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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完顿时觉得自己的论点很有道理,又将顾南衣也一起拉下了水,“你对薛振也一直不假辞色,说不定他早也怀疑你的身份。”

顾南衣的动作停了下来,她重新拿稳了匕首,笑吟吟道,“该剁排骨了。”

秦朗:“……”他看了看那不过小臂长的匕首,又看看从集市买回来一整块的猪排,忍气吞声,“对不起,是我错了,不该和薛振起争执……你先把匕首放下。”

“不是不让你与他争。”顾南衣叹息道,“只是没什么好争,他当惯了皇帝,多少有些睚眦必报。”

“……”秦朗没说话,他定定看着顾南衣的手,心中又酸涩又火烧火燎的。

到底是顾南衣带在身边十几年的,和他这个才相处三年的不一样。他想。

“明知道结果的事,又何必去争个无谓的过程。”顾南衣道。

“……知道了。”秦朗的视线撇开一会儿才收回来,他平静地走到顾南衣身旁,握住她的手腕将匕首收了回来,“下次不会了。”

“他薛振如今和我没有关系,和你也没有关系。”顾南衣这次没反抗,她声音柔和地说,“你本就立足于不败之地,为什么要大动干戈?”

——不败之地。

秦朗手腕一抖,险些被自己的武器划了手指。

但他管不上这些,而是低头略带急切地去找顾南衣的视线,想确认这句话是不是他所想象的意思。

顾南衣毫无所察,她正慢条斯理地将挽起的袖子放下来,边道,“十八岁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跟人家争地盘。”

秦朗忍不住去扣了她的手腕,道,“……我不用争?”

顾南衣失笑起来,她觉得秦朗就像是刚领回家的流浪猫似的,家中出现个异类就炸起一身毛,领地意识浓厚。

想到自己从前在宫中饲养过的幼虎,顾南衣温和地搭上秦朗的手背,“你不用争,他抢不走你所有的。”

秦朗目不转睛地盯着顾南衣,两人距离近得他能看见她眼尾睫毛根处藏的那颗小痣。

他知道顾南衣不明白秦北渊薛振……等等这么多人心中争的是什么。

可即便如此,顾南衣一句承诺就已经足够令他胸中翻腾了数月的偏执与阴暗沉寂平息。

秦朗忍不住想,若是他这时候低下头去亲一口,顾南衣是不是会明白两分?

她能不能明白憧憬仰慕和占有爱慕之间的差别?

“我在你……”秦朗沙哑地道,“我在顾南衣心中,有多重要?”

顾南衣答得很快,眼里带着点儿纵容的笑意,“是我的天命之人。”

秦朗既满意,又不满意。

隔靴搔痒,到底不够痛快。

他低低地哼了一声,像是解释似的道,“是薛振先挑起来的,我只是应了战——吓吓他罢了,我要杀他,上次夜里就能杀。”

“可我不想你受伤。”顾南衣道。

于是秦朗剩余那点隐秘的不满就给这七个字兜头一盆冷水浇了个熄。

他别别扭扭地将视线从顾南衣脸上稍稍移开一下,很快又挪了回来,嘟嘟囔囔又有点咬牙切齿地道,“你等着。等你懂了,我就让你知道说这种话是什么后果。”

顾南衣:“……?”她疑惑道,“什么后果?”

秦朗松了手,他冷酷地说,“让你知道我厉害的后果。”

顾南衣思考了一会儿秦朗这究竟算不算得上是个威胁,而后在旁倚着看少年动作利落地抄刀下厨,诚心诚意道,“我已经觉得你很厉害了。”

这等厨艺可不是几年间就可以练出来的,还需要出色的天赋才行。

秦朗偏头看了她一眼,神情幽深得望不见底,“下次换个地方夸。”

顾南衣:“……?”她看看秦朗手底下有条不紊的道道程序,坦然道,“好。”

*

汴京的秋日格外地短。

炎炎夏日仿佛还是前个月的事情,转眼便满大街都穿起了保暖的夹衣,就连树上的叶子也落得满地都是,看起来颇有两分萧瑟之意。

——但顾南衣心中更萧瑟。

她面对着梁院判苏妩秦朗三人相似的眼神,狠着心肠道,“我不喝。”

“不行!”苏妩是第一个跳起来反对的,“这药能克制你的蛊虫再伤害身体,虽然闻着是……怪了点儿,但有什么比你的身体更重要?”

顾南衣:“……”这何止闻着怪了点儿,要是周围院子里有住人,恐怕都要捂着鼻子来敲门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吧。

“顾姑娘,良药苦口。”梁院判苦口婆心地说,“这药最重要的不是口味,而是效果,为了能治病,药难喝些又有什么呢!”

这道理谁都懂,可顾南衣已经不是从前什么苦都能眉也不皱地吃下去的昭阳了。

她蹙眉盯了两眼放在自己面前黑漆漆又带点儿紫色的汤药,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了秦朗。

秦朗:“……”

苏妩立刻道,“秦朗,事有轻重缓急,你该知道这对南衣来说是最重要的。”

秦朗硬起心肠撇开视线不去看顾南衣的眼睛,伸手将碗往她面前推了推,就一个字,“喝。”

眼前三人达成一条战线,顾南衣有苦难言,她低头再度凝视那一言难尽的汤药,脑中已想象出了能苦涩得将舌头都麻痹的味道,下意识地将眉拒绝地皱得更紧。

——烧得半生不熟又焦了的菜也没有这刺鼻的味道啊!

梁院判咳嗽了两声,心虚地道,“只是闻着怪异,其实味道……或许并没有这般古怪。”

顾南衣头也不抬地道,“梁院判替我尝一口味道?”

梁院判面不改色地扭开了头。

煎药时他可是被气味给硬生生呛着过的。

苏妩深吸一口气道,“以后每次煎两碗,我陪你一起喝,有难同当!”

“浪费。”秦朗冷声拒绝。

总共只那么一小瓶珍贵的药粉,怎么可能分一半给苏妩?

“那你说怎么办!”苏妩拍桌光火。

秦朗思索片刻,转向顾南衣,“每日按时喝药,我就做你想吃的点心——不喝就没有了。”

顾南衣幽幽道,“不喝药你就饿着我么?”

秦朗顿时觉得良心被捅了一刀。

顾南衣长长叹息,也知道这药来之不易,好不容易才到她面前,不喝便真的是浪费了许多人的心意劳动。

她视死如归地深吸了口气,正要捏着鼻子将毒药似的汤药一口气喝下去时,院子外有人敲了门。

来人是李承淮。

“我听说梁院判今日来长安巷,便也来看看顾姑娘。”李承淮迟疑了一下,询问道,“……不过这是什么味道?”

梁院判轻咳一声,“正是成药。”

苏妩撇嘴,“可不是,但凡味道好些,南衣便咽下去了。”

李承淮颔首,“可良药苦口利于病,顾姑娘即便每日少喝点儿,也总得服下去才好——不如先尝一口试试?”

他劝得温和,脾气再坏的人也没理由反驳。

顾南衣在四人殷切的注视下皱眉举碗抿了一小口,被五味陈杂的口感薰得眼前一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碗下去,恐怕一整天舌头都不会再有知觉了。

南疆人封为圣药的东西就是这个味道吗……?

苏妩赶紧手忙脚乱地上前将茶递到顾南衣手边,“快漱漱口。”

茶水并没起到冲淡口中怪味的作用,顾南衣哑声控诉道,“这也太难喝了。”

苏妩看得心疼,还没来得及倒戈,李承淮已经率先犹豫地倒了立场,“既然这般难以入口,不如还是再让梁院判调整一段时日看看?”

眼看着四个人里顿时被策反了两个,秦朗只能沉着脸自己上阵,他将碗往顾南衣面前一放,“一口喝完,不然我就去找薛振麻烦了。”

苏妩:“……”

梁院判:“……”

李承淮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去,仿佛从中领悟到了什么。

顾南衣无奈地睁开眼睛看了秦朗一眼,“你倒学会怎么威胁我了。”

秦朗翻过手腕露出袖箭给她看,逼问,“喝不喝?”

作者有话要说:顾老师陷入沉思:我觉得我以前不是这么娇气的。

小秦深藏功与名。

☆、第 62 章

秦朗赌的根本不是顾南衣在不在意薛振的安危, 而是顾南衣在不在乎他的安危。

——他其实心里也没多大把握, 毕竟顾南衣真固执起来那可是相当地难以撼动。

好在顾南衣只是无奈地看他一眼, 随后就视死如归地把药碗端起来一口气喝了。

秦朗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伸手正要去接空碗时,顾南衣便跟卸了力似的往他身上倒了下来。

苏妩险些心脏骤停,惊呼出声, “殿下!”

秦朗哪里还有空管碗, 心里漏跳了一拍, 飞快伸手护住了一头栽过来的顾南衣,一瞬间连药里是不是又被人下毒的事情都在脑中过了一遍,直到顾南衣哑了大半的声音在他耳旁重新响了起来。

“……毒药也比这味道好两分。”她控诉又抱怨地说,“你做什么甜的给我吃都没用了。”

秦朗深深呼吸, 这才发觉自己在一瞬间竟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用顾南衣从前对待他的那样轻轻抚过她的后脑勺, 动作很不熟练,“那走着瞧。”

“真这么难喝吗?”苏妩担心地蹲到秦朗旁边, 抬眼去找顾南衣的正脸, “可若真有效的话, 便好好坚持下去, 好不好?”

顾南衣有气无力地趴在秦朗肩膀上, 整个人都被一碗药灌得快失去知觉,闻言睁眼看向可怜巴巴的苏妩,无奈道,“你们好不容易才折腾来的药,我乖乖喝就是了。”

苏妩同情得不得了, 正要再柔声安慰几句时,秦朗却抱着顾南衣一下站了起来。

他看了眼苏妩,道,“你去灶房。”

苏妩:“……”

她看着秦朗抱顾南衣回屋,忿忿地转头对李承淮抱怨,“你看看这小子,以前从不肯把下厨的机会让给我,现在却当成麻烦事就这么扔到我头上来了!我又不是他雇来的厨娘!”

李承淮静静听完苏妩泼辣的言辞,温文尔雅地笑了笑,“比起这来,我更想知道的是,你方才是不是脱口而出了一句‘殿下’?”

苏妩倏地一个收声,下意识地回想一番自己先前说过的话。

——确实是在慌乱之下不小心喊了那一声“殿下”。

还好死不死被李承淮这只老狐狸听见了。

苏妩紧紧皱起眉来,扭头看了一眼立在旁的梁院判。

梁院判眨眨眼,猛地回过神来,“恍然大悟”,“我还得赶紧回太医院去,二位见谅,我先走一步!”

难得圆滑了一次的梁院判提起自己的药箱,麻溜地走人了。

苏妩慢慢地吐了口气,才冷凝地道,“借一步说话吧,李大人。”

……

“……我明白了。”听完苏妩的简述,李承淮沉思片刻,道,“但秦北渊真的信了?”

“换作你,你不信?”苏妩反问。

李承淮笑道,“我没有秦北渊那般执念,恐怕是不行的。再者,哪怕是有那虫笛在,秦北渊应该也永远不止做一手准备的。”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苏妩狐疑道。

“别的倒没什么特殊的,”李承淮淡然地说,“但我听到风声说丞相府有人去订了一口棺材,这算不算知道了什么?”

“棺材?”苏妩蹙眉,“怎么,秦北渊在给谁准备后事?”

“我也好奇这棺材是为谁准备的。”李承淮道,“但现在……我有个猜测了。”

*

这药再怎么难喝,顾南衣也只能一天天地灌到自己肚子里去,再被苦出眼泪来。

——顾南衣觉得实在不是自己太娇气,而是这药难喝得超过了人的接受限度,就好似热豆腐吃快了也会烫到嘴一样。

又一日拖到晚上才不得不将药喝完,顾南衣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张嘴。”秦朗的声音传来。

顾南衣眼也不睁地张开嘴,接了一勺甜甜的羊奶冻进嘴里。

她没立刻吞下去,而是谨慎地在口中含了一会儿,妄图用微弱的甜味覆盖满嘴都是的苦味儿。

秦朗在旁举着勺子等了半晌,不得不命令,“……吞下去。”

顾南衣睁开一边眼睛看了看秦朗,有气无力道,“下次分你尝一口试试,你就知道是什么味道了。”

秦朗意味深长地盯着顾南衣嘴唇看了一会儿,轻描淡写地将视线移开,“行。”

将甜而不腻的羊奶冻慢吞吞地吃完,顾南衣才觉得自己活了小半过来。

——但想到明天还得这么来一遭,顿时眼前又是一片不见天日。

秦朗完成一日的所有投喂任务,收拾了碗筷调羹,不放心地皱眉叮嘱,“早点睡。”

他好几次深夜仍然见到顾南衣屋内亮着烛火。

顾南衣懒洋洋地倚在自己屋门口朝秦朗挥了挥手,没作任何承诺便回了屋内。

油灯之下,顾南衣将藏在书柜上的一本册子抽了出来,从头到尾翻阅了一遍,时而蹙眉时而思索。

等到全都认真看完一遍之后,她坐了片刻,才又低头研墨翻找着册中空白的地方重新填了字句上去。

这一切做完已经是半个多时辰后的事情,顾南衣将晾干的册子合起,正要重新放回柜子上不起眼的地方时,突然猛地生出一股无法言明的危机感,好像被什么毒物自暗中盯住一般。

曾经历过数次生死危机,顾南衣对这直觉相当信任,当下一手将册子往柜中一放,另一手便随意抄起离自己最近的一件瓷器,狠狠往地上砸了下去,而后一个转身抓起烛台便往屋外跑。

——若真有危机,顾南衣知道自己肯定是打不过的,只得先跑为上,再以声响惊动秦朗醒来御敌。

时间仓促之下,顾南衣连自己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也没来得及看,握着烛台便一口气跑出屋子,刚刚迈出门槛就一头撞进了秦朗的怀里。

“到我身后来。”秦朗的声音紧绷。

明明是面对着比自己小的少年,顾南衣却不自觉地松了口气,“我觉得屋内似乎有人……你小心些。”

秦朗的五感较顾南衣敏锐得多。

屋门一开,他已经能听见里面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作祟声紧贴着地面,不细听根本听不真切。

“别离我太远。”担心有人声东击西,秦朗不敢让顾南衣离得太远,将她护在身后一步一步进了内室之中。

屋内没有光源,唯一的烛火在顾南衣手中,只照亮了两人脚下一片地面。

顾南衣举起烛台正试图照向更远的地方,却听见了一声短促又怪异的笛声,只两三个音节便消失不见,光听声源几乎是近在咫尺。

笛声响起时,不知怎么的,顾南衣的心口突然空落落地停跳了一拍,那仿佛一脚踩空的感觉令她不适地动了动眉。

“人在外面。”秦朗道。

顾南衣立刻回神,“那不用追了。”要么早就跟泥鳅似的滑溜溜跑远,要么总会惊动其余被留在外围的护卫们。

——没错,各方留下的护卫暗卫们。

秦朗侧耳又听了半晌,再没听见刚才那诡异的窸窣声。

仍旧不放心地接过烛台检查了顾南衣的整个屋子,秦朗才道,“去对面看看。”

他不能离开手无缚鸡之力的顾南衣身边太远,可就在对面养伤的楼苍就没这个顾虑了。

临出门前,秦朗一言不发地将挂在屋内的外袍拎出来,不由分说地将顾南衣给裹住。

汴京已眼看着落叶萧瑟、即将入秋,顾南衣这小身板哪里经得住夜里的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