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长春宫门口.五公主也从另一边来了。她穿着素青的衣棠.头上珠饰全无。小冬心里微微发紧.依稀记得.当初见着区兰颖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打扮。如花年纪.却只能如稿木死灰一样度过余生。 仿佛有一只手,硬生生扼住她们的咽喉.将她们的快乐.美貌和活力一点一点的抽走,只留下一副僵死的皮囊。

“小冬妹妹。“

“五姐姐。“

两人相互招呼过.一起进子长春官。

太医瞧过圣慈太后.旁的也没说什么.话里的意思.人有了年纪.遇着季节交替总是要多当心一些。

圣慈太后自己倒是很看得开.还反过来劝慰别人:“不要紧的.吃了两天的药,我自己觉得身上轻夹多了。你们各干各的去.没的全拘在这儿闻药味儿。“

小冬笑著说:“就算让我回去了.我的心也还留在太后娘娘这儿呢.还不如留在这儿,省得回去了牵肠挂肚的。“

圣慈太后问她“你从皇后那儿来?她病的好些了?”

“我没见着皇后娘娘.说是刚吃了药睡下了。“

圣慈太后点了点头、对小冬说:“你们都是有孝心的孩子.你五姐姐昨天还去护国寺.替我求了一签,上上签呢。 “

小冬心说就算求了个下下签.五公主也肯定给掉包成上上签再拿回来。这个真假并不要紧.世人求签.其实求的就是一个心安。心情一好了.病肯定也好得快。

采姑在一旁说:“想.郡主前儿亲手做的素圆子也好.太后娘娘说吃了挺合口.一点也不腻。“

“太后娘娘要是喜欢.我今儿再做一回。不过…小冬想了想:“换换口味是不是更好?老吃一样儿也腻烦。太后娘娘觉得是豆腐羹好.还是素笋汤好?“

圣慈太后笑着点点头:“那就笋汤吧。”

豆腐羹比较费事.圣慈太后选的是简单的。

小冬拉着采姑去小厨房.五公主也跟了过来帮忙。

小冬见五公主眼下的青圈.低声说:“五姐姐自己要多保重.别思虑太多了。“

五公主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我知道…只是晚上一合上眼就…“

小冬心中恻然。

纵然相处的时间不算太久.可是毕竟是夫妻一场。一夜夫妻百日恩。

一个人离开了.再也见不到他的样子.听不到他的声音.伸出手去也永远触不到他的存在一一

要接受这样一份失去.需要很久很久的一段时间。

有的时候,人们常常会忘记那个人已经不在。听到什么响动.还会脱口叫出他的名字.回过头来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屋子。

两人默默的洗好木耳香菇.切好的细笋片在沸水中淖了一下。五公主看着小冬有条不紊的忙碌.轻声问:“小冬妹妹天天在家中也是这样忙活?“

“也不是,有空儿就做.忙的时候也就那样。“汤沸了撇去浮沫.小奏舀了一些:“五姐姐尝尝。“

五公主吹吹热气,尝了一小口:“嗯.很鲜、咸淡正好。”

小奏将汤盛出来.那边采姑也已经将四样小菜一样一样放好.装了汤.一起端了出去。圣慈太后果然很给面子.喝了一碗汤。

出了长春官.小冬问出来送她的采姑:“太后娘娘这些天胃口不好?“

采姑低声说“吃得不多.就是前天的圆子还多吃了一口、再就是今天的汤了。“

小冬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明天再来。“

采姑多说了一句:“太医说.皇后的病.开春会有起色。“

小冬怔了一下.采姑已经进去了。

第133章 比较

进了腊月里下了两场雪,并不大。今年的冬天奇异的暖和,即使下雪也存不住,一边下一边融。

四公主和六公主出了宫,顺路一起去了安王府。六公主穿着厚厚的斗篷,腰身愈来愈粗,身形笨垂,面如满丹,十分丰腴。四公主却显得糕粹了许多,皇后的病一直没有起色,四公主的日子自然不轻松。

玉芳阁里暖融融的,案上摆着个盘子,里面盛着蜜瓜香柚,屋子里一股甜甜的果香。

“你倒会收拾屋子。”六公主脱了斗篷,懒洋洋地往榻上一歪,“唉,闷死人了。你不知道,凤仪宫里头门窗关得紧紧的,密不透风,屋里那气味儿熏得人…咳,”她看了四公主一眼,没接着说下去:“快把你的好茶拿出来我们尝尝。”

小冬笑着说:“这还用你说?不过你现在最好还是别喝茶。”

红荆端了三个盖碗进来,揭开来,里面是淡黄的羹汤。

“这是什么?”

“是果子露。”

六公主舀了一勺尝尝,忙招呼四公主:“嗯,这吃法倒新鲜,你也尝尝。”

“我就是个闲人嘛,整天琢磨吃吃喝喝的东西。”

四公主也尝了一口,点头说好。不过她神思恍惚,一看就知道根本没品出嘴里的东西是个什么味儿。

六公主和小冬交换了个眼色。

只看四公主现在的神情,就知道皇后的病势不乐观。

“四姐姐和六姐姐留下来用饭再走吧。”

六公主倒是一口答应,四公主摇头说:“不了,府里还有事情,六妹妹,你也早些回去吧,再等一会儿说不定会下雪。”

六公主又抿了一口果子露,摇头说:“下雪就下雪。下雪的话我就不回去了,在小冬这儿住一宿。”

四公主果然没有多留,说了几句句,吃了半盏果子露就走了。小冬送她出了门再回来,六公主已经把鞋子都踢掉了,抱怨说:“鞋子勒得脚难受。”

怀孕的人本来就容易下肢浮肿。小冬俯下身看看:“多久了?请太医看了吗?”

“好些天,太医也看过了,说是最好少走路少站立,也没给开药。可是最近的事情多…”

“嗯,吃食上也多注意,药自然不能乱吃。”

六公主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我看皇后难熬过这个冬天。”

小冬有点紧张地朝外看看。

六公主不是头一个跟她这样说的人,采姑也曾经隐晦的提了一句。

虽然这是在自己屋里,小冬还是心虚:“不说这个。”

“唉,你怕什么。”六公主摇摇头:“我去看过我娘,她心里未尝不琢磨这事儿。你看,父皇现在就三个活着的儿子,四皇子没有娘,三皇子的娘要死了,她是五皇子的娘…那个位置要是空出来了,她不是没机会。”

宋淑妃居然和六公主说这个?而六公主居然这么信任她,和她提起这事儿。

小冬心里有些微微的警惕戒备。

她可一点儿都不想牵扯进宫阁争斗中去,这里头的水太深了。

再说,哪有那么简单?李家势大,三皇子也渐成气候。倘若皇后去了,皇帝另立了皇后——打个比方,就是立了宋淑妃吧,那五皇子也就成了嫡子,三皇子的地位难免尴尬,这个祸胎一埋下,可以预见后宫朝堂上将是明争暗涌,永无宁日。

小冬虽然政治嗅觉不算灵敏,可是她想,皇后若是死了,皇帝不会立宋淑妃为皇后的。宋淑纪的出身也低,家中原是开杂货行的,刚够温饱,算是小康人家。结果生了个女儿漂亮出众,入宫后先为宫女,后来被皇帝宠幸,从才人,美人,婕妤,淑妃一路走过来,可是她做到淑纪,也就到顶了。

不说旁的,就说传统吧,大夏朝前头的皇后们,可都是世家名门出身,还从没有一个例外的。前头的圣德太后是陈家女,现在的皇后李氏也是家世显赫。

六公主摇头说:“我劝她两句,碍着有人在也不能深说。但愿她能明白,不要惹祸上身。前一回她被父皇申斥,不就是因为心太大了手太长了么?”

六公主在这件事情上也明白得很呐。不过小冬印象中,宋淑妃不是个不识时务的愚蠢女人。她要真的愚蠢,也不能生下一女一子,从宫女一直爬到淑妃的位子上。

也许是当局者迷吧。

按地位来说,皇后之下,份位最高的是明贵妃。不过明贵妃从那次大病之后就隐然失宠,终日闭门不出…小冬恍惚了下,好象有什么事情她被她漏过去了。

“你想什么呢?”

小冬回过神来。

“没事,我琢磨着,我会的几样拿手菜,有好多都做过一遍了。要是赶明儿再为太后娘娘下厨,可做些什么好?”

六公主抿嘴笑:“那有什么难的,太后娘娘这么偏爱你,你做什么她都会多吃一两口的。这人的运气真说不好,你看太后娘娘,当年她也是宫女出身,出身可以说是不能再寒微了,娘家一个人都找不出来,可是现在她却成了太后。”她小声说:“圣德太后可是什么都好,长得也好,出身也好,当年先帝也宠她…唉,都是命啊。”

怀孕后的六公主好象豁达了不少,以前她可从来不会说出这么沧桑而圆熟的话来。以前她可不信命这回事,就象她一直对五公主不服输一样。

人经历的沧桑坎坷多了,就会明白,有些事情,也许谁都没有做错,也许你努力的去尝试过了去拼搏过了,可是最后什么也得不到。

所以,把一切归给命运。不是我们元能,是命运太残酷了。

六公主现在其实吃不下多少东西,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胃口就变小了。可是她贪心不足,尝了这个又想吃那个,等罗渭赶上门来接人,小冬连忙把这个烫手山芋交给她,并且决定下次绝不顺口说什么“来我家坐坐”这样的客套话了,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个神明明肚子装不下还非要多多地朝下塞东西的时候,让小冬腊月里冒了一身的冷汗。

等秦烈回来的时,就见小冬四仰八义的横在榻上。

“这是怎么了?”

小冬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别问我…反正是自作孽,不可话啊…”

秦烈一时没想到恶客临门这上头,在榻边坐下来,爱怜地捏捏她的脸:“太后这一病,你这些天累得不轻,太后那里不缺伺候的人,你可别把自己也累病了。”

“嗯。”小冬懒得解释她疲惫的一大半原因是被六公主荼毒了。

就算是“改邪归正”的六公主,还是经常让人觉得吃不消啊。

秦烈体贴地说:“那你趴着,我替你揉揉。”

小冬摊着手脚一动不动:“我没劲。”

秦烈笑着把她翻了个身,对他来说小冬这点儿份量不比家里的肥猫梅花重多少。梅花彻底堕落了,饮食终日,四体不勤,走路那肚皮都耷拉到地上去了,更不要指望它还能爬房梁钻柜子一一好在玉芳阁里也没有老鼠等着它抓。

秦烈的手上功夫了得,久经考验的,小冬被捏得直哼哼,不时的指点一二:“左边一点,上边一点,嗯,好,啊啊,轻一点…”

红荆和红美两个人隔着门帘听着屋里的动静,对望了一眼,同时止住了步子。

“对了,你晚上吃了没有?”

“吃过了,在店里头吃的。”

虽然守着好些手艺顶好的厨子,可是秦烈在店里一般也就是一碗汤两个饼,或是一大碗面配一个小菜就打发了。他对吃并不讲究,吃的舒服顺口,能填饱肚子就行。

两个人靠在一个枕头上小声说话,小冬低声说:“我听好几个人说.皇后病的不行了。”

秦烈模摸她的头:“嗯,这事儿和你没有关系。”

“我知道,我既没多听多说,也没有多想。”小冬转过身来趴在秦烈胸口上:“只是觉得很闷。在遂州的时候吧,想京城。回了京城以后吧,又觉得时时处处得绷紧了,不能多说一句话,不能多走一步路。”

秦烈温言宽慰:“你瞧,要是没去过遂州,你现在也没得比较了。

京城若是不好,为什么天下人全都想往京城钻呢?商人想迁进来,举子想考进来,姑娘想嫁进来,住在京城里的人也没有想离开的,哪怕落魄到要去成安门外赁屋,也要留在京城…”

小冬笑了笑:“你说得对。和旁人比一比,我要是再不知足,老天爷也看不过眼去了。”

人总是不知足的,就算做到太后,皇后那份儿上,一样有无数烦恼,明刀暗箭。身为公主的天之骄女们,也各有各的烦难,小冬觉得自己同其他人相比已经幸福得过了头。她不用发愁柴米油盐,不用发愁丈夫是不是又瞄上了哪个美貌丫鬟,没有什么妻妾妯娌婆媳姑嫂斗得不可开交你死我话的血雨腥风。

小冬笑眯眯地看着秦烈,秦烈也温柔地回望着她。

真是良辰美景花前月下气氛大好——小冬鼻子忽然痒得受不了,一个喷嚏打得床账都抖了好几抖。

糟糕,她也染上风寒了。

第134章 相会

很好,这下小冬是不用去宫里侍疾了。

老婆不用奔波辛劳和老婆生病不适两者哪样更糟糕一些让秦烈来选一选,还真不好选。不过安王倒是很满意,认为小冬还是待在家里好。

“偶尔生生小病,也是福气。”

既然安王也这样说,秦烈就安下心来,守在小冬身旁,连床都不想让她下。说起来小冬这一回风寒本来不重,可是因为吃药觉得嘴苦,多吃了两块儿蜜饯,然后就开始咳嗽,这一咳就非同小可,断断续续时重时缓的,一直到了过年的时候还是没彻底好转。白天还好些,晚上咳得更凶一些,有时候睡着了也会咳醒。

过了午天又阴下来,北风刮得正紧,小冬闷闷地坐在屋里,胡氏同丫鬟们在床前做针线,说些闲话陪她解闷。帘子一掀,红芙走了进来说:“郡主,沈家姑奶奶来了。”

小冬十分意外:“快请进来。”

沈芳前两天来看过她一次了,而且说起来,她家里事情也多,宝儿也得了风寒,小冬还让人找了药给她。

今天这个天色可不是适合出门做客的天气——再说按京城的习惯,要串门访客都是上午,过了午来的,一般都是临时有什么急事。

难不成宝儿的病有反复?

胡氏她们把摊开的料子收一收,小冬披上一件对心锁花领子的披肩,丫鬟已经请沈芳进来了。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进了门之后她笑盈盈地朝旁边一让:“小冬妹妹,你瞧瞧这是谁来了?”

小冬怔了一下,又揉了揉眼睛,惊喜交集地喊了一声:“蔷姐姐。”

跟在沈芳后头进来的,赫然是几年没见的沈蔷。

“蔷姐姐,你怎么来了?”小冬紧紧抓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她身量长高了许多,相貌却没大改,依旧是圆圆的脸儿,圆圆的眼,乌油油的头发挽得高高的,两姐妹都披着大红色斗篷,带着一股屋外的寒气。

“快坐,红芙,沏热茶上来。你,几时到京的?”

“上午刚到,在芳姐那儿吃了忽就过来了。听说你病了?”

“没什么事儿,小病而已。就他们瞎小心,不让我出屋门。”

虽然是故人重逢,可是太久没见了,说完这几句话,小冬和沈蔷竟然不约而同的静默了。沈芳笑笑说:“你看你们俩,平时信来信往,不知有多少说不完的话,怎么现在一见面儿,倒成了锯嘴葫芦了?难道是顾忌我在旁边,想说我的坏话不好意思开口?要不我避出去,给你们腾腾地方。”

小冬噗一声笑出来,沈蔷也笑了:“姐姐你说什么哪。对了,中午吃的那鱼咸了,口渴,茶还是别太热了,我等不得。”

还是那个脾气。

小冬笑着又吩咐一次:“倒温茶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