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祈明白明萱是因为那封信而来,便笑着替她解围,“难怪母亲听说妹妹是跟表妹住一块的,就放心让她再住些时日,原是表妹真心疼惜妹妹呢。这么个大清早,又天寒地冻的,表妹不放心妹妹一个人才送她过来的,我很感谢呢。”

他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琳玥的头顶,“母亲说了,让你多跟着萱表妹学学她的大方懂事和温柔体贴,像你这调皮的小猴子模样,以后嫁出去了可怎么办!”

琳玥刚想反驳,眼尾却扫到了一脸温柔的顾元显,她轻轻瞥过去看,却正好发现元显也在瞧她,四目相对之中,彼此都从对方眼中发现了爱慕和情意,两个人的脸一下子便都红了起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轻轻跺了跺脚,“哥哥,说什么哪!”

李少祈不由哈哈大笑,“好了,不逗你,时辰不早,我该出发了。你就在外祖母家好好住着,等下月大表哥再送你回陇西。”

明萱听了便想,下月世子送琳玥回去,该是为了定亲事宜,看来三表哥已经和大伯父万事谈妥当了。她不由转头过去望向李琳玥和顾元显,好一对璧玉佳人!

但心里却仍有着隐隐担忧,倘若这份血缘并不是那样亲近,那该有多好。

众人顶着寒天一路送李东祈出了府门,明萱找到机会亲自向李少祈道谢。

李少祈客气了一番,却忽然意味深长地说道,“一样米养百样人,可见各人缘法皆从心定,琳玥能有识人之慧与你结交,我这做哥哥的为她高兴。表妹,我家琳玥这几日便要麻烦你了,还请多多担待着她。”

这话中含义透着古怪,明萱一时有些不明白三表哥是因何感叹。

李少祈的马车很快驶离,众人都准备回自个屋子里去,门上的长随一边一个推着永宁侯府这两扇巍峨大门正要关上,明萱猛然想起,她来这世后还从未见到侯府以外的模样,她急忙喊道,“慢着!我的簪子不见了,许是掉在了外头。”

跟着伺候的小丫头忙跳出去寻。

微蒙的天色里,东方已经露出了青白光亮,透着这晦暗不清的光线,明萱睁大了眼睛望着门口这方小小的街景。

这是条宽阔的青石板路,约有十米宽,府门口蹲着两座气势雄伟的石狮子,像极了前世在故宫园林中见过的那种,对面似乎也是户人家,看宅子的规模不小,想来不是公卿便是权贵,朱红色的墙黑青色的瓦,宽阔匾额之上两个飞扬大字,她心内默念“韩府”。

明萱心中微震,心里细细数着朝中姓韩的大官,暗自揣测是否这家主人与那韩修有何亲缘干系。

这时,对面的府门“吱嘎”一声开了,一顶官轿摇摇晃晃从里头出来,抬着要往皇宫的方向而去,此时离卯时还有半个时辰,朝中有实权的官员的确是该陆续上朝了。

明萱对街景好奇,又是头一次真切地见着大老爷的官威,不免抬头多看了几眼。忽然,她只觉得有一道凌厉视线透过那顶官轿向她劈来,那眼神犀利凌锐,像是出鞘的刀剑,既准又快,直把她击得无还手之力。可偏偏这锐利刀锋中,又分明夹杂着一些别的什么情绪,有炙热,有复杂,更有纠结……

她心里隐隐已经猜到了对面的韩府中住了什么人,不敢再由着性子胡闹,忙对着外头寻簪的小丫头说道,“许是我记错了,方才起得匆忙不曾戴簪子出来,你们几个快进来,莫要被人看到了。”

永宁侯府的大门砰然合上,轿中人发出一声低叹,在清冷天色中,显得那般惆怅。

回到漱玉阁后,琳玥又爬上床榻去睡回笼觉,明萱却是无论如何也再也睡不着了。

书案上,给东平老太妃画的妙莲观音图早就作好装裱完成,只等着从库房里取了合用的锦盒便就送过去东平王府。

明萱细细摩挲着这呕心沥血花了数十日功夫才精心雕琢出来的作品,脸上很有些黯然。她原本指望着东平太妃能够助她一把的,因此才会将前世今生所有的本事都拿了出来,可现下看来,却似乎是白忙了一回,

她忽然又轻轻摇了摇头,其实也不算白忙的,倘若老太妃喜欢她,她便是嫁去了建安伯府,梁琨若是敢动手打她,她总也算有个陈情说理的地方,总不似什么倚仗都没有,任人欺凌宰割的好。

漱玉阁的院门忽然被一阵紧密的捶声叩响,雪素神色惊讶地进屋子来回禀,“小姐,是侯夫人身边斗珠姐姐,说是来传侯夫人的命,让小姐您即刻准备出门子的衣裳,似是……似是要去建安伯府!”

第14章 相看

今日正月初九,仍在年节,亲戚间相互走动宴请,原是常有的,但公卿权贵之家,却最讲究一个“礼”字,像这样临时出门子,除非是有什么刻不容缓的急事,否则就太过唐突了。

倘若建安伯府相邀,必得提前几日备下请柬,侯府应了邀约,建安伯府才去准备宴请的一应事宜,侯府也有时间准备节礼手信;又或是侯府上门拜访,也须早先就递去名帖,彼此方便。

但不论如何,若是有宴请,侯夫人是早该知会的,怎么会这样匆忙使人来请,还说要即刻出门?

明萱眉心一跳,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不会是建安伯夫人她……

她脸色微沉,对雪素说道,“你让斗珠进来回话,再打听一下除了我,侯夫人可还有叫其他的小姐。”

雪素点头去了。

明萱想了想,将丹红叫了过来,“你从后院绕出去,替我走一趟安泰院找严嬷嬷,就说我将那件灰狐狸毛大氅拉在了暖阁,这会侯夫人带我出门要用,便差你去取回来。”

她不知道建安伯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多个心眼讨祖母示下却总是没错的。

丹红前脚刚走,雪素便领着宜安堂的二等丫鬟斗珠进了屋。

斗珠脸上的表情很见急切,她匆忙请安回禀,“大姑奶奶昨儿又咯血了,太医说病情越发凶险,恐怕……侯夫人使了奴婢来请七小姐陪着一块过去,侯夫人说,指不定就是最后一面了,姐妹一场,权当是去送送你大姐姐。”

她语气微顿,又忙加了一句,“今儿富春侯家请宴,六小姐和十小姐一早出了门,侯夫人便只好请了您和九小姐同去。”

明萱轻轻颔首,“我知道了,你去回大伯母的话,我立刻就来。”

大姐姐这是想看看接替她做建安伯夫人的人选吧?她命不久长,若是撒手人寰,留下两个六七岁的哥儿的确是可怜,想要看看将来是什么样的人照看她的孩子,倒也还算情有可原。

人之将死,大姐姐也是个可怜的受害者,明萱并不想责怪她。

可大伯母却真的过分了。

这门亲事,他们从头到尾都不曾问过她的意思,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只要打着大局为重的幌子,便能欺负她这个无所依靠的孤女,替她决定终身。

这便也罢了,世家大族,最重家族利益,女儿本就是为了巩固权势联姻的工具,若论骨肉亲情,许也是有的,但与家族前程相比,又是何其之轻?她知道的,这些规则,在灵魂闯入这个世界时,她便已经谨记在心,不敢有所奢望。

可现在大伯母令她陪同前去建安伯府探视长姐,又偏选了富春侯府宴请六姐十妹不得空的时候去,虽也叫了九妹妹作陪,可明眼人一看便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的。到时,旁人不会说是大姐姐想要见她,却会以为是建安伯想要相看她,倘若在建安伯府里再闹出点什么事来,这亲便就死死得做下来了。

明萱想到六弟元易的生母徐氏,徐氏本是钟鼎伯的侄女,伯府千金,什么样的贵介嫁不得,却给大伯父做了小,虽顶着贵妾的名头,分例也都比着侯夫人的来,但终究是妾,生的孩子也总是冠了庶出的名。

听说,便是因为在宴席上弄洒了衣裳去换的时候,走错了地方……

后宅妇人的阴暗伎俩,虽不像刀箭立时能够要人性命,却能将按部就班的美好人生打碎,抽割得面目全非。

明萱的眼中含着微薄怒意,不,她不想这样,也绝不能被算计到!

须臾,丹红回了屋,她将灰色大氅替明萱系上,一边低声说道,“老夫人听说大小姐快要不好了,心里难过,头又发疼,只好在炕上躺着。严嬷嬷将大氅给了我,跟出来的时候说,叫小姐不要担心,她一会也要跟着去的。”

明萱心里微定,有严嬷嬷在,大伯母一定不敢胡来。

她点了点头,“你留在这里看家,雪素跟着我就成。”

吩咐好了,明萱便上了侯夫人派来的软轿,一路颠簸到了二门。门上停着两辆黄花梨木的马车,后头跟着辆普通的圆木马车,严嬷嬷立在车前,见她来了轻轻冲她颔首。

她目光里露出感激神色,正要径直过去,与严嬷嬷再说几句话。

这时,第二辆马车帘子微掀,明芜从里头探出脑袋,“七姐姐,快上来。”

明萱只好顿住脚步,让婆子帮着上了马车。

马蹄声沉瓮,踢踏踢踏的声调印在耳廓,厚重的府门合上时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明萱便知道,车子已经驶出了永宁侯府。

外面是她心心念念盼望看到的街景,永宁侯府这一方天地之外的世界,只要掀开车帘,她便能见识这座繁华的盛京城景,看看这个与她所知的历史完全并不重合的世界,但这会,她却全无心情。

心里很乱,总觉得会发生什么。

顾明芜安静地坐在一旁,一双大眼莹莹地望着坐在对面的明萱。

这目光太过殷切,明萱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便只好笑着问道,“九妹一直看我,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明芜忙摇头解释,“我看到姐姐,便想到祖母寿辰时戴的那副抹额,针绣上头用点睛的法子反复勾勒,也亏得是姐姐才想得到,我一时有些感慨,就看姐姐出了神,姐姐莫怪。”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着说道,“其实我娘……我姨娘从前也曾教过我点睛技法,可惜我天资愚钝,不曾学得好。不瞒姐姐,我这几日在屋里一直都尝试绣个祖母头上戴的那种,可怎么也绣不好。”

明萱有些惊讶。

明萱前世也算家学渊源,她自小习字练画功底本就扎实的,更何况点睛技法经过数百年几千年的传承,历代画师都不断地总结创新,她掌握了窍门,要画出栩栩如生的灵动效果,其实并不太难的。但这点睛技法在这里却是绝学一样的存在,据说在唐伯安之后,再无人能够将这技法用得炉火纯青。模仿者虽众,但深得其法门的却甚是罕见。

明芜的生母听说唤做夕娘,既是花楼魁首的出身,美色才艺自然都是极好的,可竟还会这们技艺,却着实令人吃惊。

但明萱忽又想到大伯母这样好的手段,能将徐姨娘钳制得没有一丝脾气,可唯独却不能奈何夕娘,心里便又有些觉得理所应当。夕娘的事,她只知道一些传闻,听得并不真切,但明芜养在外头,却生下来就序了排行,这总是真的。

倘若夕娘没有一些本事,留不住大伯父的,也不可能令向来最重利益的大伯父为此破了那么多例。

想到这里,明萱轻轻抿了抿嘴唇,“改日你若得空,可以将绣的图样拿过来,我替你看看

明芜很是惊喜,“那就太好了。”

明萱与她闲聊了几句,便觉得这姑娘其实并不像素常表现的那样阴沉。

一路颠簸,建安伯府很快就到了。

马车停在二门,立刻便有小轿过来接人,雪素扶了明萱上了轿,严嬷嬷略跟进了几步,在软轿旁边扶着一路向内院去。因心里有了警诫,明萱正襟危坐,哪怕是在轿中,也不敢出什么差错。

刚踏入建安伯夫人的蕴春堂,便有个衣着体面的嬷嬷迎了出来,“侯夫人总算是来了,夫人醒着时就让老奴回府请您来看看她。”

侯夫人忙问道,“茹姐儿现下如何了?”

那嬷嬷的脸上立刻发愁起来,“昨夜又咳了一宿,吐了一痰盂,都是红色的,不敢令她看见恐吓坏她,只跟她说呕的痰,病情也还瞒着一些。但夫人从小就是那样聪慧的人,我猜她应是知晓了,所以才这样盼着夫人您过来。”

她眼眶泛红,一滴眼泪从眼角徐徐滚落,“太医说,也就这几日的事了。”

侯夫人脸色微凛,便踏步进了屋,她只令明萱和明芜在外厢的桌几坐了等,便掀开珠帘进了内室。

明萱便听到里头传来呜噎哭声,随即便是好一阵咳喘,然后便是盆盆罐罐发出声响,不一会儿,便有小丫头神色凝重地端着痰盂出去。

她隐约瞥见那触目惊心的红色,心中又绝望了几分。

看这阵势,大姐姐根本就熬不到三月,恐怕这几日就要不好了。建安伯府不能缺了当家理事的夫人,所以百日之内,必要将新主母迎进府的。

这意味着,她连心存渺茫期待奇迹的机会都没有了。

珠帘攒动,侯夫人身边伺候着的迭罗出来请明萱和明蔷进去。

建安伯夫人满面病容地躺在榻上,看起来十分虚弱,许是因为门窗被封住,屋子里又燃烧了重炭的关系,她脸色并不显得很苍白,反倒有一丝奇异的红润。她飞快地瞥了一眼明芜,随即便将目光投注在明萱身上。

她的目光专注而仔细,虽病成这副模样,却仍还有十分犀利,像是要将明萱整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样。

明萱觉得不太自在,忙福了一福,“大姐姐。”

话音刚落,外头便有小丫头急匆匆进了来回禀,“伯爷来了!”

第15章 各得所需

外厢的门帘攒动,伴着不轻不重的脚步声,一股寒气从缝隙中卷入,冷风不失时机地灌了进来,令这屋中一阵深寒。

建安伯梁琨掀开了内室的珠帘进了来,他头上戴着紫金发冠,身上却还穿着朝服,想来是刚下早朝便直奔过来的。

见侯夫人在,他似乎并不惊讶。先是与侯夫人行了礼,又冲着侯夫人身后的两位小姨子轻轻颔首,这才矮下身子对着榻上的顾明茹说话,“夫人,你好些了吗?”

语气和顺,行止温柔,并不似传闻中那样不堪。

明萱心里颇觉诧异,传闻虽则常为有心人利用,但倘若建安伯不是那样暴虐之人,为何这些年来不曾澄清,还令这谣言越传越烈?难道这其中真还有什么隐情不成?她心中这样想,但面上却丝毫不显,仍旧小心翼翼地藏在侯夫人身后,低眸垂首,只敢露出小半边身子。

她并不曾注意到身边明芜眼中飞快闪过的那丝光亮。

明茹语若蚊声,想来已经是累极倦极,“谢爷关怀,妾身已经好多了。”

建安伯便点了点头,“我先下去换衣裳,稍候再过来看你。”

他转过身,又冲着侯夫人深深作了一揖,“稍会婶娘和舅母都要过来,明茹起不了身,府里正好没个掌事的人,岳母既在这,便要烦请您招呼一下了。”

侯夫人忙连声说好,送了他出去。

明茹冲着明萱招了招手,令她在身边坐下。她一边仔细打量着明萱,一边气若游丝地说道,“你虽是三叔家的孩子,但从小却和我最亲,总喜欢跟在我身后玩,那时你二姐还常到我跟前把你抢回去。说也奇怪,那时我底下还有菡姐儿和蔷姐儿这两个亲妹子,却只喜欢你。”

她长长叹了一声,“现在想来,这些缘份都是注定好了的。”

明萱不知道该怎样答话,那些小时候的事她都不知道的,没法接下话头,她也不想顺着明茹的话与她说什么缘份,便只好正襟危坐,一语不发地沉默着。

明茹定定地望着明萱,见她沉静不语,似乎全然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眼神便有些复杂。她将身边的丫头唤了过来,“去折桂院,令琪哥儿和瑾哥儿一道过来见外祖母和两位姨母。”

不一会儿,嬷嬷们便领着两个锦衣华服的男孩儿进了屋。

梁令琪八岁,梁令瑾才不过五岁,但古人早慧,这两个孩子显然已经知道他们的母亲命不久矣,眼角都有些红痕,像是大哭过一阵的样子。

明茹见到孩子,勉强撑起身子将他们搂进怀中,过了许久才舍得松开手。

她指着明萱和明芜说,“这是七姨母,这是九姨母,以后若是母亲不在了,姨母便是你们最亲的人,记得要听姨母的管教,知道了吗?”

梁令瑾点了点头,“知道了,只要是母亲教的,孩儿都记住。”

梁令琪到底大一些,他红着眼摇头,“孩儿只要母亲管教,母亲不要离开孩儿就成了。”

他话音刚落,外头便有嬷嬷进来回禀,“东平太妃和二老太太到了,侯爷使奴婢来请侯夫人帮着待客。”

侯夫人便替明茹掖了掖被子,“那我去了。”

她俯下身子,在明茹耳边低声说道,“你放心,一切我都会给你办妥当,不让你徒留一丝遗憾的。”

侯夫人对着明萱说道,“你和芜姐儿在这陪你们大姐姐,我去迎了太妃和梁二老太太,便就过来的。”

她又交待了两句,便拉着两个哥儿离开。

明茹身边伺候的婆子丫头少说也有十来个,明萱自觉站在榻前碍事,便稍微往后挪了挪,恰巧明茹又是一阵咳血,身前围满了人,她便离得更远了些,屋子里的小丫头进进出出频繁,好容易有一丝新鲜空气透进来,却不知怎么得,令这屋子里浓重的血腥气闻起来更大。

明萱心事重重地立在珠帘前。

尽管方才瞥见了建安伯的长相,确实是个英伟的男子,见他谈吐大方举止有礼,也觉得他不该是个暴虐的男人。他走路的步伐不快不慢,不轻不重,十分规范,像是曾在军队里训练过一样,这说明他该是懂得隐忍恪己的人,不该有那些传闻的。

也许这个男人并不像想象中那样糟糕。

可她仍旧不想嫁给他,哪怕建安伯好得花团锦簇,那也终究是她的姐夫。前世根深蒂固的道德伦理,不可能一夕之间就被冲散溃破,她心理那关过不了的,就好像她打定主意不肯嫁“表哥”一样,她也有她的坚持。

明芜小声地说道,“七姐姐,你刚才看到大姐夫了没?”

明萱一怔,她转过头去,看到明芜娇媚的小脸上泛出奇异的颜色,她心中一动,便也低声回答,“不曾看得仔细。九妹看到了?”

明芜脸色微红,她点了点头说道,“大姐夫长的真好看,比五哥还要好看。”

语气里带着些不谙世事的天真,又似乎有着少女情窦初开的羞涩。

明萱不由抬眼静静望着眼前的少女,“大姐夫年长,五哥正却正值青春呢。”

那状似天真实则僭越了的话,倘若是从明蔷口中说出,倒还不算什么。可说这话的人是明芜,她便不得不好好揣摩下其中含义。明萱印象中的明芜,低沉有心计,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为人谨慎,也很懂得进退,不是这种不经头脑便乱说话的人。

明芜低低地笑,“五哥虽然俊俏,但不如大姐夫沉稳刚毅。”

明萱一怔,随即也轻轻笑起来,“我倒是觉得五哥好看些。”

明芜便俯身下来,不再虚言巧语,容色认真地在她耳边说道,“我知道大姐姐快要不行了,母亲想要七姐姐嫁过来做填房。我也知道七姐姐不稀罕这门亲事,一直都想要设法摆脱。我还知道母亲今日带着七姐姐过来是有个什么打算。”

她微微一顿,“七姐姐,我能帮你,你肯信我吗?”

明萱深深地望了明芜一眼。

明芜的意思已经表露得很明确了,她想要嫁给梁琨,但她生母曾是花楼魁首,风尘中打过转的女子地位最低贱,建安伯府这样的门第是不可能要她做正室的,填房也不可能。而她求之不得的,却是明萱竭力推拒的。

于是,这便是一个机会。明芜想要利用侯夫人的设计,将侯夫人一军,到时候她得偿所愿,明萱也欠了她一个人情。

明萱还未来得及表态,明茹便又咳喘起来,穿着黄袄子的小丫头端着痰盂从里头钻出来,急匆匆往外赶出去想要倒掉,却不想脚步太过匆忙被底下的椅子绊了一跤。

她疾声惊呼,“不要!”痰盂却还是应声而落砸在了明萱的衣裙上。

刺目的红,血腥的气味。

严嬷嬷连忙过来问道,“七小姐无事吧?”

明萱摇了摇头,“只是弄脏了裙子。”

明茹跟前伺候的大丫头忙过来请罪,“见过七小姐,奴婢是夫人身边的彩莲,这丫头是新近调进来的,不懂规矩,冲撞了您,我没有管教好她,向您赔不是。还请七小姐看在情况紧急的份上,暂且绕过她一命,等夫人醒了奴婢一定回禀让夫人罚她。”

她掀开帘子,“七小姐衣裳脏了,先去耳房换下来吧。”

明萱心中有些警惕起来,生怕换衣裳换出什么是非来,可裙子上好大一片血迹,味道也很不好闻,不可能不去换下来的,她便转头望向严嬷嬷,刚想开口请她陪自个一道去换衣裳。

这时,外头有小丫头过来传话,“哪位是永宁侯府的严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