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清平郡王赞成了,临南王想要投反对票,便是图谋不轨,皇上便可以号令勤王。

而平藩,是极有可能直面战争的,皇上需要有能力且可靠的人前去。

顾元景曾在西北呆过接近四年,戎马疆场,从侦查到作战,都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又熟读兵书,用兵有奇谋,是个可堪得用的将才。他去年曾奉旨去过南疆,暗中搜集临南王心怀不轨的罪证,深入敌营,知己知彼,对南疆险恶的地形环境都有一定的了解,又曾经与临南王府的人短兵相接,对敌方的实力有所估量。

若是要派钦差去南疆宣布撤藩的旨意,那么无疑,顾元景是最合适的人选。

所以,皇上请裴皇后令明萱和黄衣进宫,故意作出相看的姿态,其实是在逼着顾元景主动请婚吧?

黄衣是跟着顾元景来到盛京城的,入城之后便一直住在明萱陪嫁的南郊庄子上,后来又入了镇国公府,明萱夫妇搬离,她便也跟着一道来到了安平王府,联系到前因后果,其实很容易便可以推测出来黄衣和顾元景之间的关系,说不定顾元景在上一次汇报工作的时候,也将于苗族交往的事宜都汇报过的。

皇上不可能不知道这一层关系。

但他主动替顾元景和黄衣赐婚是一回事,让顾元景自己请婚,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皇上希望顾元景带着赐婚的旨意去南疆苗寨与黄衣大婚,便是想要将战场控制在南疆范围之内,一旦顾元景成了苗族酋长的女婿,那便意味着苗寨在世人眼中便与皇上绑在了一起,对临南王不仅是一个极其强悍的威胁。更具有莫可知的威慑力。

对于苗寨而言,哪怕已经特立独行了几百年,几乎要淡出尘世,但只要他们的根基一日扎在南疆,便一日仍是周朝的子民,皇帝赐婚的旨意,他们就算再不甘愿,也不能不从的。再加上。黄衣喜欢顾元景,所以这婚事毫无疑问必定会成。

皇上端得好打算,但顾元景却也不得不从。

相比在座三人心中的弯弯绕绕,黄衣的想法简单多了,她毫不在意地笑道,“我阿爹和阿哥其实都挺喜欢景哥哥的,只是你们盛京的贵族和我们南疆苗族之间,不仅思想观念差距太大,而且身份地位也不匹配,他们怕我和景哥哥的事成不了。到时候徒惹伤心,所以才激烈反对的。如今既然有了皇帝的圣旨。那他们想来也不会有话说,族人也会祝福我们的。”

她挑了挑眉,“至于你们皇帝的打算,那也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我阿爹和阿哥以保护族人的性命安危为己任,是绝无可能参与周朝权贵之间的争权夺利中去的,这些事情他们不会管。顶多也就在景哥哥有危险的时候帮他一把罢了。”

只要能和顾元景正大光明地在一起,其他的,其实黄衣真的没有想太多。也不必想太多。

顾元景最喜欢黄衣的率真,见她心中丝毫没有被利用了的委屈,心里也松了口气,他笑意盈盈地说道,“临南王兵力再强,但出师无名,必定成不了大器,你放心,等我们到了苗寨,我定会与你阿爹和阿哥说清楚的,便是必须要战,我顾元景也不需要让岳家卷入其中。”

他转头又对着明萱说道,“前些日子,族中的长辈已经将侯府的家当分了分,我虽然暂时还没有搬离,可其实已经算是分了家。我的婚事,大伯父和大伯母管不了,将来要回盛京再办一次婚礼,恐怕需要妹妹来帮我操持。还有,祖母那边,我怕她一时有些接受不了,若是得空,求妹妹帮我去跟祖母多说几句好话!”

三月初时,顾氏宗族里的长辈们应永宁侯之邀来府里主持分家仪式,将账面上府库里的东西都差不多分清楚了,顾元景因为及时地被记在了陆氏的名下,所以顾家三房也分到了可观的一笔。这些日子以来,顾家各房都忙着整理东西,新宅那边也在修缮打扫中,都说好了四月之前陆陆续续地都会搬出去住。

明萱点了点头,“既然皇上那样着急,恐怕哥哥和黄衣不久之后便要启程的,我怕你们没有时间整理宅子。这样好了,你们的新家我来帮着看着布置,等你们回来时,便有现成的屋子可以住。若是哪里不合你们的心意,等你们回来了再慢慢改回来便是。哥哥你看如何?”

顾元景的新宅置在平安巷,离安平王府只隔了两条街,从角门出去,不过就是小半刻钟的路程,是顾元景为了与妹子住得近些特地选的宅子。宅子不算太大,但是也并不算小,三房如今只剩下了他一口,便是娶妻生子,那宅子也足够装得下的。只是他平素朝事繁忙,一直都来不及折腾,到如今也不过是勉强可以住人,若说要办婚礼,迎新人,却是略显草率的。

第176章 示下

顾元景求之不得。

他从前屋子里倒也有过几个伺候的丫鬟,但后来他直闯皇家围猎场得罪了皇上,被贬配去了西北疆场后,那些丫鬟便都被永宁侯夫人调作了他用,等他凯旋而归,住的院子里除了个洒扫的婆子外,连个服侍的下人也没有。好在他在西北时,凡事都亲力亲为惯了,身边又带了几位得力的副将,因此倒也还好。

后来,侯夫人再想要调遣丫鬟来贴身伺候他时,他却都拒了,说是不习惯。

因此,他屋子里连个丫头也无,生活上的事体,多是自己亲为。他的表叔钱三倒是个精明的,可人家如今替他管着许多田产,常年要在各地行走,分身乏术。身边的长随也都是从西北军队里带出来的心腹,包括留在平安巷新宅的管事,也是个卸甲归田又无家可归的老兵,虽然做事牢靠,为人忠勇,可都是些粗人,对修缮整理宅院摆设这些细巧事,恐怕都为难得很。

倘若明萱愿意帮忙,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他也想将来回京,便有舒坦的屋子住。

只是看到明萱微隆的小腹时,顾元景却又犹豫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听说怀孕的妇人累不得的,萱姐儿,折腾新宅院是件麻烦的事,你若是得空,帮我去买几个得用的丫头婆子和小厮,倒是使得。旁的事,我交给下人做,也是一样的。”

明萱噗哧一声笑了起来,“瞧哥哥说的,好像这些要用力气的活都是我亲力亲为一般,我不过只是没事的时候过去你那边,让人搬张椅子坐了,一边喝着茶,一边指挥着下人干活便是了,哪里会累到我?又不是怀孕了的妇人。就只能在屋子里躺着,什么事都不要做了的。若是当家的主母有了身孕,那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她拉住黄衣的手说道,“你去我屋子里头,咱们合计合计,你们将来的新宅想要怎么布置?”

裴静宸笑意盈盈地望着明萱与黄衣结伴而去的背影,心中颇有些感慨,自己的妻子真是聪慧已极。又极其地善解人意,晓得他与舅兄还有旁的话要商议,便及时将空间留给他们。

他目光一深,转头从袖中取出一张揉皱了的信纸递给了顾元景,“舅兄,先看看这个。”

星移的这封求助书信,他通过隐秘的手段私底下调查了一番,虽然尚还没有机会亲眼见到这个生长在地宫中的孩子,但是诸多迹象表明,这信上的事应都是真的。三年前。永和宫的确出生过一个婴孩, 鉴于皇上在永和宫出入的频繁。这个孩子是皇嗣的可能性极高,并且,皇上醉酒之后临幸永和宫的宫女,这件事肯定不只是一两个人知情,若当真要证实这孩子的身份,也并非毫无可能。

顾元景将信看完,目光越发亮了。他脸上神色莫名,忽然低声问道,“萱姐儿是什么意思?”

裴静宸目光微动。轻声吐出四个字,“大有可为。”

顾元景安静无波的眼神骤然升起了万丈光华,半晌,他沉沉点头,“此事当可从长计议。”

明萱所料不差,顾元景得了皇上的圣旨后,被嘱令即日便和黄衣启程前往南疆。

明面上,顾元景带去的不过只是求亲的依仗,但暗地里,上千精锐骑兵已经在前一夜里悄然赶往平州,加上西疆东境所能调集的兵力,已然有十数万之多,蛰伏在南疆接壤的各处边界,只等待战火烽烟起,利剑就要出鞘。

自从顾元景离开盛京之后,皇上一改前些日子对裴静宸的冷落,几乎每日都宣他进宫。

而明萱,除了每日都要去一趟平安巷顾元景的新宅,有时也去永宁侯府看望朱老夫人。

此时已至四月,春光大好,天色早就已经转暖。永宁侯府中各方都已经搬离,如今偌大一个园子,便只剩下大房诸人,因为院落空了,世子夫人蔡氏请过了侯爷的意思,便着人将空置的园子准备都要修缮一遍,准备重新分配。五爷顾元晋很快就要娶妻,六爷元易也快要到说亲的年纪了,大房的几个孩子也大了,侯爷最近又添了几个新人,正好趁着这机会重新排一下院子,好让大家都住得舒坦一些。

这便也意味着,从前明蓉的梨香院,甚至明萱的漱玉阁都要重新住上别人。

当初出阁的时候,并不是所有的物品都带过去了夫家,所以漱玉阁里尚还有不少明萱的旧物,梨香院里,则几乎全部都是当初顾明蓉的遗物。这些东西未必值什么钱,但却都是主人曾经的回忆,倘若她不取走留着的话,多半也是被蔡氏处置了。

明萱有些不舍,便先与世子夫人蔡氏留了话,想要将这些物品俱都搬走,反正如今的安平王府库房大,就只住了她夫妻两个,有的是空房子装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留着无益,既不能换钱还占地方,若当真烧毁了,却又显得侯府不近人情,世子夫人正觉得难办呢,明萱来问她要回去,她乐得轻松,自然愿意卖这个人情。所以明萱选了一日,便从王府带了两三辆马车,和许多仆妇过来帮忙。

春衫薄峭,明萱四个月的身孕便有些明显了,朱老夫人心里欢喜,又向来疼爱她,也不舍得让她累着,便吩咐了管嬷嬷和严嬷嬷丹红一道前去收拾东西,留了她在安泰院里歪着两个人闲话家常。

说着说着,这话题自然转到了顾元景身上去,朱老夫人深以为憾地叹了口气,“我原先看中了辅国公府你三舅舅家的如姐儿,想要亲上做亲,说给小四当媳妇的。如姐儿性情好,模样也好看,你三舅舅虽然不在高位,但是官声好,如姐儿又有两个胞兄,都是有出息的,将来可以和小四互相帮衬。我私底下还和你舅祖母说了一回呢,谁知道……”

她皱了皱眉头说道,“我听说他们苗家的女儿,最好那些毒虫蛇蚁,若是一有不和,她便能轻易要了人性命的,这将来,小四若是一不如了她意,可难保会有性命之忧啊!”

道听途说,难免会有所偏颇,可朱老夫人的顾虑,却也是一片爱孙之心。

明萱连忙劝慰她,“祖母是没有见过黄衣,不知道她的为人,又听了那些没有根据的谣传,才误会了。黄衣在我那边住了快有四个月,我与她朝夕相处,只觉得她为人率真可爱,哪里有传言中的那样可怕?至于那些毒虫蛇蚁,那也是因为南疆毒湿,莫说苗人了,便是寻常的临南百姓,也不似咱们那样畏惧虫蛇的。”

她笑着将黄衣跟着严嬷嬷苦学规矩礼仪,被裴皇后宣入宫中却不惧不慌,与自己相处时候的体贴入微,俱都与朱老夫人讲了一遍,然后笑着说道,“孙女儿倒是以为,黄衣这个嫂子百样都好,很得我心呢。祖母常说,孙女儿眼光好,不若您就信我这一回吧?等下回哥哥和黄衣过来给您请安时,您瞧过了她人品再作定论如何?”

朱老夫人叹了口气,“你说好,那孩子便该是个好的,萱姐儿的眼光,祖母是信任的。”

她忽得又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实,话又说回来,这门亲事是皇上赐的婚,板上钉钉的事情,便是祖母不欢喜那什么黄衣,也得认下不是?再说,照萱姐儿说的,你哥哥是极喜欢那姑娘的,如今已经分了家,你哥哥也另立了府邸,左右将来不住一块的,我又哪里来那么多怨言?只要你哥哥喜欢,他们两口子日子过得欢喜,那便也就罢了。”

话虽如此,可到底还是不甚如意的。

明萱又笑着宽慰了她几句,又转而问道,“不知道最近大伯母的身子如何了?”

朱老夫人面色一沉,“她似是真的病了,前些日子我还听昊哥儿媳妇说,你大伯给请了宫里头好几个太医前去别庄给她诊治,说是很有些难办。原是想要将她挪回来家来的,但听太医说,她那病最好不要挪地方,便只有罢了。罗氏是我的长媳,我倒是有心想要去看一看她,只是我这身子骨也不好,她那别庄又在山上,山路陡峭,我这把老骨头怕是折腾不起,你大伯也一直拦着我,我便也算了。”

她顿了顿,对着明萱说道,“我知道你孝顺,但你如今怀着身子,却莫要想着去看望你大伯母,她在重病中,免得过了病气,不好。”

明萱叹了口气,“有那么多太医在呢,大伯母定然会平安无事的,祖母也莫要多为此烦忧。”

朱老夫人摇了摇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都到了这样地步,救不救得回来也不是我烦忧不烦忧就能说了算的。我只是可怜若是罗氏真的……那我们琳姐儿和元显的亲事,怕又要有变了。”

自从明萱嫁后,她一直都盼望着亲外孙女李琳能嫁过来永宁侯府与她作伴,可是原本计划好了的亲事,却因为平昌侯老夫人的突然离世而被打乱了计划,将亲事延迟到了今年九月。但朱老夫人从世子夫人那边得来的消息,怕是罗氏很有些不好,如今才刚入了四月,也不知道能不能拖到九月。

明萱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忽然丹红掀开珠帘进了屋子来,行了礼,对着明萱说道,“有几件东西,严嬷嬷吃不准王妃还要不要,便差我来请您的示下!”

第177章 重生者

明萱听了,便笑着对朱老夫人说道,“既是这样,不若孙女儿过去漱玉阁一趟,正好也再看一眼后院那株红梅,漱玉阁里其他没有什么,我最舍不得的就是那树红梅,冬天的时候,满地白皑皑的一层雪,映着红艳艳的梅花,别提多好看了。”

朱老夫人心里也很清楚,等这些院子修缮一新之后,便会有其他的人住进去,到时候莫说那株红梅新的主人喜不喜欢,便是漱玉阁的门匾也定是要给拿下的。

她略有些伤感,于是也不再拦着明萱,勉强笑着说道,“去吧,去吧。”

明萱到了漱玉阁,见那些婆子都不在,院子里空落落的,便有些惊诧。

丹红便忙说道,“漱玉阁里除了您的书房还有些书籍还在收拾,其他的都已经整理好了,严嬷嬷便让管嬷嬷带着婆子们过去了梨香院。嬷嬷让我请您过来,是在书房的暗格里发现了上了锁的小匣子,想让您看看那是个什么东西。”

她语气中仍然有些惊讶和不可思议,“说来也真是奇怪,我和雪素姐姐在漱玉阁待了三年,这院子里上上下下,有哪一处是我们两个没有见过的,可书房里竟然还藏着我不知道的暗格,真真是一件怪事。那地方真令人想不到,若不是我不小心碰倒了几本书,书册又砸得巧,落到了那块青石板上,咱们许是要错过这匣子了。”

青石板下的暗格里藏着的小匣子?

丹红一边引路,一边又笑着说道,“这定是小姐从前藏的东西,您伤过脑,想是后来不记得了吧?要不然您现在想想,那里头到底藏了什么?咱们只得了小匣子,却还没有找着开锁的钥匙,您能想得起来放在哪里了吗?”

她看起来颇有些兴奋地猜测着里面的东西,“会不会是什么值钱的首饰?或者是一大叠银票?哎呀。王妃,若是等会您开了那匣子,能不能让我瞧瞧里面到底有什么?”

明萱自来到这里之后,虽然被原主部分情感所影响,但是却并没有接受原主的记忆,这匣子里面有什么,她也很好奇,但想来不会是什么银票或者首饰。按照旁人叙述中的明萱。她开朗大方坦荡,并不是小器之人,侯门贵女,顾三老爷和陆氏极尽宠爱之下,她对金钱和首饰想来也不会那样小心翼翼才对。

她看到丹红急切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倘若真是首饰或者银票,我便分你一半给你当嫁妆如何?”

明萱进书房时,严嬷嬷在专心致志地研究那个匣子。

她见了明萱,忙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去。然后笑着说道,“王妃自个看吧。我和丹红去正厅看看,可还有什么东西拉下了没有。”

是人都有好奇心,严嬷嬷当然也想知道那匣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可是她也深深知道,能够被谨慎地藏在带锁的小匣子里,又埋在青石板下的暗格里的东西,一定非同小可。不是特别值钱的物件,便是对主人有着特殊意义的重要物品。

她好奇,是人之常情。但在明萱面前,却仍旧应该谨守奴婢的本分。

明萱四下环顾了一圈已经空落落的书房,这才将目光投射到桌案之上。这是一个紫檀木制造的小匣子,上面刻了牡丹花纹和吉祥云彩,看起来十分精巧别致,并不特别大,恰好是她手的长度,上面的锁头和普通的不同,看起来有些类似前世时候的密码锁,只不过手中这个简易许多。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这个匣子,她心底便涌现出许多奇异的感受来,脑海中有什么东西悄然划过。

蓦得,她沉了口气,探出手指按在了锁键上,按着心中那股强烈的念头,有力又有节奏地按了下去,“啪嗒”一声,匣子应声开了,一封尚未开启的麻黄色信笺,一根玉兰花含苞待放的簪子,和两缕缠在一起的青丝,这几样东西诡异而又格外和谐地映入了她眼帘。

明萱将信笺从匣子里取了出来轻轻撕开封口,米黄色的纸片上面写着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还未全数读完,她的脸色瞬然一片惨白,口中不断低声念着那个名字,“韩修……”

这封信应是四年前明萱成婚前夜韩修偷偷送进来的,这上面清晰地写着他所面临的危机,与当日在平章政事韩府惠安郡主病榻之前的那个故事不谋而合。韩修在经过十分痛苦地思考之后,选择了接受承恩侯的提议,娶惠安郡主,理由是他十分笃定惠安郡主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他希望明萱可以等他。洋洋洒洒数千字,不只隐晦地将皇帝的计划和盘托出,还无比自信地将他从拒婚开始的每一步都详尽地计划好了,并且书写成了文字,传到了明萱的手上。

明萱的死,本不应该发生的,如果她看了这封信的话。

而显然,从之后发生的事来看,明萱只是将这封信与他们的定情信物放在了一起,信封上朱红色的火漆犹在,她没有打开,所以并不知道韩修的计划,也并不清楚皇上裴相和顾长平之间的交易。贞烈如她,向来骄傲有气性的她,定然是不能接受即将要成亲的夫婿带着羽林军带走了自己的父亲,又当众撕毁婚约的侮辱的,这是奇耻大辱,所以她才会选择触柱自戮。

白白给了自己这个未来游魂附身的机会。

然后令明萱扼腕惊叹的却还不是这个,她从韩修预设的每一步计划中,看到了那种洋洋自得和毫无疑问的自信,这种感觉,就好像是韩修完全可以料中旁人的每一步举措,与他计划中相关人士的一举一动所思所想,似乎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甚至精准地预测到了西疆会再起战事,临南王存有反心,甚至二伯母私放印子钱的事,也在他预测之中。

是什么样的人才会有这样可怕的预知能力?

明萱穿越而来,她自然知道,穿越时空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都能够真实地发生。那么若是有个男人经历过一辈子,蓦然醒来,发现自己回到了小时候,他从而通过前世的见闻,掌握了从未有过的资源,老天对他大开金手指,他一路顺风顺水战无不胜无往而不利,这样的事,自然也可能发生。

虽然从前也曾经对韩修过分辉煌和顺利的人生产生过小小的疑问,但她却从来都没有往重生那个方向去想,可如今手上这封沉甸甸的信中,却无处不在透露着这样的讯息。

韩修是重生者,他也许知道每一个人的命运和走向。

这种感觉并不好,明萱觉得浑身有些发凉。

她飞快地将这些东西重新摆好放在匣子中,又以原来的方式重新锁上,然后装在了自己的怀中,等确信无疑了,这才立起身来,走到了门外,对着严嬷嬷说道,“嬷嬷,麻烦您帮我去梨香院看看,还有多少东西没有装箱,若是还没有好,您便留下来,等着东西都收拾好了,再一并带回王府来。”

丹红犹疑地问道,“王妃,是哪里不舒服吗?”

明萱的脸色有些不大好,她扶着额头点了点头,“忽然觉得头有些昏沉沉的,漱玉阁这里没有法子休息,去安泰院的话,我怕老夫人忧心。所以,这里的事,请嬷嬷替我看着办,我跟丹红先回去了。”

她顿了顿,“老夫人那,求嬷嬷替我应付一下吧!”

严嬷嬷心中猜测,许是那匣子里的东西有什么问题,便也不再多问,忙点了点头说道,“这里的事交给老奴便好,王妃身子不适,丹红你多照顾着点。”

她顿了顿,又迟疑地问道,“那青石板?”

明萱沉吟半晌,低声说道,“你想法子将那暗格填了,将那石板砌实了吧,这件事不要再对他人提起,嬷嬷也就当不知道吧。”

她不再多言,便让丹红扶着上了软轿,直接去到二门处换了马车,便径直往安平王府赶。

等到了内屋,明萱便让丹红退了下去,她取出匣子发了会呆,也不知道是该将那信笺留着,还是索性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又想着她与裴静宸彼此之间无话不谈的,这件事需要不需要告诉他。

重生什么的,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怕是超过了周朝土著们的想象,便算是他理解了,可若是问起来,阿萱啊,你倒是从何处揣测到人家是重生者的,重生这么有技术含量的事,你到底是从哪里想到的?她总不能告诉他,其实我是穿越来的吧?

思来想去,终于还是将匣子寻了个可靠的地方放好,以待心情平静了一些,再作打算。

明萱刚做完了这件事,忽然听得外头丹红回禀,“回王妃的话,颜员外郎夫人求见。”

她眉头一皱,颜清烨前些日子升了吏部员外郎,颜员外郎的夫人,指的便该是从前杨右丞府上长房的三小姐杨乐虹了。

杨家败落之后,颜家并没有与杨三小姐退婚,在今年的正月十六日,颜清烨和杨乐虹完了婚,当时明萱虽然没有前去祝贺,但是却派人送上了厚礼,杨三小姐那边也托东平王家的娉郡主送去了添妆。

明萱颇有些诧异,自己与杨三小姐素无往来的,此时她前来拜访,却又是为何?

第178章 浑水

杨乐虹一身清淡素雅的小户妇人装扮,落落大方地给明萱行了礼。

相比去岁杨右丞府中簪花宴时的明媚飞扬,她今日的姿态显得十分温婉低敛,如同一朵淡雅雏菊,虽散发着清香,却并不怎么引人瞩目。但明珠蒙尘,未必能够掩饰住通身气质,杨三小姐的母族亦是世家,她自小便是以名门淑女的标准来教养的,哪怕此刻刻意低调内敛,但是举手投足,却依然彰显着她不俗的风华。

明萱连忙请她起来,笑着说道,“虹姐儿,这样客气做什么,快坐下,坐下咱们好好聊。”

她虽然不喜欢杨家,可是对杨乐虹的印象却一直都很好,从前同算是名门嫡女,只是因为嫁了人,各自际遇不同,便有了尊卑,明萱是正一品的亲王妃,而杨乐虹只是从五品的吏部员外郎夫人。虽然不清楚杨乐虹的来意,可来者是客,她也并不想与对方客气而疏离地交谈,所以抢先唤了杨乐虹闺中的名字。

杨乐虹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诧异,随即她的目光柔和下来,也跟着笑了起来,“王妃抬爱,仍旧叫我一声虹姐儿,我若是再推拒倒显得不识抬举了。”

她从怀中取出一封请柬,双手托着递了过去,“冒昧前来,是因为我婆母快要过五十岁生辰了,她为家中辛苦操持,如今好不容易儿女都各自嫁娶,大嫂与我便都想要给她大办一次,但又生怕场面冷清,所以我斗胆自告奋勇,邀几位从前来往过的姐妹一起过来镇镇场面。”

颜家只是小户,官声虽然好,但交际面并不广,平素也不过只是和上司同僚的夫人有所往来。

杨乐虹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娉郡主和忠顺侯府的二夫人看在从前相交一场的份上都肯应了。颜家地小,原本已经是莫大荣幸,但我私心里一直都仰慕王妃的书法,便厚颜登门想要求王妃也赏这个脸。不知道王妃……”

忠顺侯府的二夫人,指的是媛姐儿。

从前明萱住在镇国公府,来往都不太方便,和媛姐儿便只能互相写信,鸿雁抒情。后来她搬离裴家。住进了安平王府后,媛姐儿倒也三不五时前来拜访,尤其是明萱怀孕之后,她与明萱差不多时候嫁的,但肚皮却一直都没有动静,所以想要沾沾孕喜,便来得更勤了。

明萱和媛姐儿是感情深厚的表姐妹,亦是无可替代的闺蜜,听说媛姐儿也去颜家给颜夫人贺寿,她原也该立时答应下来才对。可是。她曾和颜清烨议过亲,若不是韩修对颜清烨使出那些非常手段。让颜家的人都怕了他,这时候她极有可能便会是颜清烨的妻子。

虽然这段亲事在还没有请期之前就解除了,在盛京来说,这样的事其实并不少见的,知道的人也并不多。但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她若是在颜夫人的寿辰那日出现了,总也有些不妥。何况,她既不是颜家的亲戚,与杨乐虹。也算不得是极其亲近的闺蜜关系。

这样想着,明萱的脸上便现出几分犹豫来,她思虑再三,有些为难地说道,“颜夫人生辰,我本该去贺寿的,又劳你亲自送了请帖过来,原是必要去的。但我如今怀着身子,时常觉得乏累,有时孕吐也频繁一些,怕到时候闹起来,扰了颜夫人的寿宴,那便不太好了。”

她倒不是因为对颜清烨觉得尴尬,所以要避开他。

明萱虽然很欣赏颜清烨的人品和风骨,但若论爱慕心仪,却还没有。也许相处之后会有,但他们因为韩修介入,没有了相处的机会。所以,对她来说,颜小郎只是一个很欣赏曾有机会做丈夫的男人,但也仅只如此,连前男友都算不上。真的要在路上碰见了,她会抱以微笑,不会尴尬,更不会退却。

但人言可畏,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如她一般坦荡的。

这次邀约极有可能是不知根底的杨乐虹的一厢情愿,颜家的人未必欢迎她的。

杨乐虹目光微动,却将帖子用手指推过去了一些,“王妃有孕在身,我本不该强人所难,这帖子您先收着吧,若是到了那日觉得身子尚可,便请赏我一次薄面,我婆母和大嫂小姑都喜好书画,若是您能来,她们定必会高兴的。若是不能,再只好等以后再寻机会了!”

她站起身来盈盈一拜,“叨扰了王妃这好一会儿,我也该告辞了。”

话说到这里,明萱若是执意将帖子送还,倒显得她不近人情,便只好勉强笑着说道,“天色已然不早,我也不多留你了,素弯,替我送一送颜二奶奶。”

杨乐虹走后不久,裴静宸便进了门。

他脸色凝重,挥退屋子里伺候的小丫头,然后压低声音说道,“我埋在宫里头的探子今日终于与星移接上了头,星移说,地宫里长大的那位这几天不知道怎么了,身子有些不适,高热不退,他们又不认识什么相熟的太医可以诊治,问咱们能不能想法子,尽快将孩子带出来。”

明萱听了忙道,“小孩子高热不退很危险的,倘若得不到及时诊治,怕有性命之忧。”

这是个见不得光的孩子,倘若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之下,让后宫中的人知道了他的存在,那么俞惠妃是绝不会容忍这个孩子活着的,他必死无疑。所以,不能向宫里头的太医求助。可是,若是放任着,高热不退,对一个才三岁的小孩子来说,是十分致命的危险,极有可能造成脑部的损伤。

裴静宸沉声说道,“孩子虽然还小,但却毕竟是一个大活人,时间又紧迫,想要从永和宫悄无声息地将孩子带出来,想必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也想过,将此事透露给裴皇后,她膝下无子,如今与俞惠妃的战斗之中,完全处于劣势,倘若此时得知永和宫尚还有一位大皇子,她定会要保住这孩子的。”

月荷出身卑贱,若是皇后想要这个孩子记在她名下,那么是完全可能的。

只是……

裴静宸摇了摇头,“但跟着裴皇后,却也顶多只能保他一时安危,并不是长久之计。哪怕这孩子将来必然会沦为筹码,我也希望他所处的地位是安全的,而不是众矢之的。何况,我心里其实并不想要裴皇后得势,她若地位稳固,杨氏和裴静宵怕是要死灰复燃,那绝非我所愿。”

明萱皱着眉头沉吟片刻,忽然似是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问道,“以咱们一人之力,或许不能将那孩子救出,可若是有人相助呢?建安伯梁琨深受皇上信任,他是朝中唯一可以驱车入宫不受检查长驱直入周朝皇宫的臣子,倘若他愿意,将个三岁的小儿藏在马车里,那是完全不会被人发现的事。”

梁琨曾任过禁军统领,内宫之中故旧遍地,行事要远比裴静宸方便许多。

她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你让内线通知星移,将那孩子放入一口预留了通风口的箱子里,然后再在永和宫的其他地方放一把火,将守卫都吸引走,梁琨的人自然便有机会将箱子取走。那孩子也不能藏在咱们府上,目标太大,容易暴露,不若我带着他去求玉真师太收留这个孩子,都是周室血脉,师太怜悯,或许能保住他。”

这想法自然不差,但要说服梁琨却并不容易。

裴静宸也觉得这法子可行,但他顾虑重重,“梁琨与今上感情深厚,咱们想法子将那孩子救了出来,虽然也是为了皇上的子嗣计,可又难免又有自己的私心。梁琨虽然名声不堪,但实际上却是个懂情理睿是非的精细人,咱们的心思,怕是瞒不过他去。要说服他帮助我们行事,看起来十分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