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不少村民下意识地掩着口鼻, 有了一个, 自然就有下一个,转瞬间所有人都掩住了口鼻,包括站在最前面的郑里正和薛族长。

薛青山虽已经被逐出了族,到底还是薛姓的血脉,郑里正带着人来之前,自然要和薛族长打招呼。可如今看这形势,连薛姓的人都埋汰他。

“薛老哥,瞧这模样,恐怕还真有些像那劳什子花柳病。”

薛族长脸色僵硬:“是不是,等县衙那边来人,不就知道了。若真是的话,该咋处置就咋处置,他早就被在族里除名。莫说被除名了,就算没被除名,我们姓薛的也不会偏袒他。”

郑里正笑了一下:“有薛老哥这句话,我这里正的差事也不难办。”他扭头吩咐道:“找几个人,把这门窗都给封死了,留个地方送饭,至于其他的等县衙那边来人再说。”

这一群人又宛如潮水般退了出去,薛青山直接吓愣在当场,直到他听见有人拿着木条往门窗上梆梆地钉着,他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花柳病?

他一下子就从炕上摔了下来,顾不得疼扑在门上:“你们快开门,我没有得花柳病,我就是生了毒疮,你们快放我出去……”

没有人理他,屋里一下子就暗了下来,似乎所有的光亮都被挡住了。外面的人也都走了,感觉这里就像是一个墓地。

薛青山长这么大就没像此时这么恐惧过,他使劲地砸着门,可一点用处都没有。

院门外,一群人正打算离开,赵氏一面哭一面从远处跑了过来。

“别关我儿,他就是长了毒疮,不是得了那什么脏病!”

她想往里闯,有村民拦住她:“婶子,你就别进去添乱了。”

赵氏不依不饶:“我老大怎么可能得了什么脏病,我天天来看他,若真得了,不也过给了我!”

一旁的薛老爷子,想捂她嘴都没捂住,急得直冒汗。

场面当即安静下来,大家一阵面面相觑,有人道:“婶子,这事你咋不早说?”

“就是,若是过给了我们大家伙可怎么办?”

一阵七嘴八舌中,就有人喊郑里正。

郑里正正在和薛族长以及几个村民说话,他其实听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说:“叫个卵子叫,先把人关起来再说其他。”

薛族长听了,脸色难看得吓人,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当即就有村民挤出来,隔得远远的对赵氏道:“婶子,你还是别折腾了,先找个地方待着吧,等县衙那边来人了再说。”

“连兴叔,你可管管你家婶子,这种事可不是随意说笑的。”

“就是啊连兴,你还是先找个地方把你家婆娘隔离起来再说。之前村里就隔离了好些个,也不独就针对谁,实在是……你也是明白事理的,别叫大家伙难做。”

话都说成这样了,薛老爷子能说啥,只能陪着笑脸说这就回去把赵氏给关起来。

“可不光是薛婶子,你们家一个都不能少,谁知道你家是不是都被过上了。”人群里,不知谁说了一句。

场上又是一阵安静,这些村民们也不说话,都是拿着眼睛看着薛老爷子,还有人拿眼睛瞅人群里的薛族长。

薛老爷子老脸涨得通红:“行,我们这便回去闭门不出!”

薛族长从人群里走了出来,道:“这就对了,一码归一码,连兴识大体,大家都要学着连兴,要重大局。快回去吧,是真的假不了,是假的真不了。”后面这句话是跟薛老爷子说的。

得到薛族长的态度,村民们当即轻松了不少,也有人站出来打圆场:“也就几天的功夫,毕竟是为了咱全村的人着想,等县衙那边的人来看过了,想必也就没事了。”

“就是就是,让我说族长就是大仁大义,为人处事从来不让人挑。”

大家一阵吹捧,可到底还是姓薛的被落了面子。

且不提薛老爷子带着赵氏回去的事,又有人问起薛寡妇和那孩子上哪儿了。这薛寡妇日日和薛青山在一个屋檐下杵着,若说被过了病,也应该属她才是。

几个村民屋前屋后一阵找,没有找到薛寡妇。这时有人想起来,之前进来时,是看见薛寡妇的,难道说她看着不对,趁乱跑了?可她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个奶娃子,能往哪儿跑。

郑里正十分重视,让村民们分头去找,务必要把薛寡妇给找到。

*

不光是薛老爷子和赵氏,薛家其他四房也被找了回来。

虽然村民们没有直说,可意思昭然若揭,既然和赵氏同一个屋檐下,如今还是忌讳着些好。

等村民们走后,屋里一片寂静。

孙氏煞白着脸,正想说什么,被薛青槐拉了一把,两口子拉拉扯扯回屋了。

其他人都各自回了屋,薛家被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下。

招儿心里也有些发慌。她想得更多,不光是和赵氏同一个屋檐下,还有之前赵氏屡屡去小山头上蹭饭的行举,乡下人吃饭可没有那么多讲究,还用公筷什么的,若赵氏真被过了,其他人能跑的掉。

薛庭儴似乎知道她心里想什么,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好了,别想太多,不会有事的。”

“你说……”

“你以为那病随便就能被过上,再说了除了前头那两回,之后的菜不都是单做给她,等她吃走了,咱们又端新鲜的上来吃。”

这倒是真的,赵氏吃相太难看,她能把一碗菜里,肉全给挑了,只留菜。

若只是薛家人还好说点,还有王招娣和高升母子两个,总这么着可不行。反正招儿也不在乎那点菜钱,索性每次都是做两份,等赵氏吃完了走了,其他人再吃另一份。

被薛庭儴这么安慰着,招儿倒也不发慌了。

觉得屋里实在太/安静了,她就寻思给自己找点事做,她去找了衣裳洗,给薛庭儴拿了书,让他看书,免得闲得没事胡思乱想。

招儿出去了,屋里只剩薛庭儴一个人。

他手里拿着书,眼神却是暗了下来。

在那梦里,这事也曾发生过,却比现实中要更晚一些。也是以下河村爆出疫病为始,而牵连到薛青山身上为终。

其实薛青山身上早就有了端倪,起先家里人都以为是长了毒疮。听赵氏说,也找过郎中看过,可根本没什么作用。薛青山身上的毒疮烂了好,好了又烂,可大家都没当成回事。

那时候几房人没有分家,还在一个锅里吃饭,也就独过二房。因为和大房闹得太僵,招儿也不是喜欢受人气的,二房是单独自己开火。

而他和招儿两个,一个大多时间在学里,一个总是忙着外面的生意。可即是如此,也差点被牵连上。

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在清河学馆里,根本不知道这事。等收到消息赶回来,已经晚了。

除过薛青山,赵氏、杨氏、薛有才,还有三房的栓子和毛蛋,都被染上了这脏病,倒是几个大人逃过了这一劫。

这场事对薛家来说,无疑是场灾难。

村里人的嫌弃和冷眼且就不提,光是自己人都承受不住。

最后是薛老爷子一把大火,终止了这场灾难。事后,薛俊才消失得无影无踪,四叔带着孙氏远走他乡,就三叔三婶因为薛桃儿嫁在附近,还守在余庆村。

所以说薛青山这人死不足惜,他做的孽太多。

*

姜武和高升知道薛家的事后,就把外面的活儿都给揽了下来。

怕招儿他们不能出门吃不好穿不好,高婶和招娣每天都做了饭往这边送。

如是这般过了两日,县衙那边来人了。

不光来了衙役,徐县令也来了,还带来了好几个大夫。

他们先去看了薛青山,经由大夫的诊脉,薛青山果然是得了花柳病。之后又去看薛家人,经过大夫的诊脉和查看,薛家人很幸运,没有人被染上。

“听闻关系着你,本县忙就赶来了。你那大伯真是……”

薛庭儴笑了笑:“他早就被逐出家门,算不得是我大伯。”

徐县令忙笑道:“是本县口误。幸亏你们把这人给赶出了家门,不然还不知要牵连多少人。”

一个个威风凛凛的衙役守在门外。不光如此,薛家人乃至薛族长、郑里正和几位乡老,都守在门外。

屋里,徐县令和薛庭儴谈笑风生,宛若无人之地。

“本县听说今年秋闱林馆主是要下场的,还不知薛案首可是要参加?若是参加,这师生同场同中,可是一番美谈。”

“学生自然也是要下场的,在此先感谢大人的吉言,希望是时不会辜负老师和大人的期望。”

徐县令因为还有公务在身,很快就离开了。

薛青山也当场被带走了,据说会被送进县里设立的麻风所。

这麻风所建在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寻常是用来专门关患了麻风病人的地处。近些年因为没有爆出有人患麻风病,所以这地处早就被荒弃了。

这次再度人满为患,那些个被染上花柳病的村民都被关在这里,当然也包括薛青山。

值得一提的事,那个罪魁祸首的女子,在官府找上门的时候,就悬梁自尽了。与之一同的还有她的丈夫,让人既觉得可恨,又觉得可怜。

可以料想这些被关在这里的人,未来面临的注定是死亡。可能是一月,可能是一年,总而言之,来到这里的人没有出去过的。

薛青山各种惊恐、怨怼、愤恨、绝望,自是不必提,他当初被带走的时候,薛家没有一个人阻拦。

包括赵氏。

而经过这场事后赵氏就病了,不是装病,而是真的病了。可就在这时又发生了一件事,一直没找到的薛寡妇被找到了。

却不是活人,而是死人。

薛寡妇是在一个山坡下被找到的,她似乎在山里躲了多日,满身狼藉。从表面上来看,薛寡妇是失足摔下去的,就在她失足的地方,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襁褓放在那里。

村民们之所以会发现薛寡妇,还是因为被孩子哭声引来的。

这孩子不用说,自然是薛青山的小女儿妞妞。

这样一个孩子注定是遭人厌弃的,父母一个死了,一个快死了,就算没被染上那脏病,也没有人敢收养她。

赵氏听说这事后,撑着病体从炕上爬了起来,把那孩子抱回了薛家,似乎就打算养在身边。

对此,薛老爷子什么也没说,杨氏也没说什么。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余庆村再度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这日,薛庭儴一个人去了薛家祖坟,在二房两口子坟前待了一会儿后,回家收拾行囊,打算离开余庆村,奔赴远在太原的北麓书院。

这事是早就说好的,林邈已经带着毛八斗他们先行去了,而他却因为一些事情滞留。

如今事情解决了,他也该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啦,余庆村的事算是告一段落了,男主和女主也该开始接下来的路了。

估计有人会说男主阴狠了,不过早就说啦,男主本来就不是好人。而认真来说,二房两口子的死和薛青山有着直接关系。

乡试也就是秋闱在秋天,马上就来。

☆、第102章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北麓书院位于太原府福田乡云中山, 依山傍水, 景色自是不必说。

书院大门在山脚处,说是大门,其实不过是个三人高的奇石, 其上书写这北麓书院几个大字。

大石的右后方便是一阶一阶的青石台阶, 顺着这条路蜿蜒而上,据说走到尽头就是书院了。

薛庭儴已经走了差不多半刻钟的样子, 还没到尽头。幸好这条路两旁景色优美, 一路走走看看,倒也不会烦闷。

他想起之前他从余庆村离开时,发生的一些事情——

其实这事他之前就跟招儿说过, 为此两人还闹了些小别扭。按照薛庭儴的心愿,他是想让招儿和自己一同前往太原的, 可招儿却不愿。

无他, 一来是放不下家里的生意,二来也是不放心二姐。

招娣如今怀着身子,身体才稍微刚好了些。按照招儿所想, 自然是要看见小侄儿出生, 心里才觉得安稳。多种原因交织下,她自然不愿随薛庭儴前往太原。

不过招儿素来不会和薛庭儴拧着来,而是晓之以理。

她列举了自己的种种为难, 又道薛庭儴这次去北麓书院, 是为了准备八月乡试的, 拢共就只有这么几个月的时间, 他用功还来不及,她哪里能去打搅他。

再说了,她去了做甚?薛庭儴读书,难道她就一直杵在旁边看他读书,更何况书院里肯定不会让她一个女子进去的。

其实招儿说得并不是没有道理,只是薛庭儴从感情上有些难以接受。合则她就不会不舍得自己,亏得他费尽了心机,她至今依旧这么没心没肺。

薛庭儴觉得肯定是他梦里作孽作多了,才会致使这种事发生的。整整一个下午,他都没和招儿说话,明摆着就是心里不悦。

对此,招儿觉得十分无奈,也有些愧疚,晚上便特意做了一桌好吃的打算贿赂他。

可惜薛庭儴现在可不是小孩子,也不是三瓜俩枣能收买的,收效甚微。

吃罢了晚饭,招儿翻检着薛庭儴的行囊。这趟不同其他,一去就是几个月,东西不带齐备了可不行。

这边忙着,那边脸则是阴着,弄到最后,招儿自己都坚持不下去了,只能来到他身边。

“还气着呢?你都是秀才了,怎么还这么多小气儿?”

合则是秀才了,还不能生小气儿?

“小气佬,把羞羞,脸上长个肉揪揪。”招儿瞅着他,羞着脸臊他。

黑子也蹲在炕下,拿一双乌溜溜的大狗眼看他。

看着这一人一狗,直接把薛庭儴给弄无语了,他恨得牙痒痒,一把将招儿抓过来,放在怀里又是咬又是捏。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招儿清了清嗓子:“我可不小,我比你大,应该是大没良心的才是。”她眉眼含笑,似是揶揄。

薛庭儴恨恨地咬了她嘴一下:“管你大没良心,还是小没良心,总而言之就是没良心的!”

招儿伸手推他:“你行了你,又不是属黑子的,怎么总喜欢咬人。”

黑子听见叫它,伸着大头用鼻子顶着薛庭儴的腿。

“我就喜欢咬你,把你咬成一块儿一块儿的,吃进肚子里带走。”薛庭儴一面说着,一面顺手就把黑子的狗脸推开了。

招儿呸了一口:“说得忒吓人。”

薛庭儴也不理她,咬着咬着就亲了起来。

半晌,招儿才将他推开。

她撑着胳膊,将自己撑起来:“好了,这样行不行,等你开考的时候,我去太原找你。”

薛庭儴嗤她:“你又在哄我,二姐刚好赶在八月生,你能来太原?”

招儿的脸窘了一下,她还没想到这事。不过肯定不能气短的,遂理直气壮道:“你八月初九开考,连考三场,每场考三天,等最后一场出来都十八了,到时候我肯定能去。”

“真的?”

“当然是真的!”

薛庭儴哼了哼,就算不是真的,到时候他也拿她没办法,总不能回来把她抓了去。其实他也没想咋样,就是心里不舒服,非得她哄着陪着小意,才能舒坦。

“还总是说你哄我,让我来看是我哄你吧。从小把你哄大了,哄得当了人丈夫,还得哄着。”

这话说得,倒是让薛庭儴闹个大红脸。

不过他素来脸皮后,旁人也看不出来,好不容易瞅着招儿这会儿正心虚着,自然想为自己讨些好处。

“那你不去也行,不过你得答应我件事。”

“啥事?”

“今晚我让你干啥,你就得干啥。”

招儿下意识就没往好处想,可想着他明儿就要走了,这一走就是几个月,还不知道在外面吃不吃得饱,穿不穿得暖,当即心就软了。

“那行,不过你若是太过分了,我就不能答应你。”

之后薛庭儴果然过分了,不过这时候招儿再想后悔早就晚了。他硬是拉着她,把之前早就尝试的,可招儿一次不愿意的,给轮番试了一遍。

为此,第二天早上起来,招儿一直不理他。还是马上就要出发了,两人才说了几句话。

从夏县到太原,其实路并不难走,先坐车到绛州,再从绛州的渡口坐船,一路沿着汾河蜿蜒直下到太原。

这条路之前薛庭儴就走过,也算是驾熟就轻,就是他单独一人出门,路上安全需要考虑,得跟着车队走,或者是自己雇镖师护送。

这趟薛庭儴就是跟着要去太原的一个商队走的,商队是提前找好的,也算是知根知底。哪知商队的车队刚出夏县,就被人拦住了。

是沈家的人。

沈复还是打算派人来找薛庭儴一趟,知道他今日便会离开夏县,便特意等在城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