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侯府如今没有从前风光,再也经不起任何的风浪了。

是以,世子夫人蔡氏虽然没有明说。其实便是送客的意思。

明萱哪里不懂?她也理解世子夫人的顾虑,便叹了口气,立起身来。“大嫂说得对,我身子不方便,在这里帮不了祖母什么,却反而只能添乱。既然我已经赶得来与祖母说过了话,也答应了她的心愿,想来也不算遗憾了。我这便收拾收拾,回去等候消息。”

她转身对着丹红说道,“去前堂知会王爷一声,便说我要回去了,在二门处等他。”

裴静宸见过了朱老夫人之后,便被世子元昊请到了前堂说话。

严嬷嬷抹了把眼泪向明萱说道,“既这样,王妃便与丹红小素她们回王府去,我留在这里陪着老夫人。说起来,我自小就是在老夫人跟前的人,跟着她老人家大半辈子了,临到老了她才将我给了王妃,如今她眼见着就要仙去了,我若不陪着她送她最后一程,心里有些不安。再者说,我是王妃的贴身嬷嬷,您身子不方便,便该有我在这里守着的,也算是替您尽个孝。”

她又望了早已经没有任何知觉的朱老夫人一眼,语气坚决地说,“王妃,便就这样定了吧!”

安平王府为了明萱的生产早已经作了充足的准备,万一明萱突然发动,有那么多人在,缺她一个也不算多。

可是老夫人这里能一直守着的却只有管嬷嬷等几个老人,正如她所说的,她这一辈子都在老夫人跟前,临到老了,老夫人还为了她的前程,将她送到了七小姐身边去,虽说也有过凶险的时候,但七小姐不仅信任她倚重她,如今在安平王府更是事事都由她做主,这份体面可都是老夫人替她筹谋而来,因此,她总想着在老夫人面前也能够尽最后一份心力。

严嬷嬷有情有义,明萱哪里会说不好?

她重重捏了捏严嬷嬷的手说,“那祖母这里,便都拜托给嬷嬷了。”

世子夫人亲自陪了明萱上了软轿,一直坐到二门处,将她送上了马车,这时有个丫头步履匆忙地过来请她,说是前堂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要她赶紧过去处置,世子夫人无法,便只好与明萱道了恼,急匆匆地离开了。

又过了一会,有个眼生的丫头到了近前问道,“请问车里坐着的是七姑奶奶吗?奴婢叫做焦琴,在五爷那当差,我们爷说他那儿有一些物件要给您,是陇西的表小姐派人送来的礼物,他现下正在清平堂和侯爷世子爷以及七姑爷说话,抽不开身,想请七姑奶奶派几个婆子过去拿一拿。”

那丫头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有好几个箱子,份量都不轻,我们院子里人手不够,我和几个小丫头拿不了。”

陇西的表小姐,说的便是李琳。

明萱想着,许是琳知道她怀了身子,所以给元显寄东西的时候,顺便也给她捎了些小玩物,便笑着点头说好,因为身边跟着的多是身强力壮的稳婆,又想着自己肚子没有任何感觉,想来一时半会是不会生的,便指了那几个婆子说道,“烦请几位跟这位焦琴姑娘过去一趟。”

那几个稳婆如今都是安平王府的人了,不过只是去搬几个箱子。又挂念着出差事定然是有好处的,哪里会说不好?又见这里是永宁侯府上的二门,来往出入的都是顾家的丫头小厮,当不会有人惊到了王妃才是,便都爽快地下了马车,跟着那叫焦琴的丫头离开了。

这些婆子一走,偌大的二门处,除了管车的小厮。便只剩下明萱和小素,还有赶车的长戎了。

明萱久等裴静宸不来,时候久了,便觉得有些困,她扶着小素的肩头低声说道,“让我靠一下,我眯一会,若是王爷来了,也不用叫醒我,等到了王府再说。”

小素跟着孙太医有针对地学过产科。知道临产的妇人因为怀胎月份比较大,常会觉得困倦。如今又正是秋老虎厉害的时候,天气尚未凉下来,正值午后,便越发容易疲乏,便忙道,“王妃睡吧。”

明萱便安心地闭了眼,不久便入了梦中。

她之前也常常做梦。但从来都没有这一回梦得那样惊险,像是遭遇了一回神仙打架,一会抛入空中仿若置身仙境。一会又坠入地底浑身发凉,身后不断有凶猛的老虎咧着血盆大口想要将她拆骨入腹,好不容易逃过危机,却又发现身前凭空置下湍流,想跨跨不过,想绕绕不开,想退后面的猛兽步步紧逼早就已经避无可避。

正在万分惊险之时,明萱猛然从噩梦中惊喜。

她满身虚汗,正要扶着小素将瘫软下来的身子撑起时,愕然惊觉马车竟是在一路飞驰的,而小素却被捆绑住了双手,口中塞入了不团,眼里含泪满面着急地望着她,冲着她哼哼唧唧。

明萱大惊失色,立刻想到自己和小素这该是遭人绑架了!

她方才迷迷糊糊入睡之前,是在永宁侯府的二门等裴静宸的,倘若有人以强力夺车,那么她哪怕是睡得再沉,也不能分毫未觉,这便足以说明,这马车是安安稳稳顺利地驶出了永宁侯顾家的。

可这便就对不上了,裴静宸未来,那些去元显院子里去物件的婆子也不曾回来,没有自己的命令,长戎是不可能轻易将车赶出去的,可若不是长戎,那便该是旁人在二门上讲长戎撂倒之后,再行的事。但且不说长戎的身手可靠,倒是有何人能够混进永宁侯府,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之下,能将长戎换下,把车赶走,而不引起侯府门子的注意?

倘若真有,那人简直太神通广大了。

明萱的目光忽得一顿,想到了那个自称焦琴的丫头来……

她忧心忡忡,偶然垂头赫然发觉自己此时的处境也比小素好不了多少,她的双手被缚,口中也一样被以布条堵住,而透过偶然被风掀开的车帘,她也只能看到极小的一角风景。但这一点点视野所见到的内容,已经足够令她惊心,那是一座密林,几次掀开的车帘,外面皆是茂密的丛林,可见这座林子并不小,也许还很深,而这马车此刻没有停在永宁侯府的二门,也没有奔驰在盛京内城的街道,而是身处不知名的密林之中!

明萱不知道她到底睡了多久,所以无法推测她们离开了永宁侯府二门的距离有多远,只是外面的天色依旧敞亮,依着这点来判断,想来也不过就是一个时辰的事。

她心里想着,盛京城四郊皆有茂密的森林,形状也都颇为相似,她出门的次数少,并不能以这零星的所见判断如今是在往哪个方向而行,可想来尚还未出盛京地界的,因为南至通州,西至安州,东至衮州,北至容州,一旦过了地界,便都不是如今这个地貌了。

那么,缘由呢?如此精心布局的一场设计,需要每一个环节都十分精确,只要某一处出了差错,这场绑架便不能成行,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来绑架自己这个将产的孕妇,若不是有深仇大恨,实在说不过去。可她顾明萱不过只是深闺妇人,能和谁结下深仇大怨?便是裴静宸,也没有那样丧心病狂的仇敌。杨氏和裴静宵仍赖在镇国公府不走,韩修亦不会做这样无聊之举,定国公府被发配的男丁恐怕也没有这样大的本事,能够到永宁侯府去抢人的。

这是要去哪?劫持自己和小素的,又是谁?

200章 谈判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明萱看到车帘被掀开,一个满身带着杀气的蒙面黑衣男子执着锋利的匕首将小素拽下了马车,她见那人手上动作不轻,生怕会伤及自己腹中的孩子,便忙强作镇定开口说道,“你将我手上的绳子解开,我自己下去!”

她顿了顿,似是看出了黑衣男子的犹豫和诧异,又急急补充了一句,“我身子沉重,不会跑的,就算我跑,也跑不了多远。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肚子的孩子即将临盆,说不得我和他还是你主子手上的筹码,弄伤了我的孩子,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所以放开我,我自己会下去的。”

事到此时,她心里隐约猜到了绑架自己的人,应该便是在逃的临南王世子,虽然不知道他处心积虑绑自己这后宅妇人作甚,但路远迢迢,他既要费这个心力绑了自己来,自然有他的用意。

那男子略带几分惊诧地看了明萱一眼,回头对着车外用方言问了几句,似是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倒果真将缚住她双手的绳子松开,让她自己下了马车。

明萱略有几分艰难地扶着肚子下了扯,看到身处在一座再寻常不过的农家小院落,一并三间矮房,也设了东西两厢,院子里空落落的,除了堆积的柴火,并没有别的什么。单看四周的景色,她分辨不出所在的位置,也辨别不清她和小素到底身处哪个方向,不过有一点她却可以肯定,对方并不十分惧怕她记住这个地方,因为一路之上,他们并没有用布条蒙上她和小素的双眼。

要么是足够自信不会有人找到这里来,要么就是已经不在意这些了。

正行走间,一个身材异常高大的男子矮着身子从屋子里出来,他肤色黝黑。显得十分孔武强壮,望着明萱的眼神犀利而充满着复杂的仇恨,良久,似是竭力隐忍之后,方才沉声开口,“安平王妃别来无恙。”

正是临南王世子周渊。

明萱心内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便有各种念头电光火石间闪过,她暗自思忖着。临南王谋逆一事早就已经尘埃落定,除了周渊以替身逃脱在外,其他的叛党没有一条漏网之鱼,本来就出师无名,又几乎被全部歼灭,街上的妇孺都知晓这件事绝不可能再有转圜,倘若她是周渊,便去找一个深山老林远远地躲起来,再不会去想什么报仇雪恨。

可周渊却没有这样做,他费尽心力绑架了她。显然也并不打算默默地撕票,而是想用她来换取什么。

换取什么呢?

明萱瞥见周渊眼神里压抑的情绪里。竟带着一股焦躁和担忧,心中一动,想到顾元景信中所言近日会押解南疆临南王府的人回京,估算着日子,想来也已经在半途,说不定已经到了通州地界,是了。能让周渊这样焦躁和担忧的,恐怕除了家人外,再无其他。

当初裴静宸赐封安平王。她也曾读过周朝皇室的宗谱,记得临南王生有四子,世子周渊是元配嫡出,娶的世子妃是临南府的世家大族甑家的女儿,成婚数载,只生了一个女儿,年方五岁,先帝时为了笼络临南王,还曾破格降旨赐了她一个凤阳郡主的封号,除此之外,倒不曾听说临南王世子尚还有别的子嗣。

那么,周渊劫持自己的目的,难道是为了凤阳?

明萱的心略松了口气,倘若果真如此,那么自己暂时是不会有危险的了,她想着,便轻声回答,“世子别来无恙。”

她扶着沉重的腰肢,抬起手臂用袖口擦了擦汗珠,微笑着说道,“世子费这样大周折请我来此,想来是有事相商,俗话说来者是为客,我身子沉重站不得久,外头日头又毒,世子不请我进去坐一会吗?还有我的侍女,也烦请世子令人将她放开,我在这里,她不会跑的。”

周渊微微一怔,似是没有料到明萱会那样镇静,但那怔忪也不过只是转瞬,他的脸色很快便恢复了阴沉,他一言不发,作了个请的姿势,让了明萱进去,又示意那黑衣蒙面的男子给小素松绑。

农屋低矮,有些压抑,但能避开了炎日的暑气,又靠着墙坐着歇了,也算要比方才好过许多。明萱扶着身子,转头看到小素初始时有些惧怕,后来倒也镇定了下来,心中宽慰,便又觉得生的机会多了几分,她几不可察地捏了捏小素的手心,冲着她安抚一笑,示意稍安勿躁。

她心里很清楚,作为周渊手上的人质,她虽然暂时没有危险,但这份安全是没有保障的,如果是在平素,只有她和小素两个人,那么想个法子保全自己,兴许还没有那么难。但如今她临产在即,腹中的孩子随时都可能降生,弱小的新生命脆弱,她要保护孩子安然无恙,或许要多动一些脑筋。

然而,不论她要怎么做,前提是必须足够冷静,徐徐图之恐怕更适合眼下的处境。

有时候,敌我商谈,拼的就是一个耐性,谁更能沉得住气,谁就掌握了主动权。

果然,周渊武将出身,纵胸有鸿堑,到底投鼠忌器,耐心便差了一些。他见明萱气定神闲地靠着休息,既不哀求痛苦,也不求饶诘问,心里一时便有些忐忑,因忌讳着明萱处之泰然的背后另有玄机,他的心情便也急躁了起来,虽勉力掩盖,但到底语气里能得窥一二,“安平王妃不怕我?”

他目光一沉,“我父王死在了安平王的手上,麾下勇士也被安平王一举歼灭,你我之间拥有此等深仇大恨,难道王妃当真以为我请你过来,只是叙话闲聊?你便不怕我借你出气,为我父王报仇吗?”

明萱转过脸去,微微笑了起来,“我虽然没有去过南疆,但世子的威名却时常有所耳闻,世子仁勇威猛,是大将之才,便是当真要为临南王复仇,也会正大光明地杀进安和门,又岂会为难我区区后宅妇人?我相信世子不会对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孕妇出气的。”

她话锋一转,“再说,临南王谋反,这谋逆之罪,可不是什么义举,上愧对天地祖宗,下有扰百姓安宁,我夫君不过只是替天行道,保驾勤王罢了,不过朝政之上的立场不同,哪里说得上是仇恨?若当真论起来,从南疆杀进盛京城的可是临南王和世子,人都打进家里来了,难道还不许反抗吗?这又是哪门子的道理。既无深仇大恨,想来世子也不是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的。”

明萱脸上笑意更浓,“再说,我和我腹中的孩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夫君定是不肯依的,他那个人素来笃信以牙还牙,世子的结发妻子可还被关押在盛京城的刑部大牢呢。我哥哥的脾气也不甚好,虽说押解临南王的家眷还京,可南疆到盛京天长路远,途中难免有些个闪失,大人尚可,年纪小的孩子却未必承受得住……”

她并不是那等可以随意拿人家眷来威胁的人,但此时她在周渊手中,少不得也要借此来敲打一下他,“所以,我十分相信,世子不会让我和腹中的孩子受一丁半点的伤害,否则,世子费那么大的周折请我到此的用心,便就付诸东流了。世子,你说我想的对也不对?”

周渊脸色沉郁,半天吐出一句,“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女人,很好,你很好。”

明萱这便又笃定了自己的猜测没有错,世子妃关押在刑部大牢,里外三层看守,防的就是周渊夺人,哪怕周渊有从永宁侯府掳走自己的本事,但重戎把守的刑部大牢,却不是他轻易可以闯入的,是以他才会改道,将自己掳来也不过为了和顾元景正面交锋的时候,有个交换凤阳的筹码。

那么,这里想来该是通州地界了!

她不禁轻抚腹部,暗自说道,“宝宝,你可要坚强一些,再熬个两日,你爹爹和舅舅便该能够找到我们了,在这之前,可千万不要发动,不然这荒郊野外的,又是如此处境,我们两个可都……”

裴静宸此时应该已经发现了她的失踪,她信任他的能力,笃定他可以终于找到她。而从南疆而来的顾元景这会,也该已到了通州地界,极有可能会途经此地,以路程推算,顶多也就是两日光景。所以,她只要平安无事地熬过这两日,那么她和宝宝的生命安全都便大有转机。

既已经决定要实行“拖”字诀,那么当前首要任务便是不与周渊发生任何言语冲突,她要极尽所能地淡化周渊身上的戾气,避免一切可能会造成她和宝宝伤害的对答,安静地等待着曙光的到来。

想及此,明萱抬起头来,目光真诚地开口,“说起来,如今已过了晌午,我和侍女都久未进食,腹中有些饥饿呢,能不能请世子替我们寻些食物来?”

第201章 忧惧

话已经说到那副田地,周渊心里也很清楚,倘若明萱在他手上受了伤,不仅他无望赎回自己的女儿,连在盛京刑部大牢里的世子妃都无法保住,本来一心一意以为占据了主动,谁料到遇到的对手竟然提前一步窥破他的心机,让他反过来处处受制于人。

他心里感到憋屈,但事到如今,却也无可奈何,为了能够顺利地换回凤阳,他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周渊令人去简单弄了些农家小菜送过来,随意吃了两口,便扔下筷子,见明萱一丝惧意都无,将那些粗糙的农家饭吃得喷香,心中便更加烦闷了。他不是没有见过怀孕的女人,世子妃在怀凤阳的时候反应大,几乎是吐到生产的,因此胃口一直都不大好,整日躺在屋子里,连房门都甚少出的。

可眼前这位安平王妃,分明挺着这样大肚子,可从盛京内城至此通州府的山郊,一路马车疾驰了大半日光景,她却丝毫不见疲态,仍旧有余力与自己斗智,连吃饭都吃得那么香,这绝非寻常内宅妇人的行止……忍了许久,他终于沉不住气开口,“你说产期将近,是在哪几天?”

明萱吞着饭菜含含糊糊说道,“太医说是月初,便该就是这两天。”

身为一名临产在即的孕妇,孕晚期的症状在她身上体现地淋漓尽致,她不仅渴睡,还特别容易饿,在安平王府时,裴静宸伺候得好,一日是要进五餐的。可今晨知晓朱老夫人病危,她只匆忙用了两口面点便就出了门,后来到了永宁侯府见了祖母那副形状,哪里有吃得下东西的心思?马车上倒是放了几块点心,但她一路过来可都是处于昏睡中的,没有机会吃它。

所以在最初的紧张过去之后。一阵排山倒海的饥饿扑面而来,在人饥肠辘辘的时候,便是粗茶淡饭也是好吃的,更何况这些农家饭菜,她许久未吃,颇觉新鲜,因此胃口大开,吃得不少也就不奇怪了。

周渊面上一惊。“这几日?”

他知道安平王妃有孕在身,但却哪里知道她何时生产?费劲心力掳她来此,不过是为了要威胁顾元景将凤阳换回来,他其实并没有打算要伤害一个女流之辈的。可不曾想到,她却是待产之身,倘若在顾元景途经此地前她就要生了,荒郊野岭,既无稳婆,又无医正,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这番周折岂非白费?还要搭上凤阳的安危!

明萱瞥了他一眼,满脸无辜地说道。“世子难道不知道?我去永宁侯府见祖母,可是带了四个稳婆,六个有经验的婆子,并两名医正的。世子既然派了个小丫头将那些人调开,我还以为你是知晓的呢!”

她放下手中碗筷,认真地望着周渊说道,“女人生孩子。便如同一脚踏入了鬼门关,哪怕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也总能听到有一尸两命的悲剧。世子。您费劲周章请我过来,想来是不会令我和孩子死在这荒郊野岭的,那么,还要烦请世子想法子去请个稳婆过来,令人现在就将温水烧上,准备好干净的褥子,啊,以防万一,再去准备一些烈酒和剪刀。”

周渊脸色越发晦暗莫测,他垂着头目光不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明萱心下便有些不稳,想了想柔声说道,“俗话说为母则强,不瞒世子,哪怕明知现下处境如此微妙,但我却一刻都没有将后果往坏了去想,我怕死,怕我的孩子来不及出世,怕受伤,怕我的孩子因此会有不足。我还不曾与我的孩子见面,便有这样的感受,想来父母的心思相类,世子对凤阳郡主的心也是一样。”

她眼波微动,“所以,我刚才所说的话不是请求,是世子必须要做到的事。因为你我都很清楚,倘若我有个三长两短,世子所求必当失败,且后果要远比世子什么都不做要糟糕得多。而你若是能保我和我孩儿的平安,旁的我一个后宅妇人做不得主,可让犯了罪责的叛臣女眷日子稍微好过一些,这点却是可以做到的,郡主你若能带走自然最好,可世子妃那总还需要有个照拂的人。世子,你说对吗?”

自己被人在堂堂永宁侯府的二门连人带车掳了走,虽说未必没有永宁侯府管理松散的缘由,但周渊的能量却依旧不可小觑,光冲着这一点,大长公主和幼帝以及朝臣都不会放过周渊。周渊手下残兵败将,显然要逃脱追捕已经十分艰难,哪里还有余力去对抗朝廷?想要东山再起,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便是凤阳如他所愿跟了他走,那也不过只能亡命天涯,但世子妃却是一生都要在牢狱之中度过了。

罪臣的家眷最后的结局悲惨,按照家主所犯的罪责,有的如世子妃一般受无尽的牢狱之苦,有的则发配为官奴,另有那等年轻漂亮的小姐,也常被罚入教坊从此过着以色事人迎来送往的官妓生活。贞洁烈女,在此时并不适合,绝大多数的人最后会选择服从,因为牵一发而动全身,她们尚还有别的家人需要顾及,所以连死都不能够自己决定,这样的凄惨下场,其实远不如事主当场被斩首来得痛快。

明萱无力改变这规则,但以她如今的身份,却可以令世子妃在牢狱之中的生活过得好一些,免去她在狱中为人欺辱,可以吃到温热的饭食睡着柔软的被褥。便是将来周渊被擒,凤阳郡主回了盛京,她也能护她不至于沦落到勾栏院里。

这已经不是之前含蓄地暗示,而是明明白白地摊牌。

周渊面上闪过各种复杂的神色,咬牙切齿地说道,“世子妃性子贞烈,不会随你们摆布的,至于凤阳,这孩子像我,宁肯玉碎不为瓦全,绝不肯过苟延残喘的生活!”

明萱噗嗤一笑,“既然如此,世子还绑我来做什么?反正世子妃贞烈,凤阳也宁死不屈。”

她目光微冷,凉凉地说道,“是人都惜命,尤其是心有牵挂之人,莫说刑部大牢看管世子妃的女监受了特旨,不会让世子妃找到任何一个自尽的机会,便是有,她心里记挂着世子和凤阳,恐怕也不会轻易了断自己的性命。凤阳虽小,到底已经懂事,世子焉知你的心意便是她的心意?其实这些世子心里都明白,否则你又何必掳我?

既然如此,世子又何必嘴硬呢?我愿意与你合作,到时替你将凤阳郡主换来,你我皆大欢喜,一拍两散,但这般配合,皆是为了我腹中的孩儿,倘若你连我这点要求都不能做到,那我便可视世子其实是存了心思绝不让我和孩子活着,既然早晚都是一个死字,那么您这场戏啊,恕我绝不奉陪!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了。”

她看出了世子的心虚,知道现在不是退让的时候,她越强硬,所提的要求便越能够得到满足,而投鼠忌器,周渊不会主动来伤害她,她才能最大程度保证自己和孩子的安全。

良久,周渊终于沉沉叹了口气,“安平王妃都需要什么,我让人去准备。”

小素飞快地报出一长串需要的物件,周渊虽然脸色不好,却也都令手下照着办了。

等到入夜,明萱和小素住了西厢,屋外至少有三五个黑衣人把守,小院门口也埋伏了几个守卫,看起来都是临南王府的暗卫之流,不仅行动果速,不大说话,身手也不普通,将她们两个看守地相当严密,简直是一个苍蝇也飞不出去。

但好在男女有别,屋子外面严密布防,屋子里头却只有明萱和小素两人,总算有了个可以说话的机会。

月光照射进来,明萱能够模模糊糊地看到小素紧皱着眉头,她柔声安慰道,“别怕,最晚后日清晨,咱们便能够得救的,你要相信不管是舅爷先来还是王爷先到,他们都绝不会让我们受伤。”

小素摇了摇头,“我不是怕死,说实话我一个婢女,若是能为了王妃死了,倒还算是我的福分。反正我老子娘都没了,只有一个兄弟,在南郊庄子上被照顾地很好,我也不怕他以后日子不好过。我怕的是王妃您肚子的小主子!师父说,您的产期是在九月初二,但大部分的产妇都会提先这个日子十天八天生产,越是日子往后靠,腹中的孩子个头也就越大,到时候很容易难产……”

她目光里不知道何时闪出盈盈泪花,“若是在王府,那还好办,师父也说了到您临盆那日,他会过来坐镇指导,我小素想尽法子,也都不会让您和小主子有什么闪失的。可是,这里荒郊野外的,连烧个热水都要费那么多事……我怕……”

明萱先是一愣,随即想到,前世也有听人说起过了预产期的孩子多半都是巨大儿,她有个同事就是这样剖腹生了个八斤重的大胖儿子,可过大儿在前世可以剖腹产,这里可是至少落后五百年的架空古代!

她深深地忧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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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人质

因为怀了心事,这一夜到底便睡不大沉,明萱辗转反侧了一夜,终究只能将希望寄托于等待。

正当她昏昏沉沉有些困意的时候,忽然一阵喧哗将她惊醒,薄薄的门扉外头,一个低沉的声音略有些急切地叫她们起来,她心里一怔,随即便是一喜,周渊素来沉稳,能让他这样乱了阵脚的事,倘若不是顾元景押着临南王府的人正要经过此地,便是裴静宸找了来。但不论是哪一件,都是她能平安脱困的机会。

她忙应声说好,便在小素的搀扶下矮着身子出了厢房。

天际尚未大亮,朝霭微沉,四野一片浅淡的天青色,这座寻常的农家小院里,不知道何时立了一院身着黑衣脸上蒙着黑布巾的人,明萱见他们手上都带着兵器,便更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她心里燃起生的希望,但同时却也更加谨慎,不愿意让情绪流露在面上分毫。

周渊见只过了一夜,昨日还那样镇定淡然没事人一样的安平王妃脸上便布满了颓色,她黑眼圈深重,显然昨夜睡得并不好,可见她也并不是表现得那样无畏无惧,不过只是比寻常的妇人略大胆一些罢了。

他这样想着,便又觉得换取凤阳的机会大了一些,沉着脸低声对着明萱喝道,“再有一刻钟,顾元景便会押着临南王府的人途径这里,其他人的死活我并不在意,我只要凤阳平安无事地回到我身边。如你昨日所言,我的夙愿达成,你和你腹中的孩子自然也不会有事,但若是顾元景不将你这个妹妹放在心上,那么····`·”

他眼中闪过决绝的狠辣,语气里像是带着刀锋,“不过一个死字罢了,我和凤阳临死前能够有安平王妃陪葬·倒也不算太亏。

明萱目光微讶,心想看来临南王世子是真的准备要拿自己的性命来救凤阳了。

说句实话,周渊对凤阳一片拳拳爱女之心,她是敬佩和感动的。其实·他已经从漩涡之中逃脱,若肯隐姓埋名地生活,周朝之大,总有能够容身之处的,只要他不再联络旧部妄图东山再起,真心甘愿当一个平凡的普通让,朝廷纵有挖地三尺亦要将他搜寻出来的心·也未必就真能找得到他。

但他这回不惜代价擒了自己来,大动干戈地要换回自己的女儿,不论是裴静宸还是顾元景,甚至连永宁侯都绝不会放过他了。他在永宁侯府安插了棋子暴露,这便是线索,顺藤摸瓜,抽丝拨茧,总能让人得到更多的信息·而得到的消息越多,他纵然想要隐姓埋名,也便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了。

倘若是冷心绝情的父亲·必不会为此背上巨大的风险。

但,她心里的情绪也不过仅只如此,对周渊她仍然饱满着愤懑。没有人能够对威胁自己和腹中孩子生命的人,可以做到真正地毫无芥蒂,她可怜周渊和凤阳的父女感情,不过只是身为人母的感同身受,这不代表她愿意原谅他1

她垂了垂眼眸,低声回了句,“我也愿世子父女团聚。”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但周渊到底心思没有那么细密·并没有细细咀嚼她话里的意思,他沉声说道,“你知趣就好。”

正这时,忽有人来报,“押送王府家眷的车队来了,距此不过三四里路。凤阳郡主就在中间第五辆车里·郡主安好,除了瘦了些,并没有受到伤害。世子,咱们的人已经围堵在了下马坡口,接下来该如何,全凭您的吩咐!”

周渊回头瞥视了眼明萱,低声问道,“顾元景带了多少人马?”

那人急忙回道,“除却押送囚车的人,精兵五百约莫是有的。但那些人身上都多少挂了点彩,一路从南疆而来,身心也都疲乏得紧,咱们的人虽然少了一些,却未必不能一搏!”

他顿了顿,“敌明我暗,咱们手里又有安平王妃这张牌,想来定能将郡主安然无恙地接回来!”

周渊心里苦笑了一阵,他金蝉脱壳逃出盛京,手上的人马不过七八十人,与五百精兵相比而言,犹如萤火之于星月。顾元景的兵士一路奔波辛苦疲乏,自己手下这七八十人难道就龙精虎猛了吗?遭遇败势,死里逃生,即将面对的是无止尽的逃亡,士气其实远不如顾元景的人。

但,即便如此,他也是要硬着头皮一战的。他的凤阳,绝不能入京受那些苦楚和罪孽,哪怕一辈子都跟着他在逃亡的路上,也绝不能让她成为别人手下的玩物!

他眼神一冷,便命人将明萱和小素的嘴堵上,又将她二人的双手缚住,因生怕弄伤了明萱催得她突然临产,也不敢绑得太紧,只是松松地耷拉着,他沉声吩咐道,“势成水火,必有一拼,将安平王妃押上,在没有换回凤阳之前,小心相待,不要让她受伤。顾元景,我倒是要会一会他!”

不由分说,明萱和小素便被两个黑衣人押着上了板车,不一会儿停在了一个坡口,四下并无人声,但是明萱心里很清楚,恐怕四处都有周渊的人埋伏着,她被人推搡着来至一个柴堆旁,徐徐靠着坐在了地上,听那人语气生硬地警告,“世子只说在换回郡主之前不得伤你,但若是你自己不配合,磕到了碰到了哪里,却是不关我们的事的。”

这便是赤果果的威胁了。

明萱苦笑不得,心中想着她如今身子被缚住,都动弹不得,口中又有东西塞住,也不能发声,哪里还能不配合?

过不多久,一阵马蹄声响,不远处响起了不小的动静,有熙攘的人声。可惜她隔得并不太近,因此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只片刻之后,便听得耳边忽然响起刺耳的兵刃交擦的声音,先是经历了一场持续时间不短的恶战,乒乒乓乓,听得人心里发慌,她正寻思着周渊为何不立即将她推出来做筹码,却反而要先与顾元景战上一场·这当真有些奇怪。

这时,却忽然她整个身子被猛得提了起来,只觉得肚子猛烈地一抽,然后便是一阵深痛颤栗·倒像是阵痛的样子,心里不免发了慌,她万分惊怕地想着,肚子里的孩子不会这样没有眼力见,在这样的当口要出来凑热闹吧7

周渊冷笑着扯下明萱口中的布巾说道,“顾元景,你瞧瞧她是谁?”

明萱只觉得背上一痛·知晓是黑衣人逼迫着要她开口,她腹中疼痛好似要将身子的骨架都拆酥,正是难受的时刻,想着反正总是要为难顾元景这一回了,也不再控制自己的情绪,万分委屈地唤了声,“哥哥,我好像……我好像要生了!”

她声音里带着委屈·甚至还有一丝绝望。

腹部的痛像是要将她的骨头都拆开来一样,每一次来袭都让她牙关发紧,她甚至感觉到下身有一些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羊水破了还是见了红。她的肚子那么大,腹中这个孩子又比预产期迟了几日,恐怕个头不小,这荒山野岭的,当真是连个热水也没有,又是这样紧急的两军对峙时刻,倘若这孩子非要此时落地,恐怕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顾元景身穿重铠,满身风尘,见到大腹便便的明萱如同小鸡一般被周渊身后的护卫拎起·不由大怒,“周渊,你若敢伤害我妹子一根毫毛,我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快放开她!”

他在母亲临死之前发过誓的,这辈子都要护得妹妹的周全,但他完全没有想到·周渊竟然拿着身怀六甲即将临盆的明萱当人质,来威胁他放人。他眼尖看见明萱橘红色的罗裙上隐隐有着水渍,又瞧她面色逐渐转白,心中不由升腾出一股害怕来,他急忙说道,“快放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