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响起了动静,脚步急促,裴静宸知道传旨的太监已经到了。

他没有时间思虑更多,便由着心点了点头,他紧紧拥住明萱,像是怎样都抱不够似的,那样紧地将她揉入怀中,“不论是不是要作壁上观,与武定侯一战,我是必须要去的。阿萱,你立刻让丹红和严嬷嬷收拾好行李,从后门的小巷子悄悄出去,去白云庵,找师太。既然咱们已经下了决定,那么也就不怕将来皇上会秋后算账。”

明萱在他胸前蹭了蹭,从箱子里取出一件玄色镶银丝的软甲,递给了裴静宸,“这件银丝玄甲,哥哥说是用上等的玄铁制成细丝编织而成,能够抵御寻常的刀箭,十分难得,哥哥从西北回来时,特意送给我防身用的,我去了师太那里很安全,用不到这东西。倒是你,前线刀剑无眼,我怕他们有眼不识泰山,会不小心伤到你,所以,这软甲你要穿上。”

她抬起头来,目光对上他的,神情却忽然严肃起来,“阿宸,你要记住,你我和宝宝,我们是一家人,这个家缺了谁都不会完整,为了我们,你要安全地回来,一根毫毛都不许受伤!”

明萱生气或者严厉的时候,自有一股让人又敬又爱的风情。

裴静宸一时看得痴了,心中如同战鼓擂起般跳个不停,这样的娇妻在怀,他怎么舍得令自己受伤让她难过?他喜欢看她的笑容,哪怕宁愿她生起气来冲着他吹鼻子瞪眼睛,也喜欢偶尔看她认真或者严厉的模样,可唯独不能容忍的,却是她哭泣,他舍不得。

他在明萱的额头落下重重一吻,“你说过的话,我一句都不会忘。”

明萱伏在他胸口,感受着他满怀柔情强而有力的心跳声,“等下你我去前堂接旨,我会演一出惊惶跌倒然后昏迷的戏,你含泪将我抱进内室,立即请府里的医正诊疗,然后宣布我大出血需要卧床保胎,不得移动。明日之前,盛京城中想必有许多人都会知道这件事,这样也好正大光明地拒绝了皇后娘娘宣我入宫的懿旨。”

令外命妇入宫觐见,这是皇后才能发的懿旨,若是圣旨之中提及,有违体统,更容易惹人非议,所以,今日皇上的圣旨之中,必然只会提及让裴静宸去统领北军的事,宣明萱入宫的旨意,定然明天才会下

这个时间差,便是一个机会。倘若明萱跌倒昏迷需要保胎,并且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那么为了避嫌,不让天下人猜破皇帝的用心,这所谓的入宫小住便也就不攻自破了。

皇上,是一个十分在乎名声的人,哪怕他实际上行的就是阴险狡诈之事,也要用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粉饰,绝对不会让人诟病他的用意,可逼迫一个需要平躺养胎的孕妇入宫,这等同于在要她的命,这样明显的利用威胁,他是不肯做的。

但倘若放过明萱,皇上便不能以她来威胁钳制裴静宸了,他怎会甘

所以,只要这件事一出,皇上一定会调集护卫将明萱直接软禁在安平王府。

她接着说道,“明日宫里头的人一定会来看望我,只要确认了我在府内,他们便会暗地里封锁王府,不让人进出。这样也好,没有旁人会来看望我,我便能想法子金蝉脱壳离开安平王府,去白云庵投奔师太。接下来,临南王会让皇上焦头烂额,他是顾不上我的,所以我也不必惧怕会被揭穿。

便是揭穿了也没有什么,皇上定然不敢大张旗鼓地圈禁我,那么我觉得身体不适,去清凉山寻玉真师太诊疗,我们自个的王府,又没有羽林军拦着,难道还不许咱们进出了吗?若是皇上将来······那便不说了,若是他将来秋后算账,是羽林军看守不利,跟我们是没有干系的。”

对明萱来说,去宫里决然不会有什么好事,所以她必须要想办法拒绝,而公然地去白云庵,她又害怕万一皇上胜了将来会对师太不利。可是很显然,裴静宸不在,她一个人住在四面被包围的安平王府里也并不安全,只有去白云庵投奔师太才能最大程度上保证自己和孩子。所以,便唯有这变通的一计了。

裴静宸忧虑的目光默然晶亮,眼底有光华涌动,他嘴角微扯,这是长久以来最大的一个笑容,“好。”

他何其有幸,有这样一个妻子,后方无忧,在前线他也就能更加专注几分了。

第186章 空城计

然而,说易行难,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明萱在内监颁布圣旨时昏倒,王府的医正诊脉后宣布安平王妃怀胎不稳,需要平躺静养保胎,不只给忍痛前赴战场的裴静宸塑造了一个大义的形象,赢得惶恐不安的盛京百姓一片赞扬和钦慕,还如愿使裴皇后拟好的懿旨成为一道废纸。

皇帝果然不甘,在安平王府的四围都布上了严密的防哨,明萱在他眼中俨然已经是只插翅难飞的笼中鸟。但这还不够,他用裴皇后的名义另拟了一道旨意,大力表达了对安平王妃的关切之情,送来了宫中的太医和嬷嬷宫女,名为替为勤王征战的安平王照顾王妃安胎,其实却是紧锣密鼓的监视。

被宫里头出来的贴身“照顾”着,明萱想要金蝉脱壳,抽身离开王府去到白云庵,便成了一桩几乎不可能办到的事。那些宫女嬷嬷整日都在她床榻前忙进忙出,视线一刻都不肯离开她,端茶送水皆是宫里来的那群宫女效劳,倒将丹红严嬷嬷等挤了出去。

连明萱实在受不了想要起身到外头院子里走走,也总被嬷嬷以安胎静养不得下床的理由拒绝。所谓作茧自缚,大抵便是她此刻的形容。

安平王府供了这一群门神,外面的消息进不来,里面的消息也出不去,当真严密地像铁桶一般。

初始时,明萱尚还急切地想要离开这里,她心里比谁都清楚,盛京的城防早就已经溃破,不知道什么时候临南王便会从隐匿的人群中站起来,振臂一呼,那些他安插在四街八巷里的兵士便会群涌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皇城。一旦临南王除掉了皇帝,那么这座安平王府,势必将比现在的处境更加危险。

是的·皇上只不过是想要利用明萱来牵制裴静宸,而临南王对北军之主却是欲除之而后快的。所以,皇上只会软禁明萱,而一旦临南王接手皇城·安平王府便将成为人间炼狱。

倘若不离开这里,那么之前所有的设想都不过只是美好的幻影,看起来近在咫尺,唾手可得,但却触之即碎。

但宫里的那些人似乎卯足了劲要将安平王府堵住,明萱根本找不到可趁之机。渐渐的,她不再焦躁·反倒有一种既来之则安之的泰然。每日白天宫女嬷嬷看守地最严,她便躺在床上睡觉补眠,而一到晚间夜深人静,那些奉命来“照顾”她的人都退至了厢房歇息,只留了丹红在她榻上守夜时,她便与最信任的丫头一起商讨应对之策。

丹红压低声音说道,“今儿我让素弯去了一趟后院的柴房,走了一遍地道·一直通到了后头郑翰林府上的后花园的假山,她见四处没有人,便偷偷逛了一会·发现郑府后园有一处小门。素弯说,那门锁都生了好厚一层铁锈,想来荒废已久。”

她顿了顿,“素弯从门缝里看了看,认出来那扇门正对着柳巷,斜对着的便是舅老爷新置的那座宅子的西侧门。”

安平王府的隔壁是翰林院的郑翰林,两座府邸的后墙紧靠平行,几乎是相连并起的。

听说,从前襄楚王还在时,现今郑翰林府住着的是骁骑将军卫封。当年与柔然一战·襄楚王惨败落得个万箭穿心而死的下场,丢失了北疆好几座城池,令先帝引为国之耻辱,百姓哗然。襄楚王没了,这战败的责任必将有人来背,否则如何能够给先帝一个台阶下?所以当时襄楚王的副将卫封便成了先帝迁怒的对象。

卫将军在万人枯骨的疆场捡回了一条命·但没有想到刚回朝便被先帝当成平息民怒的替罪羊,赐了死罪。先帝虽然从轻发落了卫封的家人,可是卫家的子孙从此流落四散,在裴静宸得到了北军的效忠之后,他花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去寻找卫将军的子孙,可是却如同石沉大海般杳无音讯。

这座府邸和襄楚王府一样,空置了好些年,直到四年前皇上登基,才将它赐给了皇上的授业恩师郑翰林。

裴静宸出战之前,曾经告诉过明萱,他的外祖父襄楚王和骁骑将军之间的友情深厚,一起戎马北疆,一起叱咤战场,连府邸都置在隔壁,从前的襄楚王府和卫将军府之间是开了侧门,两相连通的,而为了以防万一,两府之间也设了一个秘密的通道。所以,安平王府和隔壁的郑翰林府之间有一条密道相连,可他不知道在哪里。

这临别前的一句额外叮咛,没有想到此时竟成了明萱的救命绳索。

所幸宫里头来监视的宫女嬷嬷虽然严厉,但人数却并不她们只能盯得住自己一个,却管不了府中所有丫头婆子的,而那些羽林军,只要安平王府没有人进出,他们只会隐藏在暗处,是不会轻易现出身形的。

所以,明萱便请严嬷嬷与王府从前的管事老曹联络上,让老曹根据从前的印象寻找那条密道。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经过好几日的摸索之后,严嬷嬷和老曹终于找到了后院那座不起眼的柴房。密道久未使用,也不知道会通向郑翰林府的何处,所以素弯才会自告奋勇,先去探路,也幸亏这条密道去往的是郑翰林府的后园,而且看样子那地方鲜少有人经过,正巧又有一座经久不用的侧门通向柳巷,更巧合的是,顾元景新置的宅子便有一扇侧门开在柳巷。

明萱目光微亮,这样说来,只要咱们想法子去到后院柴房,便有机会离开王府?”

丹红的神情也有几分兴奋,“我跟王府的旧人打听了一下,隔壁的郑翰林府人口简单。郑翰林夫妇生有三女一子,三个女儿都已经相继出嫁,家里只有一个八岁的幼子,郑翰林没有纳妾,府里便只有三个主子,家里下人也不多,所以后园封了一部分不用,恰巧了,密道的出口便是被封住的那部分,平常根本就不会有人经过。”

只要不被人撞破,那事情就变得很简单了。

她接着说道,“只要弄开那挂生了锈的锁,咱们便能够安然地出去,到时候经由舅爷的新府,驾了那的马车悄然地离开,等到宫里的这群嬷嬷宫女发现时,咱们早就走得远远的了。”

明萱目光微凝,心里想着倘若不必在乎皇上秋后算账,那么也就不必害怕那些宫女嬷嬷们回宫禀报,这法子倒是可行的。

可是,安平王府上下约莫百人,她离开了自然安全了,可那些对她们夫妇忠心耿耿的下人可怎么办?不论是皇上,还是临南王,都不会放过他们的,皇上倒也还罢了,可是临南王····`·

明萱想了想,低声问道,“平常宫里头那些嬷嬷们可会到咱们府里四处闲逛?”

丹红摇了摇头,“宫里一共派来了八个宫女,四个嬷嬷,她们分成两班,只在王府正院走动,从来不去到别的院子去。”

她有些不解地问道,“王妃问这个做什么?”

明萱目光一深,轻声回答,“临南王极有可能会集结力量一举攻破皇城,他志在不见血刃地登上皇位,应该不会对盛京城的权贵下手,否则光是那么多府兵护院暗卫就够他受的了,所以不论是永宁侯府还是镇国公府,我觉得只要紧闭府门,想来都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是···…”

她话锋一转,“安平王府,却不一样。”

丹红身子一震,她对政治没有太大的认知,可是这些浅显的道理却是明白的。

安平王的北军,将临南王的先锋武定侯打得溃散,倘若不是如此,临南王攻入盛京城想必是轻而易举的,所以,若是临南王掌握了京畿,那么安平王是他势必要铲除掉的人物,安平王府则必然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便是在内宅,遇到新的主子上位,也总是要做些杀鸡儆猴隔山震虎的事来,好得一个威慑力,那么想当然耳,临南王也一定会拿北军和安平王府来作伐,以警告盛京城中的权贵公门,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这样说来,她们倒是能够脱身,可是留在王府的人该怎么办?

丹红的脸上现出惊惧害怕和担忧,“一辆马车最多能坐四人,白云庵玉真师太那里又有规矩不留外人,恐怕最多也就是我和严嬷嬷能陪着王妃出去,那么剩下来的人,素弯他们都要置身危险了,这······”

她急得都快要哭了起来,“我听永宁侯府的老人们说,当年的秦国公府三百多口人,可是全部都给……”

秦国公的嫡女嫁给了呼声最高的二皇子为正妃,还生了嫡子,原本是最有希望成为后族的鼎盛门楣,但因为九皇子的胜出,二皇子的嫡系都被全数斩杀,秦国公府上下三百多口人,不是砍了头就是被发配贬刺,国公府的嫡系家破人亡不算,连下人们也都没有个好结局。

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古以来就是这样残酷的。

明萱沉吟片刻,抓着丹红的手紧了一些,她沉沉说道,“我不会让安平王府的人出事,这样的话,那咱们就只好唱一出空城计了!”

第187章 解围

所谓空城计,其实也很简单。

既然已经探查到了出府的密道,并且确定了隔壁郑翰林府的出口是已经被封掉的院子,不会有人经过,那么剩下那道小门的事便就简单了。用工具将生了锈的锁条剪开,换上另一条形状相似的,夜黑风高,监视安平王府的羽林军交班之时,王府的下人再通过这个密道分批转移出去,明萱手上分散四郊的别庄多的是,足够容纳这区区的百十来个

而那些宫女和嬷嬷只紧盯着明萱所在的正院,别的院子里的人数悄然在减少,她们是不会发现的。

先出去的那批人手,可以打探外面的形势,有那个密道在,便能够和明萱互通有无。临南王的兵马攻入皇宫,不可能悄然无声,那时便是明萱离开的最好时机,不过十数个宫女罢了,若她真的要走,谁又能够留得住她?趁乱之中离开王府,前去清凉山投奔玉真师太,然后在白云庵静待裴静宸归来“勤王”。

素弯领着老曹最先出去,每日里都会传递消息进来,虽然她得到消息的渠道不过只是坊间的传闻,并一定是准确无误的情报,但无风不起浪,茶廊酒肆也总有几个消息灵通的人士,明萱还是能够从这些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中敏感地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从而推断临南王谋逆的进展。

首先,皇上下令加强了软禁临南王世子和世子妃的驿站的守卫,在层层看守之下,驿站魏然不动,丝毫没有动静。乍听之下,似乎是皇上掌控了驿站的局面,可细细思量却甚是蹊跷的。

发生了这样大的事,以常理推断,临南王世子总该有个回应才对,他应该与驿站的守卫抵死交战·冲出重围,然后与潜入盛京的那批精锐会合。临南王世子生得魁伟,据说很擅武勇,他从南疆进京觐见′是带了属臣的,虽然人手不多,可却必然都是精兵,倘若真的全力与那些守卫一拼,其实是有神算的,可他却并没有。

坊间都言皇上布控严密,临南王世子是因为畏惧才没有动静的。

但明萱却觉得·不动是因为此时尚还不是动的时机,甚至极有可能,整个驿站都已经被临南王世子掌握,那么在没有部署好行动之前,他根本就无须打草惊蛇。

然后便是有人传言,五城兵马司在东郊的一处民居里找到了溜进城来的一伙临南王余党,京畿和城防的人合力将那些人歼灭,据那日受骗放了那队叛军进城的守城门将点数·人数基本上吻合,五城兵马司由此便放松了内城巡逻,百姓也都认为所谓武定侯的精锐如此不堪一击·临南王气数已尽。

但,武定侯身经百战,于兵法上自成一道,是不会做无用之功的。

他将那些精锐的骑兵抽出,难道只是为了让他们明目张胆地混进盛京内城,好令皇上和百姓紧张一回吗?如此轻而易举地被全数剿灭,倒更像是一种为了掩人耳目做秀。倘若那些骑兵不是有重要的用途,武定侯是绝对不可能轻易让他们离开,而令自己陷入更大更艰难的危机中去的,他宁肯令自己覆灭·也要留出的精锐,绝不可能那样容易就被铲除。

明萱虽然一时不太能明白此举深意,可是反常即妖,不符合常理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出现,这代表着临南王在加紧动作,盛京城表面的平静之下·蕴藏着的杀机越来越深重,也越来越紧迫。

时间如梭,一晃数日又过,盛京的炎夏在这紧张的气氛中悄然降临。

六月初十,素弯带来了消息,临南王世子所在的驿站终于闹了起来,皇上另派了三队羽林军前去增援,所幸这场闹剧很快就被平息,三队羽林军将闹事的人捆起押走送往刑部大牢,临南王世子和世子妃则依旧被困,有人甚至看到面容憔悴的临南王世子哀求羽林军的队长大事化小,将他的亲随放了,显然那要求不会被接受。

进去了三队羽林军,出来的时候一个人没有少,还多了几十了闹事的南疆人。

而刑部大牢靠近周宫,与皇宫西侧的朝华门不过一街之隔。

明萱便知道,明日之前,临南王必定要攻打皇宫。

她不再装病,直接令人将那些宫女和嬷嬷们以绳索捆住,带着安平王府所余不多的仆众正大光明地从密道中离开了安平王府,按照计划,几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郑翰林府的那扇小门之外,她带着丹红和严嬷嬷跳上马车,回头又望了那座静谧庄严的安平王府一眼,便飞驰而去,一路往清凉山的方向过去。

原本一切都进行地十分顺利,眼看着城门近在咫尺,但不知道为什么,在他们的马车即将通过之时,盛京城的上空却忽响起了一阵低沉响亮的号角,守门的士兵便不再给进出城的马车和行人放行,而是沉缓地将城门慢慢合上。

明萱心中揣测,定是周宫出了事,才会以号角提醒守城兵士关闭城门,不让闲杂人等进出。

丹红急得不行,她低声说道,“王妃,趁着城门还未关,咱们硬闯吧,否则等这两道铁门合上,咱们再想出城可就难了!”

这号角大约是紧急状况下的一种警示,城门一闭,再次开启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明萱的确等不起,这样的境地,已经容不得她思考更多,便只能点了点头,“递出永宁侯府的号牌,就说有急事要出城,令那些军士再通融片刻,我们立即出城。记住,多给一些赏银!”

严嬷嬷便道,“丹红毕竟是个小丫头,还是我去吧。”

明萱点了点头,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到严嬷嬷赔着笑脸向军士求情,还递了两锭不小的银元宝过去求军爷通融。

若是在平时,样厚重的礼物,足够令这些饷禄微薄的小军士动心,可是今日那两个小军士却对银元宝丝毫没有动容,毫不客气地将严嬷嬷的贿赂拂倒在地,还恶声恶气地说道,“我们正在执行紧急军务,不管是哪个府里的人都不准进出,想要出去,就先请了我们指挥使大人的手令来,否则一律不许放行!”

那军士态度严厉,而两座厚重的城门正在缓缓地合上。

严嬷嬷不甘,又好声好气地相求,但是对方十分强硬,一言不合,就对着严嬷嬷吵嚷起来。

明萱心里暗暗有些沮丧,一门之隔,就是城郊的葱郁树木,只要再往西走上三里路便就是清凉山了,可惜,她晚到一步,今日恐怕没有办法离开了。

她眼看见着那军士越来越不耐烦,甚至开始有对严嬷嬷推搡的动作,便皱了皱眉头,低声对着丹红说道,“请嬷嬷回来吧,这些军士执行的是军务,咱们没有指挥使的手书,只凭着永宁侯府的号牌,恐怕是无人肯理会的,多说无益,若是嬷嬷因此受了伤,反倒不好了。”

丹红急忙下车请了严嬷嬷上来。

这时,外面响起一阵惊马嘶鸣,有马车停在了身侧,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说道,“平章政事大人有要事要出城,将城门放开,韩大人的马车通行!”

这一回,军士们倒没有那样强硬了,忙忙地道着好,关门的军士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放开了城门,留出了足够宽阔的一条缝隙,“韩大人请!”

明萱认出了那个声音,是韩修身边的贴身护卫苏延一,她心中一跳,掀开侧面的车帘,果然看到了韩府的徽记。

她咬了咬唇,终于下定决心,对着近在咫尺的马车朗声说道,“是韩大人吗?”

对面的车帘动了,露出一张冷峻淡漠的脸,果然是平章政事韩修。

韩修深深地望了明萱一眼,将帘子放了下来。

过不多久,明萱便听到苏延一又对那守城门的军士说道,“旁边那辆马车里坐着的夫人,也是有急事要出城,与人方便自己方便,韩大人问,能不能看在他薄面之上也将人一并放了?”

军士忙不迭说好,还特意跑过来告知赶车的长戎可以通行。

明萱听着马车的卢飞速地穿越城门,确认安全无虞,这才松了口气。

也不知道行了多久,看帘外景色应是快要到清凉山脚下的时候,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她听到车外长戎低沉的喝声。

一道冰冷而熟悉的声音响起,“你别动,我不会伤你。我也没有恶意,只是想请你家主人借一步说话而已。”

明萱一愣,掀开车帘看到韩修一身玄色锦袍,看起来格外肃杀,面容却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憔悴和失落,心中不由便是一阵难以言喻的苦涩,她看到严嬷嬷和丹红都对她眼神示意,希望她不要答应韩修这等无礼的要求,但是她想到方才城门口时,若非韩修相助,她此时哪里能够出得了城?他不过只是想借一步说话而已,那她便就听听他还有什么话要说。

她冲着严嬷嬷和丹红轻轻一笑,“无碍的。”便扶着高高隆起的腹部下了马车。

城郊树林,清凉山下,旷野清凉,除了两辆马车之外,便只有明萱和韩修两个人。

她笑着抬起头来,轻声说道,“谢谢你刚才替我解围。你说有话想要对我说,是什么?”

第188章 前世今生

韩修望着明萱已经隆得很高的腹部眼神微黯,眸光里涌动着五味陈杂,有不甘,有痛悔,有纠结,甚至还有一些绝望。他此刻的心情,谁都不会懂的,状似平静的表相之下,其实在他心中早有惊涛骇浪在肆虐横行,如同毒蟒吞噬着他支离破碎的心。

午夜梦回,他时常叩问自己,一直都以为上天令他重生,是一种垂怜,可当真是吗?

韩修前世被不认亲情的祖父所害,冤屈而死,或者是临死之前那股不甘和怨气让阎王惊惧,大开了生门,令他得以重生在幼年。有了前世的经验和见闻,他便等同于这个时代的先知,当战事的进程以及朝局的发展都尽在掌握之中,他的升迁之途自然格外顺遂。

他是大周朝最富传奇的人物,八岁上阵杀敌,十五岁统领一方,二十岁任从二品的左都御史,二十三岁就成了权倾天下的平章政事,二十四岁,成为周朝最年轻的宰相。

他用极短暂的时间,爬上了权利的顶峰,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要为前世的自己报仇雪恨,他要将镇国公裴固从相爷的位置上扯下来亲口问一句,当年为什么要对自己母子赶尽杀绝,他也是裴家的子孙啊,身上一样流着裴氏的血脉!

可是,韩修九死一生从西夏国的战场上归来,刚出了西昌,便就收到了裴相和裴世子父子相继离世的消息,当时他正在驿站,等待着差役给他的坐骑补给。

当他花费了十六年的时间终于攀登到了权利之巅,以为有能力和实力,要给前世害死自己的人惩罚,他正等着看他的祖父痛悔求饶的时候,他一直以来想要打倒的那个人却死了。在明萱成为他完美无瑕的重生之旅中无可弥补也无力挽救的巨大遗憾之后,唯有击倒裴相这个信念一直支撑着他,可裴相却死了。这意味着他坚定不移的信念,也轰然倒塌。

有那么一刻,韩修眼前只剩一片苍茫的白色。

他是个掌握先机的重生者,这令他所向披靡,从前他也曾为此暗喜得意过的,可现在看来,他的重生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笑话。为了要扳倒裴相,他必须要掌握比裴相更大至少也要能够匹敌的权势。所以他选择了暂时辜负明萱以惠安郡主做跳板的捷径,可蝴蝶效应令他的完美的计划出现了变故,因此他失去了前世心爱的妻子,他的三个儿女也无缘降临这人世,然而,他以巨大的牺牲换来的权势,却并没有让他重生的初衷如愿以偿。

裴相没有等到韩修亲手复仇,就死了。

剧本与前世的发生了不同,差以毫厘谬以千里,剧情早在悄无声息的时候就完全脱开了他的控制。

他没有亲手复仇。他失去了发誓要守护的家人,所以。除了手中这粘手的权势,他还得到了什么?这岂非是天下最大的笑话?

午后的阳光正酣,均匀地洒在了明萱的身上,照映得她白皙的肌肤闪闪发出亮光。她扶着腰,一手轻柔地抚着隆起的腹部,嘴角噙着淡淡笑意,她抬头望向他。目光清澈而真诚,再没有从前的躲闪和避之不及。

她在他耳边轻问,像是低吟浅唱的曼妙音符。一字一句落在他心上,“你说有话要对我说,是什么?”

这样地疏离,又这样客气,像是立在她面前的是个随手帮了她一把的过路人,她带着感激和诚恳,但因为陌生和不在意,却并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好似他们之间那些枝枝蔓蔓都纠缠在一起烙印在骨血中的往事,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韩修怔了怔,无边的苦涩在喉间蔓开,漾成蚀骨烧心的毒,噬咬着他身上每一寸肌肤。

倘若不能再爱,他宁愿她恨他,最好恨他入骨,这样她便能时不时想到他,或者她像一年前那样看到他时会觉得害怕,会想逃开,会抗拒他,至少那说明心中还放不下他。总好过她这样虽然笑着,灿若春花,可她的眼里心里,却再也没有他了,不论是惧恨嗔怨,一丝一毫都不再存在了……

明萱见韩修目光哀怨地望着她,只是这样静静立着却不说话,眉头轻轻皱了起来,她抬手掖了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提高声音问道,“韩大人,不知道您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这天有些闷热,倘若说完了,也好各自赶路。”

韩修终于将目光收回,他幽幽问道,“这孩子的产期大约是在什么日子?”

明萱微愣,心里觉得有些奇怪,韩修和惠安郡主并没有生育孩子,也不曾听说他在外头有私生子,可他却像是有过经验一般,竟然还能说得出“产期”这样的话,这不是一般未育的男人所能说出来的,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那个概念。

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太医说,是在八月底。”

她去年十一月末最后一次葵水,约莫是在十二月中时得的胎,算下来该是八月底的预产期。

韩修心里格楞一下,他想到前世的时候,他和明萱第一个孩子浚哥儿是在去年三月初出生的,第二个孩子也是八月底的产期,他低声问道,“这孩子可有取名?太医可说了是男孩还是女孩?”

明萱心里越发觉得奇怪,有一种想法蓦然浮现在她脑海之内,她满面犹疑,一双眼睛带着些许探究,“我和夫君都没有刻意想知道这孩子是男是女,总归都是自己的骨肉,不论男孩或者女孩,我们都期盼的。若是男孩,便叫云湛,若是女孩,便唤她云湘。”

她猜测韩修有很大可能会是个重生者,鉴于他在清凉寺对着陆氏牌位的熟稔,他所说过“你是我的妻子”的话,再联系到那封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静静躺在漱玉阁书房的暗格里的那封不曾开启的书信,她便不难猜想前世时,他和明萱该是成就了夫妻的,而此时他对她腹中的孩子那样关切,那么极有可能,前世的韩修和明萱不仅做了夫妻。还有过孩子。

她话音刚落,只见韩修脸色骤然大变,他身子微微摇晃,都有些站立不稳了。

他喃喃说道,“湛儿,湘儿……”

那是他前世孩子的名字,除了浚儿,湛儿如期而至。想必不久之后湘儿也会降临世间,可他们的父亲不再是他了……

韩修这两世,虽然也曾有过金榜题名高中状元的春风得意,有过纵横沙场掌权天下的凛然傲绝,但也有过含冤入狱被刑讯鞭打的痛苦冤屈,有过白骨堆中勉强生存下来的惊险危机,可是所有的这些艰难困苦加起来,都没有比此刻更加痛苦绝望的。

明萱看他反应如此剧烈,便知道也许他前世的孩儿也叫这个名字,她不由暗自感叹造物神奇。哪怕有拥有先知的重生者莅临,许多事都会因此发生改变。可总还有那么一些冥冥之中注定了的巧合,比如她腹中孩子的名字,这是她和裴静宸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翻阅经史典籍,从带了水的文字里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