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连玉真师太都无功而返求而不得的东西,如今确实唯一能够接触丈夫危机的事物,明萱便觉得心情沉重,渀佛有千斤压力忽然之间压在她肩膀上,让她觉得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可那个在生死关头的男子是她的丈夫啊,在这个时空中,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心灵契合的男人,想要白头到老的男人,她怎么能够在重重困难面前望而却步呢?便在再难,也总要竭尽全力想法子才好的。

“西夏国瑶枝碧桑……”脑子里这七个字不断回旋,但一时之间,明萱所能想到与西夏有关联的,也仅仅只有她避之不及的平章政事韩修而已,据说那个男人自小在西疆战场长大,七八岁就上战场杀敌,而他面对的敌人,便是西夏。

韩修斩杀过西夏元帅,又生擒过西夏皇子,那张永赋岁贡的降书亦是他亲手取回,哪怕一经数年,但他曾经与西疆军队密不可分,会否还留有一些旁人不知晓的门道,能不能有法子帮自己取来瑶枝碧桑,或者提供些更确切详尽的消息?

这想法不过只存在转瞬,明萱飞快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绝望的神色来,她低声轻喃,“不,不可能的。”

以韩修一贯行事,倘若他知晓裴静宸危在旦夕,必定是会拍手称快,莫说这两样草药并不易得,韩修也未必有这通天之能,便是他真能得到,他也不可能会帮自己。

可除了韩修,她一时之间,实在又没有别的思路。

明萱沉沉叹了口气,心里想道,暂时该按下这个心思才对。

何贵见多识广,还是先等他夫妇二人进来之后,商量着看看能不能有别的法子,幸好前些日子叫何贵脱手的南边的那些庄子大大地进帐了一笔,暂时还没有买进新的产业,手头的活银数目甚是可观,实在不行,她便令何贵设法找些江湖中人去一趟西夏,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她手上有钱,也未必就一点希望都没有。

倘若一点办法都无,那时候便是再不情愿,为了裴静宸的性命,她也愿意去求一求那位平章政事韩大人。

过不多久,严嬷嬷端了食盒进来,明萱用了几口,便见丹红从外头进来。

丹红回禀,“长青去了南郊庄上打听消息,最快也要过两个时辰才能回来,我叫了靠得住的小厮去了一趟我表哥家,那小厮赶回来禀告说我表哥表嫂这就过来给您请安。”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对了,听说二爷方才回了府,将二奶奶接去了杨家,因杨四小姐并未出阁,不宜大葬,明日便要送殡的。

不过府里这会都在传言,说是杨家四小姐前日不知怎么回事得了能过人的急病,没有熬过去这一劫,昨儿夜里没了,因是那要传人的毛病,所以昨夜里杨右丞便命人放进了棺木里到西山上的庵堂里一把火烧了,葬仪上只用空棺,发葬也只立衣冠冢,除了自家亲戚,也不再请人了。”

明萱目光微动,露出森冷寒意,“我知道了。”

若是寻常人家遇到孩子得了传染人的毛病没了,遮掩都还来不及的,哪里会像杨家那样四处传扬?杨府此举,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恐怕是在韩府别庄的事被人捅破了之后的先发制人吧。

杨家四小姐昨夜殁的,那么今晨出现在杨五爷榻上的女子自然不会是她,因为那时候她已经是一个死人,那些贵介公子虽然纨绔,却也都不是蠢才,不会非要舀一个死人说事,更何况杨右丞与裴相同气连枝,朝堂上一手遮天的人物,便是那些人心里如同明镜一样,那话却也是再也不敢随意乱说的。

当真是打的好主意!

明萱冷笑着说道,“这事你先派人打听着,有什么新的传言,必定要立时告诉我。”

丹红忙道了声是。

这时,外头小丫头进来回禀,“大奶奶庄子上的管事进来回话。”

是何贵和雪素夫妇两个到了。

第114章 安排

事从紧急,明萱免了他们行礼,摒退左右之后,便低声将困境说出,她面上虽竭力维持着平静,但语音微颤,显然已经陷入了仓惶茫然的境地。

她捏着雪素的手,似乎想要在这一直以来最为信任的姐妹身上找寻到安慰和倚靠,双眼却望向何贵,“你常出外行走,见识要远比我多些,替我想想看,事到如今,到底还有什么法子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取到这两样世所罕见的毒草?”

何贵一身深蓝色粗布麻衣,看起来比从前更沉稳了许多,他听闻此言愁眉深皱,心中一时有些摸不着方向,早先府里的小厮奉命传他,他知道明萱若是无事不会轻易唤他夫妇进去的,因此格外谨而慎重,甚至还在路上揣测过主子的心意,但没有想到这回面临的竟然是那般棘手的困境。

他和雪素都是七小姐的陪房,承蒙七小姐青眼相看,如今能独具一院,掌握一方,手中还有着大笔的银钱可以调度,在外头行走时,还被尊称一声“何大爷”,但归根结底,他仍旧是七小姐的奴才。

他夫妇二人与七小姐福祸相依,七小姐过得好,他两个才好。

而七小姐的命运,又与裴家姑爷息息相关,周朝虽不禁止寡妇再嫁,可裴家是公卿氏族,倘若姑爷真有个三长两短,七小姐此生怕多半只能在这乌漆麻黑的裴家后宅终老。

便只是为了七小姐这份知遇之恩,他何贵也定要竭尽所能想法子得到那两株毒草的。

何贵沉吟半晌终于开口说道,“小姐。您且莫慌,再为难的事也总有解决之道,属下思来想去,鸡蛋不可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咱们也切莫将希望寄托在一条途径,该当兵分多路,多面出击。”

他微顿。“首先,要从这梦寐之毒查起。照您所说,这味毒药乃是西夏皇室秘药,又罕见珍贵,那么裴府之中给姑爷下毒之人又是从何种渠道得到此药的呢?

姑爷身上的毒既是累积数年而成,那定然是有人天长日久地在他饮食中作手脚,咱们上回捉住的那黄婆子是否知晓些什么?若是能循着这些蛛丝马迹寻到梦寐之毒。那这趟西夏便也未必非去不可。”

杨氏记挂着要杀之灭口的黄婆子,如今可还在何贵手上,那老婆子在静宜院二十来年,没有少在裴静宸的饮食药物中动手脚,倘若梦寐之毒是经了她手的。那说不定她还知晓些别的,不论如何,也算是一条线索。

明萱黯淡如灰的眼神蓦然燃起一丝亮光,她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不错,我竟没有想到这点,既然这毒那般难得,杨氏取之想必也不容易,只要查清楚二十年前与西夏之间的关联。想必能有所收获。”

她想了想,忙又道,“继续说。”

何贵抿了口茶,接着说道,“上回属下去南边办差,一路之上遇见了不少从西疆迁徙而来的百姓。我听说西夏国虽然立下了永赋岁贡的降书,可经过这几年来的休养生息,他们兵马渐肥,又有些不安分起来,在边境时有挑衅,西疆百姓苦不堪言,多有迁移去了内城的。”

他语气微转,“但正因为西疆纷乱,所以才比前些年管理疏散,若是派几个信得过的人改换装扮混入西夏国境,也并非毫无可能,只是周人不懂西夏语言,又对那里的地形不甚熟悉,这却是难处。”

西夏国能说周语的都是贵族,寻常百姓生活交流却都用本国语言,两国虽然纠葛了数百年,但却互相之间并不甚了解的,一时之间要寻到会西夏话的人,恐怕也不容易。

明萱轻轻颔首,低声说道,“我也正是如此想法,何贵,你见多识广,知道的三教九流也多,我问你,盛京城中可寻得到会说西夏话的人物?”

何贵摇了摇头,又忽然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兴许倒真有,只是……”

他迟疑地说道,“平章政事韩修从镇西军带出来不少好手,那些人都是常年在西疆作战的,大多都会说西夏话,除了韩大人身边的这些人,其他从西疆战场上退下来的将士多半都是在西边招募的,盛京城中倒未必有。”

这话说得吞吞吐吐,听起来甚是为难,韩修与明萱之间的恩怨情仇,盛京城中人尽皆知的,何贵身为明萱信任的手下,知道的自然又要多些,他又焉能不知若是七小姐再与韩修牵扯上,又是一桩极大的麻烦?

他想了想,忙又急着说道,“不过,我听说礼部向来都有事夷司,西夏既是我们的蜀国,想必也有专门管理处置西夏的官员,那些人中必有懂得西夏话的,若是咱们打听清楚了这头,也未必非要寻韩大人不可。”

话虽然如此,但有一句何贵却是没有敢说。

礼部虽然的确设有事夷司,但因西夏官员都懂得周朝上邦的语言,所以两国交流上不存在障碍的,事夷司的官员到底有没有人懂得西夏民间的土话,倒还真不好说。

明萱又何尝不懂?只是此时此刻,她除了这些建议外已经无计可施,不论如何,总是要试试看的。

她想了想说道,“你说的这几条门路都有道理,不论到底可不可行,都想法子齐头并进地去行事吧,上回让你脱手南边的庄子,手头上还余下的银两,尽管拿出来花销,重赏之下,必能砸出些线索,若是不够,再来跟我说,我会再想办法的。”

何贵郑重点了点头,“属下定然会竭尽所能办好此事。”

他顿了顿,心内想道,其实镇国公府裴家祖籍西宁,而西宁便紧邻西疆,若是裴家尚还有可靠之人,也许……不过想到裴静宸身上的毒便是裴家的人所下,他便轻轻摇头,不再提起这茬。

反倒又搜肠刮肚地建议道,“听说建安伯新近调去了礼部上任,说起来他亦是侯府的女婿,如今的建安伯夫人是小姐您的堂妹,若是有建安伯的襄助,这事打听起来恐怕要容易一些。”

建安伯梁琨……

明萱想起那抹身影,又想到了顾明芜,轻轻咬了咬嘴唇,“我晓得了。”

当初若非顾明芜一心想要谋划个好前程嫁作建安伯夫人,在大伯母面前使得那一手偷梁换柱的计策,恐怕她是难逃与梁琨作填房的命运的,大伯母信誓旦旦,是梁琨亲口要点的她作妻,可后来联姻的对象换了人,梁琨也不曾强势闹翻,反倒忍下了这口气,这便说明,建安伯至少不是传言之中那样暴戾的人。

建安伯为人到底可靠不可靠,她是不知晓的,与韩修相比,与这个人打交道至少要容易一些,只是,她一个后宅妇人,又该如何跟他相求?若是寻常小事,就凭着明芜急着遮掩的那点把柄,她也能借着明芜去说一说,可是如今事关她夫君的性命,又需要秘密行事的,便有些为难了。

屋内檀香飘袅,明萱脸色微凝,过了良久,终是叹了口气说道,“先将能做的安排起来,建安伯那里,我来想法子。”

她神情郑重地对着何贵福了一身,“何贵,你向来谨慎能干,我便将这任务托付给你了,若是你还有什么旁的法子,也不必进来回我,且先去做,只要能将那两味毒草寻到,不论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心甘情愿。”

雪素忙将明萱扶起来坐下,“小姐,我和何贵都是您的人,姑爷亦是我们的主子,如今姑爷有难,我们合该万死不辞的,您又何苦这样?”

明萱冲着她一声苦笑,捏着雪素的手更紧了一些,“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对我的心,只是这一回情况危急,我原不想说这些重话让何贵肩上多那些压力的,可是又不得不说,这两年我是怎样熬过来的,你都看在眼里,好不容易嫁了个可心意的夫君,却又这样,我实在是不甘!”

她目光微沉,眼神坚毅无比,“不论再难,我也要找到那两味毒草,所以,何贵,组织人手调查当年旧事,寻信得过的人安排去西夏国事宜的准备,这些事情便都交给你了!”

何贵神情肃穆,“万死不辞!”

送走了何贵和雪素不多久,长青从南郊别庄上回来,进了正厅回话,“寿安和韩府管事的小儿子交好,花了不少功夫套了些话,听说昨夜那些舞娘皆是杨家五爷带来的,其余的都已经遣了回去,倒有两个被扣在了别庄的柴房。”

明萱想了想问道,“有没有打听到那两个舞娘是犯了什么事?”

长青摇了摇头,“到底还是小孩子,有些话说不大清楚,好像是没有得罪了伺候的爷们,惹得韩大人十分生气,苏护卫留下来对其中一个审问了很久,另一个状况似乎不是很好,见着人就哭嚎,却怎么都不肯说话。”

只会哭嚎,不肯说话……

明萱眯了眯眼,“派人盯着韩府的别庄,若是有马车出入,都记下来。”

她话刚说完,忽听得外头有些声响,一抹青色身影进到里头来,是长庚。

第115章 怀疑

长庚恭恭敬敬地躬身说道,“您离开不久,爷醒了一回,他听说了要寻毒草之事,知晓此事不易,又怕您手头无人可用,所以要我回府听您的吩咐做事。”

明萱脸上露出惊喜神色,“夫君醒了?他现下身子如何?好一些了吗?”

长庚眉头不由便皱了起来,他沉着声音摇了摇头,“爷醒了一会便又昏睡过去,玉真师太说,在余毒没有完全清除之前,这样的状态恐怕还要持续一段时日。”

他微顿,似是想起了什么,忙从怀中取出一枚通体晶莹的玉符递过去,“这枚玉符是爷贴身的信物,这些年来他在盛京城中埋下的桩子,只要见了它,都会听大***差遣行事,爷吩咐了,只要大奶奶下的令,属下们都必要听从。”

裴静宸知道自己性命危急,又了解明萱的性子,晓得她是绝对不愿意放弃任何机会治好他的,而他此时不时昏睡,根本没有法子自行决断,便令长庚将代表身份的玉符交给明萱,这便等于将身家性命全部都交给了她。

若是成了,自然皆大欢喜,他有新仇旧恨未除,对这新婚的妻子又十分满意,想要留着性命报仇雪恨,也要陪她一起白头到老。

若是没有成,那也将手里头这点人脉资源都留给了她,虽然终是份遗憾,但终究也能保她不至于被人欺压。他知她甚多,也笃定若是他无缘存活,她定会帮他完成生前夙愿,这样看来,也算未有遗恨了。

明萱神情复杂地接过玉符,心中虽然觉得酸楚,但嘴角却总算现出一丝微笑。她目光微凝地对着长庚说道,“这等时候,你家爷没有哭哭啼啼地说什么听天由命莫为他犯险之类的废话,果然我没有嫁错人,便冲着这点,我绝不会辜负他的这份心意。”

她将玉符拿在手中细细摩挲,语气坚定地说道,“这玉符我暂时替他保管,等他好了再亲手交还给他,长庚。如今你既听我差遣,那么先替我办两件事吧。”

长庚俯身。须臾郑重地点头说道,“属下定不辱使命。”

明萱对着长庚的背影低声叹了口气,心想,该安排的都已经安排过了。接下来便只有一个等字,等待是最磨砺人心智的一件事,不知道要等多久,但此刻,她只期盼能越快越好。因为她等不起太长。

杨家四小姐发葬后的第三天,盛京城的下九流的四街小巷最先传出流言,有人信誓旦旦地说杨四小姐的死非因暴病。而是杨五爷不顾人伦竟然痴恋异母亲妹,杨四小姐年纪虽小,却十分坚贞,屡次不从宁死不屈这才自戮而亡的。

时下周朝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盛京又是周朝国都,自然格外风调雨顺,百姓闲着无事,便聚在一块说些趣闻轶事,而高门大户后宅阴私,却也是经久不衰的话题,初时这说法只是三三两两暗地相传,待又过了几日后,竟然闹得满城风雨。

谣言是最可怕的利刃,在街头巷尾的交口相传间,这传言几经添油加醋,又衍生出了许多版本和新的流言,经过有人心的刻意散播,这风波愈演愈烈,竟有说书人将这孽情偷龙转凤编成了故事,在城中各大茶楼酒肆传播,甚至连宫里的贵人们都有所耳闻。

杨右丞得知此事再想打压时,早就已经包不住了,他哭哭啼啼跑到金銮殿上跪求皇上替他讨个公道,五城兵马司抓了几次人之后,这件事情总算平息了下来,但杨家的门风却是彻彻底底地毁了个遍,只要是杨家的人出门子,总有人拿异样的眼神来偷偷打量着。

镇国公裴固的书房内,杨右丞满面寒霜地坐在黄花梨木的太师椅上,“相爷,这事您果真就不管了?杨家这次受了奸人诡计,担了那么大的虚名,丢的可不只是我的老脸,要知道皇后娘娘的母亲可也是我们杨氏女,皇后娘娘名声蒙羞,裴家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他重重地敲打着茶几,冷哼着说道,“这个亏我绝不会白白咽下去的,我已经派人查证过了,这次的谣言有好几拨人散布,虽然不知道到底还有谁参与了此事,但韩修和顾长启都逃脱不了干系,相爷,他们这可不是单单欺负我,是在打您的脸面,您当真不想管了吗?”

杨右丞是气翻了,当日二房为了要算计裴静宸出了这么个馊主意,他初时并没有在意的,杨四不过是个冠着嫡女名号的庶孙女,又是个口不能言的哑子,不能带给杨家最好的利益,所以拿来去帮助女儿对付裴静宸,他完全不在乎的,谁知道这么简单一件事情没有办好,竟然给他带来无穷后患。

杨四的名声如何,他无所谓,可杨文秉却是他的嫡孙,第三代中除了杨文茂外,他最看重的孩子,为这些难听至极的不伦谣言所困,载了好大一个跟头,不仅丢了和平乡伯嫡女差一点就要成了的婚事,还在前途上受到了阻碍,这名声的巨大打击,便是过了十年二十年,也始终是一个劣迹,洗都洗不脱的。

而这些,虽是多方搅和的结果,但罪魁祸首却直指向平章政事韩修!

这个才二十多岁却压在他头顶上作威作福的少年权臣,他曾数次建议裴相趁早铲除裴相却一直谋而不动的政敌,而此时,真正的杨四还被韩修扣着,杨右丞又如何能够淡定下来?

主位上,裴相如老僧入定般纹丝不动,他双眼紧闭,似是对杨右丞的抱怨忿忿丝毫未听进耳去,过了许久,他终于睁开眼,却对着杨右丞微微一笑,“国清,你又沉不住气了。”

国清是杨右丞的字。

杨右丞别过身子去冷哼一声,“这把火没有直接烧到裴家来,相爷自然可以轻松说话,但我折损了两个孙辈不说,府里头未娶待嫁的小辈却都遭了殃,这口气如何能忍?姓韩的小子是卢家的女婿,皇上这两年一日比一日倚重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爬到相爷头上去呢,相爷果真是肚中能撑船!”

与裴相同谋多年,他还是头一次敢说这样冷嘲热讽的生硬话。

裴相淡然一笑,似乎并不愿意与杨右丞计较,他端起手中茶盏,轻抿一口香茶笑着说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谣言能害人,便自然也能救人,言尽于此,倘若国清你当真连这点小事都无忍耐之量,那便请便吧。”

他见杨右丞蓦然沉静下来,嘴角浮现一丝冷笑,“别白丢了两个孙辈,来人,送客!”

这一回,杨右丞倒是不吵不闹,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书房里,黄鹂鸣翠柳的古画背后忽然裂开一条隙缝,那缝越来越大,竟出现了一扇石门,从里头走出一个面容普通的中年男人,躬身对着裴相抱了一拳,“相爷!”

裴相轻轻颔首,“石增,你怎么看?”

那叫石增的男人想了想说道,“杨家五爷虽有些胆略,却还嫌不够老辣,他要设计大爷,哪里都成,放到韩府别庄,却是小看了平章政事韩大人,也是他合该如此,杨右丞心狠手辣,方才既已不再吵架,想必此事定然不会再闹腾许久。”

裴相眯了眯眼说道,“国清虽算是个人物,却连家里这些孩子都管不好,一个个地瞎折腾,没一个省心的,我知道他们心里还对当年楚襄王留下的宝贝不死心,所以才会想尽法子要在那小子身边安插人,这样也好,受到点教训安生一些,以后杨家的人也能让我省点心。”

他顿了顿,抬头问道,“最近世子在忙什么?”

石增答道,“表面上仍是流连那些秦楼楚馆,和青楼花娘醉生梦死,实际上这些天世子又重新派了一批人马往西去了,算上这一回,统共已经派出去了六拨人,看来这么多年了,世子始终都没有死心。”

他偷偷抬眼看了看裴相的脸色,低声说道,“世子的人无功而返,但咱们的人马也并没有查出来什么。”

裴相冷哼一声,“我生有五子,其余四子个个都堪称果勇,偏偏就他要与我背道而驰,不过只是一个女人而已,值得他这二十多年与我剑拔弩张?若非看在他母亲是我结发之妻,临终前又最放不下他,我早就废了他这世子名号!”

他眸色微沉,冷声说道,“石增,继续派人去西宁彻查,韩氏不过一个孤身女子,倘若真还活着,除了西宁老家,她无处容身的,不过这都过了二十多年,她恐怕早已经改嫁,要查出来,需要你们费一些功夫。”

石增点头称是,忽又抬头问道,“相爷,有句话属下斗胆,不知道该问不该问。”

裴相挑了挑眉,“你说。”

石增迟疑了一会,还是开口,“这回属下听蒙您的命令去查平章政事韩大人的底细,发现他义父,已故的卫国将军韩秉城祖籍亦是西宁,卫国将军这脉与那韩氏系出同族,属下想,韩氏当年若是未死,有没有可能会投奔去了西疆?”

他犹豫着说道,“属下瞧着那韩修韩大人的眉眼,竟有几分像韩氏呢……”

第116章 前事

清晨,白云庵。

裴静宸睁开眼,就看到一抹水红蓝色的身影,苍白的面容骤现光华,一双困倦的眼眸温柔漫溢。

这数十日里,他的大多数时间都在沉睡,极其偶尔才会醒来,浑身上下没有力气,但是思绪却从来不曾停断过,生死面前,他猛然发现,仇恨在爱的面前显得那般渺小,他最牵挂不下的始终都是这段即将开始,也许将要不幸夭折的姻缘。

破斧沉舟,他将所有的底牌交付,是因为他信任她,更因为他心里存着生的愿意,那愿望如此强烈,支撑着他不被剧毒吞噬,先前醒过几回,没有见着她的身影,他心里知道,许是这一回真的很难,外面世事纷扰,她仍在为了他奔波。

所以此时,当看到床前人影,裴静宸逐渐失落绝望的心,似是被注入了一道灵药,骤然生机勃勃。

千言万语一时哽咽在喉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终于化作一缕虚弱微笑,“你来了。”

不过三个字,就令这些日子来佯装坚强的明萱心防溃散,豆大泪滴从眼角滑落,她急忙撇过脸去擦拭干净,这才转身笑着握住他的手,“嗯,我来了。”

她贪婪地望着他的重现神采的眼眸,除了这句“我来了”,竟不知道要再说些什么什么,盈盈秋水间,脉脉不得语,深浓爱意尽在眼波的交融里。

将靠枕垫在他身下,动作轻柔地扶他起来,明萱低声问道。“可觉得还有哪里不舒服?”

玉真师太说,裴静宸体内的余毒她暂时已经控制下来,但未解的那两味药性奇强,恐怕不能压制太久。假以时日,会慢慢向下而走,渗透进他双腿的经脉。若是不能及时解毒,恐怕以后他两条腿会废掉。

就算保全一命,也终是份莫大遗憾。先前醒得少,他有心无力,这会感觉精神好了许多,他也是该要做点什么了,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总不能将所有的压力都堆积到妻子的身上。

长庚一边拿垫子枕在他身后靠着,一边张开说话,语气中带了颇多感慨,“那日爷要我将玉符交给大奶奶时,我心里还有些没有底气,可后来见奶奶行事雷厉风行,度断果决,大有当年玉真师太的气势。”

他顿了顿,简明扼要地将那些事诉说一遍,“奶奶手下有个得信任的陪房叫何贵,爷该是听说过的,大奶奶从咱们养在西营的那些猛士中挑了两队,令何贵带着他们前去西夏寻药。

这何贵果真也有几分本事,在等西夏地图和通关文书的两三日里,便与那群兄弟打成了一片。这其中固然是玉符的命令,可若不是何贵有些真能耐,万不会如此的。”

裴静宸皱眉问道,“西夏地图和通关文书?”

两国之间并不通商,只有政事上的来往,寻常人要去西夏一趟难于上青天,这才是此次寻药最大的难处,他内心里私下揣测着明萱应是令人私混入西夏国境的,可这会长庚却说通关文书,这令人有些不解。

长庚忙道,“建安伯新近调任了礼部,事夷司的郎中恰是他曾经的旧部,大奶奶打听到事夷司的人每年九月都要去一次西夏,一来是对西夏王室的警醒,二来亦是收赋岁贡,便托人想法子走通了建安伯这条路,让那两队人马混入了其中。”

一入西夏国境便自分道扬镳,此行又只是取药,并不妨碍公务的,建安伯虽很有些犹豫,但不知道大奶奶派去的人后来又说了什么,到底还是说动了他,如今何贵带着两队人马随着事夷司的兵马出行已经快有一个月了,若是毒草取得及时,不过再有几日便能回到盛京。

他忍不住说道,“我听何贵说,那毒草长在西夏深山。那里地势险峻,是一道天然屏障,也正因为如此,市场人无人买卖。亦没有官兵把守,取药说难也不难,说容易却也并不容易。”

裴静宸面容无波。点头问道,“玉真师太有没有说过,若是取不来这两味毒草,她无法对症下药,我又会如何?”

他微顿,语气略重了些,“说实话。不必瞒我。”

长庚明白裴静宸的性子,再说他已经问过师太,知晓爷的状态在好转,便也不瞒他,“爷放宽心。师太医术高明,当年那么重的毒都给您救回来了,这回不过是余毒发作,何贵定能从西夏带来毒草,到时候师太对症下药,您必会无碍的。”

他眉头微皱,接着说道,“师太说了,他已经将您身上的毒往下压制。若是没有合适的药解,也最多……最坏也就是两条腿行动不便罢了,伤不了性命……”

话虽然说得婉转,可到底还是底气不足的。

裴静宸眼波微动,倒不似十分在意,他清朗的面庞爬上几分清浅笑意。“无碍性命已是天幸造化,这有什么说不得的,以后不论有什么话,都直说便是,没有什么是须要瞒着我的,亦没有什么是我无法接受的。”

他睫毛轻动,忽然又抬头问道,“那杨家呢?杨文秉和那位杨四小姐设计这一出好戏,为的是什么我心知肚明,他们这一回偷鸡不成蚀把米,倒也误打误撞,将我害了,杨氏她一定很高兴吧?”

长庚忙摇了摇头,“世子夫人高兴不高兴,我不清楚,但杨家这回却是伤了元气。”

他嗤笑一声,接着说道,“原来那日韩府别庄,咱们坐了大奶奶的车走后,杨文秉便也醒了来,他为了保住自己,竟然弃杨四小姐不顾,只诬那杨四小姐是爬上他床的不要脸舞娘,留她在别庄自己却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