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他也许心中有数。”

小冬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安王。

皇帝…他,知道吗?

小冬刚才也想不明白这个。

皇帝做为那件事的当事人,就算喝了酒,也许中了药。不过和自己亲热的女子是谁,他…会一点不知道吗?

“可能他…心中也希望你是他的女儿吧。他和我从来不提你母亲的事,除了…你回京之后,我们说过一次…”

雨声比方才又紧了一些,沿着窗篷,雨珠密密的向下落,连成了一线。

第145章 喜讯

真是一笔糊涂账。

小冬把安王说的话想了又想,最终得出结论是:姚青媛一定美得非同凡响,自己恐怕没遗传到十分之一二。

也好,长得太美,想平凡安定而不可得。

常有人说,平庸是福。

虽然这话有自我安慰的成分在里头,没大有出息。可是不平庸的人,活得往往太累,这是真的。

雨停了,日头一晃,天渐渐热了起来。六公主百无聊赖,抱着孩子赶上门来蹭吃喝。小冬一见罗琮就爱不释手,忒肥嫩的一个胖小子,不爱哭,爱笑,谁抱都乐意,一逗就咯咯的笑个没停,露着一张没牙的小嘴儿,扑噜扑噜吐口水泡泡。

“我家大嫂说这是要长牙了,整天的口水没个完。”

两人把孩子放在炕上,一人一边儿看着。罗琮试着想翻身,可惜一来太胖,二来动作不得要领,只是原地打圈圈。他穿着绿缎子一身裤褂,系带蹭开了,露出里面红绫白底鲤鱼戏莲花的肚兜,活象只胖胖的青蛙。

“啊,对了,上次那事儿,我又去替你详细打听了。”六公主凑过来说:“说起来呀,那位殷姑娘也真是祸不单行。被退亲是一遭,上头压着一位性情古怪的堂姐还没嫁又是一遭。近来听说,先前退亲的那一家,好象还有得纠缠。”

“怎么回事?退都退了…”小冬想了想:“难道还有什么定礼、信物之类的没交割清楚?”

六公主嘿嘿笑:“不是这回事,是那家的儿子不乐意另娶,说此事非君子所为,还要再聘殷家的姑娘。”

“哎哟,那这么说,这位是姓吴的公子吧?他还算是有情有义哪。”

“那有个屁用。”六公主粗鲁地翻个白眼:“他又做不了他老娘的主。他娘不同意,难道他还能自己请媒人去下聘不成?”

“你这都听谁说的?”

“嘿,你是总不出门才没听说的,到外面稍一打听就知道了。”六公主拨拨儿子的小手,咂了咂嘴说:“要说这位殷姑娘啊,品貌还是不错的,可惜了。”

小冬也点了下头:“是可惜了。”

不过赵吕没有再提起她来,也许心中并不是那么在意。可能只是一时的好感,一忙也就搁置了。

“啊,对了。你家那位表哥,也还不打算成亲哪?”

她现在好象已经全不在意沈静了,平静得象是在问一个陌生人的消息。

从前她对沈静——其实也多半只是一时冲动。她对他毫不了解,也根本没说过几回话。真让她和沈静成了亲,两个人多半也是一对怨偶。

说起沈静来,小冬心情往下落了一落:“他…也在议亲。”

“是么?定的哪家的女儿?”

小冬想起上次沈芳说的话,越发提不起精神来:“也是河东的,姓李。”

“哦,我知道,河东的李氏也是个大族。”六公主远非从前那傻妞模样了,说起这些来头头是道:“据说李家女儿家教都极严,一个个都把女诫当三顿饭吃。啧啧,沈静这个风流才子要是娶了个木头老婆,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

琮儿啊啊的叫着,扯着六公主的袖子往嘴里送。

“哟,多半是饿了。”

六公主唤乳娘进来把琮儿抱去喂奶,又扯着小冬的袖子说:“针工局换了一批人,手艺越来越糙了,真是一茬不如一茬。你这件倒还好,我今年夏天的几身儿都没法儿穿。”

“这不是内府做的,是府里人的手艺。下次你别要他们做,直接拿了料子回来,自己府里做,可身也可心。”

六公主笑着推她:“你当人人和你似的,我们府里针线上一共也就那么几个人。我这一房里头,手艺巧的没几个,再说现在添了这么个小祖宗,天天伺候他还不够,哪还顾得上弄这个,胡乱穿穿呗。”她摸摸自己的脸:“到底不如以前了,自己一望镜子就知道。”

乳娘喂饱了孩子,哄得他睡了觉。六公主一见儿子便眉开眼笑,坐在旁边儿连看上半天都不嫌闷。她可不象从前似的总涂着一脸脂粉了,大概是怕蹭孩子脸上。一张脸看起来水润紧实,容光焕发,小冬看着比她以前可顺眼得多了,哪有她自己说得那么不堪。

“你也赶紧的生一个吧。”六公主和她咬耳朵:“先前瞅着你瘦瘦的,现在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嗯…我知道。”

其实小冬的汤药已经停了一个月了——不过还没有动静而已。

哪能那么快就动静?

“还有件事儿托你。你们铺子里要有什么新鲜的东西,记得给我留一留。一年年的节礼寿礼…真不是个轻省活儿。”六公主小声抱怨:“总是亏。”

“难道淑妃娘娘就不贴你点?”

“我都是泼出去的水了,她有私房也得留着贴儿子。”六公主虽然这样说,可是并没有真的不悦。

女子在这世上,一靠娘家二靠夫家。不光宋淑妃要靠儿子撑腰,六公主将来只怕也得靠这个弟弟多着呢。那些娘家没人的女子,在婆家说话声音能响么?

不过弟弟还小,宫里头长不大的孩子太多。六公主真担心哪天宫里有人系着丧带来报讯——要是她有个亲哥哥也就好了。

小冬把给琮儿的礼物拿出来,小衣服小鞋子,大小都有,好几身儿。都是细绫细棉,布头线脚全包了起来,一点也磨不着孩子嫩嫩的皮肉。六公主捧着衣裳连声道谢:“还是你想的周到,比送些样子货强多了,那都是中看不中用的。”

小冬抿嘴笑:“还有给你的,你回去自己裁了做吧。”

六公主翻着料子,笑得眼都眯成了缝,嘴里还说:“你要真心送我啊,就打开你的库房让我挑挑。人家都说安王府郡主的嫁妆私房是京城第一的,要送东西总不能这样小气呀。”

小冬又好气又好笑,抄起布尺来站在炕边上:“你放心,我不敲你,我抽你儿子的屁股。你说吧,先左边还是先右边?”

把六公主送走,小冬想起殷姑娘的事,到底还是不放心。

即使她成不了自己的嫂子,相识一场,若是能帮上她的忙,小冬也愿意帮她一把。

有时候帮人也没那么难,多说一句好话就成了。

小冬差秦烈去打听,秦烈认识的人知道的事可比小冬多多了:“我知道,我见过。”

“你见过?”

小冬来了精神,拍拍身边的位置。秦烈笑嘻嘻地打了个躬,说声:“谢夫人赏坐。”才在小冬身边坐了下来:“有好几年了,对了,世子也认得他。”

“我哥哥也认识他?”京城可真够小的。

“嗯。就是一个诗会上见过的,后来觉得他这人不俗——确实不俗,说话行事儿都不拘泥。要是殷姑娘嫁了他,也算是桩好姻缘吧。”

“你懂什么。”小冬丢给他一个白眼:“将来的日子好不好,不能光看那吴公子人如何。”

秦烈虚心求教:“那依夫人之见呢?”

“你自己说,你一天在家多少功夫,在外面多少功夫?在家的时候,又有多少时候是在吃喝睡觉?可我们女人家不一样,整日整日都是在家里,闲得浑身发慌,不生事才怪。吴公子的母亲若不中意这个儿媳妇,别说她进不了门,就是进了,成天累月的对着一个刻薄婆婆,那日子才叫活受罪呢。”

安王府人口简单,秦烈自己家更是如此。大家族里婆媳姑嫂妯娌的明争暗斗他可不了解。婆婆倘若不喜欢儿媳妇,能想出一百一千个法子来挫磨她。远的不说,宗室里这事儿就不鲜见。“这倒也是…”秦烈点过头又摇头:“得,那是旁人的事,咱们管不了。”

“是啊。”

小冬有些怅然若失。

秦烈一琢磨,倒觉得自己很是不该。小冬的话,未尝不是抱怨他总在外头奔波,在家的时候太少。成亲以前三五不时的会自己亲手雕个东西,现在成了亲之后,心事全无,那些细致活计可有好久没做了。想来自己都觉得有些愧——媳妇娶到了手,一颗心就放到肚子里了。不用日日琢磨着如何见面,如何讨好。他以前还笑话旁人,挖空心思把好东西弄到手,到了手就扔到箱子里去生灰了,再不珍惜。结果自己现在马上也走上那些人的老路了。

七月里天热得人头发昏,秦烈借着这个理由,往铺子里去得少了。陪着小冬画图样,将他们的新宅子好一通翻改,还找了几种稀有的莲花回来栽。两个人住着王府,倒把自己家当成消闲的地方。修整好了之后,请安王去赏荷花。安王赞了一声好,又说:“只是太精致了,以后要打理起来麻烦。”

秦烈说:“不麻烦的。看着满眼的锦绣,其实都是花草。过了这一夏就没这么好看了。”

安王笑着说:“你们两个这么闲,回头把王府的花园也好好拾掇拾掇。”

小冬一口答应下来,还要立军令状,还想和安王讨赏。可惜空有雄心——壮志难酬。

从新宅子回来,小冬就病恹恹的没精神,还以为是累了,中暑。

可是太医来诊脉之后,笑着直说恭喜:“郡主这是有喜了,快有两个月了。”

第146章 探望

大概所有要做父亲的人,反应都差不多。

秦烈一天坐在那儿不停的傻笑,一会儿嘿嘿,一会呵呵,小冬让他笑得头皮发麻,严令他再笑就赶出屋去。于是秦烈不出声了,可时不时的,肩膀又可疑地抖起来。

小冬自己摸一摸,没有真实感啊。

这里,有了孩子?

会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会长什么样子?性格会怎么样?他或是她…再过大半年就会出世了。

真奇妙,忽然就多了一个小娃娃。小冬好半天都找不到真实感。

秦烈笑了一天,脸都僵住了。吃饭时捧着碗直往嘴里扒饭,吃的什么却都不知道。饭都没了,筷子还在空碗里划拉。

“打明儿起我不出门了,好好儿在家陪你。”

小冬差点儿呛着,好容易把饭咽下去,认真地说:“用不着,府里不缺人。胡妈妈,还有齐妈妈…”

“那不一样。”秦烈得意地一挑眉梢:“我是孩儿的爹嘛。”

安王听说之后,点头一笑,旁边有人凑趣:“王爷恭喜您,要做外祖父啦。”

安王的手一顿,晚间自己多照了两眼铜镜——怎么一眨眼睛,就成了要做祖父的人了?怎么这般快?时间象拉开了弓射出的箭,瞬息间就划过去了。镜里的人仿佛还是当年模样。可是小冬已经长大,就要有儿女。

真是催得人不能不老。

过了一天小冬见安王穿了一件苍青的袍子,忍不住说:“父亲几时做的这袍子?以前可没见过。”

安王常穿的几件衣裳,大多出自小冬之手。这件可不是她做的。

“怎么?”

“嗯…显得有些老气啦。”

安王一笑:“都要做外祖父的人了,还能不老?”

小冬当时没来及多说,安王出门上朝。待他走了,小冬越琢磨越觉得安王那句话…嗯,有意思。

过了两天小冬捧着一件新衫过来:“父亲试试看可合身不合身?”

安王抬眼一瞧——赫!大红洒金的,如新郎倌的行头一样。话说,安王这辈子除了两次成亲,还真没再穿过这等鲜亮扎眼的颜色。

“这可不成,这…”

“有什么不成的?难道衣裳长了牙会咬人啊?”

小冬厚着脸皮祭出撒娇兼撒赖的法宝,顺利将安王给拿下了——呃,是把衣裳给他穿上了。虽然是大红袍子,可是红得正。再被银线玉环带一衬,安王本来保养的就好,活脱儿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不知谁家的多情少年儿郎啊。

安王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只穿了一刻就连忙换下来。

小冬笑嘻嘻地说:“父亲一点儿也不老,咱们此时出去,说是我哥哥也没人不信。那些老气横秋的颜色,再过个二三十年穿也不晚。”

“知道知道,你快坐下吧,别象个泼猴一样。”安王问她:“你自己觉得怎么样?”

“没觉得怎么样。”小冬仔细想了想:“就是人懒些。”

“衣裳可不要再做了,费神。”

“知道。”小冬老实招供:“其实这件我也只挑了样子,总共缝了没几针,都是胡妈妈江师傅她们帮着做的。她们不让我拿剪子,针也不许。我还是央磨了半天才要到针线的。”

“不拿剪刀?”安王想了一想:“怕你戳着手吧?”

咳,可见无事不通的安王,还是有不精通不拿手的事。比如这个怀孩子生孩子…

“不是。胡妈妈她们都说,孕妇动剪刀的话,生下的孩子会豁唇。”

其实这豁唇与否和拿不拿剪刀没什么必然联系,可是这时候的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连安王这么渊博儒雅的人也连声称是:“说的对,那你就不要做这些活计了。”不光不能拿剪子,胡氏也不让她看书,不让她再穿高底鞋子和紧身儿的衣裳,吃的东西也是重重限制。真是幸福的烦恼啊。

那件红袍子小冬后来又见安王穿过两次,只是没穿出去过。

也是,安王这种身份地位,哪怕咳嗽一声也会有不少人揣测半天。王爷这是心情好还是不好?是暗示什么还是对某事不满?要是安王穿着这么一身大红出去招摇一圈儿——咳,兴许京城地面会晃上几晃摇上几摇也说不定。

六公主听闻了消息,约了四公主一起上门来。小冬穿着一件松松的裙子,也没系腰,头发分做两边,梳着垂髮髻,脸上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儿脂粉,看起来一下子小了好几岁去。

“让我瞧瞧,你这…”六公主掩袖一笑:“跟小姑娘似的,哪象要当娘的人啊。”

小冬摸摸自己的脸:“我是不是胖了?这几天胡妈妈她们卯足了劲儿的想让我多吃。”只是这会儿孩子还没有蚕豆大呢,胡吃海塞还不全长在自己身上了?

四公主说:“一点儿不胖,你先前病过一场之后就一直瘦仃仃的,要我看,是该多吃些。”平时虽然交情也好,但是现在四公主和六公主有一种熟不拘礼的感觉——好象小冬这一有喜,也变成了她们一国的了。

嗯,这么说也没错。四公主都三个孩子了,六公主也有了儿子。现在小冬也要步入这个行列了,既紧张,又期待。

“请人看过没有?会是儿子还是女儿?”

小冬摇摇头:“这怎么看得出来?”

六公主也说:“四姐说的有理,听说京城有这么样的能人,看得极准的,问过夫妻两人的生辰时日,再推算一下,十中八九。”

听起来挺玄妙。不过小冬还是摇了摇头:“不要紧。男孩儿也好,女孩儿也好,都一样的。”

四公主点头说:“这倒也是,女儿也贴心。我家里头幸好有秋儿,那两个小子天天不挨揍就老实不了。对了,你婆婆可知道了没有?”

“送了信了,可是路太远,一时半会儿到不了,现在恐怕才刚送到半路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