大箱子。

“过来帮忙。”

小冬开始相信了。

若不是安王的心腹之人,怎么会知道连小冬都不知道的府中密道?

他们把上头的几口箱子搬开,那少年数着数打开一只箱子的箱盖,伸手进去在箱底摸索了半天,用力一按。

屋里并没有什么变化,没有移开的地砖,也没有转动的墙面。

“好,箱子再搬回去。”

他们又回到小冬房里,屋里一切和先前一样,只是床榻向前移了一尺,露出一个入口来。

那个少年先跳了进去,秦烈接着跟进,在下头低低喊了一声:“我接着你们。”

小冬咬咬牙,眼一闭也跳了下去,秦烈将她拦腰抱住,可是胡氏却没有跟着跳下来,小冬抬头向上看,胡氏也正好朝下望。

“秦公子”

秦烈应了一声。

胡氏紧紧抿了下嘴唇,“保护郡主。”

她没有一起下来,转身走了。

小冬听着她的脚步声越行越远,头顶那个空洞仿佛越来越高,越来越远,她喊了一声:“胡妈妈”

秦烈连忙捂住了她的口,轧轧声响起,头顶上方的床榻移了回来,最后一线光亮也消失了,他们陷入一团黑暗之中。

“走”

小冬几乎被秦烈夹着,前面那个少年从墙上摘下一枚有着淡淡宝光的珠子照亮,一路向前走。

这地道不知建于何年,又是何人所建,里面并不特别狭窄逼仄。小冬的眼泪止不住的向下淌,流过秦烈的手臂。

“外面的人不会寻到这密道吗?”

“放心吧,就算他们找到找到机关,第二天打开的也不是这个入口。”

胡氏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走?

是怕她腿脚不便跟不上,拖累他们吗?

“密道还有旁的出口?”

“有,但现在出去未必安全。”

不知走了多元,在黑暗中,时间和距离似乎都被无限拉长了。

“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秦烈手臂紧了一下,并没有松开,“地不平”

这密道并不是一条直路,小冬感觉到他们在黑暗中转了好几个弯,她已经完全没有了方向感。

“好了,在这儿歇一下吧。”

他将那颗珠子放下,小冬从秦烈怀里挣扎下地,擦了下脸,借着珠子的那点微光看清他们现在站的地方。

四周都是石砌的,方方正正,还摆着桌椅和床榻。桌上还有油灯,里面的灯油居然还没有干涸。

秦烈从身上摸出了火石等物,擦了几下,将油灯点了起来。

“王爷吩咐郡主再次躲藏,此地甚为隐秘,应是万无一失。”

秦烈向他拱了拱手,“不知兄台如何称呼?看你对这密道如此熟悉,想来…”

少年却说:“秦公子不必客气,在下张子千,这密道在下也是头一回进来。”

那他如此谙熟?

“在下记性甚好,王爷说过一次,我便能牢牢记住。”他转过头来,“郡主可还好?先歇一歇吧?”

小冬胡乱点了下头,秦烈扶了她一把,让她在榻边坐了下来。

她的头发刚才揉乱了,散下来披在肩膀上。小冬定了定神,咬着发绳,用手指梳了几下,将头发重新扎成辫子。

她的心还在怦怦直跳,只想着安王府是不是已经进来叛兵,胡氏又怎么样了,安王他平安吗?

想到最后看见胡氏的那一眼,小冬只觉得胸口有什么在用力撕扯,疼的她喘不过气来。

“今日之事,多亏张兄弟你赶来报讯相救,只是不知咱们要在这儿待多久?”

张子千微一沉吟,“在下其实也所知不多。其实他们谋逆之事皇上与王爷早先也有防备筹划,只是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先前得到确实消息是他们会在皇上避暑出行时动手,眼下却提前发动了。但无论如何,朝廷都是有所准备的,那些逆贼必不能得逞。”

是的,安王是早有防备的。

景郡王…景郡王竟然也谋逆?

那个人在宗室中名声甚好,虽然十分风流,景郡王府里光装女人就被塞得满满当当,但是为人好客,很有风度,据说也很有才学。

怪不得景郡王妃要那样匆忙的打发赵芷出嫁,还找了一个那样的婆家给她,似乎一点都不念母女之情让她远离京城。

她是逼不得已。景郡王所谋划的事,她做妻子的,应该也知道几分。如果景郡王能事成,那自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如果事败,覆巢之下无完卵,她自己和其他儿女多半无法幸免,或许远离了京城的赵芷能躲过一劫。

可怜天下父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