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就该是他的,在他还似懂非懂的时候,就总是有人指着她说,这是他以后的媳妇,不是吗?

“姜武哥,你还是看着些路吧,这段路不平,莫把我们都带进沟里了。”

薛庭儴的声音很成功地打断了姜武和招儿的说笑声,就好像一个很不识趣的人突然出现,让本来很热络的气氛突然就冷了下来。

招儿干笑了两声:“瞧瞧我,只顾跟你说买卖的事了,竟忘了你还在赶车。幸好大青聪明,不然指定摔了。”

大青叫了声,很是志得意满的样子。

姜武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少年黑黝黝的眼睛。这双眼睛让他莫名有些心虚,旋即他又理直气壮起来。

他知道薛家狗子不喜欢招儿,还知道当初薛家二房两口子起初是收招儿当闺女的,并不是童养媳。童养媳不过是村里人传来传去,再加上薛家二房两口子临终所托,才成了真。

不光如此,他还知道招儿只是拿对方当弟弟看,并没有想与对方成亲的意思。

少年无疑是瘦弱的,虽是俊秀,可面上还带着几分稚嫩。这样的少年让强壮有力的姜武莫名有一种居高临下感,他爽朗一笑,浑然不在意道:“狗子别怕,你姜武哥天天赶车,闭着眼睛都能走回去。”

薛庭儴没有说话,抿着嘴角低下头。

招儿见此,当即明白是不是狗子这称呼让小男人心里又不舒服了。可面对姜武,她可摆不出冷脸,只能笑嗔道:“姜武哥,我跟你说狗儿有名字了,叫庭儴,薛庭儴。”

“这名儿倒是文雅。”

“是呀,所以以后别狗子狗子的称呼了,怪不好听的。”

说话间,车已经到了余庆村。

姜武惯性绕到了村尾才停下,招儿和薛庭儴下了车。

“那买卖啥时候做?你说个时间,我到时候来接你。”

“你明儿不是要去镇上忙么,且那些衣裳也得收拾收拾,等我这边准备妥当,到时候我去你家给你信儿。”

招儿也是想着再过两日就是薛庭儴和薛俊才比试之日,总要等这事过了,她才有心思去做买卖。

“行。”

*

事情既已说定,便互相道了别。

姜武赶着车回家,招儿则和薛庭儴一起往家里行去。

一路上薛庭儴也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走着。

招儿看了他一眼:“咋了?好像有些不开心的样子,是不是方才姜武哥喊你狗子生气了?他也不知道你有名儿了,我跟他说过,他以后就不会再这么叫了。”

他强忍着心中的醋意,闷声道:“你怎么和他这么熟?”

“你说姜武哥啊,咱不是打小就认识。你忘了黑子还是他家狗下了崽抱回来的,姜武哥人挺好的,给我帮了不少忙。”

薛庭儴没有说话,停下了脚步。

招儿往前走了一段路,才发现他竟没跟上。

她几步又回来了,疑惑问道:“你到底咋了,怎么怪怪的?”

他憋着一口气:“你可别忘了,你是有男人的人。”

招儿先是一愣,再是瞅着他笑了起来。却是只笑不说话,那模样让薛庭儴又气又恼。

不用想,她肯定是没想啥好的。

见他气得白皙的脸一片通红,招儿忙道:“好啦,别气,我知道我是有男人的人。”

她话音里带着揶揄的味道,明知道她是哄自己的,他心里还是突突地跳了好几下。

有着梦里的经验,薛庭儴知道这不是闹别扭的时候,再说了旁边还有个姜武虎视眈眈,他可不想再重复梦里的那些经历。

他忍不住重申了下:“我也是为你好,免得被村里人看见了说三道四的。”他眼睛没有敢去看她,而是盯着一旁的地上,理直气壮中又带着几分心虚。

见他像个大人似的交待自己,白皙的脸庞,还略带稚气的脸,不知怎么招儿就想去揉他脑袋。

她也这么干了,同时道:“好好好,你说得都对,我都听你的。”

他顿时更气了,还有一阵无力感和气馁感上了心头。

她为什么总拿自己当小孩子看待!

*

次日一大早,招儿和薛庭儴就出了门。

到的时候东篱居刚开门,薛庭儴去了昨天那间净室继续抄书,招儿却去了铺子后面的院子里。

她和陈老板商量了,借用这地方收拾衣裳。之前招儿看过那些衣裳,都是旧衣,既然想赚钱,东西卖相不好可不行,所以她今天来主要就是干这活儿。

她将铺子里用来晒书的竹席借了,将那一大包衣裳都倒出来,先按男女式分类,又按质地、厚薄分了几堆,然后才开始逐一检查衣裳上是否有破的地方。

若是哪儿破了洞,她就用带来的针线缝上。招儿的针线活儿还算不错,绣花啥的不行,缝缝补补做件衣裳啥的没问题。

她好不容易才清理了一堆,瞅着外面日头正好,便去院中井里打水。井上有辘轳,打水很方便,招儿打了一盆水,将衣裳泡在大木盆里,抹了皂角水搓洗着。

洗完漂洗干净,这时厨房里的米汤也煮好了。

陈老板他们虽不在铺子里做饭,可总要一个地方烧水煮茶什么的,所以这铺子里也开了火,招儿就借了灶头煮了一大锅米汤。

她将熬好的米汤端出来,倒入木盆中,又往里面添了一些水,微微有些烫手最是适宜。方将洗干净的衣裳都倒了进去,用一根棍子不停地搅拌着。

搅匀了,放置半盏茶的时间,将衣裳从木盆里拿起,重新打水漂洗一遍。

这就是所谓的浆洗衣裳,浆洗过的衣裳服贴笔挺,只要不褪色,看起来就像新的没区别。有些讲究的人家还会熨斗烫一下,不过碍于没有那个条件,招儿并不打算这么干。

这期间陈老板进来了一趟,见招儿忙得热火朝天,指着这晾了一院子的各色衣裳笑道:“你这倒好,把我这里当自家地方了,本来是风雅之地,如今让你弄得倒像是浆洗房。”

时下有浆洗房这种地方,有些人家不想在家洗衣裳,就会将衣裳送去浆洗房里洗。价钱不贵,还省时省力。

知道陈老板这是与自己说笑,招儿也凑趣道:“经得陈叔这么一说,倒是又给我开了窍,等哪天我没生意做了,就去置办个浆洗房,到时候陈叔把衣裳送来,我不收钱给你洗。”

“你这丫头啊,真是个生意精。”陈老板摇头失笑,回前面去了。

薛庭儴抄书的屋子就在这院子里,刚好那扇大窗正临着院子,所以招儿的一言一行都在他眼底。

平时都能心无旁骛,今儿倒好,他总是有意无意去看她。

看她来回在院子里捣腾来捣腾去,看她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生气盎然的脸,看她额头上的汗珠,全然没有抄书的心思,一上午才抄了两页不到。

陈老板走进来看了看,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招儿:“摊上这样一个女子,也算是你小子有福气。”

薛庭儴没有说话。

陈老板又道:“对了,你学业到了哪一步?”

“四书都已学完,却是只会读,不会解。”

“只会读不会解可不行,既已入大学,当开始学着明经。不过那种乡野村塾,许多塾师自己都一知半解,也教不出什么东西来。你无事时可多看看《四书章句》和《朱子集注》之类的书籍,虽也不能让你完全明经,但多少是有些帮助的。最主要还是要找一所好学馆,有好的先生为你指点迷津。”陈老板指点道。

顿了一下,他又说:“我听招儿说想送你去清河学馆,与其花大价钱去那种地方,我倒是建议你不如去清远学馆。”

“清远学馆?”薛庭儴愣了一下道。

陈老板以为他不知,或是也像那些俗人听了什么流言蜚语为假象所蒙蔽,道:“这清远学馆是湖阳乡年代最为久远的学馆之一,曾也是享誉整个夏县,当时咱们乡里每年过县试的有半数都是出自清远学馆,其中考中秀才的也不再少数。只是这几年因那清河学馆异军奋起,显得有些没落罢了。”

陈老板声音低落,似是无限感叹,忽而又转为高昂,颇为激愤:“世人皆重名利,又易被假象所迷惑,殊不知是那清河学馆是使了投机取巧之法。那馆主高有志仗着和胡县令是干亲,趋炎附势于他,朝廷拨到县中扶持当地社学、村学的银两俱都流入清河学馆,两人坑壑一气,中饱私囊。

“而清远学馆的馆主为人正直,不愿与之为伍,再加上清远学馆本就对寒门子弟有颇多优待,无了这笔银两补贴,只能勉励支撑。主持县试的县令都对清河学馆另眼相看,连带想入学的学童也都涌向那处。此消彼长,近些年清远学馆的名头才渐渐衰败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要比试啦。

o(╯□╰)o好多人吐槽第一章首辅做梦里的七彩眼泪啊,问题是做梦不都是光怪陆离么,难道你们没做过有七彩光芒的梦?梦里总有一些东西的颜色是稀奇古怪的。面面就做过这种梦,天空都是七彩色的,然后自己很愉快的到处飞→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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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各位小仙女的雷,实在太破费啦,其实多多留言就是最大的支持啦。~~~

☆、第18章

第十八章

“陈叔可是与清远学馆的馆主相识?”见陈老板如此义愤填膺,薛庭儴好奇问道。

陈老板抚了抚胡子:“说来也惭愧,我少时与他是同窗,只是我学业不精,只考了个童生,而他却是一举中了秀才,还是廪生。可惜时运不济,一直未能考中举人,蹉跎多年,他也无心举业,才会回乡子承父业教书育人。”

“不会一直时运不济的。”薛庭儴道。

若是他没记错的话,那清远学馆的林馆主在三年后终于考中的举人,当时整个乡里都轰动了,清河学馆的馆主高有志更是气得差点没吐血。彼时他正打算离开清河学馆,前去沈家的族学求学,凑巧听闻到了一些。

陈老板还以为这少年只是安慰他,笑了笑:“承你吉言。”

薛庭儴也并未含糊,拱手作揖道:“谢陈叔的提点,只是家中还有琐事未处理。待一切都妥当,小子便去那清远学馆求学。”

“你倒是干脆,就不怕受了连累,有碍功名?”陈老板好奇问道。

“小子还未入学,谈何功名?再说了,朝廷历来重视选纳人才,若真是有才之辈,想必那胡县令也不敢过多阻拦。”

“看不出你小子倒是志气高。好,既然你敢去,是时我定帮你引荐一二,我那位同窗虽为人刻板木讷,不善言辞,学问却是一等一的好。不敢说教个举人进士,一个秀才却是没问题。”

“那就先谢过陈叔了。”

*

连着几日,薛庭儴和招儿都是早出晚归。

薛家倒是有人问过了两次,听招儿说带薛庭儴出去透透气,也免得憋坏了。大房的人是目露鄙夷,薛老爷子是不禁摇头。之后的便没有人再多问了,大抵心里都清楚薛庭儴是输定了。可能二房这俩孩子心理也有数,才会破罐子破摔不去看书反倒四处跑着玩。

要知道即使资质如薛俊才,也是在家中连看了多日的书,以做准备。

转眼间,便到了五日之期。

这一日,与平常的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农家的清晨素来忙碌,过了一夜,家里的牲畜都得侍候,还要折腾一大家子人吃饭。等吃罢早饭,男人们都要下地,女人们则在家里做家务活。

若说有些区别的,就是早饭时薛俊才碗里比旁人多了两个荷包蛋。

因着前段时间薛老爷子的敲打,这些日子赵氏再不敢明火执仗给大房的人开小灶,今儿也是见日子不一般,才会没忍住。

本来薛庭儴是没有的,还是杨氏见公公脸色不好,才主动去管赵氏要了两个鸡蛋,给他添进碗里。

薛庭儴要分招儿一个,招儿不要,可惜拗不过他。

两个人为了一个蛋,在下面你一句的我一句小声说话,上面的薛老爷子面色格外沉重。

不过乡下人的日子就是这样,再怎么心情沉重,生计不能落下。尤其正赶着春耕之时,薛老爷子还是带着两个儿子去地里干了会儿活儿,直到日上三竿才回来。

关于薛家的两个孩子要比试的事,早在余庆村里传遍了。

说怪话的不是没有,可大多数人还是能理解薛老爷子的做法。乡下人挣几个钱不容易,谁家钱也不是大河里飘来的,若是有办法,谁也不会这样。

知道今儿就是正日子,都让家里的孩子在村里看着。瞅着有生人往郑里正家去了,这些毛孩子便撒丫子往地里跑,离得老远喊一句‘里正家来人了’。大人们地都不种了,扛起锄头就往回赶。

不多时,郑里正家的那个大院子里就站满了人,还有更多村民正不停地往此处涌来。

院子里一片拥嚷,大家一面说着闲话,一面议论着今天这事。

屋里,郑里正正陪着一个身着身穿文士衫,头戴平定巾的中年人说话。

此人生得瘦长脸,面色有些青白,眼眶下面微微浮肿。看样貌不咋样,可身份似乎非同一般,竟坐着主位。

而郑里正只能陪坐在一旁。

其顾盼之间颇有一番不同常人的气质,此人正是在附近十里八村都有头有脸的乔秀才。

早在之前,郑里正就想过了。薛家那边是薛青山出面请人,若不出他的预料,请的应该是其岳父杨忠,杨忠不过是个童生,那他就请个秀才来。

一来显得他大公无私,二来也正是彰显自己威望的好时候。

“乔相公,您喝茶,我这便命人去催催。”

乔秀才不在意地挥挥手:“不用着急。”

正说着,外面响起一阵吵嚷声,却是薛族长带着人来了。

不过却不是薛族长打头,而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者。这老者身量中等,与乔秀才打扮相同,也是一身文士衫,头戴平定巾,显然就算不是秀才也是个童生。

果然,乔秀才见到这名老者,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作揖行礼。

“未曾想到竟是何前辈,晚生这厢有礼了。”

“不用多礼,快坐。”

这何秀才正是薛族长请来主持这次比试的人。

郑里正料得没错,起初薛青山确实打算请自己的岳父,可惜这事在薛族长那里却被斥回了。

薛族长也是才知道薛青山竟然这么蠢,都说举贤不避亲,可也不是这种做法,这不明摆着让人挑刺。既然觉得稳超胜券,何必让人钻漏子,于是这事便被他包揽了下来。

他心中有数姓郑的不会放过彰显的机会,若是出面请人必定是秀才。他本来也打算请这乔秀才的,哪知去晚了一步,只能又拖了关系请了何秀才来。

两位秀才公一番互相礼让后,在主位上坐下。

郑里正和薛族长陪坐在侧。

“让里正老哥费心了。”

“不费心不费心,我即是这里正,村里有事哪能不出面。”

一番你来我往,看似和颜悦色,言语中却隐藏着机锋。这期间,又从外面走进几位老者,却是余庆村的几个乡老,薛老爷子、薛青山等人也都来了。

另还有一个不速之客,便是薛青山的岳父杨忠。

杨忠五十多岁,生得体态圆胖,这般模样不像个读书人,倒像是个脑满肥肠的地主。他一进来就凑到了乔秀才和何秀才身边,可惜这两位秀才公却不太愿意搭理他,陪着说了几句话,才讪讪地去一旁坐下。

薛青山陪坐在末端。

这翁婿俩也算是风光,能坐在这里的无不是村里德高望重之人,可就因这童生的身份竟也能坐在堂中,要知道连薛老爷子都没有座,只能站在一旁。

“不知正主可是来了?”见人差不多都来齐了,何秀才方问道。

薛族长看向薛老爷子,一旁的薛青槐忙道:“来了来了。”

正说着,围堵在门前的村民们让出一条道,从人群中走出两名少年。

这两名少年都是一身短褐,一看就知是寒门出身。

为首的一个长相斯文俊秀,身材修长,虽是衣衫简陋,但颇有一番风度翩翩之态。后面那个矮了前面这个半头,身子骨似乎有些弱,人似乎也有些内向,眼帘一直半垂着,似有些惧怕生人。

可当两人来到堂中,接受众人审视时,就分出了些许端倪。

年长的这个站相倒是不差,就是总有意无意拽衣袖,似乎衣裳有些不合身。而年幼的这个却一直不卑不亢地站着,那半垂的眼帘不但不让人心生轻视,反倒感觉是晚辈对长辈应有的恭敬。

因此也就显得年长的这个直视着众人的眼,有些太过唐突了。有自信是好的,可晚辈面对长辈时,谦虚和恭敬的态度是不可缺少的。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间,坐在主位上的乔秀才和何秀才,便对这两个后生晚辈有了最初的判断。

“学生薛俊才,学生薛庭儴,见过诸位长辈。”

何秀才点了点头,乔秀才点头的同时,好奇问了一句:“庭儴?此名可有寓意?”

薛庭儴一愣,方作揖道:“儴,有因循沿袭之意。学生的高祖父也是一名生员,平生最大的遗憾便是未能考中举人。我薛家虽是出身贫寒,但世代不忘祖宗遗愿,在安身立命的同时,一直致力让族中子弟读书识字,能通晓做人的道理。

“须知,多读书,心中方有丘壑,腹有诗书气自华。晚辈秉承先辈遗愿,虽年幼学问也不精,但心怀大志向,望有朝一日能延续先祖走过的路,并一直继续走下去。”

这一番话,轻重拿捏极好,说得太文绉绉,抑或是说些什么读书做官报效朝廷,为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都有刻意卖弄之嫌,未免有些惹人发笑。毕竟都还是毛头小子,连个童生都不是。

而薛庭儴这番话,恰恰附和了他的年纪见识,甚至因有先祖遗愿在,又多了几分至孝的意味。

乔秀才听完,一抚胡须道:“好!好一个心怀大志向!”

这一声赞,让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薛庭儴身上。

大多数人是听不懂其中的意思的,只道乔秀才是在夸张这薛家二房的狗子,能听懂却是心思各异。

震惊复杂如薛族长,看着薛庭儴的眼神隐隐含着激动和赞赏。他是族长,无时不刻不以光耀宗族为大任,薛庭儴此番话不光人前表赞了祖宗先辈,更是不经意间就显示了一番薛氏一族的不同寻常,让其脸上格外荣光,不自觉便挺直了腰杆。

有的却是暗骂此子狡猾,竟然借着场合哗众取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