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屈指可数的几次,想要得孕,实在是太难了!

皇后姿容艳绝,可却不受帝王宠爱,空有着周朝最尊贵的地位,丈夫却与她是陌路人,内心的寥落清冷无人可诉,看着荣华富贵,实则苦涩一片。以她家世美貌,倘若并没有入宫,也定能觅得才貌匹配的良婿,便是不能恩爱缠绵,也定能相敬如宾的。

总好过她桃李年华却在这幽幽禁宫慢慢枯萎,没有子嗣,亦没有希望。

若是元妃不死,皇后本不该遭受这样冷遇的。她出身尊贵,又年轻貌美,不可能会输给俞惠妃这等浅薄的婢生女,元妃不死。顾贵妃不会入宫,淑妃又怎么可能占据皇上的心?

总是会怨的,怎么能不怨?

皇上不是什么忠贞不二的烈夫。当初亦是他主动找上裴家寻求支持,可到底是结发夫妻,相伴数载,总有感情在的,倘若元妃安好,顾家加封进爵,皆大欢喜。那说不定这份感情便会慢慢消磨在时光里,消磨在新进的美人笑颜中。

可元妃却以此等惨烈的方式死去,顾家三房又相当于遭遇了倾覆灭门之灾,皇上难免自责,可却无处可诉。便将对元妃这份无法补偿的愧疚,转移到了服侍元妃多年的俞惠妃身上,转移到了元妃的堂妹顾贵妃身上,如今更是因为淑妃容貌举止谈吐与当年的元妃相类,则满身心都沉溺在了淑妃身上。

她不甘的!

当初五龙夺嫡,九皇子根本毫无胜算,若非裴相鼎力支持,九皇子莫说登基称帝,连活着的命都未必能有。当初志得意满的四位皇子,如今不都只是黄土一抔?周朝皇室先帝的嫡宗,除了皇上之外,还留下了哪支?

成则为皇,败了,便满门皆输。

以裴氏女为后。来换取镇国公府的支持,这是九皇子先给出的提议,顾家是知情的,九皇子妃不可能一无所知,这是彼此都心照不宣暗地里达成一致的协议,为此,镇国公府裴家付出了巨大的心力,而顾家不过损失了一个皇后的名份。

倘若不是裴家,顾家也不可能出皇后的。

这是皆大欢喜的三赢局面,九皇子顺利为帝,裴氏女封后,顾氏女为贵妃,再补偿其父顾长平一个二等沐恩侯的爵位,没有人是输家。

甚至连那“谋逆之嫌”的莫须有罪名,亦是先前就商量好的,投入大理寺牢房,等封后大典过后,再以遭人构陷之名将顾长平恭恭敬敬地请了出来,彼时皇后名份已定,只要许以顾家高官厚禄爵赏,再将皇后之下的贵妃位给了顾氏女,那便仍旧是一段佳话。

谁料到,竟会出那样的变故?

皇后目光微敛,收回遐思,笑着对明萱说道,“今日宣大嫂进来,没有旁的事,不过只是叙话家常,听母亲说,大哥自从成亲之后,近日身子日渐康好,这几日还去了户部供职?真是可喜,这些都是大嫂的功劳,我身在宫中,心里亦是感激的。”

她忽而面上闪过为难神色,望着明萱低声轻叹,有些抱歉地说道,“母亲这些日子做的荒唐事,我俱都听说了,她是外祖父唯一的嫡女,在娘家时便被娇养惯了,嫁到咱们家后,祖父也由着她性子来,是以行事有些随意,倒不是她诚心要为难大嫂的,还望大嫂看在我面上多多海涵。”

语气诚恳,倒不像是假的。

只是将杨氏所为归结于行事随意,却也有些太轻了,看她派要置黄婆子于死地的态势,使人板子打死杜娘子的那种狠戾,便是一匹凶性十足的母狼,大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狠绝。

杨氏的恶毒,不是皇后三言两语便能推卸得去的。

但明萱却只是笑笑,“娘娘说得重了,母亲免了臣妇的晨昏定省,用膳时亦免了臣妇替她布餐,静宜院里有奴大欺主的奴婢,臣妇到底是新嫁,不敢处置,也是母亲雷厉风行,替臣妇处置了的。”

她微顿,笑容愈见明媚,“母亲这样仁爱慈和,哪里为难了臣妇?这些疼爱,臣妇又非木石,心里可都记着呢。”

在裴府可以跟着裴静宸只称杨氏为夫人,但在宫中皇后娘娘跟前,却不能,否则岂不是自打耳光?明萱知道,虽然她不管怎么说,也不可能与皇后有所交好,可若是一个不慎,与皇后明面交恶了,那绝非好事。

称谓不过是个代号,称杨氏为母亲,亦是常理,她并没有特别在乎的。

皇后似是舒了口气,“这样便好,这样便好。”

她不再纠结,将话题转移,开始闲话些家长里短。

明萱一一答了,心里却有些觉得奇怪,皇后似乎真的只是宣她进宫闲话家常的,既没有训斥她,连一点为难她的意思都没有看到,可她与皇后素无交情的,前段时日又与杨氏闹得剑拔弩张,皇后便是真的闲极无聊想要找人聊天,也绝对不会寻她的。

正当这时,殿外响起一阵细碎脚步,盈秀姑姑从外头进来回禀,“淑妃娘娘来了!”

淑妃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薄纱宫衫,脸上妆容素淡,与雍容华贵的裴皇后相比,她便显得十分清雅动人,犹如一朵洁白无瑕的玉莲花,在闷热夏日,带来一阵清新的凉意。

她身上也的确带着淡淡香味,莲步轻移,举手投足间,隐隐散发。

明萱闻出来这是长姐明蓉最喜欢的零陵香,她脸色一变,若她记得没有错的话,零陵香有避孕和堕胎的效用。

淑妃已怀有身孕,身上戴着这香,是十分容易小产的,她虽然不甚喜欢淑妃,可到底姐妹一场,腹中婴孩又是无辜的,心中便默默想着若等无人时,该要提醒一句,免得生出什么悲剧来。

皇后亲自将想要行礼的淑妃扶了起来,仍旧端着慈和笑脸说道,“妹妹刚诊出有孕,正是最娇贵的时候,不好好在殿内躺着,这大暑天怎么跑我这里来了?快莫行礼,这些虚礼,自家姐妹,何必呢?快到榻上歪着,莫要累到。”

淑妃也笑着说道,“虽然皇后娘娘体恤,但规矩礼仪不可废的。”

她转过身子,满脸惊喜地望向明萱,“我听说七姐姐来觐见皇后娘娘,想到我们姐妹好些日子没见,很是想念,所以特来叨扰皇后娘娘,也好跟姐姐说些贴心的体己话,诶,你我姐妹,不必行礼,那样就生分了。”

明萱却不敢不将大礼行完,淑妃虽是她本家堂妹,可如今身份有别,她是二品妃,深得圣宠,又身怀龙嗣,连皇后都对她礼遇有加,明萱不过是不入品秩小官员的妻子,身上没有诰命的,又怎敢真的将自己当一回事?

这是在坤宁宫内,她绝不能让人捉住一丝错处的。

等正正式式地行完了礼,明萱这才敢抬头望向淑妃,她脸上笑容沉静,既不十分热烈,亦不显得冷清,有着恰到好处的谦卑,“淑妃娘娘多虑了,您和臣妇乃是一家姐妹,自小一块长大,多年感情,哪会生分?”

皇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了,我看是我在这里的缘故,害得你们姐妹二人不自在了,也罢,盈秀,扶本宫去水阁,这里让给淑妃和大奶奶叙话,她姐妹两个这许多日不见,定有许多话要说。”

她扶着盈秀的手臂,徐徐走到明萱跟前,亲热地说道,“今日与大嫂相见,颇是投缘,以后若是无事,便就进宫里来陪我说说话,淑妃的和鸾宫离这里不远,正好你也能与姐妹叙话闲谈,岂不是两全?”

明萱忙称是。

皇后笑着摆了摆手,“我去水阁歇会,稍会若是你姐妹叙完了话,自有宫人将大嫂送出去的,镇国公府的马车便在安和门处候着,大嫂不必忧心。”

她将话说完,便袅袅婷婷地去了,诺大坤宁宫的正殿,只剩下淑妃与明萱二人。

明萱无法掩饰住心内的震惊,这坤宁宫,可是象征着皇后极权的所在啊,正殿……皇后竟然能将正殿让出来给淑妃与她叙话。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第95章 当枪使

淑妃开门见山,“七姐姐你要帮我!”

明萱愈加惊愕,这样坦白直接,倒让她心里隐隐明白,这次皇后突兀地宣她进宫,也许便是为了淑妃,可淑妃怀着龙嗣,便是有什么难处也有皇上做主,实在不济,她总是永宁侯的女儿,腹中这胎若是皇子,亦是永宁侯府的荣耀。

而她不过只是镇国公府不受待见的一名儿媳,能帮得了淑妃什么?

淑妃拉着明萱入了座,满面愤色地抱怨道,“我是姨娘肚子里出来的,虽然养在母亲跟前,可我一早就知道她不会真心待我,旁人瞧着她对我如亲生一般宠爱,其实我心里如同明镜一般,母亲对我好,一来是为了做给外人看她的贤惠,二来则是要压着九妹和父亲那外室。”

她冷哼一声,“我是她养大的,这些年来成全了她多少好名声,若是不与她的利益有所冲突,她自然是对我百依百顺,但一旦要是碍着她的路了,我便就成了绊脚石!”

原来是要抱怨大伯母的。

可这话明萱不好接,她只得尴尬地笑笑,劝慰着淑妃,“娘娘新孕,最好心平气和,不要过于激动,免得惊吓到腹中的宝宝,那便不好了。”

淑妃拍了拍胸口,又抚了抚腹部,表情显得更委屈了,“七姐姐不知道,我的心里有多苦。

我怀了龙嗣。这本是件天大的好事,不论腹中这个是男是女,都是天家骨血,将来我也算是有了依靠,谁知道就惹三姐不高兴了,自家姐妹,身上同流着父亲的血。我得宠了她日子也比从前好过不是吗?谁料到她……”

她又气又怒,“谁料到三姐竟然纵然着她宫里头的婢女到处乱传我的闲话,说我和皇上老早就勾搭上了,说我水性杨花,这些也就罢了,竟然还说我入宫才方一月便有了身孕,说不得这孩子还是不是皇上的。[~]”

明萱微怔,她依稀记得周朝皇帝每次临幸嫔妃都是要记录在档的,以此为依据,才能辨清皇嗣正统。

先帝时曾有位低阶宫嫔用偏门旁法引得先帝与她行了。岂料那日恰是初一,原该是皇后的日子。先帝宠爱皇后,又害怕皇后因此不悦,并没有令内监记录进册,谁料到那宫嫔竟一举有了身孕。但口说无凭,先帝又不敢认下,后来那宫嫔便被灌了汤药,发贬了出去,下落无踪。

淑妃进宫才一月便诊断出了喜脉。确实令人生疑,可她若果真做贼心虚,便不会将这件事大喇喇地说与自己听。

明萱暗自心想。这些不雅的传闻不该是贵妃授意,正如同淑妃所言,贵妃淑妃同是永宁侯顾长启的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抹黑淑妃,对贵妃一点好处都没有的。

更别提污了淑妃,将那淫.乱不贞的名声扣在她身上,那么受害的将是整个顾家,就算贵妃可以不去管尚未出嫁的明芍和那些庶妹,但她却不能不理会世子顾元昊所出的女儿,那可是她嫡亲的侄女。

这种杀敌一百,自损一千的傻事,不可能是贵妃做的。

明萱张了张口想要将自己的推断徐徐说出,可话到嘴边却又有些犹豫起来。

原本以为淑妃能有模仿明蓉来获取帝王宠爱的心计,想来应该也有辨别是非的能力,可现在见淑妃那样恼怒愤恨不似作伪,看起来竟然是真的对贵妃恨入了骨髓,若是这样,此时说出自己的看法,只会起到相反效果。

还是再看一看吧。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道,“一家姐妹,不至于此的,娘娘是不是弄错了?”

淑妃却恨恨说道,“菊绯都亲口承认了,那可是三姐从侯府带过来的贴身婢女,她都承认了,三姐还能抵赖得掉?她是嫡女,母亲源源不断地递银子进来给她,就算她只生了个公主,给父亲闹了好大一个笑话,不也还安稳地过着么?

我呢?除了皇上的宠爱什么都没有,天大的幸运有了腹中的孩子傍身,她就这么见不得我好吗?偏偏皇上问起时,我还只能替她说好话……”

她其实觉得有些憋屈的,虽然如今她是后.宫第一人,被皇上捧在手心都怕化了的,可她如今模仿的是最是好性子的元妃,绝不能做出恃宠而骄的事来,憋得她想要张扬一把都没有法子,便是受了委屈,也只能含着眼泪故作大度地说没事,还要想方设法替别人说话。

性子相左的两个人,扮一时不难,扮一世可太难了!

明萱不知道该是同情淑妃,还是该笑话她,披着别人的外衣生活,这原本就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她享受了扮演元妃带来的荣华富贵,那些憋屈烦闷自然便该埋在心里,一并接受。

至于什么菊绯亲口承认的事,这年头连亲生的姐妹都靠不住了,被个陪嫁丫头背叛也算不得什么,这事显然是有人想要陷害贵妃,可这手段这样明显,连她都看得清楚了,偏偏淑妃却被蒙在鼓里,让人牵着鼻子走。

这样的性子,这样的手段,这样的智商,要在内宫争斗中活下来,可真的不太容易呢,淑妃,想来是走不长远的……

明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她其实并不关心淑妃的前程,只是她的哥哥元景尚还未娶妻,如今永宁侯府也还未曾分家,若是淑妃出事,难免不会波及到她哥哥的身上,所以她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淑妃。

她想了想,低声说道,“娘娘身上熏的香味煞是好闻,倒有几分像零陵的味道,我记得我姐姐在家时也最喜欢这味,不过她出嫁后,却就改了,零陵香虽然好闻,亦有活血安眠的功效,可女子常闻却容易妨碍有孕,孕妇闻了更容易小产。

不过定是我多想了,娘娘这样着紧腹中的孩儿,是不会用这香味的。”

淑妃脸色大变,忙将怀中的荷包远远地扔了,她神情紧张地立了起来,紧紧捏住明萱的手臂不放,“七姐姐,这荷包里放的正是零陵香片,你说这香味能令得人小产,这是真的吗?”

她急忙将手护在腹部,“七姐姐,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已经被害死了?”

还未待明萱回答,她又重新恢复了狠戾颜色,“这也是三姐姐做得好事!前些日子我诊断出了身孕,她派了菊绯来给我送东西,菊绯便跟我说,能一举得龙胎虽也是好事,可女子十月怀胎,到底难免会失了皇上的心,若是能将皇上常留我宫中便好了。

亦是她跟我说,皇上最喜欢的便是这味零陵香,因为从前的元妃娘娘宫里成日熏这个的,我还特地派人去问过元妃从前的旧人,都是这样说的,我才安心用的。谁知道,三姐姐竟然是这样的居心!”

明萱眉头轻皱,“娘娘不必忧心,这香不过用了几日,还未对孩儿造成伤害的,只是您以后便该在衣食饮水上多用几分心,免得被人钻了空子。”

她微顿,“说句僭越的话,娘娘怀了身嗣,又深得帝宠,这宫里头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您凡事可得有个分辨,不能偏听偏信,任谁跟您说什么,你就都信了,得揣摩揣摩别人的用心,凡事多想几个为什么。”

明萱觉得淑妃的性子无常,不敢将话说得太重,这里是坤宁宫,有些话她也不好在这里说,只能含含糊糊地谏言几句,希望淑妃能够听进去,撇开那些旁人的误导,自己好好想明白菊绯的事情。

一个人钻牛角尖的时候,有些事,旁人的劝说是听不进去的,唯独有自己想明白了才行,她不想管宫里头的淑妃的事,可是又害怕顾元景被连累,也有些怕祖母一大把年纪了,还要操这些心,所以才会这样想方设法地提点淑妃一些。

可到底结果如何,她其实并没有抱希望的。

只盼着回去给祖母和哥哥递个话,接下来的事便不由她管了。

谁料到,淑妃听了这些却忽然流起了眼泪,“七姐姐别见怪,我这是激动的,不瞒您说,从小到大,不论我说什么做什么,母亲都只说好,旁人见了也都奉承着,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能推心置腹地跟我说说道理。”

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七姐姐说得对,我就是吃了冲动的亏,这些年来,没少被人拿着当枪使,上次被明芜坑了好大一回,这便不说了,这次的事,若不是我耳根子软,听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也不至于差点就害了我的孩子。”

明萱见她有所松动,便又说道,“我常替祖母抄写佛经,也陪着祖母一起听过高僧讲解经书,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见山又是山,见水又是水,这句话送给娘娘,您若是得空时,可以想想这里头的禅机,保管受益匪浅。”

她微叹,“娘娘有孕,不好在寒气太重的地方久留呢。”

淑妃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似是仍旧沉浸在那句禅语之中,过了好半晌,她方点头说道,“七姐姐的意思,我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有你若是得空,可要常来。”

第96章 体己

明萱重又回到安和门时,早已过了酉时,炎夏的傍晚夕阳斜落,褪去了酷热,却依旧不见一丝凉意,黑沉的宫墙如碑般矗立,压抑地都快令人窒息。

她回头最后瞥了眼身后黑压压的宫殿,心中百感交集。

这座世人仰望艳羡的壁垒啊,充斥着丑陋和算计,朝堂纷争不休,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皆为名利,后.宫不见兵刃血光,却处处都是刀光剑影,勾心斗角,暗箭伤人。父子,兄弟,夫妻,儿女,这是人间最平常的情感,但对于被这座宫城围起来的天子血脉而言,却是他们一辈子求而不得的东西。

再美好的人,在这里都会变得面目全非。

尽管如此,明萱心里那股挥之不去的惆怅和惋惜,不知不觉又添上了浓墨重彩,那种不甘和忿忿萦绕心头,总也驱之不散。她想,若是她的姐姐还活着,哪怕变得肤浅势利虚荣,也总是活生生的,总好过现在连追忆都成了奢望。

她怀着重重心事换过马车,在轻微的颠簸中一路行至西华门。

马车停住,一双温润如玉的手掀开车帘进了来“怎么这样晚?”

明萱抬头,看见英俊地如同谪仙般的男子矮身坐到她身侧,他墨亮的眼眸闪着水波,正关切地望着她,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皇后娘娘宣我去坤宁宫闲话家常,后来淑妃来了,多说了几句话便就晚了。你怎么来了?”

裴静宸一手将她搂入怀中,另一手则拿起车里的团扇在她髻边轻摇“今日衙门里公事少,我便先回去了。听严嬷嬷说你进了宫,虽然我约莫料到多半是淑妃有事,但到底还是不太放心。”

他微顿。语气里带着几分紧张“怎么,淑妃为难你了?”

明萱摇头,将在坤宁宫发生的大小事包括细节一一跟裴静宸说了“这离间的手法并不高明,可叹淑妃还是上了当,皇后故意留了我姐妹说话。似是特意给我点拨淑妃的机会,看起来这件事不会是她所为,而且,她与淑妃显然已经结盟。”

她的脸颊轻轻在他手臂上蹭,脸上的神情却十分认真。“皇后不会无缘无故地做这些,她甚至还将坤宁宫的正殿让了出来,所以,这其中一定有所含义的,只是我一时想不明白。”

裴静宸替她拨开额前的散发,眼中闪过犀利锋芒“不是皇后做的。”

他睫毛微动,低声说道“皇后构陷淑妃怀着的子嗣。对她来说并没有半点好处,与其让俞惠妃独自生下孩子,还不如让淑妃去牵制惠妃,皇后是个精明厉害的女子,比之其母不知道要高明多少,她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明萱昂起头。目光闪闪发亮“所以,是惠妃!”

惠妃腹中的孩子约莫已有四个多月,高明的御医早就可以诊断出性别,有顾贵妃的笑话在前,惠妃一定慎之又慎,倘若是个女孩,她想来便不会动这番手脚了,这样看来,她怀的是位皇子了。

若是淑妃生了公主,那她的儿子便是皇长子,只要皇后一直没有身孕,将来皇长子承袭帝王之位的可能性极大。

可若是淑妃也生了男孩,那有些事情就不好说了,她年纪本就比皇上还要大上两岁,论容色娇艳年轻窈窕,哪里及得过淑妃?从前得宠不过是因为曾与元妃相处地时日久些,自从淑妃入宫后,这点恩宠怕也难以长久了。

子凭母贵,皇上偏宠淑妃,定会对她的孩子另眼相看,到时候哪里还有她的大皇子一席之地?

再说,惠妃与淑妃怀孕时间相隔那么近,淑妃又是早就与皇上暗度陈仓的,谁知道这两个孩子谁先落地?若是在时间上也被淑妃抢了先机,那她便是生了皇子,也无甚用处。

皇上在淑妃那十分用心,保护她的人不在少数,她又得了皇后的庇护,所以惠妃轻易不能害到她。

所以,才会使人构陷淑妃的品性,妄议她腹中孩儿的来历吧?

又借此机会离间了淑妃和贵妃姐妹,实乃是一举二得。

裴静宸将下巴埋在明萱肩膀上,低声说道“此事你派人送个信去永宁侯府便可,不必将自己置身入内,惠妃身后是定国公府俞家,俞家又与临南王府深扯不清,咱们虽然不怕他们,但却也没有必要得罪他们。”

他忽地轻声叹了口气“宫里头的水深着呢,你那个淑妃妹妹不甚聪明,除非皇上一直像现在这样宠着她,否则要想安然无恙地活下去,并不容易呢。我看皇后没准就是看上了这一点,才会保她腹中的孩子。”

明萱微诧,随即却又苦笑着点了点头“皇后今日宣我进宫,想必就是借着这个机会提醒永宁侯府堤防俞家,宫外顾家和俞家相互钳制,宫里头她又拿淑妃来制衡着惠妃,以淑妃的得宠,便是生了公主,将来也还会再有孕的。

只要淑妃生了皇子,皇后撤去那些保护,不必她亲自出手,淑妃也不会长命……”

她轻轻吐了口气“皇后娘娘果然好打算。”

若是淑妃死了,那她留下的孩子,自然会记到无子的皇后名下,那么这孩子以后的外家便是镇国公府,他富贵也好,落拓也好,都不再与顾家相干。

裴静宸轻抚明萱的手掌“有权势利益所在的地方,便有争斗,自古如此,其实那些东西都不过只是身外之物,便是富有四海权倾天下,又哪及得上与妻子儿女其乐融融地平淡生活来得实在?”

他目光灼灼“阿萱,再等我两年,我们就离开裴家!”

明萱轻轻点了点头“嗯。”

她靠在裴静宸的肩膀,目光透过马车的顶蓬望向不知名的虚无,口中轻语,像是在呢喃“很久以前我曾经想过,如果已经拥有足够的财富,那我会怎么做,壮大事业,赚更多的银子,然后再继续壮大事业,成为更富有的人吗?

后来我想了很久,觉得假若真有这么一天,我会选择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盖一栋房子,养几只兔子,生几个孩子,和心爱的人一起,每日坐看朝阳升起夕阳低落,那才是生活啊!”

可惜,对前世的她而言,这件事太难了。

出生在繁华熙攘的城市,房价贵到离谱,便是以她不算微薄的薪资,恐怕奋斗一辈子也买不起别墅,活到二十多岁,生活规矩地连早恋都没有过,除了在各种言情小说里幻想她命中注定的那一半,连半个心爱的人的影子都没有遇见过,更别提孩子了。

明萱心中一动,不由抬手抚了抚身后男人如明月般皎洁的俊秀脸庞,暗暗想道,这样说来,老天对她何其厚道,不仅令她得以再活一生,还给了她实现前世梦想的各种可能。

她如今身家不菲,私房颇厚,便是在物价相对高一些的盛京城中都能几辈子衣食无忧,将来若是裴静宸的事了,他们完全可以选个适宜居住山水如画的所在建一座满意的房子;至于心爱的人……她好像一步到位,连丈夫都已经有了,还是这样优质出色的人物,只要恩爱些,再恩爱些,嗯,孩子也一定会有的!

这样想着,她不由自主地便低声笑了起来。

裴静宸静静望着完全陷入遐思的明萱,她的表情丰富,变幻得很快,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有心想要开口问的,可她脸上露出难得的活泼娇俏,这表情可爱极了,令他不忍打破。

他便也不急着想要知道她所思所想,一手将她拥入怀中,另一手则更卖力地扇起了团扇,想要在这闷热的马车里,为她多制造一点凉风。

回了静宸院,明萱派了严嬷嬷亲自去了趟永宁侯府。

事涉皇嗣和朝堂内宫,虽然丹红是陪着她一同经历了今日之事的,可到底还是年少了些,这样事关重大的消息,恐怕也只有严嬷嬷这等见过大市面的才说得清楚。

严嬷嬷赶在入夜之前回了来,带回了顾家那边的消息“世子夫人前日诊断出了喜脉,侯夫人仍旧在庄子上养病,她一时赶不回来,所以这两日老夫人便帮着世子夫人一道管家。

我将您交待的事告诉了老夫人,恰好当时四爷也在,四爷说,这件事他知晓了,让大奶奶您不必操心,若是淑妃再宣您进宫,只管嬉笑打诨,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明萱想了想,便点头说道“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