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胸有鸿鹄,早就已经勾勒好了一套激流勇进化整为零的法子,好让裴家安然退出政治的漩涡中心,可这是一件大工程,并不是三五日间就能做好的事,如今他也不过才刚开了个头,尚还有许多事没有安排妥当,若是此时他骤然死了,皇上和政敌们不再有所忌讳,他几个儿子心不齐,裴家则必然会有一场祸劫。

他不怕死,但是他不能现在死。

外忧未除,尚还有家贼难防,那人以这样凌厉的毒对他痛下杀手,可见已经到了绝对再也容不下他的地步了,骨肉之情在那人眼中是什么?他不敢多想。而他更不敢想象的是,等到他死后,那人无所顾忌,到时候的裴家又会是怎样一副景象。他不敢想,那是他无法承受的事。

裴相想及此,脸上的表情越发沉重哀痛,他无力地挥了挥手,“我有些倦乏了,便不留你们多待,宸哥儿媳妇,蘀我好生招待黄小姐。”

第145章蓝宝石

偌大的荣安堂在寒冷的冬季显得格外冷清,火炉中燃烧的炭火带来的热气也无法驱走心中的严冰,裴相抚着胸口来回踱步,终于脸上露出坚毅果决,他大踏步走到书案前,抽出狼毫蘸墨落笔,雪白的宣纸上刻下无情的一个杀字。

握着笔的手因为颤抖,而令黑色的墨汁凌乱地洒在纸上,让这个冷酷的杀字显得万般诡异,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将纸卷成一团然后装入竹罐,封上了火漆,他扬了扬手,对着身旁忠心耿耿的长随说道“将这个交给石增,一月危险,手脚干净一点。”

望着长随离去的背影,裴相颓然跌落在太师椅上,他容色黯淡无光,像是一瞬间就老了十岁一般,浑身上下写着凄凉的挽歌。

这世间最大的残忍,莫过于骨肉相残,从前正是因为他的不忍,才会有这么多悲剧的发生,如今他须臾将死,所有的恩怨都该随着他灰飞烟灭,这一切罪孽,他一力承担,哪怕堕入十八层地狱经受烈火烹油之苦,也不会再留着那人让家族门楣蒙憾了!

那日之后,裴相称病不出,却格外交待了世子夫人要将黄衣待若上宾。

世子夫人驽钝,尚还未察觉到其中深意,她虽然心中有些不满,可裴相是府中实际上的掌权人,他既然发了话,她便也只有服从的份,再说世家大族过年是最忙的时候,虽然她娘家没落了,可宫里头却还有一个当皇后娘娘的女儿,年节来往应接不暇,她忙得脚不沾地,自然也就没有时间去计较这些。

可裴家其他几房可都是精明厉害的主,若说之前还只是有几分怀疑担心,这留下黄衣以贵宾之道相待之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老爷子的确是中了毒,按照那日家宴时候的说法来看,恐怕是真的时日无多了。

按照时下不成文的规矩,裴相若是故了,这爵位自然要由世子来袭,一旦裴孝安成了下一任的镇国公,那么按道来说,就要尽快将家分了,然后裴家其他四房在半年之内陆续地搬出国公府,另开府邸,各过各的日子。

虽然说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的,但来得这样突然却总是令人难以接受。更何况,其他几房尚还有未曾婚配说亲的嫡子女,若是裴相尚在,便是国公府的公子小姐,身份上总也是高贵了几分,可一旦搬离,另立门户,那就不过裴大人的小姐,没有爵位在身,总是要差上一些的。

一时间人心惶惶,虽然表面上仍旧能够维持平静,可私底下却各自筹谋着。

裴相闭门不出,只是偶尔会分别叫上儿子过去说话,出来之后,几房的老爷也都只知道自己的这一部分内容,彼此之间却是绝口不提的,这架势活脱脱地是在交待遗言,搞得那样神秘,却又那样让人心惊胆颤。

这年节也因此过得忐忑不安,味同嚼蜡般各种不是滋味。

但他们的忐忑与静宜院却是毫不相干的。

大年初五一大清早,两架马车便停在静宜院门口,内室中,明萱蘀裴静宸披上厚厚的狐狸毛斗篷,将他捂得严严实实,一边又说道“今日大伯父开家宴,家里的姐妹们都要回去,我定是要陪在祖母身边的,到时你可要切记让长庚一步不离地跟着,你的腿才刚好,外头天冷,昨夜又下了场雪,他们若是要踏雪赏梅,你只管在屋子里呆着哪里也别去才好。”

她扶着他在轮椅上坐下,特意又舀了条毛毯披在他腿上,笑着说“人多嘴杂,难免会有人说些不好听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也不要因为要蘀我撑面子而逞强,你知道我不在意那些的。”

裴静宸点了点头,目光温柔“嗯。”

到了正厅,长庚已经候在那里多时了,他见明萱推着裴静宸出来,便忙接了过去,笑着说道“节礼都已经准备好了,严嬷嬷有些风寒怕过人,便说不去了,素弯几个看守院子,大*奶这边有丹红跟着,我随身照顾着爷便行,大*奶看还有什么别的要吩咐的,若是没有,我便推着爷先上轿去?”

明萱想了想问道“黄衣姑娘呢?”

厚重的暖帘掀开,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萱姐儿,我在这里!”

黄衣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橘红缎面衣裳,梳着简单的发髻,笑嘻嘻地进了来,她转了转身子对着明萱说道“这衣裳是我问丹红要的,看我穿着也还合适吧?你虽然答应了我今天要带我去顾家,可是我思来想去,若是穿我自个的衣裳,到时候你该怎么解释我的身份?倒还不如我跟丹红一起跟着你,我就当你一日的小丫鬟好了。”

她的脸上带着些〖兴〗奋,又有几分殷切的期盼“今儿一定能见到景哥哥的对吗?”

明萱心下微涩,只觉得黄衣对顾元景的爱情那样纯粹绵深,眼看着是个可以预料到的悲剧,黄衣心中也定然是有所知觉的,可却仍然那样全身心地投入这份很是无望的感情,一点都不愿意妥协退让,这样的感情哪怕不会有完美的结局,可总是会令人无比感动。

不由自主地,她点了点说道“恩,会见到的。”

昨晚下了整夜雪,静宜院中看着还好,没有想到街上的雪却分外地深,马车一路行得有些艰难,但好在仍然赶在巳时之前到了永宁侯府,因为裴静宸腿脚不便,马车便直驱朱老夫人的安泰院,等行过了礼,略坐一会,前头永宁侯的小厮便过来请七姑爷过去坐。

等裴静宸一走,朱老夫人便含着泪将明萱搂在怀中,也不顾尚还有其他人在场,抱着她就嘤嘤地啜泣起来“孩子,委屈你了。”

裴静宸原本就不是朱老夫人心中最认可的孙女婿人选,当时又是在那样前有狼后有虎状况下不得不做的选择,好在孙女婿人品不错,看起来亦是个有本事能够护住妻儿周全的,萱姐儿嫁过去后虽然危机四伏,可总也算夫妻和顺,她便稍稍安了心。

可谁料到这才过了多久,裴静宸便坏了腿。

坏了腿意味着什么,朱老夫人心中最是清楚不过。生活上的不便就不去多说了,寻常的男人好端端地失去了行走的能力,连脾气都要变得暴躁的,这些都还不算,眼看着这腿好不了,连妥妥的爵位都要丢掉了,到时候这日子便越发难过起来。

这门亲事,是她选的,如今萱姐儿过得不好,她总觉得是她的错。

明萱忙用帕子将朱老夫人眼泪擦干“孙女儿一点不委屈,是真的不委屈,祖母您这样可才是大大地折杀了孙女儿呢,快,这大好的日子,难得姐姐妹妹们都在,您不开心,大伙儿心里也都不好受呢。”

管嬷嬷见状,忙上前来扶着朱老夫人,笑着将话题岔开“我刚才出去听二夫人院子里的人说,咱们家的郡王世子妃已经到了柳巷了,再过片刻就能到了,老夫人,您快擦把脸,世子妃难得回来一趟,看着您高兴,她才更高兴呢。”

话音刚落,便有小丫头舀了温热的水过来,管嬷嬷忙拧了毛巾伺候着老夫人用了,这才安静地退到了身后。

其实明萱心里倒并不觉得嫁给裴静宸有什么委屈的,反而时常庆幸她嫁给了如此一个深情又有担当的男人,他或许处境不堪,或许身在危地,或许是世人眼中的病秧子和残废,可他在她心里是一个可靠的丈夫,他许诺给她的是她真正想要的东西,他们志趣相投,彼此相爱相敬,不仅是爱人更是朋友。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委屈的,相反她还过得很好。

可祖母真情流露,皆是因为疼爱她,她心里感动不已。

不多一会,二夫人和四夫人领着十妹明芍结伴来了,嫁去了建安伯府的九妹明芜和四姐明菡也先后到了,又隔了一刻,清平郡王世子妃六姐明荷扶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在几个嬷嬷的簇拥下也到了。大家彼此见过礼,便手拉着手互相问候说笑起来,偌大的安泰院里已经好久没有过这样的热闹了,朱老夫人总算将先前的心事放了下来,将目光对准了明荷。

她有些不赞同地说道“荷姐儿有了身孕怎么没有来信说,这天冷路滑的,那么老远的路,特地过来,若是劳神了怎么行?”

明荷忙笑着说“倒不是特意要瞒着祖母您的,实在是郡王府的讲究,说是怕吓着了孩子,所以怀了身子不到三个月,是不好对外说出去的,前些日子才刚满了三月之期,可孙女儿想着反正也要来亲自拜见祖母的,写信还嫌麻烦,所以这才没有说,您老人家便权当是个惊喜吧。”

她顿了顿“正月十五皇上赐宴宗亲,清平郡王府自然也要出席,我上头没了婆母,如今郡王府又是我当着家,总是要过来的,所以也不算是特地回娘家。世子做事谨慎,也是怕我劳神累着,提前了好几天出发,昨儿就到了盛京城的王府歇息了一晚上,路上没有太赶着,倒也不累。”

话音刚落,门帘轻动,世子夫人蔡氏进了来,她举止端庄地互相见了礼,这才对着朱老夫人说道“天气冷,孙媳妇想着不如就讲宴席摆在安泰院,就不劳大家出门还要经受冷风,祖母,您瞧可成?”

她盈盈而立,仪态万方,发髻上的蓝宝石簪子摇曳生辉。

第146章 飞蛾扑火

朱老夫人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来,她向来喜欢蔡氏得体端庄,行事谨慎又没有侯夫人罗氏装得厉害,乃是孙媳妇中最得意的,听了这话便笑着说道,“还是昊哥儿媳妇想得周到,今儿是家宴,左右就只有咱们娘儿几个,怎么舒坦怎么来。

她想了想,又吩咐道,“再去将上回腌的梅子酒烫一烫取来,今儿高兴,除了荷姐儿,大家都多饮几杯。”

蔡氏带着笑容福了一身,便下去安排。

明萱的目光一直驻留在蔡氏发间那明晃晃的蓝宝石簪子上,直到不见,这才转过脸来笑着对朱老夫人说道,“大嫂子那簪子好漂亮,市面上这么大块的宝石得值不少钱吧?上回我想给我家爷绣一条腰封,因是宝蓝色的底子,便想要用蓝宝石来配,我让人去珍宝斋去问了价,成色略好一些的都要上千两银子呢”

身旁的二夫人简氏笑着说道,“萱姐儿,傻丫头,你要是要买这些珠玉宝石就该西直巷子的聚宝阁,那儿只做原料,不卖手艺。珍宝斋是个什么地方?便是寻常的料子打上了它家的名号,那售价都得往上翻个四五番,何况蓝宝石向来价高,成色好个头大的就更难得了。”

她努了努嘴,“不过你大嫂子刚才簪的那支,值钱的可不在那块蓝宝石,那玉托子是极品的羊脂玉,那年我听说聚宝阁得了这么一块,原是想要下定买了它打一对镯子戴着的谁知道被定国公夫人抢了先,就这么一小块,要价两万两银子。”

简氏的心情看起来不差,先前放的印子钱虽然都让户部衙门给缴收了去,但自从韩修出征之后,皇上却又亲自发话重新放了二老爷的差事,还擢拔了他当了个管事,富春侯的小中风虽然没有好转,但却也偶有清醒的时候前一阵子又趁着没有旁人在偷偷塞了些契约给她,略弥补了她的损失。

大起大落过一回之后,她对金钱也没有从前那样执着了,倒有很多事情忽然豁然开朗,一下子看开了许多。

明萱不解问道,“定国公夫人买得的羊脂玉怎么倒成了大嫂子簪子的玉托子?”

朱老夫人笑着接过话来,“当年那块玉,我记得定国公夫人得了之后便打了一对簪子,一对耳坠,和一个镯子。你大嫂子和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认了姐妹定国公夫人膝下唯有世子是嫡出,所以便将那对簪子拿了出来做信物,你大嫂子和定国公世子夫人各有一支。”

她望了眼明萱,“你想要蓝宝石怎么不早说,你祖父先前在外头得了一些,我年纪大了,这么鲜亮的东西也没法用,正好今儿你们姐妹都在,过会我让管嬷嬷将匣子拿出来,你们各自都挑两个去玩玩。”

明萱只是要借着这个话头将蔡氏那簪子的来历套出来倒没有想到祖母会当了真,但这会看祖母高兴,也知道她老人家并不在乎手头那些玩意儿便也没有推辞,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那倒要叫祖母破费了。”

她心中却在想,蔡氏头上的簪子的底料和蓝色宝石,都与小素娘给丹红的那个耳坠一样,那想来那耳坠的主人便该是定国公夫人了,难道害死自己母亲的人就是定国公夫人了吗?可定国公夫人三年前死了,她该如何去查找真相得到另外一枚耳坠的下落呢?

倒是有心想要多问一些定国公夫人的事可这会子人多嘴杂,并不是问事的时候明萱便只得按捺住心下的疑惑,静静地坐在一旁。

过不多久蔡氏指挥着仆妇将几案都摆了起来,一道道美味佳肴骆驿不绝轮番而上,青梅酒烫过了之后发出甜蜜的清香,屋子里说说笑笑热闹极了。

明萱假意多喝了几杯酒,午宴一过便扶着头靠在朱老夫人身上撒娇,“祖母,我怎么瞧您一下子成了两个?”

朱老夫人笑着刮了刮她的脸,有些疼惜地说道,“傻孩子,让你少喝点非不听,我看你是有些醉了,来,让丹红带着你去西暖阁躺一会去。”

明萱的面上酡红一片像是桃花盛开般别有韵味,她的双眼带着水润的迷离,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她摇了摇头说道,“好久都没有回来了,我想回漱玉阁睡,我哥哥说他令仆妇们每日洒扫,屋子里干干净净的,还和我在时一样,祖母,我还是去漱玉阁歇吧,等会好一些了,我再来叨扰您!”

永宁侯府顾家人口并不繁多,出嫁女在室时的院子多也还留着,尚未分家,漱玉阁仍属三房名下,顾元景疼爱妹妹,令看院子的婆子每日洒扫,所有摆设俱都与从前一般,今儿知道妹子要来,一早就命人在屋子里上了银炭,这些朱老夫人都是知道的。

她笑着点了点头,“好好好,你去漱玉阁歇,也免得辜负了你哥哥一片心意。”

明萱扶着脑袋与众人道了辞,便上了软轿,不多一会便到了漱玉阁,如今这院子里的人皆都惟顾元景的命令是从,许是早得了吩咐,七小姐的软轿一进了门,院子便落了锁,两个粗壮的仆妇守着门,如同铜墙铁壁。

黄衣哆哆嗦嗦从丹红身后钻出来,不断搓着手说道,“临南从来没有下过雪,从前我只以为雪景美妙-,可却从未想到下雪原来是这样地冷。”

她如今妆扮的是明萱的丫头,自然不能与小姐一般同乘软轿,只能跟着丹红在深厚的雪地里头,若不是丹红时刻扶着她,说不定就得摔了好多次,这会儿,虽在室内,温暖的炭火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可她的小脸通红,双手更是有些发僵,令人看了很有些心疼。

明萱脸上酡红仍在,但是眼中却已经清明一片,她抓过黄衣的手轻轻搓着,“盛京的冬天很冷,我尚且都不习惯,何况你呢,等会我让丹红去屋子里找一件斗篷给你披着,再取个手炉给你,不然若是冻坏了你,我可是要心疼的。”

她顿了顿,“咱们两个去书房呆,我已令人去请哥哥,他等会就要过来的。”

黄衣脸上显出既期待又忐忑的神情,她纠结着说道,“景哥哥让我不要找他,他有事自然会来寻我······”

明萱抓着她的手便紧了一些,“其实有些话我一直想要对你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黄衣,我想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你和我哥哥之间若要修成正果,很有些难度。

你是临南苗女,我哥哥是盛京贵族,据我说知,周朝建都至今,除了皇室和亲,尚还没有过这样异族通婚的情形。”

她目光中透着深浓的怜悯,“你随着我在镇国公府住了两日,也都看见了吧?一府之内,血脉至今,尚且是那样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甚至要阄到骨肉相残的地步,那么门楣之间的争斗有多险恶,你该能够想象得到。暂且不提你的家族未必愿意让你嫁给我哥哥,便只提这一点,就不是心性单纯直率的你,可以承受的。”

黄衣低头不语,橘红色的身影却不知不觉显得寂寥。

明萱叹了口气,“我想,我哥哥一直都不回应你的感情,多半也是因为这样。他一直都是一个有担当负责任的男人,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假若他回应了你,可是最后却不能够给你幸福,或者勉强在一起之后,又让给受到委屈,那其实是对你的一种伤害。他不想要伤害你!”

她直直地望着黄衣,“我很喜欢你,也被你对我哥哥的执着和深爱所感动,所以才会常常忍不住站在你这边,帮你。可是,我心里很明白,你和我哥哥之间像是隔着好深好深的沟堑,如果没有任何准备就贸然跨过去,只有死路一条,粉身碎骨。若你们当真要在一起,那会经历很多很多重考验,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你们其中的一个,必须要放弃他原来的生活,这真的很难。所以······”

“我知道。”黄衣打断了明萱的话。

她倔强地昂起头来,“萱姐儿,你说这些都是为了我好,我知道,我也知道想要和景哥哥在一起需要付出很多,你所说的困难我都明白,在家的时候阿爹和哥哥就是因为这些才不同意我和景哥哥在一起的。可是我喜欢他啊,就算知道了眼前有那么多的苦难,我还是喜欢他。”

黄衣嘴角绽放出笑容来,她的目光坚定,闪耀着无与伦比的光华,“我和景哥哥之间隔着好大的一道鸿堑,正如你说的,若是贸然跳下去,我和他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所以我只要他站在原地等我,我想办法来到他身边。我喜欢他,就算一脚踏空粉身碎骨,那又怎样?为了我爱的人,就算死了也心甘情愿的。”

她的声音清脆,不知道为什么,却能听见飞蛾扑火般的决心。

门帘轻动,外面响起一道沙哑的嗓音,“傻瓜。”

第147章脉络

顾元景掀开厚厚的暖帘进来,长庚推着裴静宸跟在他身后。

明萱见到哥哥目光柔得像水一样,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哥哥对黄衣并非无情,只是碍于俗世规矩,碍于身上背负的责任道义,所以才只能控制和压抑自己的情感。她一时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刚才说那番话是不是多事了,便有些尴尬地唤了一声,“哥哥。”

有些事彼此瞒着不说,不是因为不知道,而是因为不想说,因为不说,或许还能在心中存一个虚假的幻想,留一个微弱的希望,可是一旦说开,撕破这层稀薄的纸,那么有些事便不能再拖着了。

要么往前冲,一起生一起死,要么往后退,保持安全的距离遗憾终身。

顾元景冲明萱温和地笑,他的语气里有几分宠溺,又有几分无奈,“萱姐儿,你说的很对,我的确就是这样的想法,但我一直以为黄衣她只是小孩子心性,她从来没有见到过我这样的男人,一时新鲜所以才……我以为过些日子她厌烦了盛京的生活,就会愿意回到临南,回到苗寨,过她应该过的生活。”

他望向黄衣,目光纠结而复杂,有些不赞同,有些心疼,但眼底深处却亦也有感动和甜蜜,他柔声唤道,“黄衣……”

听到心中牵挂的女子真情流露的内心剖白,她情缘粉身碎骨也要与自己在一起的决心那样令人震撼,她说哪怕为了要和他在一起死了都心甘情愿,这种巨大的冲击力,是任何一个男子所不能承受的。心底有无数想要说的话都哽在喉间,想要说出来时,才发现此刻竟然会突然词穷,一时之间除了低声呼唤她的名字,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明萱与裴静宸对望一眼,便悄然地出了屋子。

院子一片素白,唯独墙角的红梅凌寒独自开放,明萱推着裴静宸在廊下微立,满面愁容地说道,“黄衣是个好姑娘,我看得出来哥哥也喜欢她,他们真心相爱,原本可以是一对羡煞旁人的恩爱壁人,可是皇上现在这样重用哥哥,是绝对不肯让他娶苗女为妻的,到时他们两个该怎么办才好……”

黄衣那样坚决,不论哥哥是否回应都在做着努力,连她都颇受震撼,更何况是哥哥了,可这段感情虽然深浓,到底能够结出果实,却实在充满了不确定。

裴静宸却轻轻笑了起来,“阿萱,你多虑了。舅兄为人沉稳隐忍,是个有担当有谋略之人,他又足够坚定,想要做的事情必会成功。假若他愿意敞开怀抱放下顾虑接受黄衣,那么我相信他就有足够的能力可以保护自己所爱的女人。更何况……”

他语气微转,眼中绽放微芒,“更何况黄衣虽然是苗女,却又不是普通的苗女,她可是苗寨酋长最疼爱的小女儿,是苗族的公主。临南那边一团乱麻,有些事皇上兴许还要求助于苗家呢,舅兄和黄衣的事,虽然艰难,但却未必不能成。你且不要先就担忧起来,咱们可以一起想办法的。”

永宁侯府顾家**即,顾元景是三房唯一的男嗣,将来自然是要分府另居的。一旦分开来过,他的亲事便只有朱老夫人可以管得。这亲事,只要与国家社稷无碍,又得了朱老夫人点头,旁人家也顶多就是说些闲话罢了,谁还能真的插手到别人的家事?皇上顾及临南,说不定还会十分赞成呢。

明萱低声轻道,“临南,又是临南……”

她没有将话说下去,心中却如同明镜一般清晰,从去岁临南王想要嫁女,到哥哥去临南执行皇上密令,临南王像是一张看不见的手,不时地出现在许多大事件之中,甚至连她在江南的良田水地中,都能看到他的影子。

裴静宸低声说道,“临南王最近几年越来越不安分,皇上之前因为内忧太甚,便一直想办法安抚着他,可他越来越不像话,听说如今的临南俨然自成一国,百姓只知道有临南王而不知道有皇上。杨右丞倒了,祖父又不断放权,如今皇上能够自主朝政,哪里还能够容得下临南王?”

他嗤笑了一声,“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临南王越发跋扈,竟然让权势迷了眼,连这一点都看不清楚了。”

明萱心中一动,低声问道,“我听说临南王和定国公府交好?宫里头的俞惠妃娘娘与临南王的郡主来往密切,不知道可是真有其事的?”

裴静宸眉头微皱,沉声问道,“临南王府和定国公府是姻亲,两家来往的确不少,只是惠妃娘娘十分懂得皇上的心思,自从上一回舅兄去了临南之后,定国公府便和临南王不似从前那样紧密来往了。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明萱从怀中掏出那一只蓝色宝石的耳坠,低声将来历说了一遍,“大**子有一个同样质料的簪子,我听祖母说,原来这是定国公夫人的东西。四年前家中发生巨变之后,我母亲卧病在床,原本好端端的,突然就死了,当时我还没有从浑浑噩噩中醒过来,哥哥也被贬配去了西北,所以家里就这样草草地给我母亲落了葬。”

她微微一顿,“可是我回头想起来总觉得这事情很是蹊跷,我母亲身子一直都不好,可是性子却十分坚强,那时候我父亲出了事被关押在刑部衙门,生死未定,她虽然缠绵病榻,却仍在竭尽所能地想法子要救我父亲出来。这样的时候,她怎么会因为悲伤过度而送了自己的命?”

倘若悲伤过度而死,那也该是最初出事的那天,可既然那天都能熬过去,隔了好几日之后,又怎么会好端端地就没了?

裴静宸静默不语,过了良久,他才说道,“倘若岳父事先就知道会被抓入刑部衙门,岳母和他感情那么好,怎么会一丝半点都没有风闻?既然心中有数,你当时又已经脱离危险,元妃娘娘那时还好端端地活着,细细想来,岳母被太医诊断为伤心过度而故去的,实在有些不合情理。”

他顿了顿问道,“那块羊脂玉既然如此珍贵难得,只要稍微留心一下城内的几家珠宝玉铺,便就能知道那坠子的下落,倘若果真是定国公夫人所有,那么只要查清楚岳母故去那日定国公府的人有没有来过永宁侯府,那便多少有些眉目了。”

明萱皱着眉头说道,“可是我想不通,无冤无仇,定国公夫人害我母亲做什么?这样做能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除了**犯罪,任何一项犯罪都会有动机和目的,定国公夫人身为一品的国公夫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就犯下毒手?陆氏又不是定国公府中的人,是名门顾家的儿媳,武定侯的妹妹,又是元妃的母亲,那并不是可以随意伤害的人。倘若不是有着巨大的利益,定国公夫人是决然不可能如此行为的。

倘若只是因为内宫争宠,那也不至于如此。

俞惠妃并不是定国公夫人亲生,当时已经有裴皇后,便是害了元妃,俞惠妃也不能做到一家独大。再说,元妃当时偏居冷宫,要害她有的是法子,根本没有从陆氏下手。

可陆氏的死,又的确是顾家三房这一系列悲剧的开始。陆氏死后第二日,顾长平自缢身亡,父母身死,元妃百般哀痛之下绝食七日而殇。自此顾家三房才彻底败落,只留下一个被贬配西北战场的庶子和伤了脑袋孤苦伶仃的弱女。

明萱总觉得这其中都是有所关联的,可是一时却又想不到关键所在。

裴静宸反身握住她的手,柔声劝慰道,“只要有线索,便能够沿着这根藤蔓枝枝节节地查下去,现在觉得想不通不要紧,咱们慢慢查,总有一天可以理清楚事实,找到害死你父母的凶手,以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对于明萱此刻的心情,他感同身受,语气便越发柔了下来,“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会让长庚留意,**来临的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未时过后又下起雪来,雪越来越大,因为担心各家回府的路上不好走,所以原本还要准备的晚宴便就取消了,朱老夫人恋恋不舍地拉着几个孙女的手说道,“你们几个若是得空,也时常回来瞧瞧祖母,祖母老了,也不知道还有几年的活头,见一面少一面的,最大的愿望就是多看看你们这些孩子。”

这番话听着就令人心酸,姐妹几个都眼泪盈眶。

明萱搂住朱老夫人说道,“祖母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到时候我们都带着儿女来您这儿闹腾您。好了,外面天冷,您不用送我们,等过几日我们得了空,一定回来看您。”

再不舍,总是要分别的,朱老夫人望着软轿们一顶一顶地离开,偌大的安泰院又重新恢复了原先的沉寂,心中满是失落,不知道为什么,她最近这段日子特别害怕凄凉,特别想念这些孩子们,哪怕是从前最不喜欢的明芜,这回见她也比从前要更亲近许多。

明萱和裴静宸的马车最后驶出永宁侯府,在大门口处忽然被人拦住,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对着车夫说道,“车里是镇国公府的奶奶吗?我是平章政事韩夫人的丫头,我家夫人有一封帖子要交给你们大奶奶,烦请转达。

第148章鸣玉

不容拒绝,那丫头将紫红色的信笺往车夫手里一塞,便飞快地返身回到了对门韩府,那车夫刚待要说什么,只听见韩府的大门砰一声重重

明萱与裴静宸对望一眼,彼此都既觉得诧异又有几分无奈,她低声轻叹,对着帘外车夫说道,“拿进来”

她接过信笺打开,里面只有一方烫金色的名帖,正面画着吉祥如意牡丹报春,背面却是一行秀丽别致的簪花小篆,落款是惠安。寥寥几行字,原是韩修的夫人想要邀请明萱明日过府一叙,行文措辞严密,字字句句都看得见端方得体,可是又令人无法拒绝,看得出来是很花费了一番推敲的。

韩修的夫人是当今皇上的嫡亲表妹,承恩侯卢氏女,被御赐了惠安郡主的名号,不得不说,韩修能够深获皇上信任,以这样年少就位等极顶,与娶了这位颇受皇上恩顾的郡主不无关系。可惜韩夫人自胎里带来的毛病,身子一直都不甚好,倘若不身份尊贵以珍稀的药材吊着,怕是早就没了。

明萱眉头一下子深皱起来,“韩夫人要见我,这该是去还是不去?”

裴静宸脸色微凝,沉默了一会说道,“韩修的夫人要见你,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事。听说她身子极差,又十分得皇上的宠爱,如今卢家权深势大,俨然有顶裴家而替之姿,若是明日韩夫人有什么不适,我只怕……阿萱别去,咱们想法说法推辞了。”

卢家是皇上登基之后才从老家上京的,这位惠安郡主因为身子柔弱从来都没有出席过盛京城中勋贵门阀的宴席,莫说他从未见过,恐怕整个盛京城见过她的人也屈指可数,他并不清楚那是个怎么样的女人。

可是,韩修自去年始对明萱就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清凉寺中所为或许还算做得隐秘,可公器私用对颜清烨的威胁报复知道的人却并不在少数更有他在繁华的街道上故意撞坏裴家的马车,拘羁明萱去东郊小院,凡此种种,虽然没有人在明面上说三道四,可消息灵通人士却难免会在暗地里揣测调笑。

裴静宸坦认,哪怕他身为一名男子,向来器量并不算小,和明萱之间又彼此信任,夫妇和谐,但是每当面对韩修或者想到这个强悍的对手时心中都难免有些不大舒服。那么易地而处,韩修的夫人又怎么会喜欢明萱呢?

后宅女人的嫉妒,他身在镇国公府这样一个勾心斗角的地方,见过的实在太多了,他的三婶卞氏就曾经打杀过一个怀了身孕的婢女。而韩夫人卢氏,成婚四年,和韩修虽然是举天下皆知的恩爱夫妻,可是她身体孱弱,能承受的恩爱有限,膝下也一直都没有孩子如今又知道她的夫君深爱着的是别的女人,若说她心中没有妒意恶意,他是不信

韩修如今并不在盛京卢氏又是女子,她此番相邀明萱,裴静宸这个做丈夫的没有理由跟着一起去,从一品的平章政事府也不是任何人相闯便能闯进去的。

倘若卢氏要对明萱不利,是完全可以得逞的,反正她是个将死之人,便是当真弄死了明萱,又能对她怎么样?

想到这里他脸上的表情越发凝重语气坚定地对着明萱说道,“阿萱不能去!”

明萱却摇了摇头说道,“韩夫人这请柬的落款是郡主的封号她以惠安郡主的身份相邀,明日我若是不去,便是目无皇亲,说出去,是我傲慢无礼,不懂规矩。再倘若她因此有个头疼脑热的,我难辞其咎。”

她愁眉微展,“我若当真赴约,这套她反而不好用了。一来是她邀的我,我并非自己主动去拜见的她,二来她身子本就不好,我乖乖地顺应她的召见,她若再不舒坦,那就不是我的过错了。”

裴静宸静默不语,眉头眼角仍全是不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