蹙了蹙眉头,是因为…甄不凡吧。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从这个男人的那鞭子开始,他就摆出一种惟我独尊的霸气,不将她看在眼底,或许是他眼眸中的不屑激怒了她,她的求胜欲以及自尊都受到了威胁。

然后他说她太老。

所谓的痛处,正是自己在意的、明知的,又不欲承认的那部分事实。

其实她平日可以掩饰这部分的情绪,因为对那部分人,她依旧存在某部分优势,譬如她能干,譬如她敛财的能力,或者同时握知对方的痛处。

然而甄不凡不同,在他眼中,他看不见其它,仅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说出他眼中的她。

凭什么?!她当时手中的那破玉,明明是他某部分面子,明明应该是她掌握着谈判的主动权,结果却相悖而驰?凭什么?

所以她被激怒了,顿失理智与他对峙。

但终归是错估了他,他还能以武力解决问题,扔她下水…

他完完全全脱离她对男人的某种设定。

以最快最深刻的方式,让你难以忽视的记住了这样一个角色。

而到后来,他跳崖的突兀举止和唐突的吻,又让她徒生种雾里看花的迷糊感,越来越无法理智地分析这个人物…

还有最后的逃婚。虽然结局和她设想的一样,但过程远远偏离她的预想,当中的错乱,让她心中一直弥绕着不安和不确定感。

她早已习惯凡事在事前打算,预测人们的反应及事态走向,所幸准备充分,结局通常八九不离十。凡事有了底气,自然处事从容,然而从钱君宝出现在甄选会上开始,她的那个错误的决定,就一直在挑战她的分析力。

这个男人,你无法去揣测他下一步会怎么走,尤其是在种种纷争之后,他居然不远千里上门下聘…居然是下聘?!她猜不透他背后的缘由,也理不清看见他那瞬错综复杂的心绪,所以她乱了,慌了,逃了…

就在刚才,她情急下问了三娘那句话,无非是想拖延一下时间,然而他说“这有何难”,就带着她一块跳下…

她突然发现,甄不凡的做法之所以偏离她的预想,是因为他不在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说,也不在乎她是否生气,是否害怕,由始至终他只要他想要的结果,所以就理所当然的,用他的方式,把他的意愿加诸在她身上。

哪怕是那次悬崖跳水,也不过是他自以为是的一种体现。

某种程度上,他恐怕已经认定,他吃定了她!

贾无双蓦地扬扬嘴角,她要向一个这样的男人认输么?还是说屈服在他的武力财力之下?他当真就什么都不在乎?

再吸了一口气,贾无双突然平平淡淡轻轻柔柔的开了口,“放开我。”

他原是一言不发扛着她前行,或许是察觉到她异于以往的口气,突然侧脸看了看她,依旧没吱声。

只是贾无双从他此刻的力道,微拧的眉头,紧敏的薄唇中,都能感觉到他尚未敛去的怒意。

他在生气…哼,贾无双心中冷哼,他有什么可气?因为在烟花楼找到她的么?

三娘说一个男人肯为一个女人去死,自然会听这个女人的话。

那么,什么情况下,男人肯为女人去死?

爱么?

唔…如果说,这个男人要带着女方一起死呢?

平白的怒意又涌上心头,为何她得陪着他?

贾无双握着拳头抑制下火气,见他不搭话,继续用一种平淡的口吻道,“还是说,只有君宝小弟才能救我?”

甄不凡蓦地止住脚步,“你想都别想!”

“那么,放下我。”她话一句比一句轻,无丝毫火气。

甄不凡沉默片刻,终是做出决定,慢慢的放下了她,然而贾无双在着地的第一瞬间,扬手就甩了他一巴掌——

纱巾遮掩她半边脸,杏眼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语调心平气和,“你这样我不舒服。”巴掌甩下去那一刻,她能感受到他徒生的火气,只是她要赌,便是迅速接到下一句,“没有下次。”

甄不凡望着她。

鹰眸半眯,丝毫不掩饰他的不悦,只见他缓慢地朝她逼近一步,气势凌人。蓦地一字一字地道,“若有,又如何?”

“…”贾无双见他仅向前一步,反倒微微松了口气,也真想过他会动粗,毕竟那一巴掌她甩得不轻,加上…唔,如果后半句算是威胁…但他此刻明显在压抑自己,证明,他有了“在乎”的东西。

在乎什么?在乎她去勾搭钱君宝?因为她已经老得配不上他的小弟?

贾无双顿了顿,又是轻轻悠悠勾唇一笑,“不知道。”她挑眉望着他,“只是烟花楼我都敢进了。”

“我会拆了它。”他的眼神告诉她,这并非是玩笑话。

混账。贾无双反复的提醒着自己冷静,输人不输阵,她不能再这么下去,“那就再弄间杏花楼。”

他倏地一步上前,与她几乎肌肤相贴,鹰眼紧锁着她,言带威胁,“你敢。”

有何不敢?贾无双却是改变作战方式,微微退了一步,在周遭的烛火中星眼半眯,明确告知面纱之下她依旧在笑,“不敢。”

甄不凡自然听出了她不同于以往的挑衅,突然一手扯下她的面纱——在身后烟花楼通明的烛火下,她俏容丽颜,星眸若璨,红唇如火。

接着不给她反应的时间,他人已直接履上,堵住她双唇。

她居然忘了这招!

正欲挣扎——贾无双突然想起上次咬破他唇角也无济于事,索性以退为进,闭上眼睛不挣扎不反抗,由得他为所欲为。

只是见鬼的,那烟花楼上二三楼居然有好事者鼓掌叫好,贾无双忍了一会…

狼嚎的依旧鬼叫…

盗色的继续偷香…

忍无可忍!贾无双蓦地双掌推开他,猛的又是一掌拍下。

他不痛不痒的样子,大拇指慢慢的抹了抹嘴角,笃定似的,“这才像你。”

明明脾气就不好。

贾无双握了握微微泛麻的右手,真可笑,打人的是她,感觉到疼痛却是她自己!感觉这次他故意不闪不躲,莫名的又是气,气自己居然被他猜中了行径。

警告自己不能再轻易被他牵着情绪走…

贾无双望了他一眼,突然凑身上前,双手捧住他的脸,极尽挑逗地舔了舔他的唇,甄不凡意料不及,微微一怔,不料她已不让他享受,双手改捧为捏,捏着他双颊的肉蓦地狠狠一拧!!

这姿势绝对滑稽…

蓦地听到二三楼一阵爆笑。

已是听见贾无双刻意温柔的声音,“哟,我还以为,只捏得到一层皮。”

甄不凡遂又欲扛起贾无双,不料此刻突然飞来一白衣人,一剑挑来。甄不凡徒手一挡,迅速将贾无双拦在身后。

那白衣人见两人分开,显然已达成目的,突然向后一个飞跃翻身,稳稳着地,却是面向街那边。随后街道上一辆朱红色马车自右街款款拐入,慢慢悠悠行至烟花楼下,车夫叫停。

旁边一随从翻身下马,走到马车旁,掀开帘子,沉声唤到,“公子,到了。”

又等了会,车厢内才有了动静,一人探出身来,定睛一看——

好一个玉面郎君。

第二十一章 羽化成仙

白衣男子的出场,缓了甄不凡的怒气。

局面微微呈现一种对峙。

贾无双略有不爽,通常是她将人往身后拨,如今却是被人藏在身后,便是小踢了一下甄不凡的腿肚,然后又绕回他前边。

已是打定主意不再逃。

甄不凡被踢一脚不痛不痒,不动声色的将那白衣男子打量了一番,已是不将其放在眼底,随即眼光瞥到贾无双的后脑勺,想起她方才的举止,居然捏他…微微震撼到了,想来童年至今,从未有人以这种方式以示亲昵…再望着她时,眼底竟莫名闪过一丝暖意。

不声不响的伸出手突然捏了贾无双脸颊一下,却是控制了力道,没有弄疼她。

贾无双原本还在揣测那男子的身份,如今突然被袭,回头就是一瞪,蹙起眉头,然眉宇间不自觉显现女子娇态,心忖怎会有男子这般小气记仇?

再一想不对劲,他的“报复”,其力道更像是…调戏…

贾无双为这个用词白了自己一眼,觉得自个想太多,接着往前走了一步,欲离他远些。

甄不凡也是跨了一步,执意和她保持着伸手可及的距离。

贾无双假假一笑,就朝着左边迈了一步,甄不凡跟上,自有几分从容不迫。

这男人…

贾无双力保优雅的再朝左边移了两步,甄不凡颇有亦步亦趋的味道。

你走,我跟。

你退,我进。

如此往来…

马车上的男子突然开了口,唤了句,“贾小姐。”

贾无双顿住,往前一瞥,身子就在下一刻被拉扯进了甄不凡的怀中。

甄不凡明显不欲她与那男子有所牵扯,略显强势的带着她转身,往后走。

大概是打了眼色,先前拔剑相向的白衣人,一个翻身,再次举剑,挡在他二人面前。随后身后传来一阵悠悠的男中音,“若在下没有看错,贾小姐似乎不情愿跟你走。”

甄不凡没有搭理,而是面无表情的睨了横在面前的男子,蓦地勾了勾唇,“凭他?”

未免可笑。

便在此时,又是一个身影翻身而来,落地时,张五经甩了甩头,也夹着几分潇洒的味道,见他一脸挑衅的挑挑眉,望着那白衣人,“你又是什么玩意?”

随后林文昇慢慢步入,言带调侃,“嫂子,好久不见。”

久个屁!

贾无双推了推甄不凡,无奈对方铁臂神力,无法撼动,又是听到林文昇接话,“嫂子方才好主动,亲热戏码瞧得兄弟几个大开眼界,佩服佩服。”

贾无双也是受不得激,蓦地勾唇一笑,“林老弟也想亲身体验一番么?”

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之前钱君宝出现在甄夫会上,她连洞房花烛这类话都敢说出口。

却真换来林文昇一阵语塞,不料箍在腰间的力道蓦地加强,听见甄不凡略带威胁的话语,“够了。”

在烟花楼找到人,原本就是不爽,尤其她还浓妆艳抹,装扮得花枝招展。

贾无双抓住他压在腹间的手掌往外掰,秉持“笑脸相迎”的新作战方式,笑得一脸虚伪,“怎么会够?甄公子如此闲情逸致,来烟花楼品酒赏美人,又何必让我扫了你的兴?”

甄不凡脸逼近她几分,眼神警告她莫要装傻,“我明明来找你。”

“找我?”贾无双忽略他方才炙热眼神连同那句话带给心中的震撼,依旧笑,“那我岂不真得在烟花楼挂个牌?”

“贾无双。”他又是眯起眼睛。

而后…

“贾小姐,”完全被二人忽视的那马车内的白衣男子,也不知在何时下了马车,背手而立,一小厮在旁边给他轻轻扑着扇子,又是悠悠的打断他们,言语已有几分不耐烦,“若在下没有记错,不是贾小姐说欲见在下的么?”

她欲见?贾无双挑眉望了望这个男子,“你是柳一欢?”

“料不到贾小姐,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其他男子搂搂抱抱,原本我家仆回报你进了烟花楼,还持着几分怀疑。只是我柳一欢一向是宽宏大量之人,所以也不介意来此会会你,然而…”他轻轻的拂了拂发丝,“汝安城嫁不出去的女子,都若你这般不甘寂寞么?”

“…”贾无双沉默了一会,“柳公子是来说亲?”

“原本是,现在还得再考虑一下。”柳一欢一副施恩之状,显然是不悦先前被她忽略,一举一止中,故作风骚。

浪费了这般好相貌。

贾无双心里冷笑了一番,她原本就知道一把年纪没成亲的男人,不会是什么好货色,料不到…

是这么不好的货色。

只是贾无双觉得奇怪,这类话自柳一欢口中说出,并不会惹她生气,笑容自然和煦不少,“方才见到柳公子,还在想公子的相貌身姿怎么单身至今,如今公子一开口,我就毫不意外了。”

“怎么说?”

“公子…很独特。”

柳一欢慢慢的点了点头,颇有认可的味道,“无须意外,是世上太多庸脂俗粉。”

贾无双挑眉,“神了奇了,你确定你听得懂人话?”

“什么意思?”

“说你已羽化成仙…”话音一落,贾无双不待对方回应,就突然勾勾唇,戳了戳甄不凡,笑得千娇百媚,“那个,原本我的名单上,你排在他之后。”

“什么名单?”

“备选相公。”贾无双无视甄不凡蓦地一沉的脸色,眨了眨眼睛,“仙之后人、妖、鬼剔除,再往下…”笃定的点了点头,“你就是兽。”

“哈哈哈,兽!”张五经一听噗一声笑出声来,而后余光瞥见甄不凡铁青的脸色,蓦地止了笑,一脸正经地指着那拔剑的白衣男子一吼,“管你什么玩意,看着就不顺眼!”

奔上前去就喊打。

此时甄不凡无暇理兄弟,双眼紧盯着贾无双,突然慢慢放开了她,蓦地改握她的手心,走向柳一欢。

贾无双能感觉到他熨烫的手心温度,紧贴着她的。

烫得脸颊有些发热,不舒服…

随着他二人朝柳一欢逼近,甄不凡慢慢沉声道:“仍需考虑?”

话音一落,那实心红木马车车厢应声而塌!却不知他究竟是何时出的手。

柳一欢蹙起眉头,回头已见他那忠诚下属已经被按在地上来打,眉头揪得更紧,一旁小厮在旁边猛扑扇子,听见他道,“我来与你谈恰婚事,岂料你如此待客之道!”

贾无双欲挣脱出手,无暇兼顾。

柳一欢不甘又被忽视,声调顿扬,“这马车尔等需赔偿于我。”

甄不凡握着贾无双力道不大,弄不疼她,却不容她挣脱,见她坚持不懈中,声线不变,“放开你不难…”

贾无双抬眸。

他言语中竟是多了几分极少出现的调侃,“只是我不舍。”

见鬼…

林文昇今夜第二次语塞。

贾无双猛地冲甄不凡一踢,“有本事你别凭蛮力。”

他不理,稍会听到他开口,“这家伙你如何解决?”语气中居然含着几分不满,添了三分压抑。

贾无双见他语带责难,一时没想太多,“仙兽殊途,你何必与他沟通?况且我与你并不熟识。”

“岂有此理!”柳一欢见二人一再无视他,气得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仍是力持风度,“你二人欲将我所置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