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冬忙放衣坐起,压低声音说:“你怎么来了?”

秦烈笑笑,走到跟前来:“我想早些给你拜年。现在已经过了子时,算是新年头一天了。”

小冬笑笑:“你这人…你在外头站站,我好起来。”

这时京城的风俗,年初一时亲朋好友会互相拜年问好,往往有人熬了一夜守岁,觉也不睡,一早就出门四处拜年应酬。可秦烈这也来得…太早了一点吧!

不过秦烈在京城没有家,平时怎么样都无所谓,可是过年正是万家团圆之时,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就算和那些伙计管事在一块儿,想必也没有什么团圆气氛。

小冬穿着小袄睡裙,把头发随意一束,从茶寮里倒出茶来递给秦烈:“快喝杯茶暖暖吧。你今天实在不该来的,外头下雪,你的脚印留在地上人家会看到的。”

“不妨事,我坐坐就走,雪下得大,要把脚印盖上也要不了多久。”

“这倒也是。”

“宫宴上前有什么好吃的?”

“哪有什么,”小冬笑着说:“年年那一套,菜都纯得烂了,汤端上来也半凉了。不过有一道炙鹿肉还不错。对了,你晚上前吃了什么?”

“陪他们喝了点酒,菜倒没吃着多少,你还有点心没有?拿点出来给我垫垫。”

小冬端了一只盒子出来,里头有粉糕果脯和滚酥肉之类的小点心,秦烈也不跟她客气,就着茶水把一盒子点心吃了大半,也从怀里摸出个小锦袋来:“喏,这是压岁钱。”

小冬哭笑不得,接了过来。

“好了,你早些睡,我走了。”

“你…这就走了?”

秦烈站起身披好斗篷,伸手揉揉小哆的头发:“别舍不得,不到两个时辰我就会来拜年了,到时候再见。”

小劳剜他一眼:“谁舍不得你了。”

“我出去你再把闩销上,可别忘了。”

小冬应了一声,秦烈跳窗走了。

第四十九章 消息

小冬只觉得刚睡下还没合眼,就被红芙推醒了,忙起身来梳洗更衣,家里本来少了一个人就冷清,小冬特意换上一件红袄,头上又戴了累金珠凤和一对红绒花,对镜一照,到底是少年人有精神,这么一打扮更显得喜气吉祥。她先去给安王磕头拜年,安王也已经起身,笑吟吟的给了一个丰厚的红包。连程姨娘刘姨娘两个也都各给了一个荷包。小冬寻思着要论身家自己比她们可丰厚多了,收她们的东西总觉得自己在劫贫济富。可是人家既然给了,小冬又不能不接。一样接过来道了谢,父女俩再进宫一趟,太后皇后也各有表示。等回到府里,果然各处拜年的人就来了。秦烈穿得里外簇新,他来得最早,磕头的空儿还朝小冬挤挤眼,小冬估摸这人这人大概一宿没合眼,可看着依然精神抖擞。沈静也来了,他穿着一身天青棉缎,修眉俊目,玉似的脸衬着鸦翅一样的鬓,真怨不得六公主想嫁他想的都犯了宫规。

府里的幕客都回家过年去,可张子千还在,他也换了一身过年的新衣,玄色底子上绣暗红花的袍子,下面是高底靴子一一为着下雪防滑防湿的。这么一走进来,小冬眼前忽然掠过另一个人的影子,心里头格瞪一声。

安王看着她的脸色,打发秦烈他们干迎来送往的活儿去了,也不是个个来拜年的都得安王亲自照面。

等他们一出去,小冬就扯住了安王的袖子:“父亲…那张子千他,他…”

“你看出来了?”

安王这话就等于承认小冬说的对了。

小冬费力的点了点头:“他…是,是男扮装的还是女扮男装的?”

安王一笑:“你说呢?”

现在穿圆领袍子,喉结都青得清清楚楚的,女的再扮也扮不了那个呀!

“那…”

小冬坐了下来,喝口茶压惊定神。

好吧,不用大惊小怪。

反正前几天刚出了一个女变男,公主都能变皇子,那凭什么秦女不能变成张子千呢?

秦女离开教坊之后小冬还真有点儿想她,一来她唱的实在好,别人比不了。二来她不象教坊其他人似的,总一股脱不了的风尘气,秦女气度绝俗出尘,不流于俗…那个什么,现在一想当然不俗了,一帮子莺莺燕燕里头他这个西贝货筒直叫太出尘太脱俗了。

他,他…小冬又灌一气茶。

以前安王就格外赏识提携秦女,所以总有人说安王捧着秦女是看上了她,后来再有二皇子闹的那事儿,安王和秦女更是被传的满城风雨。

结果安王和秦女还真有事儿!

当然,不是外人想的那样。

小冬觉得这今年过得简直太刺激了。

小冬大半晌脑子都乱得很,克制着不朝张子千那儿看,人家问她什么她不是答非所问就是支吾了事,沈静还有应酬先走了,安王叫上张子千:“来手谈一局。”

小冬忙抬头:“初一可别下棋。”一瞅见张子千,又想看又觉得别扭,把头转到一边去。

安王知道女儿没转过弯来,笑着说:“咱们正好四个人,那一起玩会儿吧,击牌好不好?”

小冬定定神,摇头说:“不好,我玩不过你们,你们都猴精猴精的。”

安王做势要扭她,小冬躲了一下,出主意说:“玩堆牌吧。”

堆牌类似麻将,点子凑成一副就能赢,比击牌强,击牌要算,要猜,小冬跟安王玩过,每玩必输。

关上门也不管有没有再来拜年的了,取了一副牌来,四个人坐下来玩,小冬让人回房去取了散钱和镙子来,玩了半天,算一算居然赢的比输的多,喜孜孜地楼钱:“承让承让。”

可是小冬心里总憋着这件事儿,总想说,可想着这事儿要紧,又不能随便跟谁说。后来还是和秦烈说了。

“你还记不记得,那个秦女?”

秦烈一笑:“记得,你哥哥不还说,那和我成了本家了,我姓秦她也姓秦。”

秦女可不姓秦,只是艺名。

秦烈听秦女唱过两次,倒是不大记得住人。但是架不住他也听说过安王和秦女以及二皇子“不得不说的故事”,所以对这名字印象还是根深的。

“她不是不唱了吗?”

“对…脱了籍之后,就没人见过她了,有人说她是被人金屋藏娇了,也有说她回老家去了什么的…”

“那你怎么忽然想起她来了?”

“我今天见着她了。”

“什么?”秦烈差点高声,连忙压低了嗓子问:“她…难不成是王爷…”

小冬立马知道他误会了,把安王当成那个藏娇的了。

可是某种意义上,安王也的确是藏娇了…咳,这叫一个乱。

“其实你也见着了,咱们还一块儿玩了半天牌呢。”

秦烈也傻了。

小冬看着他的傻样儿,顿时心理平衡了。

嚼,人有时候就这样的,自已倒霉的时候总想找个人作伴,别人也一起倒霉了,自己立时心平气和。

那天玩牌的时候没有丫鬟伺候,就安王,张子千,小冬和他自己。

另外三个人选都不可能,那当然就是…秦烈挠抚头:“他…男的吧?”

“对。”

两个人面面相觑,小冬把茶杯朝他推了榷,秦烈忽然冒出一句:

“那,王爷是真喜欢他?”

小冬好险没咬了舌头:“胡说八道!”

秦烈连忙赔罪:“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这事儿…”

整个过年期间,小冬除了担心赵吕,就是为张子千的事儿纠结个没完。

赵吕的信终于来了,因为路上不好走,这封信在路上足足耽误了一个半月。

信上说,他们那一队人打退了一伙儿马贼。

信上轻猫淡写的,只说与马贼挟路遭逢,然后动起手来,前后没用一盏茶的功夫,马贼丢下六七具尸首退走。纸上邢么短短的两句括,可是其中不知有多少刀光列影,小冬紧紧捧着信纸一一虽然知道赵吕此去从军不是吃饭旅游去的,绝不会轻松。可是,可是赵吕之前哪遇着过这样的事?

他信上上说自已并未受伤,小冬想,赵吕应骇不会骗她。

可要是他隐瞒了呢?

没过几天泰烈特意在人和她说,开春他们还要走一次西北,还可以去看赵吕,让小冬有什么信啊物件啊,能捎的就交给他带走。

这可真是瞌睡正遇着个送枕头的,她打点了衣裳药材之类的东西,密密的包了几层,还有信件,一同托秦烈捎去。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六公主出嫁了,公主们出嫁。嫁妆,仪仗,规格都是一定的。但是皇上不喜六公主这谁都知道,六公主不喜欢这门亲事,大家也都知道。新婚之夜不知道一对新人闹了什么别扭,罗渭就跑外院书房去睡了一晚。

宋婕妤为了这个女儿可算操碎了心,她也不算年轻了,论姿色风情肯定拼不过年轻的美人,六公主再招皇帝厌弃的话,她可该怎么办?可六公主出了嫁,宋婕妤就是想管教她也是鞭长莫及了。

但是世上的事有时候就巧着来,宋婕妤是想给女儿说好话,使劲浑身解数在皇上面前表现,结果皇帝对六公主没露出原谅她的意思来,宋婕妤倒是有喜了。

以她的年纪来说,可算得一桩大喜事。后宫美女淘汰得忒快,宋婕妤才刚三十出头,己经算得“老”人。这个孩子倘若是个皇子的话——宋婕妤满腔的爱女之心,顿时移了有七分在肚子上了。六公主和罗渭可算相敬如冰,在多方面干涉劝说下,罗渭总算是进了新房,希望一切都能往好的方面发展吧。

可小冬觉得人们有些盲目乐观。果然好日子没过几天,六公主就打发了罗渭房里的丫鬟,似乎还和罗骁的媳妇闹了点儿不愉快。罗骁的媳妇出身,这个长媳当的所有人都挑不出错儿来。可是一山不容二虎这话是很对的,六公主大概觉得有这么个长嫂压在自已头上很憋屈。

罗渭更憋屈,以前威风八面的罗二公子,现在成了窝窝囊馕游手好闲的“驸马爷”,得,一下子连自己的身份找不准了。更何况这个让他地位骤变的妻子还很嫌弃他,面子没有,里子更没有。

皇帝这门儿亲指的实在是…害了两个人啊。

太后只说:“路都是各人自已走的…将来有了孩子,应该就好秦烈从西北回来,向小冬郑重承诺:赵吕好好儿的,没伤没病,比以前高了,还拜了位老师傅学剑法。

“你放一百个心吧,你哥好着呢。”

小冬高兴完了又心酸:“可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放心吧,王爷不是说过么?也就是让他历练个一年半年的,等过了夏天,就差不多了,你再跟王爷说说,他一准儿能回来。”

希望如此。

小冬站起牙来正正经经福了一福:“多谢你啦,为着我哥的事情跑了两次。”

“瞎说,我又不是白跑的,这不是贩货么。”

可他以前都不跑这条道,怎么赵吕一去西北,他就跑上了呢?那地儿听赵吕说也知道是很荒的地方,他这么一来一去的,也不知道会不会亏本。

“对了,我还打听着一件事儿。”

“什么?”

“你那个挺要好的,后头那家的闺女,我遇着从南边过来的熟人,得了一点儿她的信儿。”“真的?”

“是和章家有买卖来往的,只说那家儿子在京城成了亲回去的,说媳妇是京城的,没说是什么出身,旁的消息没有。不过我想既然这样说,那就应该是没事儿。”

小冬觉得心里堵得慌,秦烈安慰她:“将来我再回去,也替你给她捎信。

“你是做买卖的,又不是专职送信的。”小冬有些帐然:“只要知道她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第五十章 蛤蟆

从知道了那个消息之后,小冬好几回和张子千打照面,都觉得十分别扭。既想多瞅瞅他和秦女到底有多少共同之处,又觉得盯着人家看不是那么回事儿。张子千倒是大大方方的,见了面该什么样还什么样。

从前安王召秦女过府唱曲,自己有回还请教过他曲艺上头的逸闻,那会儿怎么也想不到,看不出他竟然是个男子——当然,那时候他年岁也不大,既没有胡子,也没有喉结。淡扫蛾眉,五官清秀,看起来绝对是一位佳人。后来他便不常来了,再见面总是离得远远的,穿着束领的,高领的,系纱的衣裙——这样有没有喉结也看不出来。

对了,安王是什么时候知道他本是男儿身并非女娇娥的呢?对他格外关照是知道真相之前还是之后?咳,小冬当然不是想挖掘自家亲爹的情感史一一可是好奇之心人人都有。

若是安王发现他是男子之前就关照他…那发现了之后,岂不是会觉得自己受了欺瞒哄骗?如果是发现了之后,可安王也不是同情心过度的圣母类型,他格外关照张子千又是个什么缘故呢?而且,连小冬都不知道的安王府秘道,张子千居然知道——小冬当然不信安王和张子千之间的确有什么“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她倒开始往另一个方向琢磨,安王会不会和张子千的父辈相识?

很有可能。

张子千品貌出众,若是生在世家,俨然又是一个沈静。现在他虽然是教坊出身,周旋于歌舞场脂粉堆中,但并没有因此堕落放纵。他父母是何人?家住哪里?遭遇了什么变故才会只剩他一个人?

小冬曾经旁敲侧击向安王打听,安王只说了句:“他曾经帮过我许多忙,还打探得不少消息,我也承诺了给他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便不多说了。

打探什么消息?小冬一下子想到二皇子对秦女的爱慕追逐。

啊,难道张子千还对二皇子玩了一把无间道加美人计不成?

很有可能!

从前秦女是教坊第一人,那歌喉那风韵,对二皇子再若即若离一下…不由得二皇子不上钩。美人计啊美人计…二皇子怕是到死也不知道,这位美人其实是个男的吧?

咳,张子千胆子真大。也不怕玩火变成引火烧身了,要是二皇子发现他是男儿身,那可怎么收场?

从此小冬一看到张子千,心情更为复杂。不再想象他的女装模样了,而是直觉的就把他往身世坎坷悲情英雄的形象上套,越套越觉得是那么回事儿。

这件心事她没人可倾诉,还是找秦烈探讨。

秦烈想了想,忽然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安王府没被赐与王爷之前,是个什么地方啊?”

这个赵吕倒是说过,小冬还记得:“也是住着一位王爷吧,,只是他膝下无子,也没有过继子嗣承继,因此这府第便没了主人。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咱们那回躲藏的时候,那地道象是很有些年头了,肯定不是王爷预备下的。”

“对,应该是一建府的时候就有了。”小冬也这么觉得:“不知道旁人家里有没有?对了,你说皇宫里会不会也有?”

也不算是心虚,就是看秦烈有点…想,不大自然。

平时大大安方的看就看了,从来没往别的地方想过。偏偏刚才自己才琢磨过这个结婚不结婚人选不人选的问题,还把秦烈一起列入了可挑选白菜的行列,现在看着对面那人,发现他头上好象插上了一个“可食思”的标签一样,老不敢正眼看他。

秦烈也发现了,不过他以为是胡氏虎规耽耽,小冬才不敢正眼看他。

胡氏没等他坐一会儿就开始撵人,客客气气请他到外头喝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