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千端起杯来抿了一口:“好酒。”

秦烈也会过意来,举起杯来应道:“对对,好酒好酒。”

几个人全当堂前跪的三个不存在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还吃得特别香。保成眉头皱着,刚要起来,被土生拉了一把,压低声音说:“现在起来,肯定拜不成师了。”

一直到他们吃完了饭,李长河盛情邀他们住下。姚锦凤也拉着小冬说:“对对,你们今晚别走了,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小冬看了秦烈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底下三个人还跪在那里,出了厅堂,转了一个弯,小冬轻声问:“你说,他们会一直跪着么?”

秦烈摇摇头:“难说。要是以前呢,肯定是不会的,我们一走他们肯定就跑了。不过这回…我倒觉得他们是挺认真的,说不定其会一直跪着呢。”

“土生他们想拜师,我觉得还有道理。燕子怎么突然冒出来了,这丫头真是…”

小冬往回看了一眼,虽然没看到那三个人。

“燕子今年多大了?”

“有十岁吧?嗯,没有。我想想,入岁了吧。”

小冬心里模模糊糊有个想法,不过…燕子才八岁,应该不可能的。

秦烈一路走一路笑,低声说:“我琢磨着,这次说不定能成。回头我劝劝子千,让他做个好事,把土生和保成收下得了。这两个愣头青从小没服过什么人,请来的师傅、先生,那是来一个走一个,来两个气倒一双。

他们要是真对子千服气,那倒是件好事。”

“他们对子千服什么啊?他看起来也是文弱书生…”

秦烈摇头:“子千的功夫可不一般,我没正经学过,走南闯北的虽然也有动拳脚的时候,可是在这上头并不精通。他不一样。看着文弱,可是那手剑法一看就是名师调教出来的。咱们在船上的时候,他和土生他们兄弟俩一起待在底舱,板门并没有扣上,他也说了,自己不伸手拦阻,只要他们兄弟俩能出得了门,他就不再限制他们的自由。不但如此,还保证他们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保成他们俩哪有不心动的,肯定一次一次的朝外闯呗。”

啊一一小冬都不知道,之听说帮忙看着他们兄弟,原来是这么个看法啊。

“那,他们就没出得来?”

“对。子千就依诺把两手背在身后,土生和保成闯了几十次,没一次成功的,不管他们一起上,分开试,还想使诈,都不成。有一回不还捶得船身砰一声响,你还问我来着。”

对,小冬记得那一下沉闷的声响。

“所以他们兄弟才…对子千这样服气?”

怨不得呢,原来张子千是真人不露相啊。

“是啊。王爷身边就是藏龙卧虎,能人倍出啊。”

虽然和小龙成了亲,可是秦烈已经习惯了称呼安王为“王爷”,所以除了回门时改口喊了一回岳父大人,平时还是都喊王爷。

“是啊,父亲身边的确…”小冬想起那一回动乱中,安王让张子千来保护她。小冬那时候还十分不解。现在想来,张子千的功夫必然是好的,不然不会让安王对他委以重任。

小冬对他着实好奇。

张子千…他本身就象一个巨大的谜团一样。他的牙世,他的经历——他曾经男扮女装,用歌喉颠倒众生。还有这样的好身手…小冬陪姚锦风说话,李家的宅子很大,从楼下往上看,四周的群山黑黢黢的,山风吹过,松涛阵阵。

姚锦凤小声说:“总觉得怪怪的。”她的手按在小腹上,脸上露出一种名为“幸福”的光晕。

“哪里怪?”

“有点硬。你要不要摸模?”

小冬伸过手去轻轻摸了一下,又赶紧缩了回去。

“没事儿,看你,又摸不坏。”

小冬由衷地说,“还是小心点儿好。”

“对了,我听万河说,你们把章家的那个郡主带回来了?”

“你也知道了?”小冬叹了口气:“别提了,真是个烫手山芋。看她的样子,仿佛生无可恋想自尽,我让胡妈妈好好看着她。”

姚锦凤点点头:“这倒是的,得防着她,不然的话…对了,她肯定是不四章家了吧?那再给她找个人呗,估摸着她就不想寻短见。”

“找个人?”小冬有点迷糊。

“就是再找个男人,她一个女人家带个孩子,日子是不好过。要有个男人帮衬着,就不一样了。”

呃…姚锦风的想法还真是…咳,一如既往啊。

小冬就完全没想过,赵芷还能再嫁的事。

京城里守寡的公主,郡主,可没有一个再嫁的。

一说公主小冬想起来:“对了,听说遂州有个挺有名的郎中…”

“对,有一个,姓孟的。”姚锦凤说:“不过这人四处行医,要我他可不大容易。怎么?”

“是五公主托我们寻他。她的驸马也生了重病。”

有个丫鬟进来说:“夫人,两位少爷和小姐还跪着哪。看这架式,要是拜不成师就不起来了。”

“咦?他们还其有狠劲儿啊。”姚锦凤有些担忧:“你看着怎么样?”

“看样是跪得很难受,都打晃了。要不…让人去劝他们起来吧。这真要跪坏了,可怎么办?”

姚锦凤摇了摇头,“就是这么一直惯着纵着,他们闯了祸也下不了手罚,他们要受点儿苦就急着护着爱着,所以咱们谁也管不住他们。好不容易来了个能狠心心的,又有本事的人,还不让人家管管?”

她平时待人显然很是宽容,丫鬟也不怕她:“可是…夜里凉得很,他们要真跪一夜怎么办?那可不得生病?”

这话说的姚锦凤也有些犹豫起来,她看了小冬一眼。

小冬微一沉吟:“要不,我们偷偷去看看,他们是不是还跪在那儿。要是真支持不住了,也好照应。”

“行。”

两人从后头绕过去,快到跟前时还把灯笼熄了。厅上的灯烛已经熄,只有廊下还挂着盏灯笼,看来昏黄晦暗。三个孩子果然还跪在原处一动没动过。保成靠在土生身上,燕子左右换着重心,还往后侧着跪坐着。一看就都是跪不住了,却还都坚持着没有站起身来。

小冬心里也有些佩服他们,姚锦凤说:“这仨孩子…倒是认真啦。以前罚他们跪,一转眼儿就找不着人,早不知跑哪儿去了。如今没人看着逼着,他们倒能坚持得下来。”

也许是真的想要拜师,学本事。

男孩子顽皮些并不怕,有的人少时越顽皮,长大了反而更加有出息。有拼劲,有韧劲,头脑又灵活——如果他们真的从此改好,努力上进,小冬相信他们将来也必然有出息,不在秦烈之下。

第一百一十四章 拜师

小冬陪姚锦凤回屋,看她脸上露出倦意来:“你现在不能着急,早些休息吧。对了,我听说他们烧了房子.是烧了哪儿?“刚才看李家似乎没有什么地方被烧过,也没有什么新近修缮过的痕迹。

“要是烧了自己家,还不至于吓得他们跑京城去找救兵去了。”姚锦凤摇摇头:“八成是你们没听请楚而一烧得不是我们家,是我们后头鹿家的房子。说起来,鹿家也着实欺人太甚。烧了就烧了吧。经过那么一把火,鹿家人倒老实了。这世道.人善被人欺,不给他们点厉害,他们也不知道天高地厚。”

喂…这是当人长辈孩说的话吗?还烧就烧了吧?说的好象烧的不是人家房子而是烧的张纸一祥。

看来土生他们变成个天这种无法无天大胆妄为的样子,根子其实还在大人身上。上梁不正下梁歪.要有李万河的纵容;还有身边这些人的鼓动放任,他们也不可能干出烧房子的事儿来“一夜里若说几个大人休息的如何一一那倒是不用疑虑,没有一个睡得好的。李万河根本是一夜没合眼。小冬一早起来听说.三个孩子里头,只有土生坚持到了早上。保成和燕子两个半夜里头就已经晕倒了。李万河急忙让人将他们抬到房里.又请了郎中来看。“实没什么大碍,只是又饿又累,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苦头。可等他们一醒,又狰扎着下地要回去再跪着。

而且,更要紧的是,一大早秦氏赶回来了。

小冬不但有幸见识到自己这位婆婆女扮男装的彪悍模样,更加有幸见识到了她无人能及的护短功力。

姚锦凤是有孕,经不得。秦氏的一腔怒火都冲着李万河去了。把他训得头都抬不起来。

“你还好意思当人叔叔?你今年是三十还是十三啊?他们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啊?你心怎么这么狠啊…”

咳,小冬有点昭白,李家三个孩子为什么闯了祸要去京城找秦氏给他们撑腰了,这是多么得天独厚的一耙保护伞啊”

土生靠在秦氏身旁,有气无力地说:“阿婆,这不怪我叔,是我们自己要跪的。我们是认真的想拜师。”

秦氏对着李万河是暴跳如雷,对着土生却是慈爱无比:“想拜师,可以好好说,厚厚的送上一个份儿拜师礼,这样跪着算怎么回事儿?”

“不是的阿婆,我们在一路上,对张公子很不敬,虽然后来都没成······”

秦氏疑惑池问:“你们都干什么了?”

土生的脸涨成了酱红色,头也低下去.哼哼唧唧不怎么痛快的说:“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他是个文弱书生,拿以前对付先生的那一套想整整他的…”

小冬明白了,就是茶里头搁上半壶盐,脏水盆架在门框上,甚至把老鼠夹子放在纸轴里。

“结果张公子真神了,我们就没一次能整着他的。他读的书多,懂得好多道理。还有真功夫,我们两个一起上。累得半死连他一片衣角都没摸着。阿婆.我不小了,弟弟他过几年也要长成大人了,象现在这祥一天一天的瞎玩儿,有时候自已也觉得特别的没意思,难道就这么一直玩下去?前年跟叔叔出门,我除了惹祸什么也没干成——”

秦氏笑了:“你们有这个心,是好事啊。”

“所以,我们想拜张公子为拜。”

小冬隐约觉得,土生这孩子看着是三兄妹鬼点子最少的一个,可是…嗯,难说。瞧,他这看似是在替李万河开脱.替他们自己解释.可是张子千就站在厅门边,这话何尝不是说给他听的?

是的,大人们都能明白,这种孩子式的小小狡猾。

土生说着,就把目光投向了张子千。

他们跪也跪了,错也认了,礼也送了…到这个份儿上.小冬都觉得,子千应该收下他们兄弟俩,等等,还有一个燕子。

这三兄妹干什么都捆一块儿,火是一起放的.离家出走也没撇下任何一个,现在连拜师都攒在一块使劲儿。

要张子千收下李家兄弟也许并不为难.可是加上一个燕子.事情就不这么好办了。

张子千走迸厅里来,土生满怀希冀地看着他。

“要我收下你们,也不难。只是我要约法三章.你们若能做到…”

“能,能!”土生甚至没问是什么条件.就一口答应下来。

“你先别答应得这样快。”张子干并没有立刻说出是什么条件,转过头来问李万河:“我之前没收过弟子——不过,若是他们拜我为师,那从今以后我要如何管教他们,要是有什么,你们不能插手干预。倘若多说一个字,我立时就走”他还真是有个性。

李万河毫不犹豫:“那是自然!”

保成和燕子已经醒来,两人互相搀扶着走到土生身边,三个人一起朝张子千跪倒拜下去,行了最正式的拜师大礼。

秦烈低声说:“子千这下半辈子,可是清闲不起来了。”

“嗯,”小冬又想了想,有些疑惑:“其实,我觉得他心里恐怕是就肯了,只是难一难他们,试试土生他们的决心毅力。”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样。

张子千的性格,晤,怎么说呢,虽然他年纪轻,可是却象有几十年的人世历练,让人很难猜出他心中在想什么。他要是不想收徒,就算土生他们跪死了他也不会答应。

而现在看来,他分明是愿意的。

之所以没有一口答应,小冬大概也明白原因。

土生他们虽然一心想拜师,可毕竟还是少年人,心性不坚。

太轻易得来的东西,多半不会珍惜,张子千干晾了他们一夜,又约法三章,还让李万河下了不干涉的保证——真是一环扣一环,步步为营。

李家上上下下一片喜气。家里的一对混世魔王和让人头疼的野姑娘可都转了性子,懂事了,拜了师傅念书学本事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虽然这位师傅和以前请的师傅都不一样。既没有老夫子们的白胡子,也没有武师傅们一身肌肉的纠结,怎么看都不那么靠谱。俗话说得好,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这位年轻得过了头的师搏,能教好徒弟吗?

李万河本想郑重其事的庆贺一番.野马终于套上了笼头,眼见成材可望,将来他也不怕愧对自已早早去了的哥哥嫂子了。不过因为张子千坚持,所以只是摆了一桌酒,自家亲戚坐在一起小小的高兴了一回。

土生他们三个不象以前一样肆无忌惮,反而规规矩矩的站在一旁,抢着给张子千倒茶斟酒,保成还拿了把扇子,替张子千扇风。那副殷勤恭顺看得秦氏和李万河都啧啧称奇。李万河欣慰之余.居然还学得心里酸溜溜的,不过张子千虽然收下了这三个顽劣的徒弟却也说了他不会长留在遂州,土生他们当即表示,他们要追随师傅,师傅去哪儿他们就去哪儿。李万虽然有些舍不得,也不放心,不过张子千之前就提出了三个条件,自己也没反对。

去京城,能见更多的世面,学到更多的东西.比困在遂州一地要有出息得多。还有秦烈夫妇照应,倒也不用太过于担心。

在李家待了两天,秦烈一家才告辞回转。秦氏拉着小冬的手把她从头到脚好好打量过:“嗯,还行。在这儿住的可习惯么?”

小冬笑着说:“挺好的,就是一开始的时候觉得蚊虫多了些。”

“晤,可不是嘛。你这孩子皮细肉嫩的,我要是蚊子我也想叮你一口啊。”

秦氏比在京城时仿佛瘦了些,但精神更好了。显然遂州的生话远比京城的养尊处优更适合她。她问了些路上的事,小冬捡有趣的说了,等说到赵芷的事情时,微微犹豫了下,还是一五一十的和秦氏说秦氏脸色渐渐沉下来,往前走了几步,转过头来说:“我先去看看她。”

她们还没有进屋,在门外就听到婴儿咯咯的笑声。那声音又脆又嫩,红荆正拿个波浪鼓哄他。鼓声一响.他就跟着笑,隔着窗子,小冬看到赵芷靠在床边,一动不动,眼望着窗子外头的红荆和她的孩子。

和前两天相比,她脸色好了许多,可是眼中却毫无生气,就象一樽木刻雕像。

小冬她们进了屋走了床前,她应该听到,可是却没有反应,就象她们不存在似的。

小冬轻声说:“阿芷,你好些了么?”

她睫毛忽闪了一下,慢慢转过头来。虽然小冬还没介绍秦氏的身份,可是赵芷显然猜了出来她是谁,挣扎着要起身行礼。低声说:“见过夫人…”

“别动了,你还是靠着吧。”秦氏在床前坐了下来,顺着赵芷的视线朝外看,窗外头红荆正抱着那个孩子给她唱歌儿。阳光照在那孩子头上,他的头发细而柔软,被阳光映着,发色极浅。看起来头顶象是有一层金褐色的纱笼在那里一样,十分可爱。

第一百一十五章 选择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赵芷和秦氏,很相像。

秦氏的娘家与她断绝了关系,夫家不容将她逐了出来,带着孩子——简直是一模一样。

小冬站在廊下,屋里秦氏在和赵芷说话。小冬不用刻意去听,秦氏的嗓门不小,站在外面也能将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小冬把你的事情都和我说了,我觉得,你和我的经历倒是真象。”

“那年我和你差不多年纪,嗯,遂州这儿姑娘出嫁也早,十三四的时候许多人就嫁了。我是一直到十六岁,才遇着了秦烈的爹。头次见面的时候我还觉得他象个姑娘扮得呢,那手伸出来比我还白,身上还弄得香喷喷的。表我第一眼看见他,他站在一棵树底下发呆,乍一看真象个姑娘。我还以为他是和那些来踏青的书生秀才一样是在做什么诗呢,结果他很不好意思他说他迷了路…他向我问路,我领他下的山。走到一半他就气喘吁吁撑不住了,后半截路都是我扶着他走的,我们就这么认识了。”

赵芷没有出声,秦氏接着说下去:“以前我也想过,要嫁个什么样的人。整个寨子里没一个我看得上的。总觉得他们蛮,阿妈还骂我,问我到底想嫁什么样的人。可我也想不到,自己后来喜欢上的人,倒是一点都不蛮。和他一比,我倒象个蛮子,目不书丁,他说句计么诗啊句啊的我根本听不懂。有一回他说给我写了首什么诗,特意念了给我听,我听不懂,他也不恼,就那么看着我笑,那笑真好看,笑得我的脸滩火烧似的。家里人不许我和他来往,也不肯将我嫁他,我爹把我关了起来,我娘又是骂,又是劝。说汉人公子哥儿没真心,不过是哄我。他也不会正经娶我,我们族里之前有好几个姑娘都被骗了,下场很惨。还说,就算我能嫁给他,日子也不会好过,汉家的礼法习惯和我们完全不一样,女人都是关在院子里,一辈子也出不来…这些我都知道,都明白,可我就是铁了心不改主意,最后和家里,和族里断绝了关系,跑了出来。除了一身衣裳一欢鞋,什么都没有。”

赵芷的声音低哑,听起来也没多大起伏,可是她毕竟开口了。

“他娶了你?”

“娶了。”秦氏的声音里带着得意:“我的眼先好,他可不是那样负心的人。他也和家里闹了,又发了一回病。他爹倒是很开通,他娘也没拗过他,我还是进了林家,坐了花轿,拜了天地,正正经经的当了他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