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不早了,我这就回去。”

五公主说:“我送送你。”

小冬推辞说不用,五公主却坚持要送。

她的目光在小冬的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小冬穿着高腰襦裙,裙带系在胸下。这样的衣裳她做小姑娘的时候时常穿,现在兜兜转转一圈儿,又穿上这种衣裳了。一方面是舒服自在,一方面,还能遮住肚子。

小冬已经显怀了,走路的姿势也就不知不觉地变了。并不是有意的,而是随着肚子一天天变化,她身上也就悄然发生了许多变化。有的她自己注意到了,有的并没注意到——不过秦列倒是都注意着了。

说起来,秦列这会儿准在宫门外等着呢。

“孩子什么时候生?”

“嗯,太医说要过了年。”

“秦列肯定乐坏了吧?”

这话说的没什么不对,可是五公主的语气…

小冬点个头,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话题:“我怎么听人说,姐姐想迁到灵华观去?”

五公主随口应了一声:“嗯。出去也好,清静。再说,我毕竟是孀居身份,已经出过嫁的人,总住在宫里也不妥。”

“贵妃娘娘一定舍不得姐姐的。再说,她一直病着,姐姐留在宫里,也方便照顾,母女能多亲近些。象我…就算想见母亲,也见不着。”

“她的病…”

五公主说了一半就停住了。

不过小冬觉得那话里有点不以为然的意思。

已经到了银汉门这里,小冬说:“五姐姐别送了,这会儿起风了,你快回去吧。”

五公主站住了脚,说着:“我也不便去王府探你。下次你进宫来我们再说话。”

小冬答应了一声。

可是她并不想和五公主多接触。

自从知道了她和沈静的事情,小冬再见她的时候心里总象是塞了一块什么东西,膈应得慌。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滋味儿不好受。

想劝她保养身体,也不能明着说。想劝她放开心胸想开些,也是不能够。

每次见着她,总觉得心里酸酸的,揪着难受。

为着这个原因,小冬从那之后都没见沈静。就算她怀孕沈静来恭贺,也是秦列在外院见的他。

想起他来,总觉得…

那个曾经有奇趣巧思做拼竹游戏的少年,躲在假山洞里看侠义小说的少年,才思敏捷勇夺诗魁的少年…

那些形象全都变得异常模糊。

每个人女孩子心里都会有一点点对白马王子的向往。这种感觉未必是爱情,也许只是一点仰慕,就象追星族对待偶像的感觉。

这种感觉小冬也曾经有过。

可是…

也许成长带来的,不仅是收获和得到,还有失去和幻灭。

第149章 伴读

第二天小冬才起来,家里来了客人。

四皇子来了。

“小冬姐姐昨天进宫,怎么也不等我下学就走了?”

他的表情透着一点委屈,活象被主人忽视了的小狗。

小冬有些歉意,昨天确实没想起来四皇子。圣慈太后的事占据了她大部分注意力,后来又遇见了五公主。

“是我疏忽了。那你今天怎么来了?学里休假吗?”

“嗯,今天不用上课。”四皇子解开斗篷,在小冬身边儿坐下来。因为屋里头暖和,小冬穿得少,可以清楚的看到肚腹的隆起。

四皇子的表情充满敬畏:“小冬姐姐要生娃娃了——是小外甥还是小外甥女呢?”

“这个么,要等生出来才知道啊。”

“外甥好,将来我还能教他读书习字呢。”

果然,连四皇子这样的半大孩子都觉得生男孩儿好。

小冬逗他:“那要是外甥女儿呢?你就不理她了?”

四皇子头摇得象波浪鼓:“要是外甥女儿,嗯…我将来给她找个好婆家。”

这承诺是幼稚可笑,但是很真诚。

对男子来说,重要的是读书,立业。对女子来说,重要的当然是嫁人了。

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呀。

小冬让人拿点心来给四皇子。

因为小冬现在吃东西习惯不固定,早上想吃甜的,到了中午就改了主意想吃酸的。于是各种点心吃食备了不少。尤其是热热的玫瑰百果羹,既费工,也费料。是南边的做法,京城里不大见。四皇子到底还小,纵然有点矜持,在甜香扑鼻的诱惑面前也败下阵来,捧着碗一口接一口的喝。

“小心烫,慢点喝。”

四皇子喝了一碗百果羹,又吃了两块儿酥皮火腿饼,心满意足的停下手,才注意到屋里丫鬟们都在注意他。

四皇子有些不自在,清清嗓子:“今天出来的急,在学里也没吃点心…”

“嗯,你再尝尝这个。”

小冬夹了鲜肉菊花烧卖放在他面前的小碗儿里:“这个也是南边儿的做法,宫里头不做的。”

四皇子露出挣扎的神情,在“想吃想吃好想吃”和“要保持皇子形象”之间摇摆不定。

“婶子,我们进来了。”

四皇子转头朝外看去,李家兄弟两个笑嘻嘻地进来,还都穿着上学的衣裳,一个前襟上有墨汁,一个衣裳下摆皱巴巴的。两人看着四皇子坐在小冬旁边,不约而同停下来。

“你们俩,快来见过四皇子。”

四皇子这回不用挣扎了,李家兄弟向他行礼,他只受了半礼,很有风度的说:“不用多礼,都是自家人。我们上回已经见过。”

李家兄弟对望了一眼。

他们显然不记得四皇子了。

小冬也才想起来,四皇子上次去她新宅子那边的时候,正赶上李家兄妹找上门来,匆匆忙忙看了一眼。李家兄弟不记得,可是四皇子真是过目不忘啊,不愧是皇家的孩子——可话说回来了,上回李家兄弟那饿死鬼投胎的吃相,大概给四皇子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吧。

小冬问他们:“今天怎么回来得早了?见了你们张先生吗?”

“学里从明儿起放五天的假。”土生说。

“我们去见先生了,先生不在屋里。”保成说。

张子千出去了吗?

小冬几乎没见他出过门——当然了,也许他时常出去,只是小冬不知道而已。

“今天学着什么了?有功课没有?”

保成比土生嘴快:“今天我们和东院儿的对上了,把他们打的灰头土脸的。”

土生赶紧拉他一把。

小冬一惊:“打架了?”

“不不,没打。”土生解释:“是他们挑事儿,说我们这边儿都是酒囊饭袋。我们就和他们比试来着,对诗什么的是同窗蔡仕清他们来的,投壶射箭是我们兄弟来的,他们两样都输了。”

“哦…”小冬松了口气,比试没什么,要上抡上了拳头就难免受伤了。不管是自己伤还是别人伤都不怎么成。

两人一出屋土生就给了保成一下子:“你傻啊,干嘛跟婶子提这个。”

保成有点心虚:“这不是打赢了,心里高兴没憋住嘛…”

“那也得憋紧了,有话到先生跟前再说去。”

保成缩了下头,随即又眉飞色舞起来:“东院的真怂,别说四个,就是八个,也是白给的料。”

“小声点。”

兄弟俩性格不同,土生到底比保成大一些,想得也多:“东院不好惹的那两个今天都没有来,要不然你觉得我们能这么风光?回来跟先生说说,放完这几天假回去,他们肯定不甘心,一定还会…”

他忽然闭上嘴转过头,保成也回过头去看。

那个穿着一身精致衣裳的四皇子不知什么时候跟在了他们俩后头,笑眯眯地抄着手,目光从土生脸上又转到保成脸上。

刚才在屋里觉得这孩子漂亮是漂亮,跟小姑娘似的,特别乖。

一出来之后感觉就不是那样了。

他笑起来的样子,不知为什么让土生一下子想起自己刚说过的,东院那两个不好惹的人来。

“怎么不说啦?我正听着呢。”

他笑吟吟的,保成冲口说:“我们又不是说书的,想听外头茶楼听去,十文钱能听一天。”

“去。”土生拍了他一记:“四皇子…”

“哎,别这么客气。都是自家人,小冬姐姐侄儿,当然也是我的侄儿了。”

这下土生也给噎得说不出话来了。

他们兄弟俩都随爹,李万河长得高大,他俩当然也矮不了。四皇子象娘,文秀纤弱,站他们跟前——简直就是老鹰见小鸡嘛。

保成差点儿没跳起来。

刚才没留心称呼,现在才发现被这小子占了便宜了。

还侄儿?

就这小子…还…

好吧,认真论,真得叫他一声叔呢。

不等兄弟俩憋出话来,四皇子摆摆手说:“那些就不说了,这外面挺冷的。你们俩住哪儿?”

一直到四皇子跟他们俩进了屋,土生和保成对望了一眼——

怎么把这人招自己屋来了?

“这屋里真暖和。”四皇子一点儿没把自己当外人,大大方方坐了下来:“你们兄弟俩住一屋?”

保成没好气地说:“我们兄弟打小就住一屋,到哪儿都一样。”

四皇子点点头,由衷地说:“真好啊,我从小就自己睡,我也有个哥哥,可惜一年说不上几句话。”

这句话说的很轻,保成和土生都听得出来里面浓浓的孤单。

“坐呀。”他倒反客为主了。

保成还真想坐,腿一弯,反应过来了。

“天色不早了,四皇子不早些回宫去怕是赶不及。”

四皇子点头说:“确实不早了,不到一个时辰了。出来一趟真不容易,可是又不能久待。”

保成还是有点同情他的。

要说他们兄弟是山间的野鸟,那四皇子肯定是笼子里的金丝雀。

这笼子镶金嵌玉,也是个笼子啊。

四皇子没再说什么,终于把他送走,两兄弟都松了一口气。

“这小子不简单。”保成小声说:“你看他在郡主跟前,那比小猫还乖。一转脸儿就变样了。”

“皇宫里都是人精。”土生说:“能活下来的哪有傻子啊。”

保成点头:“对,你看着山狸子呆呆的,可是它就是难逮。”

两兄弟没想太多四皇子的事,他们得预备着东院儿的反扑,这可不大好应付。

书院里这些事儿,基本上都是自己解决,从没有那些先生知道,也没有他们插过手。

两人谋划了半天,琢磨着怎么请张子千指点。

张子千也教他们,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放羊吃草,两兄弟还特别服气,一直觉得这位先生是真有本事的。

两人恭恭敬敬地替张子千铺床叠被端茶递水,张子千写完一封信,折了起来。

“先生,那件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