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萱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空气里便荡漾着格外暧昧的气氛。

裴静宸从树上摸到把钥匙,然后拉着明萱的手推门而入,只见小小的屋子里摆设十分简单,不过一张木床,一个矮柜和一把方桌罢了,本以为多时无人来此,想必定是布满灰尘和蜘蛛网丝的,但没有想到屋子里十分干净,连被褥看起来都像是新换上的一般,有一股阳光的味道。

他见她脸上隐约透着讶异,便笑着说道,“祖姑婆婆真真是玲珑心思,她知道我要来接你。便猜到你我不肯在这风口浪尖回了盛京,所以才一早便命人将我的小屋打扫干净了。既然连她都如此认为,那这几日,咱们便在这里过些世外桃源的神仙日子吧。”

明萱闻言心里却是一动,玉真师太如此敏锐,当是称得上聪明睿智了。

师太那般通达,所以才会受到延熙帝的忌惮吧?所以当初,师太青灯古佛。甘愿离开气势磅礴的周宫,蜗居在白云庵堂之内生活,未尝也是一种无奈。从师太仍旧还蓄着青丝,箱笼里收着当年延熙帝所赐的九瓣金莲法衣来看,师太身在化外,心中却有红尘,她一日都不曾离开过。

其实,这世间有一心问佛的高僧,自然也有借由菩萨来避祸的凡俗。

不只师太遁入空门并非出自本意,难道圆惠和静心她们并非如此吗?圆惠当初若不投奔师太的庇护。那想来早就与当年永嘉郡主身边的那群婆子丫头一般,或被远远发卖。或遭了杨氏的毒手,哪里还有命能活到今日?再说静心,听说她是个生来便不知父母的孤儿,得蒙师太收留,便在白云庵落发,她在自己无法做选择的时候,就已经投入了佛祖怀抱。如今青灯古佛的日子,又焉知是她真心向往?

明萱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忽然开口说道,“等我们回京的时候,你且去问一问圆惠师太,她可否愿意跟着咱们回安平王府颐养天年,她是母亲身边唯一仅剩下的贴身人了,咱们必要善待于她。”

裴静宸将圆惠当成姨母的,倘若圆惠肯去王府,他自是欢喜,也算能了却了一些未能对永嘉郡主尽孝的遗憾。他闻言望着明萱的目光便越发柔和,带着些许感慨和感激,低声轻语,“嗯,我会的。”

四目相对,两瓣红唇便贴在了一起,难舍难分。

似是感觉到了裴静宸某处勃发的昂扬,明萱急忙推了推他的身子,娇嗔地问道,“若是伤了孩儿可怎么办?”

她也算闲来无事读过几本医书的,知晓孕妇并非完全不能行房,除却前三个月和后三个月,中间这段期间胎儿稳定,孕妇的状况良好,只要夫妻之间格外小心一些,也并非不能恩爱。只是,这里荒郊野外,又是青天白日,她心里多少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是以便急急地叫停。

裴静宸怔了怔,倒是连忙停止了动作,他脸上一闪而过羞愧,讷讷地说道,“是我鲁莽了,都忍了那么多时候,再多忍几日又算得了什么?总好过一时不知轻重,伤了孩儿那便晚了。”

他恋恋不舍地将手从明萱身上拿开,深深吸了口气,转头笑着说道,“你先在这里坐一会,我去泉眼那里洗洗,这满身风尘都还没有冲过,脏兮兮的,黏腻腻的,很是不舒服。”

说罢,他动作熟练地从矮柜里取了一身干净的青布衣衫,便出了门。

明萱站在门前,这里视野良好,她能够很清楚得看见裴静宸一跃而起,跳入了他们初次相见的那座温泉,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满身风尘倒是真的,但脏兮兮和黏腻腻显然只是个借口,他在庵堂除去盔甲时,身上的衣裳都是干净的,除了一路行来的汗味有些黏人,并没有什么别的了,他不过是想要借着泉水的冲击,将身体内已经调动起来的欲望浇灭罢了。

她目光微凝,忍不住摇了摇头,眼角眉间却洋溢着幸福的笑意,她心里想着裴静宸能在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及时刹车,这不只因为他有很强的自控能力,还因为他爱她,和他们的孩子。她觉得心里甜甜的,可又不由自主地觉得他有些可怜,心里某一个地方被触及,一下子化了开来,变得柔软至极。

或许……情之所至,水乳交融,便是在荒郊野岭青天白日,又能如何?

明萱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涩的红,她捂了捂脸,便转身回屋将床上的被褥铺开。

裴静宸冲洗完,换上了粗麻青布衣衫,头发随意地披在脑后,尚有水珠从发梢低落,他见夕阳西下,西天的云彩发出瑰丽夺目的光华,一边推门一边笑着唤明萱,“阿萱,快出来看晚霞,西天红彤彤一片,云彩像极了奔腾的骏马,可好看了!”

他正想拉着明萱出去,却听到门栓合上的声音,随即猛然发觉腰间被温香的手臂缠绕,明萱贴在他胸前,侧着身子蹭他的胸膛,双手有意无意地在他激起的红莓上磨蹭,她抬起头,脸上红霞遍布,眼中却荡漾着一汪水润的清泉。

她咬了咬唇低声说道,“晚霞,一会再看。现在,先……”

许是明萱这模样太过撩人,将裴静宸好不容易冲下去的欲望,瞬间就又挑拨了上来,他重重地呼吸,勉力想要控制自己,但身前的人儿已然踮起了脚尖,含住了他的唇。

这等送上门来的美味,他不可能拒绝的,便只能沉溺其中,将这缠绵一吻变得极尽销魂,心中想着,只是亲亲就好,绝不会越雷池半步。但沾上了这芬芳和甜美,压抑了半年多的欲望,如同滔滔江水延绵不绝,心中的爱欲也入黄河决堤,一发而不可收拾。

在拥吻之中,明萱摸索着将裴静宸身上的衣衫除去,引着他往床榻上躺下去,然后毫不客气地在他身上游走肆虐,玉一般的手指穿过鲜嫩欲滴的红莓,来到一马平川的平原,然后一路经由沼泽和密林,探及那高耸的崛起,她来回细抚,有时轻些,有时重些,将身下的男子激荡出一阵阵的震颤。

她心里有一种满足,说不清为什么,就是很满足。

裴静宸没有想到,明萱如此笨拙的手法就能挑起他这样的情欲,他积蓄的欲望已经蓄势待发,可脑中仍然存着最后的清明,他艰难地将明萱的手掌握住,沙哑着嗓音摇头,“不行的,我怕弄疼了你,让咱们的孩儿不舒服。你不必为了我……我能够忍得的,克制忍耐亦是一种淬炼修行,我能够忍住的!”

心底的顾虑和巨大的爱意,让他在强烈的欲望面前,仍旧保持着清醒。

明萱撅起嘴来,“你先前不是问过太医了吗,孙太医都说中间这段时期是可以的,只要小心一些,不会伤到孩儿。”

裴静宸想了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是问过孙太医,孙太医也的确说可以,但你刚才说不行,肯定是哪里不舒服了你才会说不行的,阿萱,还是算了,小心为上,孙太医和小素远在盛京,祖姑婆婆也不在,圆惠姨母虽然也跟着师太学了一些医术,但终究只是皮毛,若当真出了点什么事,咱们后悔都来不及。”

他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下身的昂扬不知不觉便有垂头之势。

明萱脸色微微一僵,方才那般缠绵,她也有些情动了,但水到渠成一刻,裴静宸却忽然临门退缩,这令她心底生出股莫名的火气来。其实,她的身子养得极好,如今正是第六个月上,只要不太过激烈,行房并没有问题的,方才不过是有些不太好意思,这才以孩子当借口来婉拒。婉拒他懂不懂啊?

这样想着,她便索性揣着沉沉的肚子坐在了他的腰间,“我刚才说不行了吗?你哪只耳朵听到了我说不行?”

裴静宸尚还有些犹豫,“可是孩子……”

明萱气得不轻,俯下身子狠狠在他肩头咬了下去,“你孩子很好,他现在也期盼你能够进去看望一下他,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榻上的男人忙不迭地说道,“去,我去!”

过不多久,小屋里便传来一阵阵细密的喘息,伴随着屋外的晚霞,铺成一句最美的情歌。

第193章 你死我活

在山壁小屋的日子,想来是明萱自来到周朝之后,过得最惬意轻松的,因此到了离开之时,她心里便觉万分不舍。然而,经过十数日的僵持争夺,朝中乾坤终定,昼儿在宗室和朝臣的拥护之下,成为周朝新帝,不日便将举行登基大典,她和裴静宸作为皇室宗亲,是必须要出席的。

便不是为此,她心里也很清楚,这世外桃源躲清静的日子,不会太久,很快她和裴静宸就会重新投入俗世洪流。安平王歼败北岭军勤王保驾,护住了周朝皇室血脉的正统延续,是不世的功勋,必将要受恩封进禄,令世人敬仰传传颂的,这便意味着,想要激流勇退,归隐田间,变成了一种不可能实现的奢侈愿望,至少暂时如此。

身上的王爵,是保护伞,但同时也是枷锁,权势和地位也一样如此。

而他们所能做的,也无非便是顺应天命,然后在一成不变枯燥沉闷的生活里,找到自己的归属。

白云庵。

明萱拉着圆惠的手诚挚地说道,“祖姑婆婆先前说过的,姨母的去留都由自己决定,若是姨母愿意跟我们回王府,不只我和阿宸高兴,想来祖姑婆婆也是欢喜的。我腹中的孩儿再过不久就要降世了,您若是和我们在一起住,那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过,多好啊!”

许是她命中缺少与母亲的缘分,两世都没有得到过母爱呵护,嫁人之后也没有婆母。祖母朱老夫人对她极尽呵护,但到底那种呵护是要排在家族利益之后的,而玉真师太虽也关怀备至,但她心里很清楚,若不是她嫁给了裴静宸,以师太的绝高清傲,想来是不会将她放入眼底的。

唯有圆惠。在她与裴静宸尚无交集时便释放了最大的善意,一直以来都在细微处默默关心,犹如春雨,润物细无声。

明萱知道,当初圆惠是为了保命才投奔师太的,如今时过境迁,裴世子已经亡故,裴静宸也别府另居。区区杨氏根本就不能再害圆惠分毫,那么她也没有理由再继续呆在白云庵,完全可以跟着裴静宸去安平王府颐养天年。

圆惠眼中有晶莹的泪花滴落,她扭过头去擦了擦眼角,嘴角却是翘着的,笑容里满是欣慰和感动。

她满脸慈爱地望着明萱高高隆起的腹部,却摇了摇头,“你们两个孝顺,我一直都知道的,说句心里话。我很欢喜,也觉得骄傲。但是。我不能跟着你们一起去王府,我在这里将近二十年,早就已经习惯了青灯古佛的日子,让我现在离开,我哪里还能习惯外头的日子?”

明萱捏着圆惠的手紧了一些,“姨母想过安静的日子,伴着青灯古佛。不必非在这里,王府也可以的。王府地方大,人口又不多。有的空院子,我让人在后院寻个安静的院子,替姨母辟一间佛堂,平素也不让人随意打扰您,这样咱们虽然住在一块,但姨母又有自己的空间,岂不是一举两得?”

她笑着说道,“姨母也是在王府长大的,府里还有不少当年的故人,若是闲暇无聊,姨母也能请昔日的故友一道闲话家常,庵堂虽好,却及不上这样的热闹呢。”

圆惠不禁有些意动,但她仍旧犹豫不决,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裴静宸便笑着说道,“今日我们去得急,王府的院子也还没有收拾好,姨母也不忙着做决定,等过几日都准备好了,我再让人来接您回去。”

他顿了顿,忽得叹了口气,“说来也巧,这回我在北军见到一位姓梁的游击将军,他英勇忠义,好几次武定侯派人偷袭,他都护在我身前,因此还被敌人砍了手臂。我与他非亲非故,他宁肯舍了一条手臂也要保护我,我心里便有些觉得奇怪,怕和他是有什么渊源的,后来我一问,这位梁将军竟然是我们王府曹伯的亲外甥,他年幼时曾在王府住过,后来外祖父见他骁勇才带了他去了北军。”

这件事明萱第一次听说,难免有些惊痛后怕,“梁将军为了保护你被砍了手臂?这样大恩,我们必要报的!”

裴静宸沉沉点了点头,“是啊,对一个军人而言,四肢不利可是致命之伤,梁将军便只能卸甲归田了,我打听他没有家人,唯与曹伯相依为命,就请他回了安平王府,他既是为了我受的伤,将来我定必要奉养他一生的。”

圆惠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硬起来,她嘴唇微颤,目光里五味陈杂,有心疼,有羞怯,也有迷茫,直到送别裴静宸和明萱后,她依然这般杵在原地良久。

明萱上了马车,低声问道,“那位梁将军真的被砍断了手臂?”

裴静宸摇了摇头,“他确实是因为要保护我,所以被敌人的大刀砍在了手臂之上,伤得也不轻,军医说以后恐怕都不能再提重物了,但也没有砍断那样严重,现今在王府将养着,百日之后想必就能好了的。”

他微微笑了起来,“想必你也看出来了,那位梁将军与姨母曾经有些纠葛的,梁将军从前以为姨母已经没了,所以醉心疆场,也没有起过成亲的念头,一直光棍到现在。前些日子听说姨母还在,便主动来求我,想要圆了当日之梦。

可我想着总要看看姨母的意思。倘若她一心向佛,心中已经没有了男女情爱,那么姨母坚持要留在白云庵,咱们便就随着她罢了,倘若她心里还有梁将军,那么郎有情妾有意,佛祖慈悲,也定不愿意看到有情人分离,所以这回咱们是一定要请她回王府去才好的。”

而结论是什么,从圆惠的表情上,便已经一清二楚了。

明萱轻轻松了口气,圆惠才三十多岁,若在前世,这个年纪没有成婚的女人也多的很。她虽然并不知道圆惠和那位梁将军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看那梁将军这年纪地位都不曾娶亲,当日定是爱得极深的,而圆惠既然心里也记挂着梁将军,那便该当在一起。人世间失而复得的感情能有几桩?重逢已经是天赐,若不及时抓住,定当遗憾终身。

她也不愿意看到圆惠遗憾。

裴静宸笑着说道,“你放心,我看这事定能成的。”

明萱点了点头,想到了什么,又问道,“我看昨夜长庚来过,他说了什么?”

俞惠妃机关算尽,想来不会那般轻易就将皇位让给昼儿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倘若不是事出有因,立储之事将继续僵持,不会那样容易就见分晓。而之前,一直都没有消息传过来,想来昨夜长庚过来便是说这件事了。

裴静宸脸微凝,沉声说道,“长庚来禀,昼儿的生母月荷前日从永和宫的玉栏上掉了下去摔死了,她临终时,俞惠妃在场,有许多人证。随后,顾贵妃揭发,俞惠妃所生的皇子在叛军攻入后宫时,便被临南王摔死,现在广临宫里头的那位,并不是真正的大皇子,而是定国公俞克勤派人偷偷送进来的冒牌货。”

七八个月大的婴儿,除了贴身照顾他的人外,的确不容易分辨,倘若事实果真如此,那么昼儿便是皇位唯一的合法继承人,俞惠妃不仅失去了招架之力,还将面临着最深重的审判。

但明萱却从这段简短的对话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俞惠妃去永和宫责问昼儿的生母月荷,然后在大庭广众之下,月荷坠栏死了……广临宫里的大皇子是冒牌货,真正的大皇子已经被临南王摔死,这件事是一向沉静无波的顾贵妃所揭发的。

裴静宸见她面色凝重,便将她搂入怀中,低声说道,“月荷应是自己跳下去的,而顾贵妃则是为了自保。”

他将下巴埋在她的脖颈,柔声说道,“但真相究竟是什么,在眼下根本就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这结果顺应了绝大多数人的意愿,皆大欢喜,便就成了。你也莫要多思虑了,以后咱们还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这些都与我们无关。”

不管是谁给月荷出的主意,但月荷的确这样做了,她的纵身一跳,不仅打开了僵持不下的局面,还令俞惠妃在众目睽睽之下背负了罪名,有这一层干系在,昼儿的上位则更添了几分把握。而顾贵妃的揭发,才是将俞惠妃和定国公府钉在了耻辱墙的长箭,不论广临宫那孩子的出生真相,这个答案是绝大多数朝臣和宗室想要得到的,所以这便是真的,也一定会是真的。

自古以来,涉及皇权,都是那样残酷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所有的故事都那样相似,不论是五龙夺嫡,还是临南王的谋逆,乃至昼儿的上位,不都是如此吗?裴静宸说得对,既定的事实多思也无虑,以后关起门来过日子,这些事都与他们无关。

明萱心中一怔,随即又淡淡地吐了口气,她将身子歪在裴静宸怀中,静默不语,只听到马车偶尔颠簸时发出的声音。

第194章 真凶(二更)

乾坤初定,新帝登基,幼帝稚龄,宗室便请承福大长公主坐镇后宫,行教养抚育之责。

先皇后裴氏,自先帝驾崩之后,哀思沉痛,自请落发,为周朝社稷祈福,去了皇陵行宫处的家庙修行,帝赐封先皇后为太福法师,无所出的低位阶宫妃皆与之同行;先贵妃顾氏,因揭举有功,赐封贵太妃,迁宫永和宫隔壁的景和宫,而她所出的大公主,也被赐封福雅大长公主,与她一起居于景和宫;而先元妃,则被追封为端元皇太后,幼帝视其为母,灵位奉于慈宁宫,帝每日请安上香悼念。

论功行赏,韩修因为勤王有功,不仅坐稳了宰相的位子,还封了一等忠勤侯的爵位;建安伯梁琨救驾有功,加封一等建安侯,任了礼部尚书;安平王裴静宸剿逆有功,又有勤王之劳,功勋卓绝,但王爵已经封无可封,便又领了个太傅的虚衔;东平王和英郡王抗敌有功,都赐了恩赏;至于朝中那些一早就支持幼帝的,多少也都有些恩封。

倒是永宁侯府顾家,虽然元妃追封了端元皇太后,又出了个贵太妃,但因永宁侯先前支持的是俞惠妃所出的皇子,虽这回并无严厉罚惩,但到底没有加官进爵,也无别的恩宠,显得并不亲近,反而很有几分疏离。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安了朝臣的心。

新帝年幼,原本众臣害怕外戚专权,但幼帝并不亲近顾家,只依靠承福大长公主,将朝中的权力下分散下放,朝政由忠勤侯韩修和建安侯梁琨主理,但有才敢有能力的朝臣也都分得了一杯羹,并不似先前重要的职位皆由裴家或者卢家把持那样,而是实现了共理朝政。互相制约的格局,反而令朝臣更加方便做事。

一时间,盛京城迅速地恢复了原来的平静与繁荣,倒好似临南王真刀真枪地杀入周宫谋逆反叛这件事,像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短暂引起惊惶,很快就消散无踪,所有人都忘记了那段时间所遭受的不安和惊恐。只看到眼前愈发美好的前景,各自投入到新的生活中去。

等幼帝登基大典过后,已经八月初了,离明萱的产期只有一月余。

外头炎热酷暑,但安平王府的花厅内却是一片春意盎然。

明萱满脸欢喜地望着雪素怀中虎头虎脑的婴孩,忍不住轻轻地捏了他一把,她笑着说道,“小吉长得真好看,这般俊秀,将来定是个小美男。你可不愁找不到儿媳妇了。”

雪素难产生下的小吉,虽然万分惊险。所幸母子平安,但何贵仍旧十分紧张,所以一直等在南郊庄子上待了四个月,等雪素做完了月子,身子确认恢复无疑,这才想到要带着妻儿回到安平王府来当差,如今何贵已经是王府新任的内务总管了。而小吉这个出生时困难无比的孩子。在四个月的静心调养下茁壮成长,长得又白又嫩,眉眼清秀。生了一双会说话的莹莹大眼,红唇柔嫩,看起来就十分讨人喜欢。

雪素笑着说道,“王妃这话可不能让何贵听到,他小时候因为生得太俊美了,所以家里人时常拿他当女儿打扮,幼年时还有人叫他贵姐儿呢,他深受困扰,所以一心期望自己的儿子能够生得威武雄壮,谁料到这孩子出生时阵势那样大,生得却还是那样秀气,他心里有些不满意呢,最恨别人说小吉长得好看。”

她掩着嘴笑得更欢,“他也不想想,若是当真想要五大三粗的儿子,便该娶西街上猪肉荣家的闺女,保准不负所望。”

雪素和何贵都生得好,小吉不论像父亲还是母亲,总与威武雄壮四个字搭不上边。

明萱陪着雪素笑了一阵,便见长庚步履匆忙地进了来,说是王爷请她去书房议事。

她心下狐疑,边走边问道,“王爷有没有说是什么事这样着急?”

长庚脸上也有些惊讶不解,“具体什么事情,我也不甚清楚,不过方才建安侯来了,瞧脸色很是不好,他与王爷在书房里议了一刻钟,王爷才让我来请王妃去的,想来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王爷想听听王妃的意思吧。”

自从裴静宸娶了明萱之后,不论大小事夫妇二人都是一起商议决定的。先时长庚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后来他见明萱看待事物不仅缜密还常常有独到的见解,又跟着她经历了几次大事,所以对她是十分服气的,因此并不觉得王爷找王妃商讨问题有什么不对。

等明萱到了书房,果然见裴静宸与建安侯梁琨满面凝重地在商议着什么。

裴静宸见她进来,忙上前扶住她,小心翼翼地让她坐在了靠窗的美人榻上,然后说道,“大姐夫此回来,是有两件事,因为其中有一桩与你有关,所以我才让长庚唤你过来,你也一道听听,看看接下来咱们该如何应对。”

他语气微沉,“这头一件事,是有人指认被击毙的临南王世子是个替身,大理寺开棺验尸,证实了这一点,真正的临南王世子恐怕这时候早就已经逃出生天了,也不知道他现今是在哪里蛰伏隐匿,临南王是死在了我和韩修手上,所以大姐夫过来提醒我近日出行要留个心眼,以防万一。这倒是其次。”

建安侯梁琨接着说道,“另有一件事好叫七妹妹知晓,因为临南王世子的遗骸有假一事,我和刑部的官员一道提审了谋逆案中的几个相关人员,原本是想追问临南王世子的一些线索,谁料到却顺藤摸瓜,查到了一些旧事。”

他顿了顿,面色沉重地说道,“当年顾家三房那桩公案里,定国公府插了一脚,临南王却是主谋。”

为了要摸清临南王究竟有多大的能耐,所以当时擒获的叛军之中,除了临南王父子是当场击毙的,其余众人,尤其是与临南王父子关系密切的相关知情人,都被留了下来,原本是打算从他们口中撬开那些暂时还不清楚的事情,比如临南王的计划,他到底有多少兵马,那些兵工厂具体设在何处,等等等等。

但审讯时,有人口风不严,便又扯出了当年的那些旧事,说起来,也算是无心插柳了。

梁琨沉声说道,“若当真如临南王身边的随扈所言,那么当日你母亲的死,应是定国公夫人故意为之,而你父亲,也是在刑部大牢之内,被临南王埋伏在盛京的密探所害,目的不过是为了打乱当初皇帝与裴家顾家三足鼎立的铁腕关系。而事实也如他所愿,裴相受到先皇质疑,顾家又对裴相和皇上心存猜忌,君臣不和,以至于朝局微妙,令人有机可乘。”

他叹了一声,“定国公愚钝,受了临南王的蛊惑,以为临南王只是因为姻亲关系,所以才竭力扶持俞家和惠妃,当年顾家三房的惨剧,俞惠妃却是其中最大的得利者,俞家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皆以为是临南王府之功,谁料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临南王不过只是利用定国公府罢了。”

倘若裴相和先皇是一条心,那么朝堂的许多震荡便都不复存在,后来也正是因为裴相去世,裴家的势力抽出,各个关键的职位被卢家和俞家的人占领,那些人没有经验,才会令五城兵马司和京畿卫群龙无首,发生了巨大变故时,根本就不懂如何应对,以至于让北岭的精锐骑兵堂而皇之入了盛京内城,后来又直闯入了周宫。

从这个角度而言,临南王很久之前就在下一盘棋,而顾家三房不过只是他借机寻到的一个棋阵,一步出了差错,环环相扣,步步皆有关联,倘若不是后来先皇将撤藩的时机提前,那么说不定临南王当真是有机会的。

对于明萱来说,她其实一早就猜测过这件事可能会与临南王有关,但当真相就这样鲜血淋漓地摆在她面前时,她却还是为之震颤了。

一直以来都认为,顾家三房的惨剧是先皇和裴相以及韩修一手造成,但最后,先皇自然并不无辜,可裴相和韩修却各有苦衷,而真正的凶手,却操控着傀儡躲在暗处偷笑,这感受令她有些不太舒服。

她半晌低声问道,“俞惠妃知道这件事吗?”

梁琨一愣,“应……应是知道的吧。”

照道理来说,俞惠妃是临南王和定国公在盛京的代言人,她是最直接的受益者,这些事不会瞒着她的,但到底事实如何,他却也不敢妄下断言。

尤其是他看到明萱眼中燃烧起的火苗,他有些害怕明萱会一时冲动去做些什么,毕竟那没有必要的,俞惠妃狸猫换太子,混淆皇室血统,还害死了幼帝的生母,这已经是不能翻身的铁罪了。就算给了她帝妃的尊严,饶她一死,但她此生都会被关在永巷之中,不见天日。明萱没有必要因为她而脏了手的。

所以他用并不肯定的语气说话。

明萱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是想要对她做什么,只是想……找她好好地聊一聊……我的姐姐!”

第195章 永巷

与皇宫的富丽堂皇截然不同,永巷狭窄潮湿,散发着腐朽的气息,这里关押着的多是犯了罪责的宫妃。

狭小的屋子,没有任何精细摆设,连铺盖被褥都是残破不堪的。饭食每日由看守的宫婢送来,多是残羹冷炙,若是哪日宫婢心情不好,忘了一餐,那么就得饿上一天。若是身子骨弱生了病,那也只能自己扛,扛得住便继续活下去,扛不住死了就一卷草席扔去了乱葬岗。

任凭你曾经是如何宠冠后宫,如何八面威风,一旦进了这里,便只能听天由命,要么病痛而死,要么苟延残喘地活。

被送到这里来的宫妃没有伺候的人,有任何消息也递达不到外面去,便是有,谁又会在乎?

家族?犯了罪的宫妃已经没有了任何光耀家族的价值,反而是一种负累,再显达的家族都会将之当成弃子,顶多也就派人打点一下送些银钱过来改善一下生活,但隔了几重送进来的银两,早就一层层被剥削干净了,能用上干爽的被褥吃上顿带荤的饭食已经很不错了,还能指望什么?

帝王?后.宫佳丽三千,多的是颜色姣丽的女子,皇帝总是多情的,但他往往都绝不会长情,任凭从前再宠爱的女子,三五月不见,还能记得起什么?

而俞惠妃,连这两点都够不上了。

她的家族一夕倾覆,她的皇帝早已经死了,这世间没有一个在乎她的人,而可悲的是,她却还记挂着她的孩子,所以连死都不能干脆地做到。

幸亏是夏日,这屋子又狭小沉闷,所以她可以不必盖那床满是脏污又潮湿破旧的被褥,可那些馊了的饭菜。她却是咬着牙都吞了下去,因为她还要留着命想方设法去打听她孩子的下落,甚至还打算去报复顾贵妃这个满嘴胡言乱语的女人。活着,尚有一线希望,而死了,却什么都没有了。

俞惠妃正发着愣,一条冰冷凌厉的鞭子便已经抽了上来,力道其实并不算很大。但是她单薄的衣衫立时便就裂开,伤口火辣辣地疼,她怒目而对,“大胆的狗奴才,本宫是从一品的惠妃,你胆敢如此对我,就不怕礼法纲纪吗?”

那执鞭的宫婢嗤着牙冷冷笑道,“惠妃娘娘想来是忘记了,您进来前就已经被革去了惠妃的名号,如今您就是个犯了罪孽的庶人。奴婢虽只是个从七品的守宫奴,但既然管辖着永巷。便有权利教训不听话的惠妃娘娘您!”

她指着身旁一个老妇说道,“莫说从一品的惠妃,便是正一品的贵妃,那又如何?都是从前的事了!能在这里的,莫要再提往日,如今都是一样的,都是犯了事的庶人。就该记住自己的身份。快点做事!”

永巷这些罪妇平素无事可做,又最好压迫,所以这里的管事宫婢便会拿些针线活进来让她们做。拿些荷包和香囊卖出去得了钱,几个管事的便分来用,有时心情好也会给这些罪妇们加个菜。罪妇们因惧怕宫婢淫威,也为了能够活下去,哪怕起初不愿意,最后也都被迫着去做这些活。

那被指的老妇满脸木然地说道,“我的确是延熙帝时的贵妃,后来被奸妃构陷,沦落到这里,你现在所过的日子,我已经过了几十年。论曾经的品阶,你我都不算什么,在这里的哪一个从前没有过风光的时候?你若早来几日,还能看到德昌帝的元皇后,说起来,她可还算是你正经的嫡婆母呢。”

德昌帝,便是延熙帝之子,先皇的父亲,亦是如今幼帝的祖父。

俞惠妃惊诧地问道,“是当年那位害得吴贵妃小产的元皇后?”

吴贵妃宠冠后宫,一直到死,都是德昌帝的心尖肉,元皇后因为嫉妒,不仅弄花了吴贵妃的脸,还害得她小产,丢了一个成形了的男婴。宫闱无聊,这件事便常被拿来嚼舌根,以打发闲极无趣的时光,是以俞惠妃不仅知晓,内心里也甚是盼望自己也能得到吴贵妃一样的帝宠。

那老妇冷笑了一声,“后.宫争斗,只有结果,哪管什么真相过程?我不认得那位害了吴贵妃小产的元皇后,我只认得输得体无完肤,在永巷之中还天真得以为德昌帝会为她洗刷冤情放她出去的傻女人。”

她目光阴戾,带着满身嘲讽,“来了这里,就别想着出去,要想活,就乖乖地听话,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

俞惠妃心中震诧,颓然地坐了下来,却忽得听到宫婢口气不怎么好地喊她,“俞氏,宗亲府的大人要提你出去问话,除非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否则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自己得拿捏好分寸。”

宗亲府?

俞惠妃心底燃起一丝希望,莫不是她孩儿的身份被查明,那些宗老们知道了顾贵妃是在胡说八道?皇家血脉不容混淆,那个地宫里出生的孩子,谁知道是谁的种,不清不白的身份,怎么能当大周的皇帝?只有自己的孩儿,才是正统的皇室血脉,那些老不死的一定是想明白了!

只要她的孩子当了皇帝,她还会有什么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