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阁老也没生气,就是脸阴得吓人。

“我说我不知,包括你们,都觉得是我是骗人的。当初我只说将他扔出去外放,可没有指定地方,事情是下面人办的。自打陛下那次抱恙,我们就仿佛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通常是按下葫芦浮起瓢,我哪有什么功夫去关心个毛头小子!”

冯成宝还是一脸不信:“我就不信,那诸炳桐没告诉你?”

吴阁老重重吐出一口气,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还真没有说,还是贺维那边报了上来,我才知道这事。我当即就吩咐他,让他把这小子处理了,没想到竟闹了这么一出。”

冯成宝一脸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表情,往他身边的圈椅上一坐,道:“那你说说吧,现在怎么办?”

吴阁老不说话,费迁走上来道:“照如今的情形来看,明显暂时是阻不了陛下开海禁。浙江那边我们都不干净,若是阻挠,就怕横生枝节。”

冯成宝看了他一眼:“不干净的又不只我们,他们那些人又有谁是干净的?”

“可他们至少没堵在炮口上。”吴阁老道。

“那你们就说怎么办吧?这事是管还是不管,就让朝廷开了?开了以后,我们吃什么喝什么?”

吴阁老被他的说辞气得不轻,骂道:“你就知道吃知道喝,你捞的那些银子还不够你吃喝几辈子?你迟早有一天死在这吃喝上!”

冯成宝满脸晦气,却是没有顶嘴。

费迁沉吟一下,道:“为今之计咱们只有先自保,再图其他。阁老,这事您得抓紧着办了,至少在诸炳桐入京之前,要给他递了话,不该说的不要说。”

“等出宫了,我便让人去办。”吴阁老揉着眉心,疲惫道。

“还有,就是之前说的,圣上这次开海禁,明显是势不可挡。可开哪处,怎么开,还有待商榷。”

“你的意思是——”

吴阁老望了过来。

“这开海禁损失了可不止是我们,别看他们都镇定着,指定早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此事光我们还不成,得拉着他们一同,能拖延一时是一时,能只开一处,就先开一处吧。”

闻言,几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

就在京里一片混乱之际,浙江那边却是与以往没什么区别。

唯独诸炳桐,因为李千户一直没出现,心中莫名的有些忧虑。

他倒也命人去看过了,李千户一直没回来,甚至他这次带出去的人,也没有回来。

实在蹊跷得很!

又等了两日,他实在耐不住了,派人去了定海县。

可惜这次还没等他的人回来报信,从京里来带他上京的人就来了。

是锦衣卫。

当看到锦衣卫时,诸炳桐心中就是一惊,可无论他怎么询问,对方都不愿透露半点口风。还是行经一处驿站,有个人给他递了话,让他咬死了是和窦准私怨,才会栽赃陷害,其他一概不知。

就只有这么几句话,看守他的人就来了。

那人匆忙离开,再没出现,诸炳桐心中却是一片惊涛骇浪。

至于另一头,别看薛庭儴把书信写得字字血泪,实则那就是给你上面人看的,他根本没当成回事。

甚至是定海县,以前怎样,如何还是怎样,生意一点都没少做。

窦准那边给薛庭儴来了信,说是诸炳桐被京里的人带走了,薛庭儴悬了已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估摸着以朝廷办事的速度,至少得一两个月事情才会有结论,便想着去把儿子接回来,顺道也把招儿接回来,谁曾想他这边还没动身,京里就来圣旨了。

是顺喜带来的圣旨。

两年多不见,不光顺喜比以往变了不少,薛庭儴也更见成熟。顺喜连圣旨都没宣,就和薛庭儴寒暄了一番旧事。

薛庭儴见他面上带着笑,言语之间没少推崇,就知晓圣旨里肯定是大好事。果然,叙完旧情,顺喜正经起来,一派装腔作势将圣旨宣读了一遍。

圣旨里的内容自然是薛庭儴想了很久的事,朝廷打算重建市舶司了,暂时只建一处,地点就设在宁波,并任命薛庭儴为提举,负责重建市舶司等事宜。

也就说薛庭儴升官了,虽然这官不大,市舶司提举也就是从五品的官衔,却是质的飞跃。

整个大昌就开了这么一出市舶司,可以想象这官有多么吃香。

等薛庭儴接了圣旨,顺喜又是一派笑眯眯,一面随他往里走,一面道:“这次陛下可是力排众议,薛提举可要对得起陛下这份苦心。”

“自然,下官一定不负陛下所望。”

等两人进了堂中,其他人都退下后,薛庭儴才问道:“怎么就开了这一处?”

顺喜当即叹了一口气道:“还不是那些人阻着。”

他将嘉成帝说要重建市舶司后,下面那些官员们闹得幺蛾子都说了一遍。反正是复杂之际,你来我往打了多少太极,还是嘉成帝怕横生枝节,当机立断定下先开一处看看情况,其他的日后再说。

“所以薛大人,咱家之前说陛下的苦心,可真不是蒙你的。包括你这提举的位置,也是陛下力排众议定下的,说你有经验,又熟悉地方,若是你还干不成,其他人更干不成了。如今这地方众目睽睽,多少人盯着,你这官虽升了,但以后担子就更重了。”

“下官一定不负陛下所望,定然竭尽所能。”

“不过你也别怕,咱家这趟来就不回去了,陛下说搁个宫里的人在这儿,旁人忌惮着,你也方便做事。以后还请薛大人多多照顾,咱家头次出宫办差,可不能办砸喽。”

薛庭儴一愣之下,笑道:“恭喜公公了,你这可是司礼监重建以来的头一份。”

顺喜笑眯眯地摆摆手:“还不是干爹愿意赏我脸面,才向陛下推举了我来。说起这,还是托了薛大人的洪福,也是因为咱俩早就熟识,才比旁人多了一分机会。”

“不敢当,是喜公公日里办事稳妥,陛下和郑公公才会委以重任。”

两人一番交谈,也是相谈甚欢,之后便去吃酒用饭,自是不必细述。

*

这趟不光是顺喜来了,一并的还有锦衣卫的人。

随着司礼监崭露头角,锦衣卫虽还是默默无闻,到底比以往出现在人面前的次数多了许多。

他们这次来是为了定海县衙银库里的银子,一共来了一百多人,嘉成帝似乎并不打算假他人之手。

将银库里的银子一一清点完毕,锦衣卫的人就押着银子走了。送走了他们,薛庭儴便马不停蹄的开始筹建市舶司等事宜。

首先的就是选地方。

定海县虽好,到底如今是整个宁波任薛庭儴选,他就免不了动了其他地方的心思。可拿着舆图左看右看,整个宁波似乎也就定海县的位置最佳,甚至是郭巨那边,都逊了一筹。

值得一提的是,那事发生后,郭巨卫从上到下所有将领俱被换了一遍,至于这些人是如何处理的,薛庭儴并不关心此事。

看了两日,包括和顺喜也商量过了,薛庭儴还是决定把市舶司定在定海。不过他打算大动作一番,将定海县扩大,一直扩到郭巨。

以双屿岛作为中转站,舟山岛作为主岛,至于扩大后的定海县则作为基地,攻守兼具。

这注定是一项大工程,薛庭儴甚至对着舆图画了好几份草图,因此延伸了许多想法,他打算在双屿和舟山建立商镇,符合条件的商人都可来此经商开铺子。

这项灵感来自于薛庭儴的那个梦,在他那个梦里,他知道琉璃群岛上有个叫做摩罗岛的地方,那里货物繁多,应有尽有,各国商人齐聚,是整个东洋一带最大的黑市之一。

就是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摩罗岛这个地方,毕竟等他知道此地时,他已是花甲之年。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各位妹子的雷,么么哒。

☆、第190章 第190章

第一百九十章

且不提这些, 什么事都是说起来简单, 做起来很难。

在位置决定好后,首先要做的就是组建市舶司衙门。

不光有日常办理公务的地方,还得有收缴商税之处, 幸亏薛庭儴之前便是按照市舶司的思路在经营定海县, 原样照搬即可。

而巡抚衙门那里,窦准不出所料的坐上了巡抚的位置, 上面已发下圣旨, 配合宁波市舶司的组建,一切便宜行事。

也就是说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能满足尽量会满足。

薛庭儴第一个提的要求, 就是把耿千户调往郭巨卫任指挥使,定海后所则是交给了陈百户。

这是为以后打算, 虽是他设想的商镇还没建起, 但未雨绸缪总是要做的。

还有就是他若是卸任了定海县知县,这知县还得有个人选,薛庭儴素来举贤不避亲, 便推荐了樊县丞。

他本是属意从毛八斗和李大田两人选一个的, 可李大田在福建,毛八斗在松江。棋既然走到这一步,两人都各有用处。

还有便是谢三了, 市舶司按制是设置两名提举, 一个是薛庭儴, 另一个则是顺喜。

顺喜是宫里的人, 也就挂个名不管事,另有副提举一名,乃是从六品官衔,薛庭儴则推荐了谢三。

谢三在浙江经营多年,方方面面都熟悉。如今这宁波市舶司既然是自己的地盘,薛庭儴自然不可能还从外面弄人进来,现在正是起步阶段,是紧要关头,他可不想前面累着,后面还得担心被人捅刀子。

宁愿属下笨一些都可以,关键是不能不忠心。包括包侯两位师爷,如今都被薛庭儴弄了官身,在下面充着提控、照磨等职务。虽还不是正经官身,到底也是从民转化为了吏。

这些窦准都给办了,当然薛庭儴也没少卖人情,特意空了几个位置,给了窦准让他来安排。这也是隐晦暗示两人站在同一条船上,其实这都是过了明路,包括嘉成帝那边,为何会让窦准做了巡抚的位置?不外乎是撇除一切外在干扰,替市舶司保驾护航。

匆匆一个月过去了,宁波定海市舶司的牌子终于挂了起来。

办事衙门暂时还放在定海县衙,正经的市舶司衙门如今还在修建之中。

之所以会如此仓促,也是既然上面下了圣旨,事就要开始办起来。眼见入了秋,冬天就快来了,怎么也要趁着天冷之前,好好的干上一番,对朝廷也能有个交代。

关于宁波开市舶司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大江南北,看着这处的商人多着呢,只是如今刚开始,都在观望之中。

薛庭儴心中有数,却并未理会这些,只是放出消息,今年从市舶司下交易的货物,减免两成税。

这税是结合了宋元明三朝市舶司的惯例而来,又分细色和粗色两种,细色指的是珍贵品,例如丝绸、瓷器、珍珠等属细色,品类包含繁多,大概有几十余种。其他则为粗色,也就是一般货物。

细色十抽一,粗色则是十五抽一。

比起之前定海县收取的货物保管费贵多了,但架不住一个,名正言顺。

毕竟谁都不愿去干走私这种行当,都是有家有业,走私若是被抓最轻的是抄没家产,严重一点的砍头也不是小事,谁愿意去冒这种风险。如今虽是收取的关税多了,但到底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所以之前在定海做生意的那些商人,虽是有诸多抱怨,到底还是愿意走老路。至于外面的商人,见涌向定海的人越来越,也知道机不可失,甭管以前干没干过这个,都带着货物来了。

定海这座临着海的小小县城,在短暂的时间便繁华了起来。

每天都有无数人远道而来,每天城里都有旧的房子被拆,新的房子建起,一片欣欣向荣之景象。

而更为忙碌的是双屿和舟山两岛,薛庭儴从窦准那里借了两县的劳役,又亲手画了图样,让他们照着图样修建。岛上一天一个样,想必离薛庭儴设想的蓝图已经不远了。

就在薛庭儴忙得连轴转的同时,招儿也不比他清闲。

在帮着定海的生意跑货源的同时,她将王记花坊也搬来了南直隶,如今虽不如那些在当地经营多年的老商行,但也占了一足之地。

而如今薛庭儴成了宁波市舶司的提举,又打算建设商镇,便宜不出外人。这不,招儿也正忙着组建自己的商行。

商行的名叫‘泰隆’,招儿本是还打算叫王记商行的,被薛庭儴给拒了。当下的商行取名都讲究吉利话,虽王记也不算是不吉利,到底显得太过平庸了。

招儿如今也是今非昔比,在那些老奸巨猾的大商贾们中间混久了,对一些台面下的你来我往也十分熟稔。

私下里打着市舶司的名号,没少有人给她行方便,当然肯定不能以提举夫人的名头,而是借用了薛提举夫人的娘家弟弟的名头。

这一忙就是到了年关,定海县来了个人。

正是招儿的亲姐姐王招娣,带着儿子葳哥儿来了。

薛庭儴命人给招儿去了信,也不过三天,招儿就从南直隶赶了回来。

“姐!”

招儿一身男装,这打扮恐怕任谁都看着不像是个女人,一派风流倜傥,手里还拿着把折扇,冲上来抱住招娣时,把王招娣吓了一跳,直到听到这声姐,才压住想暴起的冲动。

“你个臭丫头,男人不管了,弘哥儿也不管,一出去就是几个月不归,也就是庭儴惯着你,换成别家的媳妇,早就把你休了回去。”王招娣骂道。

此时的王招娣与三年多前又是一个模样,以前的招娣虽是性子刚强,却略显柔弱,娇滴滴的。如今浑身充斥着一股成熟女人的韵味,明艳照人,不可方物。

尤其自打招儿和薛庭儴离家后,随着葳哥儿一日日长大,她也不甘心总是让妹妹妹夫养着,便将成衣的生意接过来做着。

大抵是王家的女儿都有经商的天赋,这几年来她也做的有模有样,还成立了王记绣坊,甚至借着王记菜行和花坊的势头,将铺子开出了山西。像如今王记花坊在山西的生意,就是她管着的,经营得红红火火。

这一切经历给她增添了些干练的气质,又艳又辣,竟是宛如换了个人。

这次若不是薛庭儴打算在这里建立商镇,知道这处的商机比任何地方都大,她也不会丢下生意来了浙江。

也是实在想妹妹了,另外也是因为葳哥儿。

葳哥儿比弘儿大了半岁,也早就启蒙了。这孩子聪明伶俐,书读的好,也听话懂事,就是性子内向了些。

招娣一直挺担忧这件事,却是忙于生意。她认真想过了,妹妹妹夫在这里,弘儿也在这里,表兄弟在一处,也免得两个孩子都孤单。

别看招儿寻常一副沉稳干练的模样,搁在姐姐面前,她还是那个小妹。她面色干干地捏着手里的扇子,心想肯定是薛庭儴告状了。

这个狡诈的家伙,寻常当着他都是一副大度地模样,没想到还会偷偷告状。不过到底愧疚心还是占多,所以招儿显得十分心虚。

“姐,我不也是为了家里的生意。再说,我就是最近才出去的。”

招娣斜了妹妹心虚的脸一眼,哼道:“若不是我这个时候来,估计你过年都不打算回来了?”

“哪有哪有,就算你没来,我这几日也准备往回赶来着。”

其实招儿没说实话,她最近谈了笔生意,正是紧要关头,若不是薛庭儴让人给她送信说姐姐来了,她肯定要把生意谈成才会回来,到那时候大抵也是临近除夕了。

“赶紧去把你这身衣裳换了,弘哥儿和葳哥儿等会就回来了,被孩子看见像什么样子。”

见妹妹穿石青色织锦缎面金线纹样的长袍,腰束深一色的金绣腰带,头戴嵌蓝宝束带,大拇指上还戴着个玉扳指,十足的风流公子哥的模样,招娣眉头就没松开过,满脸嫌弃。

“我这不也是为了谈生意,穿得太寒碜,人家也不会理我。好了姐,我这就去换。”

招儿匆匆忙忙就进屋去了,小绿和小红去打水给她沐浴梳洗。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换上许久未穿过的女装,顿时男颜变红妆。

坐在妆台前,小绿拿着犀角梳给招儿梳着长发。

招儿的发质好,又黑又浓密,梳妇人发髻好上手,梳男人的发髻也不显得绵软。小绿看着镜子里的夫人,有些感叹道:“夫人换了身衣裳,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一旁的小红咧着嘴笑:“给你弄那么一身,你也能扮个十成十。”

小绿和她斗嘴:“那哪能一样,你穿身男装,其实看着还是个小丫头。但夫人扮妇人像妇人,扮男人就像男人。”

招儿被两个丫头逗笑了,道:“你们直接说我长得不男不女就得了。”

小绿忙道:“奴婢可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就是感叹,夫人穿男人衣裳,让姑娘家脸红心跳,穿上女装也不输谁。”

小红又在一旁插上嘴了:“绿姐姐你还别说,外面喜欢咱们夫人的女人可多了……”

“什么可多了?”

一个男声突然响起,却是薛庭儴从外面回来了。

“老爷。”两个丫头曲膝行礼道。

“你们方才说什么可多了?”

小绿道:“小红说外面喜欢……”

招儿忙站了起来,打岔道:“行了,你们先下去吧,剩下的我自己来就成。”

小红忙一把拉着小绿,将说漏嘴不自觉的她给拉走了。

招儿满脸堆笑地看着薛庭儴,嘘寒问暖道:“怎么穿这么厚,是不是哪儿不舒服?饿了没有?我去给你做饭。”

她忙把衣襟拢了拢,又去柜子里拿了件外袍穿上,打算去厨房里做饭。

薛庭儴斜眼看她,见她浅蜜色的脸上泛着水汽,微微透着点红润。从侧面看,她额头饱满,睫毛又翘又卷,鼻梁高挺。因为有些紧张,贝齿不自觉地咬着下唇,让人想上前去制止。

招儿是那种无论是从正面看,还是侧面,轮廓都极为好看的人。不像有的女子,杏眼翘鼻,看起来俏生生的,从侧面去看却是一点美感都无。

她的头发微微还有些湿润,随意的披在身后。一副腿长腰细的好身段,因为面前没绑着,所以高耸的弧度格外美好。只是薛庭儴怎么看,怎么觉得似乎比以前平了些,莫怕是绑久了的缘故。

“你看什么呢?”招儿实在受不了侧面来的目光,忍不住问道。

薛庭儴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看着她。

“那我先去做饭,有什么事等吃了饭……”

剩下的话和迈开的步子,都被薛庭儴接下来的动作给打断了。

“你还没跟我说,到底是外面喜欢咱们夫人的什么样的人可多了?是男的,还是女的?”

这话说的,明明听了个全套,偏偏还要故意问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