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次的事,吴宛琼反倒求助了安伯。

方才那一幕,安伯自然也看了个从头到尾,见此叹了口气,劝道:“姑娘,若是你实在不愿,就与老爷说一说,想必老爷也不会说什么。”

“可我爹他……”

“姑娘,若你实在难以启齿,这事老奴和老爷说,老爷定然不会明知是个火坑,还硬是逼着姑娘往里跳的。也是老爷心急了,姑娘你可千万不要埋怨老爷。”

“我又怎么会去埋怨爹,我知道他是为了我好。可是这人他实在是!”剩下的话,吴宛琼没说,但能看出满脸鄙夷。

“姑娘这陶邑同尚且年轻,年轻人难免气盛,一朝得意沉不住气,也是理所应当。”

“可方才那人怎么不会?”吴宛琼一时心急,下意识说道。

安伯顿了一下:“姑娘说的可是之前那个年轻人?”他的眼神意味深长起来,望着吴宛琼道:“姑娘,你怎么认识此子的,你可知他是谁?”

吴宛琼遮掩地笑了笑,垂下头去拿帕子擦泪:“我怎会认识这人,我只是见他明明听见那些人说的话,却是那般反应。”

“真是这样?”

安伯这话里的含义太明显,吴宛琼愣了一下,慌忙道:“安伯,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怎么可能会认识他……”剩下的话,在看到安伯的眼神后,终于消了声。

过了一会儿,她才小声问道:“安伯,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安伯重重叹了一口:“姑娘,你可知道他是谁?”

吴宛琼没有说话。

“他就是那薛庭儴,就是那个害得老爷差点颜面尽毁,害得咱们吴家差点一世清名毁誉一旦之人,你怎会与这种人有牵扯?若是老爷知道了——”安伯的样子十分痛心疾首:“姑娘你可真是糊涂。”

“安伯,是不是莺歌跟你说了什么?”

“姑娘,这事还用莺歌与老奴说?”

是啊,吴府有什么事是安伯不知道的?即使不知道,他作为吴府的总管,又是吴阁老的心腹之人,他若是开口询问,莺歌乃至阿五都不敢不说。

吴宛琼的脸僵硬起来:“安伯,你把这事跟我爹说了?”

安伯摇了摇头:“老爷倒是问过,但老奴什么也没说。姑娘,你可不能再继续错下去了。”

吴宛琼的脸更是僵硬,嘴也紧抿了起来,虽是一言不发,可面上表情无不显示着她内心深处的抵触。

“姑娘,你该知道此子害得老爷损失惨重,他绝非良配。”

“即非良配,也比那人好了千倍万倍不止!”话说出口后,吴宛琼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但此时想收回已经晚了,只能继续保持着倔强的沉默。

安伯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姑娘,老奴该说的已经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老奴从小看着你长大,又怎会害你。且不提此子与吴家乃是对头,他有妻有子,姑娘你难道与人做小去?”

话都说到这种份上,吴宛琼也不好继续沉默下去,只能小声道:“安伯,你说的我都懂,这事你不要告诉我爹,我不会继续下去了。”

安伯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也只能点点头。

*

薛庭儴回到家中,像以往那样换下官服,便去了前面的铺子。

令人惊奇的是,今日吴宛琼竟然不在。

难道是终于死心了?

他若无其事地问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是吴宛琼家中有事,便请了一日的假。

招儿看了他一眼,好奇问道:“你最近倒是挺奇怪的,怎么对宛琼如此上心?”

薛庭儴心中一紧,做若无其事状:“有吗?”

招儿点点头:“当然有,你以前可从来不会这样的,哪怕是嫣然和桃儿她们还在时,也没见你问得这么频繁。难道说——”招儿眯起眼睛,又瞪大了上下打量他:“难道说你对宛琼有什么心思?”

这话本就是戏言,可说完后,不光薛庭儴心里不舒服了起来,连招儿也有些不舒服。也因此她的眼神渐渐变得有些怪了起来,忍不住又去看薛庭儴。

薛庭儴将她一把拉了过来:“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是这种人?”

“你是不是这种人,我怎么知道?大戏里不是经常演,一些人做了官老爷后,就纳小妾讨小老婆,还对家里的丫鬟动手动脚,说不定还要偷一偷同条街上住的小寡妇。宛琼是个寡妇,长得又美人也贤惠,说不定你看中人家了。”

薛庭儴被招儿说得非常无语,忍不住道:“你这看得到底都是些什么大戏,怎么什么都演,我不记得听你说你爱看戏,在哪儿看得大戏?”

“还不是那些草台戏班子,在集上或者村子里演的那种大戏,我小时候可是经常看的。”

这种大戏薛庭儴知道,都是些在城里混不下去的,只能四处搭台唱戏讨生活的野班子。人少,扮相也简陋,且十分粗俗,都是演一些恶霸欺压良家妇女,官老爷棒打鸳鸯强占民女,或是一些贴近乡下生活的苦情戏。

开头和过程必然是凄苦的,但结局必定是恶有恶报,善有善报。

薛庭儴很小的时候就不爱看这种戏,可架不住广大的底层老百姓喜欢。尤其是乡下人,男女老少都爱看,知道哪儿有唱大戏的了,能成群结队走十里路去看。

“你是大戏看多了!”薛庭儴恨恨地拍了她屁股一下,招儿忙去掐他手,还说这是在店里,可不是在家里,不准乱来。

说着,薛庭儴又问招儿是不是吃醋了,招儿自是不承认。

两人你来我往一番,这话题自然歪到了天边去。等这茬闹完,一看外面天色,两人赶忙收拾着将店门关了,而招儿的猜疑还没冒起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倒是薛庭儴没事找苦吃,晚上歇下后又问起这茬,还问招儿若是有一天自己真的讨了小老婆,她会怎么办。

招儿很爽快地答:“这还不简单,我把弘儿带着,咱娘俩过自己的日子去。至于你,就好好的抱着你的小老婆美去。”

“想都别想。”没事找虐的薛大状元,只能气呼呼地将大老婆压在身下,才能平息自己内心深处的羞恼。

*

且不提这茬,吴宛琼休了一日后,第二天就来上工了。

招儿待她如同以往,可之前的事还是存在,便不免留意起对方来。

女人总是善于给自己找假想敌,招儿拿自己和吴宛琼比着,比过来比过去,发现自己除了会挣钱这一点,好像真的什么都不如人家。

为此,平时从来疏于打扮自己的招儿,终于开始正视起这件事情。

可惜也就是三天的兴头,很快她就把这事扔在脑后不管了。

这日,招儿拿着一把瓜子吃着,一面和吴宛琼说闲话。

正好就说起之前薛庭儴给她讲的,翰林院流传的那件事。

“你说说这事,稀不稀奇?也是咱们生得不够富贵,若是咱身份够,也能像那个吴家姑娘一般,天下的男子随便挑。”

她并没有发现吴宛琼有些怪异的脸色,很没眼色地继续道:“幸亏那吴姑娘看中的不是弘儿他爹,不然我指定要跟他闹。”

“那若是吴家姑娘看中了弘儿他爹呢?招儿,你会咋办?”

招儿失笑地看着她:“宛琼,你该不会当真吧,我就是说着玩。那吴家姑娘多么金贵的阁老姑娘,能看中咱弘儿爹?弘儿他爹虽是年岁不大,可都是孩子他爹了,还有媳妇,吴家姑娘除非是脑袋被门给夹了,才会看中弘儿他爹。”

“凡事总有个万一。”

招儿眨了眨眼:“万一吴家姑娘脑袋被门夹了?”

吴宛琼深吸了一口气,强笑道:“万一若是看中了。”

“那她就是不要脸。”

“啊!”吴宛琼没防备招儿会骂人。

见她这大惊失色样,招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事要是搁在咱们乡下,就是不要脸。凡是个人知道都得呸她一口,骂她一句不要脸,抢别人的男人,脸上多有光!”

吴宛琼有些坐不住了,匆匆站起来,对招儿说道:“招儿,你先看一会儿店,我去一趟恭房。”

“你去。”

等吴宛琼身影掩在门后,招儿眼中才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有些晚,还有些短小,但是没失约。

哈哈,等我哪天不忙了加更。

☆、第157章 第157章

第一百五十七章

吴宛琼满心烦躁地从恭房里走出来, 耳边还回响着那句不要脸。

她一直知道招儿就是个乡下人, 可平日里见她言谈举止,也瞧不出来有什么粗鄙的地方,今日一看, 还真是乡下人。

她有些心事重重地往前走去, 因为也没看路,以至于撞到人才反应过来。

“啊!”

她被人搀住了, 抬头才发此人竟是胡三。

吴宛琼平时一直不敢直视胡三的脸, 通常都是能躲就躲,此番迎面撞上,那种突来的惊吓, 差点让她心脏骤停。

招儿在前面听见后面传来一声惨叫,下意识就跑了过来, 才发现竟是这种情况。

“宛琼, 你没事吧?胡三没有什么恶意的,他就是、就是……”

“招儿,我没事。”吴宛琼匆忙道:“也是我不好, 走路没看路, 才不小心撞到了胡三。”

胡三也没说话,松开扶着吴宛琼的手,一瘸一拐地走了。

招儿觉得闹得有些尴尬, 胡三虽是人丑了些, 但为人勤快, 平常话也不多。这宛琼也是, 又不是没见过,至于闹成这样。

不过这话她也不好直言,就在这时,一个声音蓦地响起:“这是怎么了?”

却是薛庭儴从外面回来。

“没什么,就是宛琼不小心撞到了胡三,好像……”

吴宛琼打断了她的话:“招儿,我没事,我先回店里了。”说完,她就急急忙忙走了。

招儿这才将事情说了一下,薛庭儴看了看不远处的胡三,又去看吴宛琼,不知怎么,眼神饶有兴致起来。

却只是一闪即逝,很快就掩过了。

“你去跟胡三说一声,让他别往心里去。宛琼也不是故意的,就是胆子小了些,我去看看她。”招儿说道。

薛庭儴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招儿走后,他才去了正低头在厨房前劈柴的胡三身边。

“招儿让我跟你说,别放在心里,女人家胆子都小。”

胡三含糊不清地唔了声,手下动作也没停。

他劈柴的手艺很不错,每根都是一般粗细,寻常人可劈不出这种柴。薛庭儴瞄了一眼,也没说话,正打算离开,胡三突然说话了。

“那女子不是个什么好人,平时总是有意无意地套女东家的话。”

薛庭儴来了兴致,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胡三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方道:“小的听来的,小少爷也会说,只是小少爷人还小,不懂。”

薛庭儴点点头:“既然你告诉我一件事,我也告诉你一件,此女是吴家的人。”

就听得哐的一声,胡三手里的斧头掉落在地上。

寻常胡三从不直面对人,总是有意无意地半低着头,此时大抵是真的十分惊讶,竟是将整个脸暴露在空气下。

认真说,胡三其实长得不差,轮廓较为粗犷,深目高鼻,一看就是个硬汉子。可惜却被一道从左眼角到下巴,约有七寸长短的疤,毁了整张脸。

这道疤痕差一点就伤到了他的左眼,让人触目惊心。而本来一张端正硬朗的脸庞,也形如夜叉。

“你知道什么?”

薛庭儴的脚步顿了一下,背着身:“我什么也不知道。”

“那你为何会提到吴家?”

“吴家与我有怨。我这么说,也是想告诉你,我一直盯着呢。”薛庭儴声音里带着笑意,说完这句话,他便进屋去了。

留下胡三看着那道门,脸色变幻莫测。

这时,门里传来一个悠扬的声音:“弘儿在隔壁大妮儿家,你去将他带回来。这臭小子,爹回来了,也不知道回来。”

半晌,胡三才动了,一瘸一拐地出了门。

不多时,等他带着弘儿回来,屋里却没有薛庭儴。

胡三关了大门,跟在跑得飞快的弘儿后面走,越过那个小花园,就到了铺子地后门。

弘儿已经钻进去了,胡三在后门处站定,就听见男东家没个正形儿正和女东家调笑,胡三不用看,就知晓那姓吴的女人脸色肯定不好看。

胡三走南闯北多年,见多了这种女人。

这种人可怜又可悲,总是觊觎别人的东西。当然这是胡三之前的想法,今日却因为薛庭儴的一句话,他改变了想法,忍不住去猜测此女来到薛家的目的。

晚上,招儿带着弘儿去洗澡了,薛庭儴正在书房里看书。

八月的天,还带着秋燥,而今日格外显得闷热,所以书房的窗扇是大敞着的,微微的凉风从外面拂进来,平添一丝凉爽之意。

胡三默默地走进来,睁着一只可怖的眼睛,看着薛庭儴。

“我该相信你吗?”

“你可千万别相信我,我连我自己都信不过。”书案后的薛庭儴,只穿了一身文士袍,却是衣襟大敞,看起来颇为放荡不羁。说白了,就是被热的。

“那我还能相信谁?”这大抵是打从来到薛家,就一直沉默如金的胡三,第一次露出这般迷茫之态。

“你还是相信你自己吧。”

“东家,我有些事想跟你说。”

就在这时,只听得外面轰隆一声雷响,紧接着昏暗的天际划过几道闪电,大雨毫无预兆自天上倾盆而下。

雨声雷声中,传来招儿的唤声,薛庭儴站起来道:“好了,你还是等会儿再说吧。”

*

一夜的大雨磅礴,让天顿时冷下来了。

早上起来,天阴沉沉的,吴宛琼紧裹着披风,莺歌扶着她,两人匆匆往外面行去。

刚出院子,迎面撞上几个人,为首的正是一脸阴沉的吴阁老,安伯面色有些犹豫地站在吴阁老身后。

吴宛琼心里一紧,脸色当场就白了。

吴阁老狠狠地发了一通脾气,又给女儿下了禁足令,方离开吴宛琼所住的院子。

回到书房后,他心中怒气还是未消,眼中带着火光看着安伯。

“这种事你就敢帮她瞒着我?”

安伯苦笑:“老爷息怒,姑娘自打从何家回来后,便一直闷闷不乐。好不容易她愿意出门走走了,老奴也不好拦着。再说了有阿五跟着,又有咱们吴家的名头在外,姑娘也不能发生什么事,所以老奴才会有所疏忽,谁曾想竟会发生这种事。”

其实本来安伯是没打算说的,可那次吴宛琼答应他后,却依旧我行我素。安伯又与她说了一回,她都是嘴里答应着,私下该怎样还是怎样,安伯这才忍不住禀了吴阁老。

“这丫头被鬼迷了魂,堂堂的大小姐竟去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铺子里做工,而那铺子竟是薛家的。简直是可笑,可笑至极!”

吴阁老气得来回踱步,哪里还能见着平日里满身威严的阁老风范。

“老爷,姑娘也是……”

吴阁老大掌一挥,斥道:“你也别替她解释,这丫头就是被我惯的,惯得她越来越胆大,竟干出如此丑事,我说她为何对那婚事总是推三阻四,原来全应在这处。”

安伯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吴阁老终于气消了些,在书案后坐下,才道:“老爷,其实姑娘眼光还是不错的。”

“眼光不错?”

“老爷您想想,自打开科取士以来,拢共也就出了两个六元及第,这薛庭儴算是千百年来第二个,还是以不足二十之龄。人才是有的,智才也不差。一个寒门小子,单枪匹马就能挑动得整个京城风声鹤唳,拉下了多少朝廷大员,关键是他至今还能安然无恙。光是这份谋略,便不容小觑。”

安伯顿了下,见吴阁老在听后,才又道:“老奴这绝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不过是在想,既然姑娘喜欢,而此子身后又没有其他人,不恰恰就是最合适的人选。那陶邑同与之相比,却是连提鞋都不配,也不怪乎姑娘会不喜欢。

“当然,也是老奴有私心,实在是心疼姑娘。上一门亲事姑娘就不怎么情愿,终于嫁过去了,可惜那何姑爷实在太没有福气,闹得姑娘郁郁寡欢了这么久。老奴虽是个奴才,可也是看着姑娘长大,实在是于心不忍。”

安伯一个奴才都会于心不忍,吴阁老就这么一个独女,又怎么不心疼。只是知道不忍也不行,必须得忍。可当他听到这么一番话,也不禁有些沉默了。

“这小子背后怎么没人,不是还有那北麓书院。”半晌,吴阁老才道。

“老爷,经过之前那一遭,恐怕靠山称不上,不结仇都是好的。”

这倒是真的,换谁能不恨,师门也就罢,老师也是袖手旁观,而对他自己,却是一个不慎就九死一生。

“他即是连北麓都给恨上了,能不恨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