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嗣王府这几日,二皇子倒是来是很勤快,几乎日日来,吃一顿饭就走,这嗣王府的伙食比宫中还要好,嗣王妃太娇气会吃了,府中就没有重样过,别说刚刚回京,常年在道观里的二皇子了,便是她在宫中见惯了的人,也没有见过这样会吃的。

那一日裘望安一大早就来了,穿了新衣服,还拿了新做的弓来乐呵呵的给九阴看,坐在椅子里问道:“这弓、我要带去、带去避暑的,父皇、父皇寿诞要去……法华寺避暑三、三日,堂哥哥、堂嫂嫂也去……对不对?”

他一脸的期待,一起去就可以和堂嫂嫂在一块玩了,他最近不知道怎么的,骑射和武艺可厉害了!比师父还要厉害了,想给宋姐姐瞧瞧。

皇帝寿诞?

九阴一直在府中竟也没有听说此事,抬眼看向了在瞧着新弓的裘衣轻,“相公病着,是不是就不去了?”她想起上一次入宫之后裘衣轻被折磨的那个样子,她想这次应该就不去了吧。

裘衣轻抚摸着那张新弓,长出新肉的手指猛地用力拉开了弓弦,一张空弓拉开拉满瞄准了裘望安。

九阴惊讶,他是能拉开弓的?之前……她还以为他病弱到已经拉不开弓了。

“非去不可的。”裘衣轻铮的松开手指,听着弓弦颤抖,没有看九阴也没有看裘望安,低头看着弓慢慢道:“那一日是我父亲的忌日,每一年我的圣上叔父都会命人抬我过去,庆祝他的寿诞,祭奠我父亲的忌辰。”他淡淡笑了一下,重复了那一句,“非去不可。”

九阴伸手将那张弓从他手中抽走,掂量在了手中,“我替相公去就成了,没有什么非去不可。”

裘衣轻抬眼看住了她,轻轻柔柔的笑了,“怎能不去呢?我精心替我的叔父准备了一份大礼。”若他不去,这几日的戏就白演了。

“大礼?”九阴看住了他,他……想做什么?

他扫了一眼回廊下站着的欢好,闷咳一声道:“那日的戏定是好看至极,夫人陪我同去。”

戏?

九阴也看了一眼外面的欢好,难道这几日裘衣轻让她配合他演的戏不止是针对皇后和欢好?

裘衣轻忽然对裘望安招了招手,“过来。”

裘望安乖乖的起身走了过去,站在榻前叫了一声:“堂、哥哥。”

“伸手。”他又说。

裘望安擦了擦手才敢伸过去。

只见裘衣轻用手指在他的掌心里写了什么,然后抬眼看住他道:“这个名字,记住了吗?”

裘望安看着自己的掌心默默点了点头,“记、记住了。”

九阴狐疑的看着他们俩人,“什么名字?谁的名字?你们背着我干了什么?”

“没……”裘望安慌忙将手背在了身后,“没有!”

第43章

这天裘衣轻破天荒的默许了裘望安在府中吃了三顿, 从早上留到晚膳。

裘望安受宠若惊,用过晚膳自觉的就起身要离开。

裘衣轻叫住了他, 命止水拿了一张弓来给他, “你那张弓不能用了, 用这个吧。”早上他放空弓将裘望安的弓损坏了。

裘望安眼睛都亮了,双手接过弓摸了摸不敢相信的问他,“堂哥哥……真、真的给我了?”

“恩。”裘衣轻瞧着那张弓,“这是我曾经用过的弓, 如今也没有机会再用了,你拿去吧。”

裘望安抱在怀里摸了又摸,“真漂亮……”这弓身是雪白的,也不知是什么做的, 摸起来凉凉的, 好看极了, 他又看裘衣轻, 眼睛亮晶晶的抿嘴笑道:“堂哥哥……对我、真好。”

裘衣轻什么也没说, 侧身躺进了榻里。

止水送着裘衣轻出门,忍不住小声道:“二皇子,这弓是老王爷送给爷的, 爷只用过一次,还望二皇子珍惜着用。”

这张弓算是王爷临死之前送给爷的最后一样生辰礼, 爷也只用了一次, 一箭猎了双雁之后, 就出了之后的事, 爷再也没有用过了。

止水没想到爷会舍得送给二皇子。

裘望安抱着弓忙点头,“我、我、我不让旁人碰!”堂哥哥珍惜的东西,他也会好好珍惜的。

送走二皇子,屋中只剩下九阴与裘衣轻。

九阴坐在桌子旁看着裘衣轻的消瘦的背开口问他,“那么好的弓你舍得送给别人?”她看止水都不舍得的模样。

裘衣轻睁着眼看着墙壁,“没什么好舍不得的,它该用到更好的地方。”

“什么更好用的地方呀?”九阴的声音忽然响在他耳朵边,近的热气呼吸在他脸上。

他吓的一颤刚要躲,她热热的嘴唇突然含住了他的耳垂,舌尖轻轻戳了一下他的耳垂。

裘衣轻的脊背瞬间麻透了,“宋燕呢!”慌忙侧身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巴推开了她,另一只手捏住了自己被她舔过滚烫的耳垂,满脸通红又无奈的道:“你……不知羞。”

门还开着,春桃就站在廊下。

九阴在他手掌里望着他笑,他真像个娇娇,“相公……”她在他手掌里说话,热潮潮的呼吸喷在他掌心里,“我突然发现你竟然有耳洞啊,这是怎么回事?莫不是相公……”

“什么也不是!”裘衣轻立刻打断了她,他太知道她嘴里定是说不出什么好话来,掌心被她呼吸的又痒又潮,他从耳朵红到脖子,整张脸也燥热起来,慌忙收回手侧过身去,将被子也拉了上去道:“去沐浴,明日还要早起。”

“我今日便不洗了吧。”九阴直接掀开被子熟门熟路的钻了进去,“天天洗对身体不好,我今日还是香喷喷的呢。”

她的手自然而然的摸上了他的腰从背后轻轻搂着他,“相公告诉我嘛,你打耳洞做什么?你喜欢戴耳坠啊?要不要我把我的给你戴?相公喜欢什么样式的?宝石?珍珠?赤金耳环?”

裘衣轻被她缠的面红耳赤,她这几日手是越来越过分了……

他抓住了她乱动的手,红着脸道:“我不喜欢戴。”他无奈的抓着她的手腕,“不过是小时候裘家男丁稀少又活不长,我皇阿奶怕我活不过六岁便扎了耳洞当做……女孩儿来养。”

九阴听说过这种土法子,一些家中只得了一个男孩儿,老人家怕活不了就扎耳洞当女孩儿来养,又一想皇帝老儿只得了一个傻子皇子,看来这裘家繁衍能力很不行啊。

“那相公且不是小时候都是小姑娘打扮?”九阴想一想裘衣轻的脸穿女装戴耳坠,别说还挺适合的。

“自然不是!”裘衣轻断了她这个念想,“不过是六岁之前戴过一阵子耳饰而已,你休要乱想。”

她从他背后坐了起来,忽然跳下了床。

裘衣轻听着她“咚咚”的脚步声跑开又跑了回来,将什么东西“叮叮咚咚”的倒在了他背后的床榻上,笑嘻嘻的探头过来看他,“相公你转过身来看看。”

她又搞什么鬼。

裘衣轻慢慢的转过身来,只见那床榻上倒着一堆花花绿绿的配饰,宝石耳坠、珍珠项链……什么都有。

“相公喜欢哪个?”九阴从里面挑出来一堆紫宝石的耳坠挂在手指上对他晃了晃,“这个好不好看?相公能不能……”

“不能!”裘衣轻立马拒绝,瞧着她又臊又无奈,怎么有人喜欢戏弄自己相公玩?

“相公戴上给我瞧瞧嘛。”她又凑过来求他,“相公长的这么漂亮,戴上一定好看,我就瞧一瞧。”

他气恼的背过身去,又重复一遍,“不能。”

“相公。”她趴在他身上娇嗲的叫他,“王爷,裘衣轻。”

他被叫的心猿意马,索性闭上了眼,“想都不要想。”

九阴瞧他这般坚决,哼了一声道:“你拒绝我也是没有用的,等你昏睡了还不是任由我摆布?”

“你敢!”

“我有何不敢?”九阴理直气壮道:“你是能打我还是骂我?或是休了我?”

裘衣轻躺在榻上被她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是不能打她骂她,更舍不得休了她,她太知道了。

但到底,这一夜昏睡时九阴没有对他下手,因为九阴鼓捣来鼓捣去发现他的耳洞已经长上了,又怕弄疼了,便扫兴的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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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裘衣轻却是比她早醒了。

她一觉醒来榻上已经空了,外面是轻轻的脚步声,她挑开帘幔看见穿戴整齐坐在外面轮椅上的裘衣轻,他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看住她,“夫人醒了?”

他穿着一身广袖黑袍,黑发上束了金冠,止水正在低头为他调整金冠。

九阴第一次见裘衣轻戴冠穿正服,金冠将他的黑发一丝不苟的束着,将他那张病态的脸衬托的难得冷峻起来,与上次进宫完全不一样。

她才醒过来,今日是狗皇帝的生辰,他父亲的忌日。

欢好在外低着头禀报道:“王爷,王妃,宫中派人来接了,该启程随圣驾去法华寺了。”

春桃轻手轻脚的过来扶她下榻,她本想早点叫夫人起床,也好有时间吃早饭,爷却说不必,让夫人睡着。

“不急。”裘衣轻道:“夫人慢慢用了早膳再过去,不必随圣驾,若要问起来便说我发病耽搁了。”

欢好想说这不合规矩,却是没敢说,她只盼能别再惹着嗣王妃,让她留着一口气去见皇后娘娘。

他这么说,王妃还真就不急,慢悠悠的洗漱换上正装,又与嗣王爷一桌不疾不徐的用早膳,倒是真的不怕圣上和娘娘会怪罪下来。

等两位用完早膳上了马车,圣驾早已启程了,一同前去的皇亲重臣没一个敢这般晚的,只嗣王府的马车单独上了路。

欢好跟在马车外走的快要昏过去了,还听什么马车里的动静,如今她只望自己还有一口气活到法华寺。

这趟出门裘衣轻破天荒的没有坐步撵,而是和九阴同乘了马车。

法华寺就在出了京都不远的南山上,马车过去不到一个时辰,路上裘衣轻恹恹的一直没有说话。

是在快要到时春桃端出了早就备好的汤药呈给了他。

“相公今日这么早就喝药吗?”九阴惊诧,平日只有晚上才喝,然后就会昏睡。

裘衣轻闭着眼将药喝下,苦的皱眉道:“今晚我要醒着,要将昏睡时间挪到白天,所以……”

一只手递到了他嘴巴下,掌心里放着一粒圆滚滚的糖。

“含着糖一会儿就不苦了。”九阴递给他。

他低头就着她的手将糖含进了嘴里,是好甜,甜的将他所有的苦压下去,马车晃荡他放在膝上的手轻轻的抓住了她放在他腿边的手指,“所以等一会我若是昏过去,你不要怕。”

他掌心凉凉的,九阴才发现他已经快好的手掌今日又绑上了她的那条红发带。

他这么喜欢这条发带吗?

他压低了声音,“我的人会护着你。”老太傅今日在,白微也在,他们会护着她。

“知道了。”九阴顺势就往他身上歪,“相公可要我配合你继续演戏?需要我做什么?”

他望着她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需要你离顾朝远一点。”

九阴眯着眼笑了,顾朝会去,那和他一样阴魂不散的女主宋燕音也会去喽?

最好顾朝不要再搞出什么事端来让宋燕音接近裘衣轻。

“还有。”他挑开车帘看了一眼窗外,已是入了山,绿树森森而过,“不用在意我,我已经习惯了。”

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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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九阴到了法华寺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整座南山上聚集了受邀同来的皇亲和重臣,热闹非凡,为了给皇帝助兴这些大臣们花尽了心思,从山脚到山顶一路上繁花似锦,这些花却是从各地运过来正盛开的花,昨晚现栽进土里的,全国各地的花在这几天里汇聚在南山。

满山的孔雀仙鹤,祥瑞之兆,也全是人为的。

为了庆贺皇帝老儿的生辰这些忠臣恨不能造个满天祥云,霞光万丈,每个人都挖空了心思来哄皇帝老儿开心,却无人记得今日是裘衣轻父亲的忌日,或许记得却不敢提及。

便是连裘衣轻自己也不能提及,别说祭奠了,从他一入法华寺就被皇帝拘在身边,让他陪同着一起参加祈福法事。

皇帝就是要听着裘衣轻亲口为他祈福,祈他的江山风调雨顺,祈他长命百岁,多子多孙。

他站在佛祖金身下,听着裘衣轻跪在他身后一句一句替他祈福,每念一句他心里就舒服一分,他甚至想他哥哥在天之灵要是也在听就好了,哥哥该听听看他临死前对他的诅咒痛骂,如今他要他的儿子每一年在他忌日这天全补回来。

什么天命难违,天理不容,他偏要抢,天能奈他何?

佛祖垂眼,殿中梵音清清,那之中夹杂着裘衣轻祈福的声音。

九阴站在皇后身后,看着跪在那里没有表情的裘衣轻,他额头渗出了密密的汗,他双腿残废本是不能跪的,如今是被两个侍从左右架着跪在那里。

他说他早就习惯了。

九阴抬起眼看着高高的佛祖,轻轻冷笑了一声,佛祖慈悲吗?如果佛祖慈悲怎么不劈了狗皇帝?

祈福了半柱香的时间皇帝裘景元才让人将裘衣轻扶回了轮椅,关切的与他道:“你身子愈发不好了,朕已命大师为你祝祷,今年你定是能好起来的。”

裘衣轻垂着眼没说话。

法华寺的大师起身道:“不如嗣王爷卜一支卦?”他呈着挂签上前来,递给了裘景元。

裘景元接在手里也道:“这法华寺一向灵验,衣轻试试看。”他刚想递到裘衣轻眼前,皇后身边的裘望安好奇的凑过来,撞在了他的手肘上。

“父皇、父皇抽一个。”裘望安好奇道:“儿臣……也想……”

他撞的裘景元胳膊一抖,手中竹筒里的挂签就掉出来了两根,他有些不快的皱了皱眉,看了一眼皇后,不是说近来他有所长进了吗?怎么反而越来越不懂规矩,没大没小。

“两根!”裘望安笑盈盈的低头将掉在地上的挂签捡了起来,“父、父皇一根,儿臣……一根。”他双手呈了一根挂签给裘景元。

裘景元听着他说话心中便烦躁起来,他此生无一败事,最大的败事就是生了他这个痴傻的儿子,连一句利索话也说不了。

皇后讪讪的拉住了裘望安,低声道:“安儿,不可如此。”她心中也不快,安儿再痴傻也是她的儿子,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圣上厌嫌他,她却是不能,况且安儿最近骑射方面是真的有所进步,说不准哪日真的能好起来。

“让贫僧看看二皇子的挂。”大师笑着伸手,先接过了二皇子的挂签,看了一眼对皇后与圣上道:“这是上上大吉之挂,二皇子会遇一仙人点破迷津。”

皇后眼睛亮了一下,这是说安儿会遇到一个仙人治好他的痴傻?她想再问,却知道圣上不喜欢在众人面前提及安儿痴傻之事,便想着过后再细问。

大师又接过了裘望安递给圣上那支签,看了之后先是皱了皱眉,后又笑着道:“这也是一支大吉的上上签,只是……”

裘景元看了一眼那支签,这等求神拜佛之事他历来是只信好的,不信坏的,比如他才是真龙天子,他登基之后各地所现的祥瑞之兆,谁不喜欢听吉利话,“只是什么?”

大师笑着道:“只是这是一支得子的上上签。”

“得子?”裘景元倒是没料到,他已经过了不惑之年,马上就要迈入半百了,却是一支得子的签?

“是圣上。”大师将签递给他,“签上说,得此签者三日之内必得麒麟之子。”

这可真是一支他求了十几年的上上签,裘景元接在了手中,若是在七八年前得此签他还会信,但现在……他自己都想笑,与他伴驾前来的只有皇后,皇后已年过四十,还能得子?

他正瞧着签,轮椅里的裘衣轻忽然栽头昏倒在了地上。

“相公!”九阴忙快了两步过去,一把扶起了他,他已经脸色惨白惨白的昏了过去。

站在那里的皇帝和皇后却不觉得惊讶,仿佛他昏迷已成常态,只是吩咐扶他下去歇息,叫太医去替他诊脉。

九阴一句话没有说,换来止水背着裘衣轻离开了大殿,去往安排给他们的禅房。

太医过来诊脉,也没有什么大用处,只说让他多休息,是太过劳累昏过去了。

虽然裘衣轻早跟她打过招呼,可如今看着裘衣轻昏迷不醒的样子她还是气怒异常,杀了狗皇帝也不解气!

她让欢好站在外室,抽出了小匕首,刚想划拉开自己的手腕放血给裘衣轻喝。

手腕却是一凉,裘衣轻的手指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吓了她一跳,再看榻上的裘衣轻,他还是闭着眼一副昏迷的样子。

他……他是在装昏迷?

门外有人叩门,裘衣轻瞬间就将手收了回去,还是那副昏迷的样子,仿佛刚才……抓住她手腕,只是她的错觉。

“嗣王妃,皇后娘娘请您过去用午膳。”门外来的是皇后的亲信桂月嬷嬷。

欢好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却听嗣王妃道:“王爷病重,我无心用膳,去同娘娘说我不过去了。”

她急的绞进手帕,桂月嬷嬷在外又道:“娘娘知道王妃担心王爷,但今日是圣上的寿诞之宴,您得替王爷去的,不去不合规矩,且娘娘在等着王妃您呢。”

这话是非要她过去不可了。

九阴瞧着榻上昏迷的裘衣轻,欢好耐不住的在外劝她道:“王妃不去只怕圣上会不悦,怪罪您不懂规矩,还是……”

“是姑姑想去吧。”九阴冷笑了一声,转头看住了她,扶着床榻站了起来,“既然姑姑这般想去见娘娘,那我也不好坏了娘娘与姑姑的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