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在座的就只有薛青山和杨忠两个是童生,而此对虽对得精妙绝伦,但明显有嘲讽的意味。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这对一个考了多年都没考中生员的人来说,无疑是最大的讥讽与诅咒了。

两人的脸当即涨紫起来,却又不能不按捺下。而此时,何秀才和乔秀才已经在上面击掌赞了起来。

“好啊,对得妙!”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薛俊才,何秀才和乔秀才低语交谈几声,便由何秀才出言宣布道:“经由我二人一致决议,胜出者乃是薛庭儴薛小友。”

“薛小友,望你能恪尽勤勉,早日取得功名。”他和颜悦色对薛庭儴道。

“多谢两位前辈勉励,小子一定会多加努力。”薛庭儴作揖为礼。

而就在何乔两位秀才和薛庭儴说话的同时,堂中和屋外站着的村民们已经开始议论起来。大多都是赞叹,当然也有不敢置信与质疑的。

这其中以薛家人最为难以置信,尤其是薛青山,之前他便是强忍按捺,此时再也忍不住了了,站起来道:“只是凭这些就妄定输赢,两位前辈是不是太过草率了?”

见何秀才和乔秀才俱都看了过来,他瑟缩了一下,旋即又变得理直气壮:“小儿的对子还没做出,就这么定了输赢……”

何秀才面露不悦之色,没有搭理他,而是寒着一张老脸问薛族长:“难道薛族长对我二人的结论也有异议?”

薛族长哪里敢去得罪秀才公,还是两个秀才公。再说于他来看,薛庭儴这场的表现确实有些出乎人意料,也超出薛俊才甚多。他是局外人,自然看得分明,忙去呵斥薛青山,让之与两位秀才公道歉。

薛俊才也是满脸不服之色:“小子也不服,他从来不如我,我只是准备不当,两位前辈可再出题,这一次小子定然能胜过他。”

这时,从门外的人群中挤进来一个妇人。

她衣衫不整,头发凌乱,正是杨氏。

杨氏跌跌撞撞地扑进来,就哭道:“我儿不可能输,定是你两人受了收买,故意害我儿。”

这话可是捅了大篓子,尤其这种场合一个妇人冲进来大声喧哗,不光何乔两个秀才面现怒色,连在座的几位乡老也是连声斥道不成体统。

“荒谬,真是太荒谬了!难道里正和族长也以为我二人是被收买了?”

“两位秀才公可千万莫生气,这妇人头发长见识短,她是胡言乱语的。”

“连兴,还不把你家这泼妇弄回去!”

一旁的薛老爷子急得不知该怎么好,可他一个当公公的哪能去拉儿媳妇,只能让大儿子薛青山赶紧将自家妇人带走。

只是薛青山此时都还想要个说法,又哪里能顾得上这个。

场上闹得一片不可开交,何秀才拂袖要走,乔秀才也不愿多留。薛族长和郑里正连连出言挽留,同时还气急败坏斥道快把这些人弄走。

乔秀才冷笑一声,也未去斥那薛俊才,而是对薛青山冷笑道:“枉你是个童生,也是下场考过几次,竟看不出何兄考这几场的寓意,怪不得你考了多年依旧是个童生!”

这乔秀才的话实在太扎人心窝子里,薛青山脸色一片乍青乍白。其实乔秀才平时没这么尖酸的,不过是看出这父子输了不认账还想纠缠,才口出恶言。

“论临机应变,论心性沉稳,他俱是不如他。”他指了指薛庭儴,又去指薛俊才:“你当考场上有时间给你磨磨蹭蹭,再来一次的机会?再说那卷面,污迹斑斑,恐怕不用去看你所写之内容,便是一个不取的下场!”

此时薛俊才早已是被吓得面如土色,又哪里能反应过来,倒是薛青山如遭雷击,再是不说话了。

*

何秀才和乔秀才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趁着堂中正乱,薛青山灰溜溜地带着薛俊才和杨氏,偷偷地溜进了人群。

见没有热闹再看,村民们也都散了,一面往家走,一面和身边的人议论着今日的事。

其实他们哪里懂得什么,只要知道最后赢的人是薛连兴家二房的狗子就好。可以预料这次的事后,村里许多人都会对薛庭儴改观,他们甚至会乐此不疲对人津津乐道村里有个后生,得了两位秀才老爷的夸赞,想必日后前程必定不小。

而薛俊才在村里的名头,也注定会被薛庭儴取代。

趁着人多杂乱,薛庭儴从郑里正家走了出来。

招儿早就在外面等着了,一见着他,就高兴道:“狗儿,你真赢了,你赢薛俊才了!姐实在太高兴了。”

她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好,薛庭儴见此也说不出谴责的话,只是含笑看着她。

高兴了一通后,招儿面露些许迟疑:“对了,你赢了他后,难道真要去那清河学馆念书?”

薛庭儴沉吟一下:“我不打算去清河学馆,陈叔说了,他可以帮我引荐去清远学馆。”

“清远学馆?这名儿倒是像似和清河学馆挺像,这学馆好么?”旋即,招儿失笑道:“也是,陈叔见多识广,能让他说的定然不差。”

薛庭儴点点头:“我打算这两日便去镇上一趟,和陈叔说说这件事,”

“还等什么这两日,现在就去吧。”

薛庭儴没料到招儿会如此急切,不免有些迟疑。

招儿又道:“这会儿家里肯定正乱着,咱们还是先避避风头再说。”

他当即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以大房两口子的秉性,还有素来偏心的赵氏,还不知家里会乱成什么样。

两人避着人群出了村,因为没有碰上骡车,便坐了牛车去镇上。

到了东篱居,陈叔正好在,薛庭儴将事情说了一下,陈叔一口应承下来说是明日便去找他那同窗。之后,两人也没回去,薛庭儴继续抄他那未抄完的书,而招儿则是继续收拾那堆她还没收拾完的衣裳。

一直到了临近傍晚,两人才回到余庆村。

薛家院子里一片安静,烟囱里往外飘着炊烟,灶房里似乎正在做饭。

赵氏站在院子里,见二人从外面走进来,她寒着一张老脸,也不题名道姓地骂道:“人家都说享儿孙的福,我们倒成老奴才了,一天不见人影,回家就张嘴吃饭,上辈子欠了你们的!”

杨氏从东厢里走出来:“娘,三弟妹的饭已经做好了,咱们快摆桌吃饭吧。”

赵氏冷哼一声,扭身进了正房屋门。杨氏看都没看两人一眼,跟在后面就进去了。

招儿拿眼去瞅薛庭儴。

薛庭儴看她:“看什么?”

招儿一哂,小声咕哝:“你别理阿奶,她就是偏心偏得没边。”

“嗯,我知道。”

*

两人在屋里收拾的时候,院中突然响起了嘈杂人声,不光有薛老爷子及薛青山的说话声,另还有个熟悉的声音。

招儿顺着窗子往外看去,是杨氏的爹杨忠来了。

杨忠是附近牛角岭的人,因为是个童生,在牛角岭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和女婿一样,都是开了家私塾供以糊口。不过此人为人浮夸,擅长装腔作势,倚老卖老,最是为招儿不喜。

杨忠似乎不知哪儿吃酒吃多了,脚步有些蹒跚,胖脸也通红一片。

大房两口子迎了过去,还有薛老爷子。

薛老爷子面色有些尴尬:“老亲家,为着我家的事,倒是劳你跑了好几趟。这是吃酒吃多了吧,快进屋坐。”

杨氏埋怨道:“爹,你也是,怎么喝这么多酒。”

“还不是郑里正太好客了,这顿酒竟然吃了这么久,你爹还有不醉的?”杨忠面现几分得意之色,又对薛老爷子道:“不算什么,俊才也是我外孙,我这个做外公的,哪能不来给他做主。”

这话说得薛老爷子更是尴尬,也是心里有数上午那场事罢,肯定没有这么简单就完。他陪着笑道:“让亲家见笑了,若不是家中拮据,也不会闹出这种事……”

两人的声音渐渐低去,相携进了屋。

招儿看了薛庭儴一眼:“幸好我回来时买了几个包子。得,这晚饭也不用吃了。”

事实上也没人叫他们去吃,因为杨忠的突然前来,整个薛家都被折腾得团团乱转。

这杨忠惯是个喜欢折腾人的性子,还喜欢拿架子,关键人有着童生的身份在,薛老爷子也敬重他,每次来了都要好酒好菜的招呼。

之前薛家人也没提防杨忠会这个时候来,只是随便做了点饭菜,这种饭菜拿来招待人可不行,这不都得重新做了。

招儿也没去管外面的事,去厨房里倒了些热水,就回屋和薛庭儴两人啃包子。

吃完包子,外面天已经黑了。

招儿站在门前,见正房那边灯火通明的,显然已经吃上了。

她正打算去灶房烧水洗脚,薛桃儿匆匆从正房走出来,道:“招儿姐,阿爷叫狗儿来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ps:这对子和笑话取自百度,反正不是面面做的→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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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各位小仙女的雷,么啾啾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这时候去能有什么好事?

招儿眼中含着警惕。

薛桃儿跑到过来,凑近了小声说:“还不是大伯母的爹,说要找狗儿来说说话。”

薛庭儴在屋里也听到外面的动静,走了出来。

“你别去,我去推了。”招儿知道杨忠那老杀才找小男人就没好事,仗着长辈身份喜欢对人指手画脚,薛俊才是他外孙,去了能有什么好话,尤其又有之前那一场事在前?

“无妨。”

这话说出来,让招儿愣了一下,薛庭儴才想起自己平时从不会如此说话。

他笑了一下:“没事,你还怕他吃了我不成。”

“可……”

这时,薛庭儴已经越过她往正房去了,她只能赶忙跟了过去。

*

正房这里,果然酒喝得正酣。

杨忠白白胖胖的脸喝得一片通红,状似微醺。薛老爷子黑红的脸,在灯光下红的发亮。薛青山也陪坐在侧,另还有薛俊才、薛青柏和薛青槐。

女人都是没有上桌的。

一见薛庭儴走进来,杨忠便道:“咱们的小才子来了,快来让我看看。”

他招着手,浑然没拿自己当外人,待薛庭儴走到近前来,才睁着一双醉眼上下打量着:“也没看出哪儿有变啊,怎的就变得这么有出息了?”

这话一听就是讥讽之言,场上当即就安静下来。

薛青山专注夹着吃菜,似乎没听见。薛俊才看似正襟危坐,实则目光有意无意地看着这里。

而薛家的其他人都有些尴尬,尤其薛老爷子,脸色有些僵硬,却欲言又止。

招儿正待发作,薛青槐突然站起来,笑着端起酒碗:“亲家公,我敬您老一碗,这酒可是我爹亲手酿的,一般人来可喝不着。这不瞅着您老来了,就赶紧挖了一坛说陪您多喝几碗。”

杨忠笑看着薛青槐,也并未含糊,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又吃了几口菜。趁着当头,薛青槐忙给招儿和薛庭儴打眼色,让两人赶紧走。

薛庭儴微微一哂,就打算带着招儿离开,还未迈步就听杨忠说话了。

“这怎么了?怎么长辈话还没说完这就要走了?我虽不是你亲爷爷,但也是你的亲家外公,这是没把我这老头放在眼里,还是怎么?”

这帽子可扣得就有些大了,招儿正想说什么,薛庭儴拉了她一把。

他上前两步,摆出一副恭敬聆听的模样:“既然亲家外公有所教诲,小子听着便是。”顿了下,他又道:“只是亲家外公也是读书人,想必知道非礼勿言之理”

“照你这小毛孩儿的意思,我一个做长辈的还说不得你这小辈了?”

满嘴的酒气直朝薛庭儴面上扑来,其中还夹杂着一股各种菜食掺杂在一起的怪味儿。

薛庭儴不避不让,态度坦然地点点道:“自然。”

“赫!瞧瞧!这还真是不一样了。”

杨忠拿手指虚空点了薛庭儴几下,皮笑肉不笑地看了看薛家其他人,恶人先告状:“亲家,这就是你家的家教?”

明摆着杨忠这就是来闹事的,自然是为了薛俊才无疑。之前从里正家回来,薛老爷子就估摸着大房肯定要闹腾,没想到这闹腾竟是应在这里。

事实上作为儿子儿媳的大房两口子,怎么可能明晃晃和薛老爷子闹,毕竟之前可是他们信誓旦旦说谁赢了谁去,输了谁也别怨,此时反悔不是明摆着打自己脸。而杨忠作为薛俊才的外祖,替其出头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若是成了自然好,若是不成,也不损了父子情分。

“亲家……”

薛老爷子正欲说话,被薛庭儴的声音打断了。

“我虽父母双亡,可上有祖父和各位叔伯,往外说还有薛氏一族其他的长辈们。即便有什么不对之处,也轮不到外姓人在此指手画脚。亲家外公虽与我家连着亲,可万万没有上了薛家的桌,吃着薛家的饭,还要骂薛家人的道理吧。”

因为有客,所以屋里罕见的点着蜡烛,照得满室通明。

站在正中少年身形瘦弱,却是挺拔卓立。他穿着一身陋衣,袖口和衣襟都磨得有些泛白了,却硬生生让人感觉到一种让人不可侵犯的气势。

“难道这就是亲家外公的做客之道?哪日我薛家人去了你家做客,也对杨家人指指点点、阴阳怪气,想必亲家外公一定不会生气,毕竟来而不往非礼也。亏得阿爷总是当家中小辈说亲家外公如何如何,小子只当亲家外公乃是一介文人,当是懂礼守礼之人受晚辈敬仰,如今看来,不过如此!”

“你——”

屋中一片寂静,谁也没想到薛庭儴竟会不顾长幼尊卑当场发作。

薛青山也不吃菜了,突然有一种坐立难安的感觉。

可他却没有站起来为岳父说话,薛庭儴的帽子扣得太大,把薛家上下的颜面乃至薛氏族人都扯上了。他若为之说话,就是附和了薛氏一族的颜面可以被杨家光明正大踩在地上的事实。

尤其,这也与他所谋并不符合。

杨忠脸涨得通红,气得嘴唇都抖了:“你这小子,小小年纪竟然敢教训起长辈了。”

“不敢!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小子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还望亲家外公当谨言慎行,方是君子之表。”

这是借着圣人言在教训自己!

杨忠怒极反笑,拿着指头点他:“好好好,真是不得了,这读了几天书,人都不一样了。你真以为你今天赢了俊才就了不得了,纵得你猖狂。”

“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

这句话出自《论语》八佾篇,大致的意思是君子对什么事情都是不争的,如果说有所争,也必然是秉持着君子之道。不卑不亢,不怒不怨,比完之后把酒言欢,方是君子之争。而不是一定争得面红耳赤,跟乌眼鸡似的,那就有失风度了。

即是讲做人,也是讲处事,同时也是借圣人言讥讽杨忠没有长辈的仪范和度量,为了袒护外孙竟然出言刁难小辈。

在场就四个读书人,其他人都是听得一头雾水,只看出薛庭儴并未落于下风,反倒是杨忠气得似乎七窍生了烟。

杨忠也就算了,正在气头上,薛青山父子却不免有些惊疑。

要知道薛庭儴虽是学过四书,却是只懂皮毛,并不懂经义。可方才他连着说了两句话,都是四书中的,且若非懂得经义,又怎能拿出来损人。

难道说有什么人在背后教了他不成?怪不得今日他的表现如此出人意料。

而就在这当头,场中又生了其他变化。

竟是杨忠气怒之下站起想教训薛庭儴,却被薛老爷子以及薛青槐薛青柏给拦住了。

“好你个小兔崽子,毛还没长齐,竟学会骂人。”

“君子不镜于水,而镜于人。镜于水,见面之容,镜于人,则知吉与凶,不过想来亲家外公是不懂这句话的。”

薛庭儴面上带笑,明明那笑容并无任何不妥,甚至还带着几分腼腆,说话之间也是斯文有礼,却偏偏让人品出几分讥讽意味来。

“懂不懂老子也知道你是在骂人,老子今儿非要好好教训你不可!”杨忠挣着扬起手,就在这时,一声暴喝徒然响起。

“亲家公!”

却是薛老爷子说话了。

“亲家公,我敬你亲家,可这里却是我薛家!”

薛老爷子的脸色十分不好看,他方才因为对方的身份一直容忍,可薛庭儴说的没错,屋里坐了一大家子人,都是姓薛的,万万没有姓杨的来教训人的道理。

一家人再怎么闹都行,可外人插手就是不该。

屋中一片寂静,只有杨忠喘着粗气的声音。

一个凳子倒地的声音响起,是薛青山站了起来。

这时一直避在屋里的杨氏也跑了出来,又气又急道:“爹,你做什么!怎么喝了些酒,就开始闹腾了。”

她对黑着脸的薛老爷子解释道:“爹,你可千万别怪,我爹他就是这样,一喝起酒来。唉,爹你说你闹腾啥啊?”又去埋怨薛青山:“俊才他爹,你也是,咋就不拦着些,闹成这样。”

杨忠道:“我闹,我闹什么了?!薛连兴,你可别忘了当年答应过我的话。俊才可是你长孙,你就这打算撒手不管了?”

“爹,你快别说了,我搀您下去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