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抬从发鬓间拔出簪子,冰冷锋利的簪头顶住如玉般洁白又脆册的脖颈,那簪子离得那样近,仿佛再只要用力一分便能轻易割破她喉咙,她望着韩修凄然一笑“我知道再说什么都是徒劳,你也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想法,未免你以后对我纠缠不休,你我的恩怨便就在此地了结吧。”

韩修有想到明萱会作出这般决绝的举动,他愤怒她竟敢用自己的性命来威胁自己,又害怕她一个不慎真的受了伤,三年前他已经承受过一次差点失去她的巨恸,那种痛深入骨髓,远比在千军万马中踏着尸体奋力厮杀搏命更令人窒息。

他沉声喝止她“顾明萱,你在做什么傻事?你若是死了,信不信我会令整个顾家为你陪葬?”

明萱嗤嗤笑了起来,她轻轻摇头,满不在乎又带着些怜悯地说道“你除了威胁,想必也没有别的手段了。令整个顾家陪葬?韩修,你以为你真的有这样的能耐吗?便是有…...”

她不屑地挑了挑眉“便是有,你觉得我会在乎吗?从前我忍你躲你,是因为还眷恋尘世,想要好好珍惜这条得来不易的性命,将来能过些静谧安静的日子。可现在我想明白了,你这样不死不休地纠缠着我,除非我肯顺着你意思生活,否则,我便永无宁日。”

韩修脸色瞬时铁青,像是狂怒的爆风,随时都可能肆虐发作。

明萱却好似全然不在意,她将抵住脖颈的簪子更刺近一些,几乎已经贴在了动脉之上,只需要稍一用力,便会有殷红的鲜血如泉般涌出,她绝决说道“你所在意的,是我不屑一顾的,你以为我在意的,是我弃之如敝屣的,你勾勒出的将来和以后,那只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她眸光流转,衬得那张脸蛋熠熠生辉,她分明那样美好,说出来的话却又那般绝情“韩修,不论从前种种,你负我害我总是真的,倘若你心中尚还存有一分亏欠不安,那就请你放了我,从此你过你的阳光木,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们互不相干。若你要执意相逼,阻挠我婚嫁,那今日我必定血溅当场,我死了,你也什么都得不到!”

山风吹乱她的额发,似雪般的脸颊显得越发苍白,纤弱的身躯迎着风微有些颤栗,衣袖飘飘像是要乘风而去。

韩修的心一下慌了,他望见她眼神中的坚定,知晓以她烈性,倘若他口中说出一个“不”字,她手中的利簪会随时割下去。有那么一刻,他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那就刺下去吧,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可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心脏却像是被生生撕开一个缺口,疼得都快要忘记呼吸。

明萱望着韩修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看出他的不忍和痛心,可他仍然还在犹豫着。

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苦涩和绝望,她不知道若是真正的明萱面对着这个已经着魔了的男人时,会有怎样的回应,是更绝然地拒绝?还是无可奈何地顺应。可此时此刻,她却惟有一个念头:若是无法逃开,那便死吧!

她咬了咬唇,轻轻地将簪子往下刺去,便有一丝鲜血从手背上缓缓滑落,苍白的手,殷红的血,交织成奇诡妖艳的图像,触目惊心。

韩修再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他上前两步,一手箍住明萱仍在流血的脖颈,一手却奋力将明萱手中的簪子夺开,他如同发怒中的雄狮,那种冰冷的杀气惊散林中飞禽,几乎是吼出来的“顾明萱,你真有本事!”

明萱惨然一笑“韩大人,若不是被你所逼,我又怎会这样作贱自己?”

到了这般田地,她不似从前那样瞻前顾后,反倒大胆了起来,她挑了挑眉挑衅地说道“你有妻室,岳家正值皇恩隆盛,所以你只敢使出这些阴损招数来迫我,韩修,如今我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你却尚有许多顾忌呢!所以,要么你我从此别过,永不相干,便是无意中遇见了,也只当作不认得。要么我死,但你也别想再有好日子过!”

她眸光潋滟,笑得妩媚非常“你要选哪个?”

韩修正待回答,忽听得前方药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锦衣紫袍的男子徐徐从屋内走出,面如冠玉,身姿俊秀挺拔,如同谪仙子降落凡间。!!!

第58章 跳崖

裴静宸幽深的眼眸望向抵死挣扎的战斗场,他的目光隔着几丈徐徐落到明萱苍白的脸上,又缓缓移至她的衣襟,看到月白色的锦缎上沾染上斑驳凌乱的朱色血痕,有淡淡的血腥气味在空气中飘散开。

她受伤了,看起来很疼。

他面上仍是那样沉静表情,心下却闪过莫名烦躁,好似秋风吹皱平静无波的湖水,搅乱一池静寂。谷底的山洞有直达药庐的甬道,他方上来便听到门外有男女激烈的争辩声响,透过隙开的木窗,他认出了明萱和韩修的身份。

倒不是刻意要偷听的,一月之后要与他成亲的妻子与她前未婚夫之间的摊牌现场,他不好贸然出现。他本打算安静地在药庐中等他们将话说完散去,可她却说要“血溅当场”。

那是被陌生男人看见了身子尚敢英果落跑的女子,他相她做得出来。

果然,她还是刺伤了自己。

韩修好似并不认得裴静宸,他并未松开钳制着明萱的手,沉声问道“你是谁?”

这问话不含一丝温度,冰冷僵硬地好像面对的是个将死之人。正如明萱所说的那样,他如今尚有许多顾忌,怎可能让第三人撞破他与前未婚妻的纠缠?当他看到那紫衣锦袍的男子从药庐中信步而出,他眼中便只有决绝杀机。

明萱惊诧地张开小口,苍白而精致的脸上写满不可置信,她忽然觉得有些嘲讽.心底慢慢涌上一股绝望。她以死相逼迫得韩修答应不再来纠缠,是想要顺利地嫁给裴静宸,说到底,她内心仍旧对未来的夫君存有期待,想要靠着努力经营,能将她的人生带入所希翼的那样。

可眼前这不堪景象,裴静宸已经视见无遗,他是个有抱负有野心的男人,恐怕并不想在前进的路途上遇到韩修这样可怕的对手.他会怎样应对?会否因此而放弃与自己的婚约?她不敢想。

裴静宸嘴角闪过嘲讽的笑意,他正待开口,忽然从山石后面隐约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听起来人数不少,还有人开口说道“分明是从后山顶上传来的声响,说不得是偷走咱们老夫人长生牌位的那些贼子!”

是忠顺侯府的人。

他脸色微变,心中想着不能继续在这里僵持,否则被旁人见着,顾家七小姐清凉寺后山私会前后两任未婚夫婿.这倒算是什么?谣言猛于虎,是能将一个韶华美好的女子生生逼死的利器。他的药庐倒是可以躲避,可那里却是他的隐秘,不论如何,都不能让旁人发现的。

明萱亦正是一般想法,她趁着韩修手臂略有松动时,敏捷地挣脱他束缚,几乎是本能的,她向着裴静宸的方向跑了过去。

韩修怒不可遏,可山下的脚步声越发沉重.想来已经离得很近,他只好压低声音说道“阿萱.快过来,我带你先躲一躲。”

明萱摇了摇头,她知道现下的处境危急,她是绝不能让忠顺侯府的人看到的,她也知晓如韩修般神通广大,定有本事穿过这些层层叠叠的树木,像方才诱她过来的那位刘嬷嬷一般消失不见。

可她便是死,都不愿意再与这个男人有任何纠葛了!

韩国步步紧逼.明萱步步后退.直到退至悬崖边上,细碎的山石“沙沙”跌落.许久都听不见回响。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想到那日山谷温泉的奇遇.那个诡秘的男子,似乎正是从这个角落上跳下去的。

百丈高的悬崖,看似危机遍伏,可下面却是深潭,对于会水的人而言,不过只是一场高台跳水的表演罢了,可能也会受伤,但她敢笃定,跳下去的结局一定要比留在这里或者跟韩修离开都要好。

她想要试一试。

明萱嘴角漾起一抹诡异微笑,她冲着韩修摇了摇头,又向后退了一步,半只脚已然凌空“韩修,你还没有回答我方才的话。你是要答应与我两清不相干,还是我死?”

她语气坚定决绝,心中却在想着,假若韩修当真还对从前的明萱有半分真情,这等生死存亡的关卡,必然能够逼出他的承诺,假若他对自己的执着并非因为真心,只是男人可笑的霸占欲望,那她也定要让他看看她的决心。

不论如何,她是一定要跳下去的。

韩修脸上露出凄然悲怆的神色,他从未料到前世那等艰难境地仍旧对他不离不弃的妻子,此时竟然要以自己的生命给他出这样一个难题。他不可能放弃她的,要给她与前世全然不同的生活,这是支撑着他一直走到如今的全部动力。

他以瘦弱的身躯在战场上杀死第一个敌人的时候,他踏着同伴的血肉白骨砍杀敌将的时候,他决心放弃手中军权换取盛京一路荣华的时候,他忍着锥心之痛亲手将与她的婚盟撕毁的时候,每一次想起前世未曾家破之前浚哥儿和湛哥儿的时候,每一次在梦中看见他的湘姐儿搂住他脖颈用柔糯的嗓音唤他爹爹的时候。

那些深入骨髓的痛楚,惟独想到她时,才能稍以缓解。

他如今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过是为了不重蹈前世的覆辙,他贪恋这些权柄,也不过是为了将来能与她更好地生活。他再也不想经历妻离子散,他再也不想任人欺凌宰割,他再也不想以那样屈辱的方式死可她就是不明白他……

明萱望见韩修脸上情绪有些悲恸激动,似是沉浸入痛苦回忆之中,她冷笑着摇了摇头,看来他是不肯放弃了。她回头望了下深不可见底的悬崖,悄无声息地又将另外的脚步提起,她已经准备好要跳下去了。

裴静宸如画般美好的面容浮起一层寒雾,他猜到她要做什么了。

他胸口隐约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他时常从这里跳下去,多年练习已令他闭着眼睛都能熟悉风向和水流,他可以躲开悬崖峭壁上的树枝,避开深潭底下的暗礁,安然无恙地跳进水潭。可她不同!她什么都不知道地跳下去,便是不死,也定然要受重伤!

他的轻叹消散中风里,他心里想着,倘若她想要以这样的方式避开韩修,不若他陪她一起,有他带领,至少可以保她性命无忧。

明萱的身子微微向后仰去,忽然她瞥见裴静宸不知何时向她靠近,她眉心微皱,可不过转瞬,便将手拉住他衣襟。她压低声音对他说道“你留在这里,他是不会放过你的。

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她又向后退了半步。

韩修的心脏似是被生生撕裂,他要失去她了,这沉痛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强烈,不,倘若她死了,他所做的一切便都没有意义了,现下她说什么便都答应她罢,等将来……等将来一切都有了定论,她自当明白他的苦心,到时她定会回到他身边的。

至于裴静宸,她想嫁就嫁吧,因为同病相怜的关系,他很清楚这位镇国公裴相的嫡长孙,并不是长命之人,他殒命身亡,不过便是这两月间的事。

不过转瞬之间,韩修已经做了决定,他上前两步想要将明萱拉回,可却又害怕她抗拒之下,反而不小心滑落下去。她的目光锐利如刀锋,逼着他浑身颤抖地将那些不情愿的话一字一句说出“我答应你。”

他的嗓音嘶哑,带着深重的痛苦与绝望“阿萱,我不要你死,你不要做傻事,我再不逼你,你想要嫁给谁......那就嫁给谁吧...…”

明萱没有料到韩修会这样爽快地将这些话说出口,她原该欣喜若狂,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话时,她胸口却觉得沉闷得慌,甚至还有些隐隐作痛的感觉。这不是她的心意,却该是原主的本能,她微窒,这种不受自己本意控制心绪的感觉,她初来时曾有过一两次的,难道原本的明萱与眼前这头绝望的狮子,果真有过痛彻心扉刻骨铭心的感情?

不,便是有,那感情也并不是她的。

明萱用力摇了摇头,强迫着驱散这种让她浑身不束缚的感受,她轻声开口“你说的话,要算话。”

她话音刚落,便用力相抵,纤瘦的身躯便如同无骨柳絮,软软地飞落而下,她紧紧地攥住身旁紫袍男子的衣衫,两道身影慢慢坠落进这无底深渊。

韩修大骇,仿佛全身的气力都随着她的跳落而抽离,他忽然觉得头顶被黑云笼罩,他的人生再无半分光亮艳彩,没有了她,浚哥儿怎么办,湛哥儿怎么办,湘姐儿怎么办?他这些年所受的苦,所做的牺牲,似乎完全都没有了意义。

他痛苦地闭上眼,有一个念头越发强烈,跳下去,与她一同覆灭也好。

这时身旁有一个强力将他拦下,身着青布衣衫的魁梧男子满脸惊惶地抓住他,那人肃然喝止“主上,不可!老夫人的大仇未报,您的冤屈未伸,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费劲多少力气和心血,难道您都要抛却不顾了吗?”!!!

第59章 遮掩

明萱睁开眼,看到洗地发旧的天青色帐幔垂落眼帘,她恍若身在梦中,不自禁地转过脸去,惊愕发现这里该是白云庵后院的小屋,熟悉的布局,简单的摆设,连墙壁上悬挂的画幅都一模一样,赫然便是上两月时她曾住过的那间。

耳畔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萱姐儿,你醒了?”

圆慧端着药碗进屋,见明萱撑着要坐起来,忙放下手中的盘托,过去蘀她将靠垫放在身后,她柔声安慰着说道,“只是受了点凉,喝一碗热姜茶驱驱寒便成,好在你脖颈上的伤口也不深,用些药膏过些天就好了。”

她将药碗递过,帮着明萱将药喝下,脸上表情带着几分宠溺的怪责,“宸哥儿瞎胡闹,那潭子虽深,可底下却颇多暗礁,他小时候没少因此吃亏的,这会却没轻没重跟你开这等玩笑。萱姐儿,你莫生气,他素来乖觉听话,鲜少这样顽皮的,我已经说过他一通,以后他定不会再犯。”

明萱眸中闪过几丝不解,“宸哥儿?顽皮?”

是在说裴静宸吗?她脸色微变,猛然想起之前的那些情景,没有错的,她是生怕韩修会对裴静宸不利,所以拉着他一块跳下来的,她只记得看见了韩修那张痛不欲生的脸庞,后面的事却都没有印象了。

自己是不会无端端出现在庵堂的静室,那定是裴静宸将她送过来的。

可这里是玉真师太的禁地。不令外客进的,怎么圆慧提起那个人时却是这样的神情又是那样地亲昵,她唤他宸哥儿……

明萱微微抬起头来,眼中含着困惑问道,“圆慧师父,您是裴家大爷的?”

圆慧笑着说道,“我是宸哥儿母亲从前的贴身近侍,蒙宸哥儿不弃,他唤我一声姨母。”

她忽而轻叹一声,走到墙角那幅画像跟前。探出手去,有些眷恋地轻抚画上女子的玉容,“郡主走时,我答应过她会好好照顾宸哥儿的,可惜身在红尘之外,万事有心无力。杨氏心怀鬼胎,宸哥儿危机四伏,在那府里的日子过得艰难得很,好在以后有你在他身侧相伴。我也能安心地放下一切尘缘,跟着师太一起青灯古佛。”

明萱怔怔地望着那幅仕女簪花图。头一回看到这画时就觉得画上的女子眼熟,原来竟是裴静宸的母亲永嘉郡主的肖像,玉真师太珍重疼爱的晚辈是她,这屋子也曾是她的房间,这便能解释裴静宸是如何将她送至庵堂的。

脑海中渀佛闪过什么片段,她脸色骤然而变,张开嘴有些颤抖地问道,“圆慧师父,裴家大爷小时候从清凉寺后山的药庐那边跳下来过吗?”

圆慧笑着点了点头。神色间涌动温柔慈和,“头一回是无意中跌落,身上刮伤了好几处,后来却是师太发现那潭水终年涌动热潮,似是对身体极好,因此才让时常跳水浸泡以作强身健体之用。若是常人不熟悉水下暗流和礁石莽撞跌落,那便是不死,也定难逃过一身伤的。”

她有些抱歉地说道。“宸哥儿说他一时不慎吓着了你,才令你受惊坠落的,他也后悔得紧,萱姐儿,我不知道当时情境如何,可宸哥儿素来并不是个莽撞的孩子,定是哪里出了误会。你两个婚期将至,下月便将永携世好。可千万莫要因此生了他的气,闹起了别扭该怎么办。”

明萱勉强扯了扯嘴角。“圆慧师父,我不怪他的。”

她还要感激他,若不是他蘀她编了这样一个谎言,她该怎样解释自己的处境?被韩修逼迫的事,除了祖母再无人知晓的,事关名节,也不能让旁人知道。圆慧师父虽然从一开始就对自己表示了友好,可这件事到底不光彩的,作为裴静宸的亲人,圆慧定也不愿意有其他的男人和她纠缠不休。

圆慧冲她温和一笑,从架子上取下已经弄干了的衣物,“贵府上的严嬷嬷已经候在外头了,萱姐儿,你若是觉着精神还行,便换下衣裳出来吧。若是觉得依旧不舒服,那我蘀你传话,让她们先行回府也成。”

她轻轻抿嘴,“便说是师太留了你在这住下,贵府上老夫人不会责怪的。”

明萱忙摇了摇头,“不必麻烦了,圆慧师父,我已经好多了。”

她手脚麻利地将衣衫穿上起身,嘴角勉强露出些笑意,“叨扰了庵堂清静,原该去给师太请罪的,但佛堂不见血光,我衣裳上不慎占染了血迹,便只有下回再给师太磕头了。”

庵堂的门扉吱呀一声开了,严嬷嬷和丹红满面焦急地迎了上来,“小姐!”

丹红急得都快要哭了,悠悠转醒之时恰逢忠勇侯府和安显侯府的人决意搜山,她丢了小姐却又不能大张旗鼓地去寻,若不是这时候裴家大爷身边的小厮长庚前来报信,她与严嬷嬷真是六神无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的。

她扶着明萱上了马车,眼泪终于止不住掉落,“小姐,那韩……您没事吧?”

明萱冲她安抚地笑笑,她摇了摇头说道,“我无碍的,你们呢?你们没有受伤吧?”

严嬷嬷忙道,“那些人把我们放在一间无人的禅房,后来听见忠勇侯府的人张罗着要搜山,动静很大,这才醒过来的,我和丹红都没有事。我们两个跟着去了遇袭的后山,七小姐您已经不在那处了,人多口杂,这事必不能张扬出去的,我和丹红便借口您被师太请去说话,将跟着咱们的婆子都遣了回去。”

她顿了顿,“车夫唤做简老六,便是那日在山道上急智机勇的那个,他为人持重,是个信得过的,我已交待过他,不许将今日所见说出去一个字。他知晓事情轻重,小姐若是出事,他也定难逃一死的,所以小姐不必担心。”

是害怕无端失踪的事闹了出去,惹起人不好的联想。

明萱点了点头,“严嬷嬷,我既无事,那今儿这场解难,你回去也莫要告诉祖母,她年纪大了,身子也不甚好,我怕她听了难受担忧,又将病情加重了。”

严嬷嬷有些不大赞同,“可这事非同小可,若是不跟老夫人说,请她想法子解决,这日子可怎生得了?七小姐,再有一月余,您可就要出嫁了呀,若是到了裴家,这位韩大人仍要如此胆大妄为,裴家可不是善茬,那位世子夫人杨氏怕是心心念念盯着,就盼着您出错呢!”

她想了想说道,“实在迫不得已,不若还是请老夫人会会韩夫人吧?”

明萱无力地摇了摇头,“不必了,那人已经答应以后不再来纠缠,想来他曾在军中待过,懂得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句话,先看看吧,倘若他继续下去,那时咱们再做旁的打算不迟。”

她顿了顿,忽然问道,“严嬷嬷,您在老家还有什么亲人吗?”

严嬷嬷一愣,有些不解地摇头,“我是辅国公府的家生子,老子娘都在庄子上做活,家中并无兄弟姐妹,前些年我爹娘相继没了,如今便只有我孑然一身。”

明萱微微沉吟,半晌才低声说道,“祖母那日问我,可曾想好要带去裴家的嬷嬷,我思来想去,漱玉阁里两位守屋子的婆婆虽然对我忠心,可见识到底还是浅了一些。裴家,是那样一个龙潭虎穴之地,倘若身边没有几个得用的人,我有些害怕……”

她徐徐抬头,眼中带着深厚希翼,“嬷嬷,阖府上下,除了祖母,我最尊敬信赖的人,怕只有您了,我知道您在祖母身边劳碌了一辈子,这会本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我若再开口提这不近人情的要求,实有些过分。可您……能不能考虑一下,跟着我一块去裴家?”

严嬷嬷一时愣住。正如明萱所说的,她年将五十,在朱老夫人身边辛劳了一辈子,好不容易熬到了安泰院的掌事嬷嬷这个位置,不仅老夫人信任她,阖府上下谁不敬着她?便是侯爷侯夫人见了,也要多给她三分脸面。

可老夫人的身子一日不似一日,看起来不过三两年光景,老夫人若是走了,侯夫人身边自是用不上她的,她在永宁侯府的处境便就尴尬了。她的地位全由老夫人所赐,老夫人去后,她便一文不名,哪个还会将她当个事?更何况她娘家人已经死绝,亦无老家好回,后半生怕是只能安静地烂死在侯府后院某个僻静角落。

这时,明萱的请求,却像是最深的诱惑,正中了严嬷嬷心扉。

她贪恋的倒不是敬重和权利,只是有些不甘寂寞罢了,希望能有人想着她,念着她,依赖她,用得上她。裴家水深火热,七小姐嫁过去之后处境仍旧堪忧,她若是以陪嫁嬷嬷的身份过去,日子决然不会比在侯府更好过的,可七小姐需要她,她便不是没有用处的,这令她动心了。

明萱一双莹莹美目波光粼粼地望着严嬷嬷,“上回与颜家说亲的时候,祖母曾提起过一回,想让您过去颜家帮衬我的,我怕您不肯,便推拒了。可这会……”

她咬了咬唇,“虽然去裴家前途未卜,可我保证不会令您受到一点伤害,也不让您吃一丝丝的苦,您若是怕老了无人孝顺,雪素没有家人,我让她拜您做义母,将来您便有女儿女婿了!可您若不愿,我也不会强求的,只是希望嬷嬷能好好考虑一下。”

严嬷嬷抬起头来,她轻轻捏住明萱的手掌,沉沉地点了点头,“我愿。”

第60章 添堵泣血

明萱心怀忐忑地回了侯府,一连几日都胆颤心惊,生怕忠顺侯府那边闹出什么于她不利的传言,又害怕韩修得知她安然无事之后又来纠缠,但日子平静无波地过去,一切如旧,并未有半分异样,她似乎是多虑了。

月夜无星,银辉洒落满地,漱玉阁中东厢的灯火通明,内室的烛光也在风影中微微摇曳着,光点跳跃,在木窗上投射出或高或矮的影子。

丹红端着新沏的花茶进了内屋,见明萱伏在八仙桌上奋笔疾书,便小心翼翼地将茶水放在桌案一角,她低声问道,“小姐,要不要先歇会,喝口茶润润口?”

她瞥了眼墨痕犹在的新纸,脸上露出诧异神色,“小姐要提了藕丝做二等丫头陪嫁过去镇国公府?那小素怎么办?她一家境遇不好,倘若留在府里丢了差事,真的不晓得要怎样过活的。可是小素的娘又……”

数日过去,小素一日比一日着急,可光着急是没有用的,她娘似乎怀有什么隐情,无论她怎样劝说,都不肯进漱玉阁来见明萱。

明萱将笔顿下,接过茶水轻轻地抿了一口,目光里闪烁着或明或暗的光亮,她低声说道,“这事逼不得的,所以小素的娘不想说,我并没有一定要这几日内就将她心里藏着的事逼出来。我想着小素有兄弟老娘要牵挂,实是不适合与我一起趟进裴家这潭浑水。藕丝识文断字,又聪明机灵,孑然一身,并无牵挂,还是提她做二等带过去裴家吧。”

她顿了顿,“小素一家既然从前都是三房的人,我也没打算就这样放手不管,我想将她们送到从前我母亲陪嫁的庄子上去,只要出了这府门,想必就无人再敢欺负她们了。”

丹红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地说道,“怪不得前几日雪素姐姐进来,您吩咐她去查查您在气候宜人的南方有没有什么像样的庄子,原来是作此打算。小素的兄弟既是只有冬季才易发病的,盛京极寒,南方的冬日却没有这样难过,许是去了那,她兄弟的病会好起来呢!”

她眼中带着敬慕,“小素急得都快哭了。可小姐其实早就已经蘀她想得周全。”

明萱低声轻叹,“我瞒着不告诉小素。其实是想试探一下小素娘。倘若她宁肯以后遭罪,也不愿意轻易将那些事说出来,那便表明她知道的事不仅事关重大,而且还牵连甚广,这里头的隐情显然也就更多。”

她目光微敛,想到小素说她娘曾提起过大伯母与母亲之间有嫌隙,可她旁敲侧击地问过漱玉阁几位年长的嬷嬷,都说侯夫人与三夫人感情虽说不上亲热,素日也是和睦友善的。就连严嬷嬷也是这样说的。

严嬷嬷已经定在了她陪嫁的名单中,自然是不会骗她的。

自从那日清凉寺后山遇险,回来之后明萱便向朱老夫人请求要带严嬷嬷去裴家。

朱老夫人原本就有这个意思,她虽然素来用惯了严嬷嬷,乍然要送她走也有些眷恋不舍,可安泰院里服侍她的尚还有管嬷嬷宋嬷嬷,皆是她从辅国公府带过来的,还有绯桃西紫这几个年纪轻些的一等丫头陪着她。严嬷嬷若是走了,她其实也并不寂寞的。

可萱姐儿却又不同。

镇国公府裴家是潭深不见底的墨水,裴相生有五子,除了世子裴孝安是个软懦的,其余四子皆居于高位,在朝堂之上凌威他人,许是才能赫赫。在家中便也谁都不肯服气谁。老爷们如此,后宅的夫人们便也有样学样。听说裴家几位夫人之间彼此都不大和睦,连累着底下的少爷小姐也并无几分亲情。

这些虽是道听途说。可空穴来风未必无音,萱姐儿这回虽离了韩修这头猛虎,可却踏入了裴家这个狼窝,她虽然素日谨慎沉稳,雪素丹红这两个也都是安泰院里出去的好孩子,可到底还是缺个有见识又有手段的嬷嬷在一旁照应。

朱老夫人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严嬷嬷最为妥贴,可又觉得严嬷嬷伺候了她一辈子,临老到了安享晚年的时候,却又接了这样危机重重又繁重辛劳的任务,难免有些委屈,便有些不大好意思开口。谁料到这回萱姐儿来求,严嬷嬷又应下了,这事便算是皆大欢喜地成了。

明萱尚自发呆,却忽得听见丹红说道,“哎呀,差点忘了,您晌午去安泰院老夫人处说话时,九小姐来过一回的,她手中捧了个描金的匣子,看起来似是要为您添妆,后来听说您不在,便又捧着东西回去了,只说明日再过来瞧您。”

她顿了顿,“我瞧九小姐吞吞吐吐的,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明萱颇觉诧异,自从在建安伯府,她顺着芜姐儿的意思将计就计了一回,芜姐儿如愿得到了梁琨这个未来夫婿之后,便一直躲在拢翠阁中,除了家宴,几乎从不露面,这会离她出阁还有几日的,论理还不曾到添妆的时候,芜姐儿来寻她却是有什么事呢?

她目光微凝,想了想又问道,“八小姐呢?听说她今儿进了一趟宫?”

丹红点了点头,“贵妃娘娘这几日便要生产了,侯夫人今日入宫陪娘娘说话,也带上了八小姐。我一直侍候着小姐并不曾亲眼见到,是门上季婆子说的,八小姐打扮得清雅素淡,举手投足既温文,又有礼,看起来竟像是换了一个人。”

明蔷从前喜好艳色衣裳,渀佛只有华贵鲜艳的服色才能彰显她的得宠,她生得美艳,盛装之后尤显富贵尊荣,底下的婆子在暗地里谈论起侯府上的几位小姐中,八小姐身上的王妃风范,倒比六小姐还要足些。

明萱眸光一深,冷笑着说道,“先头让你去找的云芬有消息了吗?”

听季婆子说,云芬是从前二姐明蓉梨香院的二等丫头,原是要陪嫁去九皇子府上的,但二姐大婚前几日她染了一场重病,过几日虽好了,却将这差事生生丢了,后来母亲便做主将她嫁给了铺子上一个掌柜的儿子,三房败落之后,便就失了联络,也不知道后头侯夫人将她调去了哪里。

丹红连忙回答,“有消息了,云芬先头嫁的那男人得病死了,她后来又给南郊庄子上一个庄头做了填房,因她换过几个地方,所以很有些难找,若不是院子里洒扫的那位葛婆子,她男人在二门上当差,曾经去过两回南郊庄子,恰巧遇见过一次,还真就找不着了。”

她想了想,有些为难地说道,“听说云芬怀了孩子,南庄离这也不近,恐怕小姐便是有什么话要问,也不方便见她的。”

明萱笑了起来,“谁说我要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