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芷忙把话岔开去:“过两天就是中秋,你又给太后娘娘预备什么节礼了?”

小冬笑笑:“我原来想绣个扇面的,可是一想,都这个时节了谁还用扇子?于是改做了双鞋。”

赵芷点点头,凑近小冬,压低声音说:“我听说,圣德太后娘娘疯了。”

“什么?”

“听说已经不认得人了,整天不是撒泼哭骂就是号哭不止,还用花瓶把宫人的头都砸破了。”

第四十章 分离

中秋节的时候小冬进宫去,还给圣慈太后交功课——素面儿袍子一件。上头一点儿绣花都没有。

小冬难为情地解释说。和吴师傅学艺时间一长,越发觉得自己那点活儿拿不出手,想了几个花样儿,最后什么也没绣。圣慈太后心疼不已,连声安慰说自己也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素的就很好。

小冬精心选的颜色,是柔和的浅紫。慈圣太后抖开衣裳看了看,笑着说:“这颜色小姑娘穿合适,我穿怕是不成。”

“您试一试嘛。”

慈圣太后果然把袍子披上了:“嗯,倒还真看得过去。”

一旁采姑恭维说:“显得您年轻了十岁还多呢。”

慈圣太后呵呵笑:“看你这张嘴啊,越来越会说了。”

趁慈圣太后去梳头的空,小冬问采姑,“我听说一件事儿。”

采姑笑吟吟地问:“郡主想问什么?”

“住南景殿的那位…”

采姑点了点头,而且并不避讳:“宫里人都知道了,太医院得几位也都去看过了,确实是失心疯了,见谁骂谁,能撕的都撕烂了,能摔得也都摔碎了,身边一直伺候她的几个宫人也都打了,现在…”采姑压低声音:“天天得捆着,不然连自己得衣裳都撕,实在不成体统。”

疯到这个地步?

小冬原来一直将信将疑,但采姑这里的消息应该是最正统最权威的,她既然都这样说,那一定不会有错。

想到荣耀荣耀风光了几十年的圣德太后竟然一朝落得这般地步,小冬真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因为前阵子有两处地方闹过蝗灾,所以中秋并没有像往年般热闹,只摆了几桌,全是赵家自家人,教坊司虽然也极卖力,但气氛始终上不来,有人就在怀念秦女,不知她到底去了何方,竟然再没有一点儿消息。秦女的师妹四姑娘唱功嗓子也都不错,可是小冬觉得她声音里欠缺一点东西,始终不能像秦女那样引人入胜。听秦女唱曲儿,若是南曲,便有一股水乡柔暖风情,若是北调,那股铿锵激昂之意总让胸怀激荡。

小冬在席上扫了一圈,没见着三皇子妃,多半她有了身孕,为着稳妥所以不来。二皇子和二皇子妃石氏倒是来了,可是两口子一个形容憔悴,脂粉都掩盖不住,另一个却是两眼无神,神情呆滞,看着像是酒色过度的样子,二皇子这是怎么了?以前虽然看着平庸懦弱,可是也没想现在似的,一句话形容:自暴自弃。

难道被秦女抛弃了,对他有这么重的打击?

赵芷也没有来,定了亲在家里扮贞静,小冬就坐在圣慈太后身旁不远,能觉察到圣慈太后的目光时不时的扫过来。

看来上元夜的刺客事件,吓着的不仅仅是小冬一个人。

中秋一过,又下了几场秋雨,天气一天天冷了起来。小冬窝在安王府里天天做针线练厨艺,日子过得别提多滋润充实了。赵芷的嫁妆紧锣密鼓的预备起来,她既然要嫁得那么远,就不可能陪送田庄房产,景王妃把这件都给她折成了压箱钱。赵芷小声跟小冬透了一个数字?,小冬张口结舌:“你娘…是不是把自己全部私房都给你了?”

难道景王妃打发走了赵芷,以后就不过日子了?还是景王妃一直隐瞒了自己得实力雄厚,掏出这么大笔资财来只是不疼不痒?

赵芷也有些忸怩不安:“我也和我娘说了,这实在是太多了。可是娘说。我嫁得那么远,有事的话恐怕也找不着家人撑腰手里有钱,说话才有底气。”

这话是说的没错。可是小冬越发不明白,景王妃到底是看上那个章满庭什么了?是,他身家清白,老实本分,是个稳重的人,可是这样的人又不少见,就算只在国子监里爬拉,那也是一抓一大把。

再说章满庭实在不符合景王妃一贯的择婿标准啊,就算不论出身,景王妃前头两个女婿可都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堪称让京城女子欣羡向往不已的美男子。

也许景王妃更年期到了?所以心态失常,特别看不上和景郡王一般的那些世家子弟,也顺便一起摒弃了华丽外形转求实用好用耐用型的女婿了?

咳…

这一年的怪事实在太多了。

圣德太后发疯了,景王妃更年期了。二皇子求爱被拒了,最背的是自己还遇着了一次刺客…

细想想,好像一件好事儿都没有。

似乎为了呼应她的这个想法,安王生辰之后,来了一件让小冬措手不及的事情。

安王送赵吕去西北军中历练。

这个消息仿佛一个惊雷砸在安王府,不光小冬,许多人都震惊了。

“父亲,这是为什么?”就算要磨练儿子,也有许多选择啊。京城里也有羽林军,那才是世勋宗室子弟去的地方,好吧…虽然羽林军是有名的骄奢散漫,那也有旁的地方可去,离京城不远还有一支五林军,一支虎威军,虎威军稍远一些,领军的正是罗家门板兄弟的父亲。赵吕要历练,小冬觉得去虎威军正合适。

安王摸摸她的头发:“你哥哥年纪不小了,总是养在家中,男子汉怎么能如此温吞柔弱?”

胡扯,赵吕和温吞柔弱四个字哪儿扯得上?再说,安王自己更加文弱,他怎么不先把自己差遣出去磨砺锻炼?

“可是西北实在太远了,哥哥从来没出过门,哪能头一次就去这么远的地方啊?”

“你哥哥让你来说的?”

“不是。”小冬马上申明:“是我…不放心。”

赵吕那个傻哥哥哪有点儿畏怯退缩的样子啊?安王这话一出,他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热血沸腾,立马就开始收拾行装了。

安王安慰她:“你哥哥过去也不是和普通兵卒一样,是从校尉做起,有自己得营帐,有亲兵长随伺候,西北又没有战事,我也就是想让他出去走一走见一见世面,不要再京城待折,将来成了井底之蛙了。再说,你哥哥去的平远军属洮州镇守吴先章统辖,他为人很是周正,会照应这你哥哥,不会让他吃什么亏的。”

吴先章?啊,就是三皇子妃的爹。

安王将话说到这个地步,小冬知道是不能更改了。她承认安王说的有理,可她就是郁闷。也不知道这些长辈一个个怎么了,景王妃给最疼爱的小女儿找了一个远在天边的婆家,安王又要把儿子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历练。

小冬只好怏怏不乐的回去,替赵吕收拾打点行装。虽然知道齐氏会替赵吕打点预备,小冬还是挑灯奋战,替赵吕缝了两套厚实的棉服,又做了一双护膝,本来还想再做点别的,可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小冬还把自己珍藏的两枚当年的菩提果给赵吕装上,果子密封在匣中,可以保三五个月不坏。

秦烈送的是一些药材,还跟赵吕小冬讲了他去西北的经历:“冬天十分干冷,且气候多变。有时候早上出门还是响晴的天儿,没到中午就刮起大风来,那风能把屋子掀翻,把牛羊都吹跑。除了几个要紧的城镇,替他地方都人烟稀少…”

小冬心中只翻来覆去念叨不毛之地这个词儿,强颜欢笑送走了赵吕,回来还是忍不住哭了。

这些年来赵吕和他兄妹情深,虽然安王也疼爱她,可是小冬还是和赵吕更亲近。这个在旁人面前风度翩翩的世子,和她在一起时始终是那个头次见面傻兮兮笑得那个小哥哥,在小冬心里,起先把他当成一个小弟弟,小朋友。

可是慢慢的,小冬已经不知不觉承认他是一个兄长,还是一个朋友。

其实她不想哭。

怎么说也是两世为人,加起来也是几十年的阅历,可是小冬就是忍不住,怕外间的人听见,她声音压的低低的,趴在榻上,揪着枕头一阵好拧。

“别哭了。”

小冬吃了一惊,抬起头来。

秦烈不知几时进来了,正蹲在榻前,手里还捧着一方帕子,低声说:“眼睛都哭红了。”

“你不是走了吗?”

“想想不放心,又折回来了。”

小冬接过他手里的帕子擦了把脸,坐直了身说:“我没事儿…就是不放心。父亲的心肠也太硬了…”

“其实安王爷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咦?”小冬看了他一眼。

“他也没来送世子,想必也是因为怕自己失态吧。”

小冬没想到秦烈会这么解释,本来她还在埋怨,赵吕要走,安王都没有来送他,和平时一样直接去户部了。

虽然心里对安王还有些怨气,但小冬不得不承认,秦烈说的也有道理。

秦烈还斟了一杯茶端了过来:“可别再哭了,当心眼睛会肿起来。晚上王爷回来,你也别板着一张脸,就和平时一样就行。”

算一算,秦烈有好一阵子没有翻窗来找她了,小冬还有些不习惯。她喝了口水,顺顺气:“知道了,你比胡妈妈还会唠叨。”

秦烈只是微微一笑,望着她的目光有说不出的温柔。

第四十一章 出嫁

赵吕很快送了信回来,给安王一封,给小冬一封,秦烈也有一封,交由小冬转交。

小冬别的都顾不上,先拆信看。

赵吕他们一路没有耽搁,十月二十二到了洮州,在洮州城停留了一日,二十四到了平远军驻守的叶安。这里有雄关高墙,有两座极大的石堡。叶安本地没有石料,修建石堡的这些石头都是从北方更远处凿山开石然后运来,所费的人力物力不赀。石堡靠着叶安河,形成了一处易守难攻的险要关隘。赵吕有自己的住处,除了自己带过去的王府的护卫,还拨给了他一小队亲兵,吃饭都由大灶做了统一送来,大块的肉一手抓不住,看得赵吕眼直发愣,他到那里第二天就赶上捕鱼,因为北方天冷结冰早,现在赶着捕捞一回,那些鱼为了御寒而囤 膘,个个都是头肥肚圆,当天晚上就喝着鱼汤,不用多放什么佐料,鱼汤就很鲜了,他喝了两大碗。

总之,一切都好一切都顺利,净是报喜不报忧的话。

赶路是不是艰辛,那里情形是不是简陋清苦,一个字不说。

赵吕何尝吃过那种大锅饭?住得惯那样的地方?齐氏固然不娇惯他,可是也从来没亏着他过。屋里什么时候熏什么香都极讲究,丝毫不错。头一次出远门,就去了那样的地方。

小冬揪心地好几晚都睡不好。

不知是担心所致,还是她到了拔个子的年纪,整个人瘦得极快,下巴尖尖的。倒是急坏了胡氏,天天盯着厨房做好吃的,不光正食顿顿翻新,点心也是花样百出。南瓜馅蒸饺,萝卜丝蒸糕,小鱼羹,秋梨冻。可惜再好的东西,小冬就算强颜欢笑的吃了,一边吃一边越发惦记赵吕在外头绝对没有这些东西吃,吃的东西一点没见添在身上,人还是照瘦。

连安王都开始不安,特意抽出一天空,带小冬出门去逛。

父女俩去落霞池边不远的松涛园看了半天的菊花,为了逗爱女一笑,安王还让她把一朵绣线菊插在自己头顶上。老爹如此牺牲形象大奉献了,小冬也觉得过意不去。回去时安王说:“今天不在府里吃,去西市吧,那里的太白楼做的鱼极好。”

“父亲去吃过?”

“没有,听旁人说起过。”

太白楼得鱼果然味道极好,隔着池塘,那边的亭子里还有歌集弹琵琶唱曲。小冬想起头一次和赵吕出门,还有罗家兄弟和沈家姐妹,在福西楼吃饭,那回还听着了秦女唱曲。

小冬陪安王喝了两杯酒,将鱼脍吃了不少。出来一吹风,小冬就有些晕沉沉的,脚步绵软。安王扶着她上了车,小冬脸红通通的,拿袖子扇风。

安王看着好笑,天气已经冷起来,他的扇子也早就收起,顺手从座位下头的格子里拿了一本书出来,替小冬轻轻扇凉。

小冬眯着眼,看着那书在眼前不停的晃,书皮上的字闪来闪去,就算本来头不晕,也让它给闪晕了。

“父亲为什么一定要送哥哥去那么远的地方?”

这话之前她曾经问过,但是安王给她的理由并不能让她信服。

安王并不是爱恋权结党的那种人,况且洮州是吴先章的地盘,吴先章现在会站在哪一边?傻子也知道。

安王之前说他和皇后又约在先,难道赵吕这件事,就是约定的一部分?

安王的意思是,他和赵吕支持的是三皇子吗?

可是三皇子的地位已经很稳固,他是嫡子,人品学识才能都挑不出毛病来,三皇子妃又即将临盆,可以说,只要皇帝不抽风想废后易储,三皇子的地位稳若磐石。皇帝会抽风吗?可不是每个人都像圣德太后那么走背运的。

再说,就算皇帝想抽风,皇后背后的李家,还有三皇子的岳家,这些人可不都是吃素的。

如果安王也站在三皇子一边,那么皇帝即使抽风了,那也是白抽。

安王摸摸小冬的头发。

小冬眼神儿迷糊,可是脑子并没有迷糊。

隔了好一会儿,安王也没有出声。车外面的各种嘈杂的声音或远或近的传入耳中,小冬昏昏沉沉快睡着了,才听见安王说了声:“不久你就会知道了。”

话说的很平淡,可是小冬从里面听出一股不平常的意味来。

这,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来日将有大变?

能有什么样的大变会让安王如此郑重其事?

皇后代表一方,安王代表一方,吴先章又代表一方。

同时牵涉到后宫,朝堂,军队的大变,那是什么?怪不得安王不肯告诉她…

小冬其实已经猜到了,她深吸了口气,靠在安王肩膀上,什么也没说。

安王声音温柔平和:“本来不想告诉你,可是…你已经长大了。”

“父亲。”

小冬握着安王的手,多少话语就凝在这淡淡的一个称呼里。

她并不懂别的,她只知道,安王和赵吕是这世上最疼爱她,对她最好的人。

他们要做什么事,小冬一定不会反对。

即使帮不上忙,她也不会拖后腿的。

女儿的确是长大了。

安王心中感喟。

小冬的镇静出乎他的意料,但是她的反应,安王也毫不意外。

“那…太后娘娘呢?”

“娘娘不会有事。”

那就好。

半路上天就变了,刮起风,云一团团堆叠层积,天空成了阴郁的铅灰色。回到安王府时风吹得正紧,天几乎全黑了,府门前的灯笼已经点了起来,灯上面安王府三个字在风中飘摇不定。

因为是安王带着小冬喝了酒,所以即使她一身酒气回来了,胡氏也只能轻声念叨两句,服侍她洗漱睡下。

小冬还没有睡着,就听着窗纸簌簌发响。

“下雨了么?”

外面丫鬟应了一声:“是,郡主要吃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