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薛桃儿正吃力地从井里往上打水,招儿揉了把脸走上去给她帮忙。

十三岁的薛桃儿像朵含苞待放的小花儿,虽长得称不上很漂亮,也是清秀非常。见招儿来给自己帮忙,她不禁露出一个笑,和她说话:“招儿姐,二哥好些了吧?”薛狗子在薛家孙子里排行为二,所以薛桃儿才会叫他二哥。

“昨儿夜里又发了热,后半夜才稍微好了些。”招儿好奇地四处看了看,问道:“怎么三叔不在?”

薛青柏虽是人老实寡言了些,但向来疼爱妻女,举凡逢了三房做饭,都会提前起早把水缸装满。

薛家是有自己的水井,可这水井太深,再加上这井上没安辘轳,光凭女儿家的力气往上打水,真是要累得不轻。也就招儿天生力大如牛,力气比起寻常壮年男子也不差,才能十分轻松地将水桶从深井里拉出来。

“我爹上地里去了,说是先干一会儿,等吃早饭时就归。”

薛青柏是个老实的庄稼汉子,不同于家里其他兄弟都有别的手艺,他就只会种地,所以一门心思都扑在地上。薛家拢共三十多亩地,如今就指着他和薛老爷子以及老四薛青槐种。

薛家的女人虽是也下地,但那都是农忙的时候,再说了女人就那么点儿力气,能帮什么忙。幸好薛家这三个男人都是地里一把好手,实在忙不过来,花钱雇了短工来帮忙做几天,倒也不用发愁地里的活儿干不完。

正说着,四房的屋门打开了,薛青槐从里面走了出来。

薛家的男人个头都大,所以薛青槐也遗传了一副高大的身板。

他生得浓眉虎目高鼻梁,穿着一身深蓝色的粗布短褐,显得十分英气。事实上薛家的男人都长得不差,倒是薛家的女人却是平庸了些,不过孙儿辈的个个都生得不俗,在村里都是拔尖的。

“招儿桃儿,都起这么早。”薛青槐几个大步走过来,接过招儿手里的木桶,走到水缸前,将水倒进缸里。

“这种粗活哪能你们两个小丫头干,你们去干别的,四叔来打水就是。”

招儿和桃儿也没拒绝,一个去灶房里帮娘做饭,一个则拿了盆子舀水洗漱。

随着时间过去,薛家其他人陆陆续续都起来了,院子里的人声越来越多。灶房那边,周氏叫着吃饭。一般乡下人吃早饭也没什么讲究还要摆桌啥的,都是用碗盛上一碗,随便找个地方就吃了。

早饭是二米粥,所谓二米粥也就是两种米煮出来的粥。余庆村这地方不产稻米,只产小麦、高粱、黍米、玉米之类的作物。农户人家虽是都种小麦,但极少会拿来日常做自家吃,都是卖了换其他粮食来吃。

即使是薛家这种家中有余粮的殷实人家,也不是顿顿吃细粮,而是粗粮和细粮搀着吃。像今日的早饭二米粥就是,是拿黍米,也就是黄米,和高粱米一起煮的粥。

因为是农忙之际,倒是煮得挺黏稠,虽不是插了筷子不倒,但也比寻常时候稀汤寡水的强多了。

没办法,薛家看似家境在村里还行,可家里供着三个读书人。且就不提薛狗子了,光大房父子俩每个月耗费的银钱就不少,也不怪赵氏平时跳蚤都能掐出点儿血的抠索。

招儿盛了两碗粥,又用粗瓷盘装了几个玉米饼子,并在旁边夹了些酱菜,便端着回了二房的屋里。

刚进门,就见薛狗子从炕上坐了起来。

她忙把木托盘放在方桌上,上前来看他:“可是好了些?肚子饿不饿,姐给你端些粥来吃。”

薛狗子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她。

在经历了那么一场梦后,他如今不知该怎么面对招儿。他只要一看见她,就忍不住想起梦里的他,临死之前被人骂的那些话。他也曾在记忆中试着找寻招儿的死因,可似乎那段回忆是薛庭儴最不堪回首的往事,他丝毫没有记忆。

其实昨晚被烧得迷迷糊糊中,薛狗子想了许久,他想不通自己现在到底是薛狗子,还是薛庭儴,那个梦究竟是真是假,是不是他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才会做了这么一场荒诞的梦。

不过他心里也有主意,若那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接下来应该会连着发生好几件事。如果这些事都发生了,就说明他的那些梦是真的。

心里想着事,他伸手去接碗,这才发现自己连端碗的力气都没有。幸好招儿眼明手快一把将碗接住了,才没洒了他一身。

薛狗子心里有些窘,也有些急。很奇怪,明明以前他在招儿面前不会有这种反应的,可也不知是不是做了场梦,他的心态竟产生了奇异的变化。

招儿笑他:“跟姐还客气什么?忘了小时候你尿炕,还是姐给你洗的。”

招儿是七岁来薛家的,那会儿狗子才五岁。小孩子尿炕是很莫名其妙的,明明很久没尿过了,也不知是睡前喝多了水还是怎么,他竟然尿炕了。

而裘氏自打生狗子后,身子骨就不好,又是大冬天,招儿为了报答二房两口子的恩情,便自告奋勇地给狗子洗尿脏的衣裤,自此开启了童养媳的生涯。

薛狗子最讨厌的就是招儿这点,在他面前总喜欢说些不着调的话。要知道随着年纪慢慢大了,男娃子们都是要脸的,哪能还愿意听人提这种事,尤其狗子生性便多思敏感。可今儿不知怎么,他竟不觉得恼,只觉得有些赧然。

他为自己的反应诧异,而招儿已经用木勺子舀了粥来喂他。他下意识张开口,等那被她吹得温热的粥喂进嘴里,他才看见对方含着笑的眼睛。

那双眼又大又亮,里面像似藏着星星,他不禁红了脸。

招儿顿时笑得更开心了,拿了个玉米饼子塞给他:“快吃,中午姐给你炖鸡蛋吃。”

她是拿他当小孩子哄呢,狗子突然有了这种认知。

他嘴里吃着招儿喂来的喝粥,心里胡思乱想着,乱得厉害。

就在这时,有人上门了。

是薛青山。

和梦里一模一样。

薛青山白净的脸上满是唏嘘和担忧,长吁短叹说了好些话,大意就是让狗子好好养病,别心思太重,家里有爷奶叔伯,亏不了他。

认真说来薛青山也随了薛家男人的相貌和高个头,早年也是余庆村的一根村草,可惜随着年纪的过去,有些发福了。

“大伯还要去私塾,狗子你好好养病,你这孩子啊就是心思多。”叹着气拍了拍侄儿的肩膀,薛青山才撩起门帘子走了。

他这是干什么?

招儿心里疑惑地想着。想了一会儿,想不出所以然,她遂也就不想了,专心致志喂狗子吃粥,倒是薛狗子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

正房,赵氏正在和薛老爷子唠昨儿的事。

赵氏手里抱着件旧衣裳缝着,一面说道:“让我说你就喜欢惯着那小东西,你心疼他,他可不心疼你。咱家的钱也不是大河里飘来的,就因为他心里不愿意就病给一家子人看,闹腾了一场又一场,这是要把家里给折腾翻天呐。”

薛老爷子五十多岁的模样,身材高大,皮肤是乡下人久经暴晒的黑红色。他穿一身深蓝色粗布衣裤,盘膝坐在炕头上,正啪嗒啪嗒的抽着旱烟。

每逢饭罢或是干活前,薛老爷子总要抽会儿旱烟的,不然浑身不得劲。

“行了,狗娃子是病了,谁没有个三病四痛的。”半晌,他才沙哑着嗓子道。

啪嗒啪嗒声再度响起,缭绕的青烟在空气中旋转,然后四处飘散了开,薛老爷子沟壑纵横的老脸掩在其后,若隐若现。

“可你瞧瞧他闹了多久?昨儿一场又是一百多文没了,你要在地里累多久才能赚来这一百多文!老大前儿又要走了两百文,说是同窗家里有人过寿,去年刚闹了灾,税子不见免一星半点,反而又加重了。这眼见老大说要送俊才去镇上念书,又是一笔钱的花销,你有多少家底经得起这么折腾!”

见婆娘心疼成这样,薛老爷子坐直了,在炕桌上敲了敲烟锅儿,斜了她一眼:“狗儿花一百文你就心疼了,老大管你要钱你就给?不是我说你,你是做人爹娘祖母的,也别偏得太过,没得让下面几个小的闹矛盾。”

一听这话赵氏就不愿意了,隔着炕桌就拍他一巴掌,道:“我偏?难道你不偏?”

他也偏,可谁叫老大是家里最有出息的,俊才也是孙儿辈里最出挑。家里有个读书人就是不一样,走出去谁人不说薛连兴家是体面人。若是大房能出个秀才,他薛家可就光宗耀祖了。

只是想到薛狗子,薛老爷子不禁皱起眉头。

他当然知道婆娘在恼甚,狗儿这孩子实在太不懂事了,老大是欠了老二一条命,可薛家就这样的家境,自然要紧着出息的供。

不是薛老爷子瞧不起自己的孙子,而是狗儿这孩子实在和俊才没得比,也比不了。好强是好的,可总也要看看情况。

“老大媳妇已经说了好几回,镇上那学馆不能耽误,这一耽误就是半年,老大还想着明年让俊才下场试试。”赵氏又道。

“当年我可是答应了老二的!”薛老爷子沉沉叹了口气,猛吸两口旱烟,被呛的咳了两声。

“反正你自己看着办!”赵氏气得把将衣裳扔在一边,扭头就歪回了炕上,给了男人一个脊梁。

薛老爷子连连砸了好几下嘴,脸上的沟壑更深了:“你这老婆子也是,你就不想想这事若让外人知道了,咱在村里还能有脸?”

“那你说怎么办?就不办了?”赵氏一个骨碌又翻坐起来,瞪着薛老爷子。

“办自然是要得办,就看怎么办。这样吧,你让翠萍明儿回来一趟,这事还得她来。”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情况是v前单更,v后双更,有差不多十来天的公众期,用来养数据,养评论收藏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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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见有小仙女说为什么不是直接重生而是做梦,其实可以这么理解,两个记忆还没有融合,以后会慢慢融合。或者薛狗子有自我欺骗的心态,才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以后会慢慢正视,有个过程的。

另,见总有人问招儿到底几岁,比薛狗子大多少。其实文里一开始就借着孙氏的嘴说了,一个16,一个14,招儿比狗子大一岁多不到两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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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为什么男主会不喜女主,以及上辈子为何会变成那种样子。上辈子的事会一点点揭露,至于男主为何会排斥女主,这两章里面都有写,招儿没改变自己待小男人的心态,依旧把他当做小孩子,例如‘姐的狗儿’,例如当初尿炕,还是她洗的。

她没变,可男主的心态却明显产生了许多变化。

男主这个年纪正是青春发育期,其实关注过少男少女青春发育期应该就能明白,他们这个时候的心态是很别扭的,不喜欢人把自己看得很小,不喜欢别人瞧低自己,觉得自己不行,而且对男女之间的事情也很敏感。

(例如面面初中那时候,那个年纪的少男少女最爱开玩笑,谁谁谁和谁谁谁怎么了,谁谁谁又喜欢谁。依稀记得那时候有同学谣传一个男孩子喜欢我,我见着那个男同学就躲,上厕所都不跟他一条路。o(╯□╰)o)

所以男主的心态很明显了,尤其招儿身上已经盖章是他以后的媳妇。还是一个总是用看小孩眼光看待自己的大媳妇。

当然,还有些其他事,后面会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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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送红包,前排固定二十,后排随机三十。需是两分,然后字数多点才明显。像宠妾那本有小仙女说自己随机不到红包,有的却说随机了很多,其实真的和字数有关,从作者后台看过去,密密麻麻一片都是评论,短的就显不出来,长的才明显。哈哈一般人我真不告诉她,这是晋江抢红包不传之绝密。

☆、第5章

第五章

吃罢早饭,薛家的男人就上地里去了。

薛青山也出了门,却不是上地里,而是去镇上,据说是镇上一个什么同窗家中有长辈办大寿。

如今正是农忙,塾里也没几个学童会来。乡下的私塾就是这样,每逢两季农忙就会给学童们放假,所以最近薛青山也挺清闲。不过他去哪儿不去哪儿,也没人管他,塾里放假的时候,经常会几天都见不着他的人影。

招儿把自己和小男人用过的碗筷洗干净,拿回灶房。周氏正在煮猪食,桃儿则在扫院子,见没自己什么事,招儿才将黑子的食盆找出来,从打算待会儿混在猪草里喂猪的剩饭中舀了一碗,端着往门外走去。

周氏看了她背影一眼,也没说话。

这剩饭是给黑子吃的,乡下养狗就这样,主人家吃干,狗喝稀,主人家吃稀的时候,狗通常要挨饿。乡下的土狗挨饿都是挨惯了的,不过招儿平日里稀罕黑子,甭管好的歹的,总是要给它混个饱。

偶尔还有加餐,当然这些都是人面上看不到的。

反正赵氏就看见招儿又从她猪嘴里抠食给那条狗吃了!

她抬脚从正房里出来就看见这一幕,老脸当即拉了下来,也不见她责骂招儿,就站在屋门前扯着嗓子,对灶房的方向骂了起来:“让你喂猪你倒好,把食喂狗嘴里去了,这么大个的人屁用都不顶,白吃饭还不起用。”

这明摆着是指桑骂槐。

灶房里周氏不说话,正在扫院子的桃儿抬头看了阿奶一眼,忍了忍继续埋头扫院子。赵氏没点名道姓,谁知道她是骂谁的呢,若是上前插嘴,只会目标转移被骂得狗血淋头。

这都是教训得来的经验。

招儿刚走到院门处,就听到这么一骂,她也没示弱,转头笑盈盈地看着赵氏:“阿奶,你这是在骂三婶?若是骂三婶,三婶可就太冤了,要骂您也应该骂我才是。这剩饭是我舀的,打算给黑子吃,我这不也是想着黑子不容易,隔三差五就往家里叼只兔子。您说咱总不能干些又想让牛干活,又不给牛吃草的事,您说是不是?”

赵氏气呼呼地瞪着招儿,她就知道这丫头不是个省油的灯,才会去骂周氏,没想到她自己倒找上了。正想说什么,这时打院门前经过的几个妇人,其中有人笑着说:“一大早就见连兴家的这么精神。”

旁边有人插了句:“还别说,人招儿说的对啊,哪有让牛干活又不给吃草的。”

“就是,连兴家的,差不多就行了。你家这条大黑狗,村里人谁见着不喜欢,这种时候野地里闹兔子荒,它都能叼来兔子,多灵巧的畜生。平时夏秋两季,什么田鼠野兔子野鸡的,也没少往家里叼,自己不吃都叼回来。你若是不喜这黑子,给咱家得了,你守信叔可是早就看上黑子了。”

这一口一个连兴家的,是薛老爷子一个婶子,人称守信婶子。虽是岁数比赵氏还小十来岁,但无奈人辈分高。

余庆村两百多户人家,以薛、郑两家为大姓,其他另有十几户乃是杂姓。既然都是一个姓的,免不得家家户户都沾着亲,有些关系能扯出五服以外。可是亲就是亲,论着辈分比人小,就得尊一声长,所以这守信婶子说起话来,也就一副长辈指点晚辈的口气。

赵氏被这话堵得不轻,别看她骂是骂了,可真让她把黑子给人了也有些舍不得。诚如这些人所说,黑子平时确实没少往家里叼些野物,甭管大小胖瘦,总是口肉,乡下人吃口肉可不容易。

她板着脸不说话,门前的招儿倒说上了:“七奶奶,这可不行,黑子可是我的命根子,你把我命根子要跑了,我可不能活了。”

她一说一脸笑,嘴里还说着俏皮话,当即把守信婶子给逗得哈哈直笑,手里一点一点地指着她,对旁人道:“瞧瞧这泼丫头,可一点都不客气。行行行,七奶奶不要你这狗,也免得把我招儿的命根子给要走了。”

一通说笑,招儿笑着把这几个婆娘送走,才扭头回来喂黑子。

赵氏瞪了她一眼,扭身打算进屋,刚抬起脚,就听见身后有人叫她。

“娘,咋站这儿呢?”

却是赵氏的大闺女薛翠萍回来了。

薛翠萍相貌和赵氏像了六成,却是生了一双大杏眼。她二十多岁的模样,穿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花夹袄,下面是条酱红色的阔腿儿裤子。她手里挽着个竹篮子,上面盖了层布,看不出里面放了什么,正疑惑地看着赵氏。

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之前老头子交代了,赵氏正打算使着谁去上水村报个信,这下倒是省了事。

母女两人一面说话一面往屋里走,很快就消失在正房门帘子后面。

招儿蹲在那儿看黑子吃食,手里摸着它的大脑袋,心里却是有些好奇大姑怎么赶上农忙时回来了。

*

“这可不行,娘你这是让人戳我脊梁骨啊!”正房里,薛翠萍听完赵氏的话,就站了起来。

赵氏忙伸手去拉她,同时做手势让她小声点儿,别被人听见。

“咋就不行了,你是狗子的亲姑姑,又打小和老二亲。这一家子若说那孩子愿意听谁的,估计也就听你的。”

赵氏这话倒是事实,薛翠萍打小就和老二薛青松好,当年没出嫁的时候和裘氏也说得来,薛狗子刚生下来的时候没少抱他。

薛狗子从小性子腼腆内敛,自打二房两口子走后,更是沉默阴郁,经常十天半月都不见他说一句话,薛家这些人里也就跟薛翠萍这个姑姑亲近些。

“可……”薛翠萍满脸为难,心里暗暗道今儿这趟不该回来,万万没想到回娘家自己的事还没办成,倒是摊上了这种事。

“你可别忘了,你家兴子来咱私塾里上学,你大哥可分文银子未管你要过。如今你大哥需要你帮忙,你咋就想不管呢,俊才好你大哥就好,大房有出息了,难道还能让你吃亏?”

“那娘你咋不自己跟狗子说去!”

赵氏历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能这般温言温语说话,是看薛翠萍是自己闺女。见女儿这般推三阻四,又说话戳她心窝子,顿时就炸开了:“你娘要是能去跟他说,还用得着你?你娘能去说这话,能去说?若是让外人知道,这成什么了?”

薛翠萍本来就因婆家的事正烦躁着,见娘骂自己,当即也恼了:“合则这么一大家子都不去,就我是外人让我去做这个恶人?就算被外人知道了,也是我这做姑姑的不是东西,二哥一家子大人都死了,去逼个孩子?!”

见女儿嗓门大起来,赵氏生怕被人听见了,狠狠地拉了她一把,斥道:“你是生怕让人听不见是不是?”

薛翠萍自然也不想和亲娘闹翻,不甘不愿地嘟囔:“让我说,这事不该娘你跟爹管,大哥家的事就让大哥或是大嫂自己去。坏事都让别人做了,他们一家子倒是落个清白,有这么干事的!”

“扯你大哥作甚,你大哥是读书人,要脸要体面。再说了,他有愧老二,也干不出这种事来。”

薛翠萍嘴唇翕张了下,按下满肚子的话。

若真是有愧二哥,还会闹得这出?其实这些年来,薛翠萍也是看透了这个大哥的为人,若说大嫂是个笑面虎,大哥也不是什么善茬,不好的事都让别人干了,明明他们一家子受了益,反而还扮无辜。

可知道又怎样,她毕竟是个出嫁女,她动摇不了爹娘根深蒂固对大哥的看重。只要这种看重一日不打破,家里永远是以大房为先。尤其她也有自己的私心,也有自己的不得已,所以即使明知道这两年家里发生的一些事,也只能昧着良心当做看不见。

她将掉落在脸颊边的头发往上抿了抿,道:“娘,先不说这事,我这趟回来是想借些麦种,你也知道我婆婆那病,去年因为急着筹药钱,也没留种子……”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赵氏打断了。

赵氏狠狠地拍了她两下:“又来借麦种,你当你娘家有金山银山是不是?刘家那么些儿子就让你个做媳妇的回来挖娘家的!?”

“娘……”

“刘家那些砍脑壳的东西,一屋子丧门星,一群没本事的孬货,连婆娘都养不活……”赵氏骂道,见薛翠萍哭了起来,恨铁不成钢地又打了她两下:“去把狗子那事给办了,娘就给你麦种。”

“娘……”

“快去,别墨迹。”

*

当听见大姑回来了,薛狗子心里便有一种宿命感。

之后,当薛翠萍笑着掀开门帘子走进来,他竟奇异的一点伤心的感觉都没有。

薛翠萍说话的时候,薛狗子其实并没有在听,他只是在想着梦里和梦外的种种奇异之处。

当年薛庭儴也经历了这么一出,打从爹娘接连去世,他心中对薛家人就带着怨意。而这些怨意在大房的伪善,及家里人的默认下,一点点积累。直至这一次,他本是心中还存着最后一点希望,却在连最亲近的大姑也站在对面那一方,他彻底绝望崩溃了,一改早先沉默,选择了爆发。

其实大房,甚至薛家人等的不就是他的爆发。只要这事他自己提个头,便有无数个大帽子往他头上扣来。他根本没有能力反抗,这些人又全是他的长辈,所以他的愤怒与不甘全部被掐死在襁褓里。

这一次,梦里的事再度发生了,他该怎么做?

薛翠萍的嘴还在不停的张合着,看得出在这个苍白羸弱的侄儿面前,她是有些心虚的。可这些心虚都掩藏在她不断张合的嘴后,薛狗子眼神淡漠,但旁边有个人忍不住了。

招儿的脸色很难看,但还是强撑着笑:“大姑,你看狗儿病了多日,这才刚见好些。他精神不好,若是有什么话,还是以后再说吧。”

其实招儿知道这一日早晚都会来临,不然最近她也不会拼了命想挣钱。可当这些属于亲人之间的恶意一点点逼近,逼的还是自己的小男人,招儿就没办法置之不理。

她知道就是亲人才最伤人,她受过这种疼。娘走的时候,她答应过她,一定会好好照顾小男人,她发过誓的。

这一刻,招儿眼中带着厉芒,那是一种母兽接近发狂的前兆。

薛翠萍被招儿眼里的东西吓到了,她下意识摇了下头,并不自在的笑了笑,怎么都不信一个丫头片子眼神会这么吓人。

“招儿,大姑这是开导狗儿呢,大姑也是为了狗儿好,为了这个家好……”

“大姑。”突然,薛狗子说话了。

打断了薛翠萍的话,也打断了招儿处在临界点的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