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冬一边觉得荒唐,一边忍不住摇头。

姓惠的就算不是个好色之辈,也没这么痴情,连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招数都使出来了。

舱门上忽然被敲了两下,小冬可以感觉到胡氏身一颤,声音却仍镇定:“谁?”

“妈妈,石姑娘要见郡主。”

第一百零六章 成全

是红荆的声音。

小冬看了胡氏一眼。

胡氏隔着门低声问:“不是说过都待在舱里不许胡乱走动么?”

石秀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有极要紧的事,让我进去说。”

胡氏犹豫了一下,将门栓拔开,石秀一闪身进了舱内。

小冬也无暇绕圈子:“石姑娘有什么事?”

舱里只点了一盏灯,各人脸上都显得有些晦暗不明。石秀胸口起伏,深吸了一口气:“你们把我,交出去吧。”

小冬一怔:“石姑娘快别这样说,事情没到那一步。”

对方还没有提出条件来,未必就是为了石秀来的。就算是,难道他们就这样把石秀交给一群明火执仗的强盗换取自己的平安?

石秀急着上前一步,胡氏不着痕迹的侧过身,防着她太过靠近小冬了。

“那人…我们在上京路上遇见的。他一见我就说了很多,”石秀顿了一下:“说了很多不三不四的话。我怕他伤害土生燕子他们,就假意答应下来,可我说,要成亲也要正经拜堂,才能做…做夫妻。后来我们寻了空子跑了。他这回必是为了这个才又来的。若我不跟他去,他怎么能放过这一行人?”

“石姑娘不要急,先坐下来。妈妈,给石姑娘倒杯茶。”

石秀急躁不堪:“现在还喝什么茶。秦大哥上岸去现在也没有回来,那些人…那些人若是对他不利,他只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啊…我去了,他就能平安回来了。”石秀看着小冬,灯盏的光映在她的眼里,微微亮动的亮:“你们,你们就能好好的,离开这儿回遂州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起来没有一点儿委屈,为难,勉强或是恐惧。正相反,她面颊红光,眼睛发亮,好像这件事,让她打从心底里觉得幸福一样。

小冬一瞬间明白过来。

她已经放弃了要当秦烈妻子的执着,可是并没有放下这段情意。大概在她心中,她得不到秦烈,不能嫁他,可是她能为了他牺牲付出自己。

她在用这种方式,成全她的爱情。

外面红荆忽然说:“姑爷回来啦。”

小冬微微一惊,站起身来。

门一开,秦烈大步走了进来。小冬朝前迈了一大步,将他从头打量到脚,确认他安好无事,心才落回肚子里去。这段时间虽然不长,可是对她来说无比缓慢。

“刚才怎么也不喊我?”

秦烈点了下手,手在下头抓着她的手,用力握了一下,才对舱里其他人说:“咱们只怕要在这里多耽搁半天。”

石秀抢着说:“秦大哥,若是那人为难你…我,我愿意跟他走!”

秦烈摇了摇头:“不要说这样的话,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么?

小冬也差不多认定是姓惠的来勒索石秀的。

“惠延死了。”

舱里众人一起吃惊。

惠延才来船上吃过饭,当时那股虎虎的气势,那副逼人的杀气——这样一个人,怎么能…

怎么能说死就死了?

“怎么死的?”小冬问。

“被人割了脖子,他手下的弟兄发现的时候人已经死透了。”

舱里人都抽了口凉气。

“谁杀的?”小冬紧张地问:“难道他们觉得是我们干的?”

所以才来围他们的船?要替惠延报仇?

“不会。”秦烈忙说:“他们有人一直看着我们的船,咱们船上没人下过船。”

“那他们为什么来?”

这个问题,大概是屋里所有人都想知道的。

不,也有一个例外。

石秀怅然若失地站在那里,她的样子失魂落魄的,失落之余,还有几分悲伤和迷惘。

就像精心准备了行头,背熟了台词,彩排了无数次,可是要正式上台公演的时候,却被告知,公演被取消了。

秦烈后面说的话,她也都没有仔细听。

屋里也没人有余暇注意她。

“…惠延的堂弟过来,他只说让我们多待一天,他们要查找那下手的人。听他的意思,还是认定下手的人是外来地,他们已经封了几处出山的路,杀人的那人若不从山路逃走,那多半会在后面的其他船上藏着。他们比会要严搜细查…”秦烈微微叹口气:“只怕枫林渡以后难有宁日了。其实,惠延身上杀孽太重,他会有今天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只是…旁人找他寻仇,他的弟兄再找旁人索命…你看吧,明天一定有不少人要遭殃的。”

他的口气里有一种无奈和沉重。

“好了,你再睡会儿吧,别到白天没精神。”

“你呢?”

“我去安排一下。”

“我也睡不着了,我跟胡妈妈一起收拾安排一下。”

秦烈的目光中带着歉疚和怜惜。小冬朝他微微一笑。

有些话,是不用说出来的。

他不说,小冬也明白。

“我…先回去了。”

石秀像抹游魂一样站起来,小冬吩咐红荆:“好生送石姑娘回去。”

石秀静静地从小冬他们两人身旁走了过去,红荆也跟着出去。

无论如何,惠延死了,小冬他们目前的难题倒是暂时被解决了。石秀不会被逼婚——

夜渐渐过去,天亮了起来。本应该平静的江面上现在一点都不平静,惠延的那帮手下撇了开来,四处搜寻,小冬和胡氏约束他们船上的人,都待在舱房之中。怕有什么意外,也没敢让人分散落单,小冬特意把燕子约束在自己眼皮底下,生怕这丫头和她那两个哥哥再闯什么祸。这丫头的性子实在…刚一听说惠延死了,她居然来句:“太好了!坏人就是没有好下场!”

一旁的人赶紧掩住她的嘴,生怕让外头的人听到了。

是的,也许人人都这样想的,这坏人死了,实在是大快人心的事。可是,他死的实在太不是时候了,连累他们也惹上了麻烦困在这里。

被教训不得乱说话乱走动之后,燕子终于也明白过来现在是非常时刻,怏怏不乐地老实下来。胡氏就坐在窗子边,她几次转头张望,看不见什么,又扭回头来。

第一百零七章

小冬看她那个样子,在椅子上扭过来扭过去,活象条虫子。若是平时小冬大抵还能笑出来,可是现在心里象塞满了乱麻,看着什么都觉得莫名的烦躁。她拿着活计打发时辰,可是绣了一会儿低头看,绣出来的针脚又紧又皱.活象条扭曲的蜈蚣盘在布上。小冬也懒得再和这块布较劲,索性拿了剪子来三下两下将那布绞了。

外面忽然传来吵嚷声,小冬一惊,胡氏已经利索地窜起身来,过去贴着门朝外看。过了片刻松了口气,转过头来说:“没事儿,土生兄弟两个想溜下船,让张公子给看见了。”

这两个孩子,太不让人省心了!

小冬现在深深体会到了姚锦凤那时候的无奈。其实这当人婶子,和后妈也差不多。要是自己的孩子,那是想怎么教训就怎么教训.可这偏又不是。若是旁人家的孩子,那死活由他去,谁爱管这闲事一一可这孩子的爹娘已经不在.叔叔婶子不管谁来管?

正想着,胡氏说了句:“张公子来了。”

她打开门,张子千走了进来,朝小冬一揖:“郡主。”

“不必多礼。那两个孩子的事儿,多亏你瞧见,要不然一定惹祸。”

张子千点头说:“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知道现在现在情况艰险。我想同您说一声,反正我也闲着,不如我来看着他们兄弟俩,省得再出什么波折。”

小冬想了一想:“那就要多劳烦你了。”

不过张子千人虽然机警沉稳,可凭他这身板儿力气,那两小子要是动起蛮来,他恐怕不是对手吧?

张子千仿佛能看出她在想什么,点头说:“我也有点拳脚功夫,郡主无须多虑。”

送了他出去,小冬觉得头嗡嗡的,一跳一跳的疼起来。可是这时侯若是说出来.胡氏只会更担心。

后头不知哪条船上传来斥骂呼喝声,随后是一声凄厉的惨叫。小冬手一颤,绣花针狠狠扎在自己手指头上。

胡氏摇着头,轻声念叨:“作孽啊…这些人亦是无法无天。”

这里天高皇帝远的,拳头硬才是道理。

小冬闷闷地吮了下手指,刚想接着绣,船身忽然震了一下,动静似乎是从脚底传来的。

船里众人心种惶惶,太阳一点一点慢慢的爬到头顶,午饭摆了,谁也没心情吃。小冬只喝了两口汤.为了怕胡氏担心,又吃了一个小水晶包子,里头是虾肉小白菜馅儿的,可是并不觉得鲜美,小冬觉得舌根微微发苦,所以吃什么都是一股苦味儿。

秦烈走了进来,一边脱外衣一边说:“行了,咱们等下就走。”

小冬忙问:“已经找到…那人了?”

“有信儿说,那人应该是住西堂山方向跑了.他们的人已经追下去了。”

小冬长长的松了口气,胡氏在一旁合掌祷告:“谢天谢地,菩萨保佑。那咱们快走.这就走。”

“对了,”小冬问:“刚才船是不是撞到什么东西上头了?”

“没有。”秦烈也轻松多了.虽然眼里净是红丝,神情疲倦,但是举止显得敏捷从容:“是船上有人挂在舱板上。”

那这一下撞得可够重的。

“有人受伤了吗?是谁?”

“没人受伤,你看看你的样子.眼晴都熬红了,快去歇会儿吧。”

小冬点点头,可是并不能全放下心来。等船终于开拔,小冬看着船离岸渐远,挂起了帆,行得飞快,一会儿便把枫林渡彻底抛不见了。

船上不知是谁先叫出声来,随之整船人都跟着欢叫起来,仿佛在庆幸着死里逃生。

秦烈简单的擦洗了下,陪着小冬一起躺下来。

“后头那些船上的人…他们会怎么样?”小冬想起那声惨叫,仍然十分不安:“若是能帮他们一帮…”

“那些人只是搜船,也不会随便伤人的。我过去看了,那人膀子折了.没有性命之忧。”

“现在做主的是谁啊?是那个惠延的弟弟?”

“他们这会儿也乱的很。有人要大开杀戒,有人说此时不宜多结仇家。惠延一死,他弟弟的威望不足以服众,枫林渡眼看就是一场大乱。其实不是所有人都想着替惠延报仇,他们只是瞄上了空出来的那位置。你放心吧,刚才他们搜过的几艘船也已经走了,还剩下两三艘,料也无妨。“

小冬枕在他胸口:“真想不到…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变幻莫测。前一刻惠延还威风八面的打着石姑娘的主意,下一刻就做了无头鬼了。”

“嗯。”秦烈低声说:“他们吃的就是这行饭.迟虽都有这么一天。”

“我看他们这么人多势众,昨天夜里头那些火把好象漫山都是。”

“其实没这么多人,昨天晚上那是连老弱病残都上了,其实平时能打能杀的也不过三四百。对了,我听胡妈妈说,你这两顿都没怎么吃东西?”

小冬有些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她眼皮沉重,神智也越来越不清楚:“对了,刚才是谁拉到了船板上?好大的动静。”

秦烈一笑:“你肯定想不到.子千把土生和保成两个关到下头了,那里原来是装货的,现在空着,结果正好用来关他们。刚才那肯定是他们想撞门。”

把那两个惹祸精关到底船了?张子千还真是…敢作敢为啊。

秦烈在她鬟边亲了一下:“你太累了,快睡吧。”

“嗯,我眯一会儿,你等下把我叫醒。”

小冬模模糊糊地想,不知杀了惠延的是什么人,有没有被那些人抓住。不知为什么,小冬由衷希望那人可以逃出生天。

结果因为心里终于踏实下来,小冬足足睡了七八个时辰才起来,之前那一天一夜的经历让她心力交悴,从上次京城的变乱之后,小冬己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担惊受怕。胡氏服侍她起身,在一旁念叨着:“下回再不来这地方了。回去我就去禀告王爷,发一支兵把这些强盗都平了。”

小冬懒洋洋地,胡氏替她梳头发,小冬索性往后一靠:“这是到什么地方了?”

胡氏说:“我听说,前面叫什么宜镇,啊,对了,说过了宜镇就是屏州了。”

小冬微微一怔。

屏州。

胡氏显然知道她在想什么:“郡主是不是想起赵芷了?”

“嗯。”

胡氏并不知道后来四皇子告诉小冬的事情,所以她也不会想到小冬现在的心情究竟有多么复杂。

第一百零八章 相见

从清河楼朝下望,这已经算得上是个十分热闹的大镇。

当然,这里不能和北方的京城,不能和江南的宣州,也不能和路上经过的其他一些地方相比。但是与这些天经过的一些小镇相比.这里已经是人烟稠密,安定而繁华。

这里的街上有许多女子,她们有的挑着担子,有的挎着篮子,清脆爽辣的招呼叫卖,绣线,胭脂,甜瓜,还有花花绿绿的,小冬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东西。这在京城是见不到的,宣州更不是这样。京城的风气比宣州还开放一些,仕女们可以上街,出游,进香,赶会,女孩子们还可以上书院,街上可以见着许多带帷帽的女子。宣州的街上,除了五岁以下的女童和半老的妇人,是瞧不见年轻女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