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爱卿来了?怎么……郑安成,还不快去扶吴阁老起来!”

郑安成忙哎了一声,就上前去扶吴阁老。吴阁老就势站了起来,一副无颜面对,又是苍老病弱之态:“老臣羞愧,老臣治家不严,竟是惹出这等大事,陛下竟还顾念老臣,老臣无颜面对陛下。”

嘉成帝放下手中的朱笔,越过龙案,走了过来。

“吴爱卿乃是朝廷肱股之臣,为朝廷效力多年,不过是家中晚辈不懂事,朕又不是无道之君,岂会做出那等株连之事。”说着,嘉成帝叹了口气:“只是吴大人要体谅朕,朕毕竟乃是一国之君,要面对天下苍生和满朝文武,所以才会判了你侄儿流放三千里之罪,还望吴爱卿不要埋怨朕。”

“老臣岂敢!老臣还要叩谢陛下网开一面,可怜我吴家只这一脉,这若是换做他人是要抄家灭九族的大罪,是陛下给老臣留了颜面,不至于让老臣这张老脸丢个干净,老臣真是……”

说着,吴阁老又要跪下给嘉成帝叩头,却被嘉成帝让郑安成扶了起来。

嘉成帝回到龙案后坐下,道:“如今吴大人病愈还阁,也算是阖朝上下的喜事,还是不要说这些让人不美的话了。吴大人对朝廷的一片赤胆忠心,天知地知朕知满朝文武都知,虽说朝廷律法森严,但法不外乎人情。”

“陛下圣明!”

这次吴阁老的下跪没人再阻,直到他跪了又磕了头,嘉成帝才仿若大梦初醒让郑安成连忙将他扶了起来。之后君臣之间又说了些体己话,嘉成帝才挥退了吴阁老。

“老匹夫!”

待吴阁老走后,嘉成帝目含怒焰砸了手里的折子。

“陛下息怒!”郑安成忙劝道。

“朕,怎么息怒?!”嘉成帝气得胸膛起伏不定,半晌才道:“先帝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是搬了这块儿石头来砸朕的脚。”

这话其实是有缘故的,当初先帝和一班文官斗,他作为一国之君,自然不能亲自下场,自然是培养自己的班底来借力打力。可那一班人倒是压下去了,又培养了一批蠹虫。

等先帝反应过来,已是为时尚晚,之后先帝鼎成龙去,自然将祸害留给了嘉成帝。

这话郑安成可不敢接,只能垂着头做鹌鹑状。

说完,嘉成帝也知道自己是迁怒了,又改口道:“先帝艰难,也是这帮文官误国,祸害了前朝,如今又来祸害我大昌,总有一天朕要把这群老匹夫都给挫骨扬灰!”

作为一个一国之君,能说出这般狠毒的话,看得出嘉成帝也是恨急了。

怎么不恨?!

堂堂的一国之君赈灾没有银子,竟得依靠大臣募捐才能凑足银两。国库穷得叮当响,寅吃卯粮,可大臣们个个肥得流油!

若论嘉成帝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把这群人给抄家灭族了。甚至期望太子康复,都没有如此执念。

提及这个,嘉成帝自然又想起太子,浓眉紧缩。

“走,去看看太子。”

*

太子的情况更加不好了。

那些个太医们用尽办法,都束手无策,便开始寄托在各种偏方之上。如今能用的偏方用尽,除了将太子的身体折腾得更是虚弱,也别无他用。

现在太子模样甚为恐怖,手脸上的疮烂了好好了烂,如今变成一块块紫红色疤痕留在表皮上,像蟾蜍身上的毒囊,让人望而生畏。他最近甚至有些癔症了,每日都是嚎哭尖叫,现在的东宫形同鬼蜮,若不是实在逼得没有办法,没人愿意进来。

甚至一向看重太子的嘉成帝,在屡屡见到这一幕后,都不禁起了厌烦之心。

本来嘉成帝的心情就不大好,来了后更是不好,发了通怒后,便离开了东宫。

出了东宫大门,嘉成帝问道:“皇后最近如何?”

郑安成弯着腰答:“娘娘最近凤体比之前好多了,马嫔娘娘经常带着三皇子去探望娘娘,如今娘娘欢颜渐多。”

嘉成帝叹了口气:“皇后也是——”顿了下,他又道:“去看看皇后吧。”

一行人便折道去了坤宁宫。

*

这叫宛琼的女子颇为聪慧,很多东西招儿都是一点就通。

之后来了客人,招儿刻意让她上前试试。

虽是可见紧张之色,到底也算是有模有样,可以料想假以时日后,必能独当一面。招儿很满意,也因此更是用心教她,宛琼也是悉心学着,两人相处融洽。

中午是招儿回去做了饭,吃罢后拿了一份来店里。

宛琼一面夸着招儿做饭手艺好,又好奇问道:“老板,你即开着铺子,难道家中没有下人,居然还要你亲自下厨?”

招儿笑着道:“咱俩都这么熟了,还叫什么老板不老板的,叫我招儿吧。你叫我老板,我听着也不太习惯。”

“这——”宛琼犹豫了一下,到底也是改了口,唤了一声招儿。

招儿又说:“至于你说下人这事,咱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寻常都是自己做惯了的,有个下人我也不习惯。”

“还未知晓招儿的夫君是做甚的?我见你做妇人打扮,又说有孩子,应该是嫁人了吧?”宛琼目光闪了闪,问道。

“我家夫君?他啊,就是个小官。”

宛琼做吃惊样:“没想到招儿还是官夫人,如此一来我更不能叫你招儿了。”

招儿忙挥手道:“可千万别说什么夫人不夫人的,我不是说了,我家夫君就是个小官,我也到不了做夫人的地步。”

之前小两口就为这事议过,薛庭儴受封六品修撰,按制招儿作为其正妻,妻随夫君官职,可加封六品安人。

虽是按时下风气,只要丈夫为官,都能称之夫人,可正经来说只有一二品大员的夫人,才能被叫做诰命夫人。所以招儿才会这么说。

“既然是官家,就更应该有下人了。”

招儿也不懂这宛琼为何就和下人较上真了,不过她也老实的回答:“咱家宅子小,再说家里就这么几个人,也用不上下人侍候。至于做饭,他们爷俩也吃不惯外人做的饭,所以平常就是我自己做了。家里倒也有个下人,但当门房和车夫之用,丫头倒是没有。”

“招儿你可真是贤惠。”闻言,宛琼感叹道。

招儿有些不好意思:“我可不贤惠。”

之后,待宛琼吃罢了饭,招儿将碗筷收拾了回去。陪着弘儿午睡了半个时辰,等起来后她去店里,见宛琼依旧坚守着,这期间宛琼也做了好几笔生意,店里也没发生什么大事。

见此,招儿对宛琼更是满意。

到了差不多申时,招儿想着薛庭儴快下值了,再加上到底是第一天,就让宛琼回家,让她第二天还是老时间来,并打算将店门关了。

宛琼也没有拒绝,帮着招儿将店门关了,才离开王记花坊。

她一路走出井儿胡同,一直走到手帕胡同,才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中,丫鬟莺歌正等着,一见她就急道:“姑娘,你可算回来了,奴婢快急死了。”

吴宛琼浑不在意说:“急什么,不是让你先回去,等到了下午再来接我。”

莺歌委屈道:“奴婢哪敢丢姑娘一个人。再说了,奴婢若是回去了被人发现,可不好交代。”

这么说来,莺歌可是坐在马车里等了吴宛琼一天。

见此,吴宛琼道:“辛苦你了,明儿你就别在这儿等了,随便找个茶楼或者酒楼喝茶都可。”

“姑娘,你明日还要来?”莺歌大惊失色道。

这话就有些僭越了,吴宛琼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莺歌忙吓得不敢再吱声。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车都动了,莺歌才小声道:“姑娘,你说你让人打听那新科状元,又找到他家铺子里,此人可是已经娶亲生子了。”

吴宛琼抿了抿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越来越多话了!”

莺歌哭丧着脸道:“这事若是让老爷知道……”

“我爹不会知道的。另外,你也不要多想,我对此人并不是你想象中那样,我只是对他的妻子有几分好奇。”

“可……”

接下来的话,莺歌再不敢多说,也心知姑娘虽是性格柔和,但若是惹了她发怒,结果不是她能承受的。

且不提这些,之后吴宛琼便每天都来铺子里做工。

过了几日,招儿差不多觉得她能独当一面了,就与她定下了每天她负责开门,吴宛琼辰时来店里,到下午申时的时候,就可以下工了,剩下的时间招儿看店。

至于工钱的话,一个月是一两银子,不过可以从卖掉的东西里提到不等的银子,以招儿对自家店里生意的估计,宛琼一个月可以得到三两到四两不等的工钱。

这份工钱对京城这地界来说,已是不菲,足够她一个人生活。

其实招儿打算是再请两个女伙计的,可因为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手,便只能搁置下来。

因为吴宛琼每天都是申时下工,而薛庭儴也是申时从翰林院下值,所以两人并未撞见过。薛庭儴只知道招儿请了个女伙计,具体详细却并不知晓。

这日,薛庭儴从翰林院回来,只胡三一人在家。问过之后才知晓,招儿和弘儿都在店里,他也没在意回房换了衣裳,坐着歇了歇脚,又喝了一盏茶,还是不见母子俩回来,便找去店里。

此时王记花坊中正忙碌,今儿也是巧了,逢着吴宛琼要下工的时候,突然来了几个客人。这种情况下,她自然不能走,便留下来帮忙。

世人千千万,有些人买东西爽快,有些人则是磨叽,而今日这几个女客人就是性格磨叽的。也是王记花坊的东西都不便宜,自然要多做斟酌。

好不容易将这波客人侍候走了,又来了两个客人,招儿和吴宛琼两人便一个忙着招呼客人,一个看店并看着孩子,顺道不忘插言给些建议什么的。

终于这单生意总算做下了,招儿说得口干舌燥,正坐下来喝水。

薛庭儴来了。

“你今天下值怎么这么早?”说完,招儿下意识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才反应过来自己忙忘了时间。

“今天生意很好?”

招儿又喝了一口水才道:“可不是,每天生意都不差。”

“找伙计的事要抓紧了。”

招儿嗔了他一眼:“你说起来倒轻巧,哪有那么容易,就是宛琼也是好不容易才请来的。男伙计倒是好找,可女伙计……”

说着,她叹了一口。

薛庭儴总觉得宛琼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不过他也没放在心上。正想说什么,突然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了。

“瞧你这小手脏的,等回去后姨姨帮你洗一洗。”

招儿笑着站起来,道:“眨个眼的功夫,这小坏蛋就跑不见了,多亏了宛琼你帮忙看着。”

“招儿,你这么客气做甚,方才那客人实在太难应付了,若不是你出面这生意指定得丢,我帮忙看着些弘儿也没什么……”之后的话语,在看见薛庭儴后,莫名其妙失了声。

招儿见她脸色有些不对,还以为是见了外男紧张,忙道:“宛琼,这就是我家夫君。”又对薛庭儴道:“庭儴,这是宛琼。”

此时吴宛琼已经恢复了镇定,拉着弘儿拘谨地站在那里,半垂着眼帘对薛庭儴点了点头,不过没说话。

薛庭儴面色一下子就变了,眼中各种晦暗翻滚。

这时,弘儿一下子扑了过来:“俊俊爹,你今天给我带好吃的没有?”

薛庭儴被撞了个猝不及防,为了掩饰,他顺势将弘儿抱起来,垂眼与他说话:“爹给你带了豌豆黄。”

“那好呀,咱们去吃,小狗子饿啦。”

“不准吃多了,不然晚饭你又吃得少。”

“娘,我知道了。”说着,弘儿又催薛庭儴赶快抱他去吃点心。

父子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招儿这才不好意思对宛琼笑了笑,道:“这孩子就是皮,成天稀奇古怪的话特别多。”

这话是在解释之前弘儿叫薛庭儴为俊俊爹,此话起源于一次薛庭儴和招儿玩笑,却被这小崽子听去了,然后薛庭儴就成了俊俊爹。

吴宛琼有些钦羡道:“弘儿真是可爱。”

闻言,招儿看了她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佯装去收拾台面,并跟她轻快的说,时候也不早了,让她赶紧回去。

吴宛琼又看了那门口一眼,跟招儿道了别,便离开了王记花坊。

等她走后,招儿却叹了口气。

她能看出宛琼的羡慕,却不敢多说什么,宛琼年轻守寡,又没个孩子在身边,孤单是可以想象的。她就怕跟她说多了,是时她回去后难免会伤怀。

招儿又守了会儿,见时候也不早了,便收拾着将铺子关了。

回去后,薛庭儴正抱着弘儿,拿了本书与他讲,小家伙儿也听得有滋有味的。

父子俩一个说,一个听。

听着听着,当儿子就问起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然后当爹的也不厌烦,一一解释给他。

招儿笑了笑,换了身旧衣裳就去灶房里忙上了。

晚上吃罢饭,先给弘儿洗澡。

这宅子里专门辟了间房子做浴间,里面有一大一小两个浴桶。小的是给弘儿专用的,其实也就是个小木盆。

如今天还正热着,所以招儿备的水是温水,把弘儿剥光丢进盆子里,他显得十分兴奋,不停地把水往盆子外撩,招儿蹲下给他搓泡泡,他又抹了泡泡往招儿脸上抹,可把招儿给气的。

母子俩就这么一面洗一面宛如打仗,笑声在书房里都能听见。

正房的西间,是薛庭儴的书房。

此时他坐在书案后,外面的天已经擦黑了,他却没有点灯,任自己沉浸在无边黑暗之中。

他终于想起梦中遗漏掉的那一段了,就在见到那个人的时候。

在那梦里,他是入了翰林的,却只是普通的庶吉士。

过了馆选后,他便匆匆回家了一趟,却没有久留,就匆匆回了京城。

招儿母子没与他同来,一来孩子太小,不适宜长途跋涉,二来也是京城这边还没安顿下来。

再之后,初入官场的混乱与琐碎,占据了他所有时间。

吴阁老是他的座师,他免不了上门拜访一二,尤其吴家和沈家又是那种关系。

薛庭儴也不知吴家是怎么看中自己的,毕竟当初他实在称不上出类拔萃,比他优秀比他样貌更好的人数不胜数,可偏偏有一天有人暗示他,吴阁老有一独女,待字闺中。虽是之前嫁了一次,但男方是个没福气的,成亲不过半载,便出了意外身亡。

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凡处在官场里的人都明白。

可彼时他初出茅庐,又下意识觉得自己有妻有子,难道抛妻弃子去攀高结贵不成?便拒绝了。哪怕他十分明白若是答应下来,对他寓意着什么,是一条通天大道摆在他的面前。

他有想过这么一来肯定会得罪座师,但又想座师乃是堂堂次辅,不至于跟他个毛头小子计较。

之后事情果然来了,他因犯了错被逐出翰林院,下放到一个穷山恶水之地任县令。

那时候,他还是有些年轻气盛的,心知肚明这是刻意报复,可他一不贪赃二不枉法,就不信他们能拿自己如何。

这事他没有敢和招儿说,他顾忌着颜面,也是不想让她担忧。所以招儿还以为他在京城,实际上他已经离京远赴那个边陲小城上任了。

直到去了那个地方,他才明白在官场中没有背景没有靠山有多么难。

作为一个农家子的出身,他心知农人的艰难与辛苦,所以曾经他是想过以后定要做一个为民请愿的好官。

看似说得简单,实际上想做到却是难之又难。

巴结上级,应付下面各个小吏,是首先要做到的。

不讨好上级,考绩拿不到上等,升官是不用想,说不定遭到贬斥。而历来就有这么一句话,任你清官似水,难逃吏滑如油。讲的就是地方官都是吏部铨选外派下来,且是三年为一任,自然不若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吏熟悉当地环境。

有些‘大人’若是不能洞察秋毫,很轻易就会被下面的一些人联手架空。而吴阁老既然想刁难他,自然不会给他选个什么好地方,而他上任的那个小县就是如此。

他甫一到任,就连吃了好几场闷亏。

从一开始的固执己见,到为了对付那些小吏,他学会了虚与委蛇,学会了拉拢打压,还学会了以权谋私。

终于,一片清明,他终于可以是个当家做主的县太爷了,也替老百姓做了几件实事,却面临任期满被调离的事情。

到了新上任的地方,面对的又是与之前差不多的处境。

如今他也算是有了经验,该敲打敲打,该拉拢拉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到底也是疲于劳累,偶尔他也曾想过若是自己当初答应了,是不是不用经历这一切?是不是也可以像那些同年一样,安安稳稳坐在翰林院中,喝喝茶谈谈天,等着加官进爵,步步直上?

他不太敢往更深层的地方去想,此时的他已经见识到太多的人性,也意识到自己的改变,他并没有自信若是重来一次,自己还能像当年那般坚守本心。

一去就是几年,此时招儿也知晓他被外放之事,一再提出要来找他,说弘儿现在已经大了,却根本不知道爹是什么样。

他心中愧疚难安,自惭形秽,又想到底处境比之前好了不少,便递信回去让她来找他。

而招儿就是在找他的途中,所坐之船在路上出了事。

自此便是天人永隔。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扎,明天还是下午五点更新。

说个题内话,看评论有亲说怕虐招儿。面面是亲妈,不虐女主。然后这世上没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一见钟情,吴宛琼并不是因为对狗子那种意思,才特意潜伏了来。你可以当她是无聊,可以当她是好奇,也可以当她是羡慕。

从一开始狗子一家三口出现在她面前,就是幸福的一家三口,这一切恰恰是她没有的。而再次见面,是因为知道此人给家里造成了大麻烦,她爹吴阁老为此很生气,所以她才会好奇地去看了看。

然后看到得却是小狗子当众叫爹,薛庭儴不避讳当街认了妻儿,甚至还当众做出摘下头上的话送给妻子的行举。

这种行为让很多妹子来看,觉得狗子撩妹手段越来越高了,其实是对之前无数女子给他砸花砸手绢一种无言的解释——你们的花我不屑,我自己有花,而我的花是给我妻子的,一朵代表着当下一个寒门子弟能挣到的最高荣光的花。这花只有状元方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