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秉持先辈遗愿,谁让他秉持的,不过是自吹自擂罢了!怎么早先看不出此子如此巧言令色。

“你家中长辈为你取下此名,倒是对你寄予厚望。”

乔秀才这话一出,又是一阵尴尬,不过尴尬的却是薛家人。

就在薛族长等人都怕薛庭儴不懂事道出缘由,他却又是一礼,道:“晚辈定会悉心苦学,定不负家人所望。”

薛青山有些坐不住了。

今日本就是为了考校薛俊才和薛庭儴两人,比的便是谁有资格入学。这考校还没开始,乔秀才的言语之间竟有鼓励、赞同对方之意,所谓未战已露败象,说得不外乎如此。

他忍不住插言道:“两位前辈,是否可以开始了?”

乔秀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多言了,可话既说出口,以他的身份自然不会收回,而薛青山的话明显让他感觉尴尬。他心中淡淡的不悦,也因此他非但不避讳,反倒对薛庭儴赞赏地点点头,这才去端了桌上的茶轻啜。

行举之间,颇有一些视薛青山为无物的意思,让他脸色顿时阴了下来。可他根本不敢有任何质疑,只是陪了一笑,才坐了回去。

乔秀才放下茶盏,拱手对何秀才道:“何前辈,你看这——”

“那就开始吧。”

“您是前辈,还是以您为主。”

乔秀才这是客气话。他不过三十些许,已是秀才,未来说不准是举人进士,而何秀才却已是老迈,中举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才会明摆着以何秀才为主,可乔秀才说话,何秀才并没有出言打断,甚至丝毫没有责怪他喧宾夺主。

科举之道就是如此,讲究资历和辈分,但也看重潜力。

一辈子考不中秀才如杨忠这种,到了老也是个老童生。可若是能考中秀才,哪怕一个年过半百,一个还是弱冠少年,也能平起平坐,以同辈相交。

就好比薛青山在乔秀才面前就要自称晚辈,乔秀才给他脸色,他也只能受着。而乔秀才虽过多礼让何秀才,但何秀才言行之间反倒以他为重。

在场的人没几个懂得这些道理,可薛庭儴懂,更是加重了他要考中秀才的心思。

“你二人学业如今到了哪一步?”

“四书已学完,如今正勤读五经中的《诗经》。”薛俊才抢先答道。

何秀才将目光投注于薛庭儴。

他略微沉吟了一下,道:“学了四书,却是只会读,不会解。”

何秀才没有说什么,倒是郑里正状似疑惑道:“若是我没记错,你和俊才小子开蒙就在先后,怎生学业倒是落下如此之多。”

薛庭儴缄默不言,薛青山却是眉心一跳。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要去见设计师,早点更。

男主名其实并不是这个意思,后面会讲。

~~~

谢谢各位小仙女的雷,么么

☆、第19章

第十九章

因为郑里正这番话,何乔两个秀才的目光都投注在薛庭儴的脸上。

他们自然不懂这其中端倪,只当郑里正突然提起,是不是其中有什么隐晦。毕竟来之前他们都知道,这是同一户人家两个子孙的比试。

比的是学问,比的也是前程。

都是寒门出身,他们当然知道身在农家想要读书有多么难,所以之前薛庭儴说薛氏一族在安身立命的同时,一直不忘培养家中子孙,乔秀才才会大加赞赏。

因为他知道这件事看似微不足道,实则对农户人家来说太难了,能有这种靠读书来改变自身命运想法的人家又有几个。

可以这么说,乡下寒门出身能身负功名者,无不是经历大磨难,起点比旁人低太多,要花费无数力气才能赶上他人,而同时他们还要面对各种竞争的残酷。

这种竞争不光是同窗之间,同考之间,更是同宗族之间,甚至是自己的亲兄弟。

成则海阔天空凭鱼跃,自此不是一般人,败则放下书卷拿起锄头,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

就是因为了解这种残酷,所以二人不免多想,是不是此子故意说弱自己学问,就是想拉着兄弟降低出题的难度。可这却是一把双面刃,毕竟学业落于他人,本身对自己就是一种不利。

这些念头只发生在顷刻之间,而因为何秀才与乔秀才的突然关注,薛青山更是眉心一阵狂跳,生怕薛庭儴又口出什么惊人之语。此时他已经顾不得去想,为何薛庭儴竟知道解经之说,也浑然忘了自己之前打的主意正是薛庭儴不明经义,自己儿子胜过他将是不费吹灰之力。

包括薛族长也是如此,族里发生了什么不能见人的事,也就仅限是族里,若是大庭广众之下闹出来,可就有些难看了。

两人的目光像似带了针似的,焦灼在薛庭儴的脸上。哪知他却是腼腆一笑,道:“小子年幼时体弱多病,不免落下了些。”

薛青山忙陪笑道:“正是如此,不怕两位前辈见笑,我这侄儿倒是天资聪慧,就是身体弱拖累了学业。”

薛族长也点头附和。

旁人俱不知这是闹哪一出,只是睁眼看着。只有郑里正似乎意识到其中有什么不妥,可他也说不上来具体,只能保持沉默。

何秀才和乔秀才又是一番互相谦让后,最后还是以何秀才为主。坐在上首的他对薛庭儴道:“既然你还不通经义,超出你所学范围,未免有些失了公允。你二人尚且年幼,正是打熬基础之时,便考考你二人基础吧。”

闻言,薛俊才虽有些失望大材小用,错失了自己表现的机会,却也心生不屑。

不考经义,那薛庭儴也不是自己的对手!

何秀才手捏胡须,略微沉吟后,道:“朱子有云:学之大小,固有不同,然其为道,则一而已。是以方其幼也,不习之于小学,则无以收其心,养其德性,而为大学之基本。你二人便各自默一篇《弟子规》吧。”

两人都没想到第一题竟然是默《弟子规》,要知道《弟子规》乃是蒙学之初所学,全篇不过只有一千来字。除过总叙,共分为入则孝、出则悌、谨、信、泛爱众、亲仁、余力学文七个篇章。

每个篇章都不长,三字一句,合辙押韵,朗朗上口。列述了弟子在家、外出及待人接物等应该恪守的种种规范,是童蒙养正、敦伦尽分,闲邪存诚,养成忠厚家风和对照自我的经典。也恰恰应证了何秀才之前所言的,学之大小,固有不同,然其为道,则一而已的道理。

已经有人准备了方桌和笔墨,每人一张桌案置于堂前,甚至连墨都帮着给磨好了。

两人来到桌前,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提笔书写。

随着两人急笔狂书,嘈杂声渐渐淡去。哪怕是乡下人不懂什么大道理,也知道读书人做学问时是不能打搅的。

这对薛庭儴来说并不是什么难题,因为他仅只有一本书,所以对于这些蒙学所学过的东西,都是花过大力气背过。

不光是背,还要牢记,这样在学堂上被提问,方能对答如流,因为他根本没有参照物。

没有书,却胜过有书,因为这些都是刻在脑子里。尤其自打做了那个梦以后,为了怕记忆被影响,他曾在脑子里将自己背过的书,来回默了无数遍。

薛庭儴奋笔疾书的同时,也对这何秀才有一丝改观。

他能看出对方出这么出人意料的题,并不是对方刻意放水,而是想打个出其不意。因为这弟子规对读书人来说太浅显了,初蒙学时便学过,可恰恰是学过便扔过。

除了初蒙学之时,之后先生并不会考这些东西。可能是考三字经,甚至百家姓,千字文,也不会是这弟子规。

薛庭儴甚至有些等不及想看薛俊才的反应了,也许对方能大致将这篇文章记下,可能否千余字通通记下,且一字不错,顺序不错?且何秀才让默这弟子规,恐怕也不只是默下,应该还应了小学中‘书’之一说。

仅凭自己的字,就足以胜过对方了。

诚如薛庭儴所想,起初薛俊才确实起了轻视之心。他甚至觉得这何秀才脑子是不是有病,竟然考《弟子规》。

这弟子规谁不会?入学之初便是要学的。可真默了下来,他才发现自己好像真没自己想象中那么会。

谨为去之后,是亲爱我,还是身有伤?要知道这弟子规可不像其他文章,还能承前启后,互相印证,前面错一句,后面一段都会错。

薛俊才越默心里越烦,总觉得自己是不是默错了。若是有人提问,他自然可对答如流。可默,还是一字不错的默!

起先,他下笔如飞,之后却越来越慢,甚至到了提笔不下,明显就是不确定自己的记忆有没有出错。

反倒是薛庭儴从一开始就是不疾不徐,此时依旧是不疾不徐的写着,但能看出他笔势十分连贯,几乎没有停顿。

上首处,乔秀才目含感叹地看了何秀才一眼,一点都没有掩饰自己的吃惊。对下面的情形,他自然尽收于眼底,也不得不赞叹何秀才的心思巧妙。

何秀才微微一哂。其实他会出这种题,不过是就是想人出错,这是一种很微妙的心态,万万没想到竟会因此得到乔秀才的折服,让他颇有几分得意的同时,也对自己的灵机一动,感到十分自豪。

他抚着胡子,淡笑道:“两位小友不用着急,有一炷香的时间,足以写下了。”

一炷香写千余字,貌似仓促了些,但可默写弟子规这种浅白的东西,只要抓紧一些,也不是不能写完。

可那是之前,此时听到有人提及时间,薛俊才不禁更急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不停地去看那柱香,因为看得太过频繁,让他的速度更是慢了。

“好了,时间到。”

随着话音落下,薛庭儴大笔一勾,放下了手中的毫笔。

薛俊才并没有动,直到有人去了他身前,才发现他整个人僵硬如石,竟是大汗淋漓,而面前的那张纸只不过写满了一半。

因为两人是背着大门,而薛青山及杨忠都是陪坐在末端,并没有发现这其中的蹊跷。在他们的想法中,一篇《弟子规》再简单不过,薛俊才怪异的样子倒也引起两人的侧目,可他们依旧没想到薛俊才竟是未能写完

直到何秀才和乔秀才分别看过两人的卷子后,互相对视一眼,由何秀才宣布这一场是薛庭儴胜出。

薛青山诧异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怎么可能?”

同时下面和门外都是议论纷纷,似乎都不敢置信薛俊才竟然输了。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村民们可不懂考的什么,只知道秀才老爷说薛俊才输给薛家狗子了。

薛俊才输给了薛狗子?

这,这实在是太令人吃惊了,要知道薛俊才可一直是余庆村年轻一辈中最为出色后生,哪个提起他不是竖起大拇指。

“何前辈,乔前辈,这是不是弄错了,一篇弟子规……”

何秀才用目光示意了一下,便有两人上前将薛俊才和薛庭儴的卷子展开并持起,展示给众人看。

就见其中一张宣纸上,字迹筋力丰满,端正美观。而另一张宣纸上,字写得也不差,却是虎头蛇尾,越到后面越潦草,上面甚至有墨迹点点。

“薛庭儴一字不差,卷面上无涂改墨迹,乃是上佳的品相。而薛俊才并没有默完,其中也有错漏,所以这一场薛庭儴胜。”

“俊才!”薛青山诧异道,目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他还想说什么,却被杨忠拉了一把。

薛俊才一直没有抬头,直到此时他才僵硬地抬起头来,红着眼睛看了薛庭儴一眼。

……

接下来是第二场,这一场就回归到正常的考校功课了。

由何秀才发问,两人答。

“求古寻论,散虑逍遥何解?”

“探求古人古事,多读至理名言,就可以排除杂念,自在逍遥。”薛俊才上前一步,答道。

“孟轲敦素,史鱼秉直。庶几中庸,劳谦谨敕何解?”这句话是问薛庭儴的。

他微微一沉吟,道:“孟子崇尚朴素,而史官子鱼秉性刚直。讲的是做人要尽可能合乎中庸的标准,必须勤劳谦逊,谨慎检点,懂得规劝告诫自己。”

“省躬讥诫,宠增抗极下一句是什么?”问这一句时,何秀才并未看向两人中的任何一人。

薛俊才还在发愣,薛庭儴已经答道:“殆辱近耻,林皋幸即。”

“罔谈彼短,靡恃己长何解?”

这一次薛俊才没有落下,忙说:“不要谈论别人的短处,也不要依仗自己有长处就不思进取。”话音还未落下,他却是脸颊发热,不知是羞恼还是自惭。

“好!”何秀才击掌一下:“答得都还不错。”

忽然,他又道:“水榭。”

薛俊才愣了一下,薛庭儴目光闪了闪,答:“山斋。”

闻言,薛俊才方反应过来,何秀才这是在考对子。

学童未入大学之前,除了基本的三百千千,还要学《声律启蒙》、《龙文鞭影》、《幼学琼林》、《增广贤文》等。

而其中像《声律启蒙》、《龙文鞭影》,便是教授学童懂得声律规则,及排比对仗。在学习平仄切韵的过程中,同时开始了解和掌握诗韵,并习得大量的词汇和古人典故。

时下有这么一种说法,蒙学过的的学童,没有几个不会对对子。

尤其是这种简单的对子和对联。

在连吃了两次亏后,薛俊才明显学聪明了,几乎是何秀才方问罢,他不再等候观察是问谁的,便抢先答了出来,以至于薛庭儴连着几次都没能抢答成功。

看得出薛俊才学业学得不错,何秀才出的对子,几乎没有他答不上的。

“老夫最近因心生感叹,偶有所得,得出一上联,至今未能得到合适的下联。此番说来考考你二人。对你们如今来说,可能有些太难,但尝试一下也无妨。”何秀才收回目光,看向乔秀才:“乔老弟若是有兴趣,也可以试一试,以解为兄多日冥思之苦。”

乔秀才微微一哂,知道这是何秀才生了较量之心。

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附近几个村里,就他和何秀才考中了生员。何秀才在外头的名头一直不显,会心存比较,他也能理解。

“何兄但说无妨。”

何秀才一抚胡须,道:“一人是大,二人是天,天大人情,人情大过天。”

薛庭儴目光一闪,眼神在上首两人的脸上划过,又落在薛俊才脸上。见其低头做沉思状,他便也垂下了头。

堂中一片寂静,都不敢出声,怎么也想不通明明是考校两个小的,怎么这两位也对上了。

忽然,一声清脆的击掌声响起。

就见乔秀才抚掌道:“双木成林,三木成森.森林木茂,木茂林化森。”

薛庭儴暗忖:其实这对子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平仄对仗都不难,难的是化字。

何秀才的一人化为大,二人化为天,其后对仗两句有画龙点睛之效。而乔秀才用双木成林,三木成森对之,可谓是绝佳。

其实他也对上了,在乔秀才之前,只是清楚这一题主要考的并不是他和薛俊才,才会默不作声。如今乔秀才既已对上,他自然也就不用怕专美在前,毕竟追根究底,考得还是他和薛俊才二人。

他抬起头来,道:“小子也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面面不一气儿把部分剧情写完,而是面面白天在外面忙了一天,晚上回来在写宠妾欠的不可描述之六。

你们懂的,这东西特难写,劳心又伤肾。

一直等着的去围脖找吧,在我的微薄里搜‘不可描述’,在那条微薄的链接里,自取。

~~~~

谢谢各位小仙女的雷,么啾啾

☆、第20章

第二十章

少年清亮的声音,让堂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包括正互相吹捧谦让的乔秀才和何秀才。

薛俊才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都没想出来,薛庭儴怎么就有了。

只见那斯文瘦弱的少年一派老成的负手于身后,来回在堂中踱了几步,方道:“上钩为老,下钩为考,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

其实薛庭儴并不擅长吟诗作对,但架不住他梦里的那个人活得岁数长,见得市面广。曾经士林之中,有一则流传已久的笑话——

话说,有一白发苍苍的书生应考,主考官看他模样便知晓他是一个屡考不中的老童生,便有意刁难他:“我出一联,你要能对得上,我便取了你。”

这老童生心中发苦,却又不敢不应下。

主考官出题:“上钩为老,下钩为考,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

老童生告饶作揖,答曰:“一人是大,二人是天,天大人情,人情大过天。”

这马屁拍得精妙绝伦,如此一来主考官倒不好意思反悔,只能取了他为秀才。

其实这故事一听,便知晓是编来的。但凡参加过院试,就应该知晓会是个什么情形,主考官怎么可能去主动考一个老童生,考官和考生之间是不会交谈的,也是为了规避。

明摆着就是哪个落第的书生编来的,用来聊以慰藉,因为惹人发笑,便在士林中流传开来。甚至延伸至朝中有哪位官员被外放为提学官,或者主持新科会试,与之交好的官员都不免叮嘱上一句,可千万莫‘人情大过天’。

即是笑谈,也是叮咛,科举舞弊历来牵扯甚多,一旦行差就错,难免落得晚节不保。

薛庭儴也没想到在这里,竟会听到这个对子。

他并没有因为这下联是借用,而觉得心生不安,因为一直以来赢了薛俊才,就是他心中最大的执念。

现在是,梦里曾经也是。

梦里的他因此事困顿良久,后经过种种努力终于扬眉吐气。就是因为经历过,他才知道这种执念太影响一个人的心性。他有着更为宏远的目标,还有许许多多的事要去做,而薛俊才对如今的他来说不过是个障碍物,越过他,是他当下必要做的。

至于他为何会弃掉自己想出的下联,而选择借用这个。薛庭儴看了薛青山和杨忠一眼,就当是他度量奇小,挟怨开嘲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