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阀之间的联姻。从来就不是因为真心,利益,才是所有存在的前提。若是夫妻相敬如冰,那是常态,若得互相恩爱,则须当庆幸。

这些道理,明萱都懂的。

她和裴静宸的这门亲事中,彼此都有考量,权衡和得失难以避免。但好在,不只是她,他也对她心存好感,有所期待。

她目光晶莹地望着他,像是解释。又像是不好意思,“从前的人和事,我都不太记得了……”

裴静宸笑意深浓,“我知道。”

他微顿,“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不会因为看光了什么人的身体,就轻言负责,那些满脑子想要爬床的丫头自不必去说。便是什么出身高贵的小姐使这样招数,我亦不会动容。

知交的朋友不嫌多,可相守一生的女子却只要一个就好,这是我的答案。”

明萱心中那堵无形的墙,不知不觉间轰然坍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底化开。慢慢涌至胸口喉间,倘若这是承诺,那是她所听见过的世间最用力的保证,倘若这是誓言,那也定是最朴实无华却又最令人信服的。

这个她熟知的历史上并不存在的周朝,与她从前成长的那个时代,太不一样了,政治民俗这些自然不必说,男女的情感和家庭生活的相处方式,则是她最担心的难题,她要在这时代生活下去,会有一辈子那样长,倘若要不被当作异类,那必要服从并溶入这里的生活方式。

男人的三妻四妾,在周朝乃至四疆外的小国中都是常态,不只是权贵阶层,哪怕在民间,稍微有一些钱财底气的男子,都喜爱纳妾的。

明萱这世所知道和见过的男子中,便是清廉如颜郎中,儒雅如四姐明菡的丈夫,皆是有妾侍通房的,哪怕是她传言中如此深爱妻子的父亲,不也还生了庶子吗?

这是个不容置疑的男权社会,有身份的妻子是门面,妾侍和通房则是装饰品。

明萱原本以为,裴静宸不论如何都是古人,终究跳脱不开的。

倘若她嫁过来之后,并不是这般琴瑟和谐,那她定然不会对将来生出希望和憧憬。

她或许会想方设法离开,或许便学着完全溶入这生活中,当一个将丈夫看成是老板或者合伙人的妻子,搭伙过日子而已,不会投入感情,自然也就不会因为丈夫的姨娘们而受到伤害,她唯一所要做的事,只是竭尽所能保护自己所出子女的绝对利益,仅此而已。

可这婚后的一切,美好得仿若梦间,她的夫君是那样一个出色又令人疼惜的男子,感情便是在这不知不觉中慢慢付出,因为她投入了,所以心底便有了期待,并生出更多的要求。

爱情是自私的,容不下第三者,这是明萱首先想要确定的事。

她强忍着心中的激动,迎着裴静宸温柔的目光,继续追问,“这是不会纳妾的意思吗?”

裴静宸郑重地点头,表情认真而凝重,“我父亲娶过两房妻子,后院为他诞育过子嗣的姨娘有六人之多,那些没有名分的通房妾侍更是数不胜枚举,可我却从来都没有见他开怀地笑过,他未必真心喜欢过那些女子,那些女子对他恐怕也无几分真情。

丈夫就这样一个,可是妻妾却那样多,人人都想要争夺他的宠爱,可笑的却是,争夺他的宠爱为的,却并不是他的真心,而是利益;父亲就这样一个,可是子女却那样多,人人都想要争夺他的目光,可笑的却是,孩子们想要得到的不是慈父的温暖,而是利益。”

他目光微凝,睫毛的翕动在水间形成扇一般的倒影,“阿萱,我想要的日子不是这样的。

有一个我心中诚悦的妻子,她知我懂我,我爱她重她,生几个可爱的孩子,不论男孩或者女孩,我都一样会是疼爱他们的父亲,晨起看花,云过听风,过着闲云野鹤般的日子,做一个寄情妻子儿女的富贵闲人。”

明萱的心猛烈地抽动了一下,她不曾想到裴静宸竟与她有着同样的理想,她眼眶中隐隐含着些泪光,正想要说些什么。

却被他温柔的手臂紧紧地箍入怀中,听他在耳边柔声说,“所以,我不会纳妾,不论将来会怎样,我只要你就够了。自小了因方丈便教我做人的道理,他说顶天立地的男儿重信守诺,说出去的话,下定的决心,便一定要做到。我……不会失言!”

明萱心中一暖,便主动贴上他的身子,如玉般光滑的手臂滑过他宽厚的胸膛,攀住他的脖颈,软玉温香之下,笑颜如花,“嗯,我记住了。”

她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一啄,分外认真地望着他双眸,“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这便是我的承诺,我虽然只是个小女子,可也知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道理,阿宸,你也要记好了。”

她话音刚落,便被裴竟宸温柔绵密的吻堵住双唇,不多一会,净房内便传来缠绵沉缓的低吟。

夜色如洗,一室旖旎。

第二日一大早,裴静宸出门之后,明萱便按着昨日商定好的计划,将原先院子里伺候的人一个个地聚拢在一处,从他们屋子里搜出来的赃物堆积如山,皆摆在院子里的春凳上。

以失窃为名,查找到这许多的不明财产,虽是意料之中,但这数额之巨却仍旧还是令她有些震惊的,想当初她在永宁侯府日子过得拮据,若不是还有韩修留下的那些聘礼变卖,她这个侯府小姐守着分例过日子,该是何等地艰难。

可看了这些婆子丫头的私产之后,明萱才发现,原来她一个堂堂的侯府千金,手头却还不如裴家的奴仆宽裕,杜娘子并几个年长的婆子手头有钱倒也罢了,可连院子里一个三等的洒扫丫头都能用得起芙蓉斋的胭脂,霓裳坊的衣裳,嵌宝阁的首饰,这当真令人扼腕惊叹,也有些哭笑不得。

知道裴静宸是个香饽饽,但没想到那些盯着他的人愿意为此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这些明晃晃的证据在手,明萱要合情合理地将这些人连根拔起全部打发走,真是太容易也不过了。

她冷眼瞥过跪了一地的婆子丫头,挑了挑眉说道,“这些不是我的东西,可依着你们的身份,却也绝不是你们能用的,若我是那等狠戾的,索性连问都不会多问一句,直接将你们绑了去衙门里,那里自然能有人让你们开口。但……”

明萱顿了顿,“你们都在静宜院服侍了许多年,主仆一场,没有情分亦是缘分,现下我便给你们一个机会,若是谁能解释地清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来的,我便不将她送去衙门,她的东西也俱不没罚,仍旧还了她,不过我这儿是没法呆了,我仍要请她另谋出路的。”

她强调着说道,“你们可要想好了,过堂二十大板,不论如何,去了衙门里总是你们吃亏。”

将近二十个婆子丫头跪着,有些年轻没有见过世面的自然早就苦苦艾艾地磕头,可亦也有那些仗着年纪大在府里伺候的时日多,以为身后的靠山能护得住自个的,或者私下笃定这位大奶奶不过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的婆子们,仍旧不将明萱的话当一回事。

杜娘子首当其冲,她嬉皮笑脸地说道,“大奶奶说笑了,这些俱是奴婢们的历年积蓄,怎能说是赃物?奴婢们在这府里多年,除却例钱,总也有主子们的赏赐,夫人奶奶们大方,奴婢总不能推辞不是?”

她昂了昂头,“况且,奴婢是世子夫人院里拨过来的,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大狗也要看主人呢,大奶奶若是想对奴婢喊打喊杀的,是不是得先问过世子夫人的意思?”

第92章 意外收获

明萱不怒反笑,似是丝毫没有被这忤逆挑衅之言气到,她毫不在意地冲着严嬷嬷挥了挥手,“嬷嬷,烦请将她带到世子夫人那去,替我问过夫人,这杜娘子身上的巨资到底是不是她老人家赏的,若果真是,那倒是我一是失察,对世子夫人的人不敬了,倘若不是……”

她嘴角浮现几丝冷笑,“倘若不是,也烦请替我向世子夫人讨个示下,这等不忠不义忤逆犯上攀污主子的奴才,应该如何处置才好。”

杜娘子见抬出世子夫人的名头,明萱便不敢再发落她,便以为这新来的大奶奶看着狠戾,实则仍旧是软柿子,她想着自己跟了世子夫人十来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世子夫人若是见死不救,将她推了出去,那往后这阖府上下的奴才,谁还敢替世子夫人效劳?

再说,她男人在二门上当差,这几年来也没有少听世子夫人的差遣,只要夫人一日用得着她夫妇,就不会坐视大奶奶对她要打要撵不管,真到了衙门里去,难保她一时说了漏嘴,将世子夫人的那些腌臜事都牵扯进去的。

杜娘子这样想着,觉着这静宜院以后她是定不会再呆了,虽少了一注财,却也并不觉得十分可惜,在大爷这院子里给世子夫人当眼线,虽然发了不少横财,可到底还是没有权势,能在世子夫人身边当差,这才算是底气,连走路都能生风呢。

既然没有主仆的缘分了,那她索性也就不跪了。还不待明萱发话,便自个起了身掸了掸膝上的灰尘,很是傲气地将春凳上从她屋子里抄出来的东西一裹,夹在腋下。冲着严嬷嬷笑嘻嘻地说了声,“嬷嬷,我给您带路?”

明萱见杜娘子满脸得意。有些哭笑不得,她心想倘若杜娘子知晓了黄婆子的遭遇,还会不会以为去平莎堂寻求世子夫人的庇护是个明智之举,杨氏行事狠戾,连谋杀先头元配嫡子的事都做得出来,杖毙几个婆子丫头算什么?

裴静宸可还算是皇亲国戚呢!

她冷笑一声,不再去理会。却将目光投射到其余众人身上,她目光微垂,忽得叹了口气,语气也放柔下来,“你们若是自问有杜娘子的能耐。能令这府里的主子们不顾脸面也要保下你们,那我便也使人将你们恭恭敬敬地送去能护住你们的人那去。”

跪了一地的婆子丫头中,也有几人有所意动,刚待要学着杜娘子那样起身回话。

却听明萱接着说道,“罢了,不论如何,裴府你们是留不得了,只是我也不愿意难为你们,若有人肯对我实话实说。那就进屋子来找我,到时便是让你们离开,也自然将那些财资让你们带走。”

她不再多言,转身进了屋内等着,她相信用不了多久,便会有人进来。

平莎堂里。杨氏的脸色寒成一片,黄婆子失手在前,好不容易让娘家兄弟将刑部衙门里的匪首给解决了,这才安生了几日,这顾氏便又折腾这一出,果然不是冤家不成对,这裴静宸是个祸根,娶的妻子也不是个安分的。

她暗恨自己当时不知是听了什么人的言语,竟还主动地去永宁侯府替自己招了这个魔星来。

可事已至此,杨氏已经没有别的退路了,她是决然不能承认杜娘子手中的巨资是她所赐,否则这岂非是在公然承认杜娘子是她监视着静宜院的耳目?她若强辩是对裴静宸的关怀,这话说到哪里都没有人信的,若只是关怀,何须要撇下重金?

这点事,阖府上下恐怕无人不是心知肚明,可有些事,却是只可意会而不能言传的,如今正值皇后娘娘的多事之秋,她万不能再落下什么口舌令人诟病,惹得宫里头孤立无援的娘娘再被分了心。

杨氏眼中露出锋芒,怒声喝止了杜娘子的求诉,“闭嘴,简直是胡说八道,若我记得不差,你杜娘子是府里的老人,在我还未过门前便就已经在静宜院内当差,你何时曾在我手底下做过事的?”

她言辞激烈,并未停顿,接着喝道,“你不过静宜院内一个守门的仆妇,倒是有何德何能令我给你颁下这许多赏赐?这些既不是我赏的,亦不是大***物件,那定然是你偷来的。”

杜娘子一时惊呆,强要辩解说道,“世子夫人,这些分明是你赏给奴婢的!”

她再要说下去,嘴里却已经被桂嬷嬷塞入了布团。

杨氏冷笑着说道,“你这贼婢,偷了主家的东西不肯认,竟然还敢栽赃到我头上来,你们大奶奶倒说得没错,这等不忠不义忤逆主子给主家泼脏水的奴婢,我们裴家留不得。”

她双掌在桌几上一拍,“桂嬷嬷,将她拖到戒堂重打二十大板,若是她还有命活着,那便给我远远地发卖出去,也好给府里其余的仆妇们,作个惩戒。”

桂嬷嬷示意粗壮的婆子将杜娘子押了下去,又对着严嬷嬷笑着说道,“严嬷嬷,回去跟大奶奶说,世子夫人亦气得不轻,已经替她将贱奴发落了。静宜院里那伙子丫头婆子,瞅着大爷人善,早就闹得不成话了,世子夫人有意想要替大爷管教一番,可到底不是亲母,怕随意发落了,令大爷心里不快。”

她叹了声,“谁成想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杨氏也装摸做样说道,“静宜院里下人,确实早该整顿了,你们大奶奶这事做得好。”

严嬷嬷瞧着杨氏打断了牙齿和血吞,却还不得不做出一副赞同的模样,心里可是乐开了花,但她为人老沉,又在朱老夫人面前历练地多了,早就已经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她恭谨地欠身又行了一礼,这才告退。

等严嬷嬷走了,杨氏这才恨得将桌案上的茶碗摔了个碎,“顾家真是不简单啊,连送两个女儿进宫跟皇后娘娘争夺帝宠,还一个两个地怀了身孕,这也便罢了,连这个被人当众撕毁婚约当初要死要活的顾七也这样能耐!”

她神色狠戾地转身对着桂嬷嬷说道,“这几日派人在城中各个酒楼茶肆盯着点,我兄弟说前几次对我不利的谣言都是从这些地方传出来的,多半也是那小贱人的手段,我怕她这次又要故技重施,让我在盛京城里再丢一次脸。”

桂嬷嬷俯首称是,一边又问道,“杜娘子的男人杜大富,就在二门上当差,也是咱们的人,从前也没少差遣他做事,这回他婆娘出了事,我怕他……”

杜娘子进了戒堂,那二十大板子下来根本就不可能活着出来,杜大富到底与她结发夫妻,还生育了一个女儿,若是狗急了跳墙,将不该说的话都扯出来,那牵连可就大了。

杨氏却满不在意地一笑,“前日你不是说画眉已经有二十三了,是时候该要放出去了吗?杜娘子死了,杜大富到底在府里服侍了一场,总算是个好的,孩子又年幼,便将画眉赏了他做老婆,再私下里给他一百两银子贺礼这便成了。”

她脸上露出嘲讽神色,“世上的男人都一个样,得了画眉这样样貌出挑的新媳妇,杜大富还想得起杜娘子长什么样?”

画眉是平莎堂针线上的三等丫鬟,性子憨憨的,脑子不太机灵,却难得生了一副好样貌,又有上等的身段,府里的爷们垂涎她的不在少数,可碍于她是世子夫人的人,没有杨氏发配,无人敢求,竟一直蹉跎到二十三岁上,这会杨氏终于想起来要放她出去配人,竟便宜了杜大富这样的人。

桂嬷嬷私下觉得有些可惜,但杨氏的话她素来不敢违抗的,忙点头道好,便匆忙退下安排去了。

静宜院里跪着的人,此时只剩下寥落六七个人,其余的都熬不住进了内屋,将这些财物的来历和盘托出后,取了自个的包裹后,或被送到了郊外明萱陪嫁的庄子上去,或自赎出府。

严嬷嬷带来了杜娘子没有熬过那二十大板死了的消息,最后还在犹豫的那几个婆子丫头立时便就熬不住了,争先恐后地进了屋子,问什么就招什么,脸上再没有刚才不服气的神色,甚至因为害怕而将没有问的也都招了。

静宜院的下人在两个时辰之内便被换过一遍,这等雷厉风行,不只令杨氏恨得牙痒痒,也令其他几房心有余悸,倒是再没有人敢三不五时来招惹明萱了。

晌午,明萱望着厚厚一沓资料很有些无语,她是有意要抓其他几房的把柄的,所以那些仆妇进来坦称时,她令藕丝在一旁记上,初时只问出些银钱来历,后来被杜娘子的死骇到的那些婆子,竟语无伦次将府里那些陈年旧闻皆都吐了出来。

这倒是个意外的收获了。

这时,严嬷嬷脸色沉重地挑了珠帘进来,“大奶奶,皇后娘娘派了位公公来,说是从来还不曾拜见过长嫂,要宣您进宫去呢!”

第93章 皇后

明萱很是惊讶,前些日子祖母派管嬷嬷来送过淑妃的礼,她便知道近日极有可能会被宣入宫中,但没想到却是裴皇后先派了宫人过来。

她沉吟着问道,“是口谕还是懿旨?是只传了我一人,还是也有别人?”

严嬷嬷忙道,“是懿旨,传旨的公公还在外院候着,府里的管事已经备下了出门用的马车,就停在二门上,只传了您一人。”

她愁眉苦脸地说道,“您新嫁,从未觐见过皇后娘娘的,按理说,这头一次不该只宣您一人进宫才对,淑妃娘娘新近有了身孕,不论怎么说,她总是您的姐妹,皇后娘娘会不会因此迁怒到您身上去?”

这忧心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否则的话,便不该是只宣明萱一人进宫,最不济,二奶奶闵氏总该陪着,她两个可是大房的嫡媳,皇后娘娘的嫡嫂。

定是有什么缘由的。

明萱如今身上并没有诰命,进宫里自也不必穿朝服,只拣着见客的衣裳里端庄雍容的穿了,面上略施粉黛,却是略显老气的妆容,头上只簪一对疏帘缺月鎏金簪,打扮中规中矩,不失世家媳的雍容,亦无僭越之处。

她在铜镜中顾盼左右,见确无错漏了,这才低声嘱咐说道,“嬷嬷,实不相瞒,这回皇后娘娘宣我入宫,也不知道到底是为着什么事,我心里没有半点主意,好在她是下了懿旨请我入宫,想来不会对我有所不利。”

这番话。令严嬷嬷脸上的表情愈发凝重,她迟疑着说道,“不若我想办法去知会大爷一声,若是皇后娘娘留您太久。也好……”

明宣打断了严嬷嬷的话,她摇了摇头说道,“惠妃和淑妃同时有孕。皇后娘娘顾着她两个尚还来不及,不会在这种时候对付我一个无名小卒,更何况,皇上劳军西军,我哥哥可还未离京呢,便是为了他,皇后也不敢在此时动我。

大爷是外男。入不得内宫,你跑去寻他,也不过是让他白白为了我担心。”

她话锋一转,“我让丹红跟我进宫,嬷嬷便在这里替我守着院子。若是我酉时未归,那你便去寻大爷,再想法子将我的消息递到永宁侯府上,大伯父不管我的死活,祖母有心无力,可是哥哥总不会扔下我不管的。”

不论是不是杞人忧天,在赴这种来意不明的鸿门宴前,必要的安排还是应该要做下的。

严嬷嬷一边答应着,一边拉过丹红低声嘱咐起来。“我从前陪着老夫人进过两趟宫,宫里头规矩严苛不比在外头,这回皇后娘娘宣大奶奶进宫,依我看多半是个敲打的意思,你跟着进去,千万要谨言慎行。不论遇到何事都要看大奶奶眼色行事,万不可再自作主张。”

她微顿,“别不将嬷嬷的话放心上,先帝时有位吴贵妃,中宫无主,她掌理后宫,有一回在长春殿会见命妇,不知哪位命妇带着的丫头嘴碎,插嘴说了句不中听的话,吴贵妃一时震怒,当庭杖毙了那个丫头。”

丹红一时被唬住,忙点头说道,“嬷嬷的话,我记着呢,绝不敢胡乱说话,一切行事定当规规矩矩的,全凭大奶奶的眼色。”

明萱眼中却含着异色,倘若她没有猜错的话,吴贵妃当时杖毙的便是先头裴相的继室夫人梁氏的贴身丫头,先前有口不择言的婆子提起过这件事的,虽然说得不甚分明,可若非如此,出离尘世的玉真师太又怎会对吴贵妃另眼相看?

她的婆母永嘉郡主,是玉真师太极喜爱的晚辈。

永嘉郡主无端早产,又遭遇难产血崩身亡,这样惨事中,随处可见梁氏身影。

马车很快行至皇城,明萱没有像以往一样掀开车帘,谨慎自然是原因之一,但最主要的是她对这座埋葬了她家姐鲜活生命的宫殿毫无好感,倘若不是逼不得已的原因,她甚至都不愿意踏入这里半步。

她没有见过顾明蓉的,可她的书房里却到处都有明蓉留下的印迹,那些诗词,那些书画,那些绣幅,那些记录着所思所想的手札,无处不在她脑海中构建出明蓉鲜亮的轮廓。

哪怕明萱是异世的游魂,可她身上现在流着与明蓉一般的血脉,每次想到这个本该如同皎月般雍容高悬的女子,她若活着也才不过二十多岁,正是花开最好的时节,可如今却只剩下森森白骨,在寂寞的皇陵偏殿中腐朽。

到底意难平。

进了安和门后,裴家的马车便不再准予通行,早有宫轿等在一旁,传旨的公公甚是客气,躬着身子请了明萱换了软轿,她轻移莲步,矮身入轿,绸帘垂落,透过那一瞬间的张合,她看到了森冷宫墙,冰冷,古旧,苍凉。

这个她避之不及的地方,是周朝名门贵女们趋之若鹜的所向。

这方寸宫院,亦是天下权力的中心。

进至坤宁宫,那传旨的公公请了明萱下来,便有女官替了他,那女官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年纪,长相甚是端华,浑身上下的气质不凡,若是打眼望去,不明就里的人尚还以为是哪家大臣的家眷。

她略福了一福,声音平淡无波地说道,“给裴大奶奶请安,奴婢是皇后娘娘跟前的盈秀,娘娘已在正殿中候着多时了。”

明萱忙道了声惶恐,便跟在盈秀姑姑身后进到正殿。

此时正值盛夏,便是不动亦也要热出一身汗来的,而见客的华服皆都厚重,这一路上马车宫轿皆都密不透风,她身上的内衫早已经湿透,可一踏入坤宁宫,一股凉意便从殿内涌了出来,替她微微冒汗的额头降了温度。

明萱不敢东张西望,眼帘所及之处,看到正殿的四角各有一个硕大的紫金鼎炉,正有袅袅白烟升起,想来该是放置了冰块,令得殿中暑气消退,宛若置身广寒。

她心下暗暗想道,如今冰块价值贵重,便是永宁侯府那般富贵的所在,祖母也只敢每日取一两小块去去热气,瞧这皇后殿中的凉意,恐怕光是这项花销便要许多金吧,这宫里头果然是销金窟。

里头主位上传来温柔的轻唤,“是大嫂子来了吗?”

明萱知道,这位便该是裴皇后了,可她不敢随意答话,也不敢抬头东张西望,只跟着女官的指引行了觐见的大礼。

皇后温柔绵软的声音再次响起,“起身吧,来人,给大奶奶赐座。”

明萱忙谢过,这才徐徐落座,只在落座的瞬间以余光飞速地瞥视了座上的皇后一眼,她并没有看得很清楚皇后的容貌,可单看轮廓,却还是像杨氏多一些,只是这声音柔软,与杨氏的尖刻大相迳庭,这倒令人有些吃惊。

她仍旧不敢抬头,只规矩地坐着,垂眸望着自己的手。

皇后笑着说道,“原是想着大嫂进门后,尚还未得见的,这才宣了大嫂子进来叙话,可是嫂子一直这样低着头,我只看见一个乌黑的脑勺,这可算是什么事啊。”

这话若是换了旁人,自然是一句玩笑,可从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口中说出,却非同小可,若是有心之人抓住把柄,非要称言这是大不敬,那是可以治罪的。

明萱心中一顿,忙站了起来,矮身行着礼,一边低声说道,“臣妇初次入宫觐见,不懂规矩礼仪,还望娘娘恕罪。”

她有些忐忑,皇后不会无缘无故宣她进宫,多半是为了给她个下马威的,倘若她一时不慎,行差踏错,那吃亏的绝然只会是自己。

皇后忙道,“盈秀,快扶大奶奶起来,嫡嫡亲的一家人,动不动就跪来跪去地,那可还怎么说体己话?这也是大嫂子新嫁过来的关系,等以后多进宫里走动走动,便就不会这样生分了。”

明萱微微抬起头来,“是。”

这一回她终于看清了皇后的模样,果然与杨氏一般算得上艳丽的美人。

只是裴皇后的眉眼之间比之杨氏却又多了几分亲和悲悯,这种端和将她过于鲜丽的颜色变得柔和,通身的气质便平添了几分宽容大度,这是久居上位者独有的姿态,像是要将众生皆都俯瞰。

裴皇后亦在打量着明萱,这是一张精致美丽的脸,妆容虽然显得有些老气,但却掩盖不住天生的丽色,瞧她脖颈露出的肌肤白皙,纤纤皓腕盈润泛着光华,怪不得嫁过来才一月余,便将裴静宸彻底迷住了。

她笑容满面,看起来似乎十分高兴,“早听母亲说,大嫂是个美人,将二嫂子都比下去了,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呢!”

明萱忙道了声,“娘娘谬赞了!”

心里却不住冷笑,她方才抬头之时,分明看见了裴皇后眼底的震惊,可不过转瞬,皇后脸上便只剩下了热情和欢喜,果然是裴相精心培养的孙女,绝非杨氏那样什么都表现在脸上的莽妇。

明萱不由有些唏嘘,即便尊贵如裴皇后,亦不过只是个戴着面具在宫廷生活的女人罢了,连真实情感都无法表达的地方,身份地位再尊贵又能如何?

她望着上座上云鬓华服的女子微微露出笑颜来,右手有意无意地拂过面庞,她知道皇后在震惊什么,不过是因为她长了一张与故去的元妃七八成相似的脸。她若有所思,是震惊,而不是厌恶,那么。。。。

第94章 她的怨

皇后脸上端着和煦笑容,心里却是难以言喻的震惊。

她是见过明萱的,裴顾两家虽然素来有些不大和睦,但到底同属盛京城中最顶级的门阀,又年岁相当,差不多的花会诗会中难免也碰到过几次,从前明萱年纪尚小,性格恣意张扬,又喜好艳丽华服,她倒并未将之与素淡清雅的九皇子妃联系到一块。

可一别四年,眼前这女子收敛了从前的锋芒,变得沉静端和,又许是长开了的关系,竟与元妃有七八成相似,倘若皇上见了,恐怕……

皇后的眼神略有几分晦暗,对于元妃,她是怨的。

皇上先时宠爱俞惠妃,后来移情至顾贵妃身上,及至淑妃入宫之后,夜夜恩宠,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皇上眼中再没有其他的女子,而在她这里,除了初一十五这些例定的日子,他绝不踏足坤宁宫一步,恩宠更是少得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