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势一下子蹿了几人高,而后变成熊熊大火烧了起来。魏大勇驻步看了一会儿,直到浓烟弥漫开来,才带着人匆匆离开。

暗夜之中,橘黄色的冲天火光格外醒目。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发现,一面喊着走水了,一面喊着人来扑火。

大家拿着水桶前来扑火,可惜火势只是控制不再蔓延,里面却是根本进不去人,只能任它烧着。

魏大勇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硬是要往里面闯,口中一口一声钦差大人。还是旁边的差役死死拉住他,才没让他冲进去。

“你松开,钦差大人还在里面,出了这样的事,圣上一定会要了本官的项上人头……”

“你也知道你项上人头保不住了?”

黑暗中,突然有人这么说。明明声音并不大,却是奇异地钻入所有人的耳中。

一阵微风拂过,吹散了笼罩在月上的乌云,这才让人看见那边阴影里似乎站了几个。

“你……”

魏大勇的上下牙齿咔咔直响,竟是惊诧到眼睛珠子都凸了出来。

“怎么?很意外本官没在那里面?”薛庭儴轻轻地笑着,往前走了几步,其身影这才暴露在人眼底。

一身朱红色的金绣蟒袍,那是位极人臣的表示,

“其实本官也是为你着想,你说你好生生的,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偏闯进来。啧啧啧,人啊,真是容易想不开,你说你做什么不好,干甚做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把他给我拿下!”随着另一个男声响起,从黑暗中蹿出十几道黑色的人影。

却是锦衣卫的人。

不过是须臾之间,魏大勇以及他身边几个人,俱被拿下了。只剩一些手里拿着水桶的差役,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看着这一幕。

“魏大勇意图谋害钦差,现已将他拿下,从犯者速速认罪,不知情者一律挨着墙边站。”

随着扑通扑通几声响,那些差役俱都跪了下来,喊道自己丝毫不知情。

陶黑牛上前拍了魏大勇的脑袋一下:“好你个姓魏的,胆子不小,谋害朝廷命官,知道爷爷我是干什么的?瞅见没,那是圣上钦派的赈灾钦差,那是锦衣卫的镇抚使,爷爷我是京大营的,吃了你的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对我们使这种下九流的招数。”

魏大勇脸上惨白,嘴唇翕张了下,却什么也没说,只是面若死灰。

薛庭儴提前来到广济仓,也就带了二十多个人。

不过把以魏大勇为首的一干人拿下,下面那些不知情的差役们并不能构成任何威胁。很快,他们就把整个广济仓给控制住了。

堂中,灯火通明,薛庭儴审问魏大勇。

这魏大勇长相不起眼,倒是个硬气的,竟是紧闭了嘴,什么也不说。

不过他这一套,在锦衣卫面前可不好使。韦云杰使了个眼色,便有锦衣卫的人上前将之拎了出去,不一会儿外面就响起撕心裂肺的惨嚎声。

那是疼到极致才能发出的嘶喊,让人闻之毛骨悚然。

不多时,那人又将魏大勇拎了进来。

就见本来好生生的一个人,竟是浑身宛若无骨,身上也湿透了,却是冷汗所致。

“说吧。”

然后魏大勇便说了。

……

提起这个,还是要说一说粮仓的事。

大昌两京十三省共计八百多处粮仓,又分京仓、水次仓,以及地方仓。

京仓专司军队饷粮、官吏禄米、皇室宫廷享用,以及调控京师重地粮价等;水次仓则是转运各地输京粮食的临时用仓;至于地方仓又称常平仓,平时除了用来容纳税粮,每年每个地方仓还必须储备一定数量的粮食,就是为了处理及应对各种突发事件。

例如赈济、例如平粜。

平粜指的是朝廷对粮食市场的一种调控,在市面缺粮粮价上涨之时,将所储备的粮食按作正价放入市场,压低粮价,以免粮贱伤农又或是粮贵伤民。

不同府、州、县,各有不等的储备数目,而除此之外,每个省还设有督粮道。

这个督粮道意义有些宽泛,也不是标配之物。

有些省有,有些省没有,例如江南一带以及湖广是有的,因为这几地是大昌的出粮大省。而对于一些容易闹出灾情的地方,例如河南这个靠近黄河,十年九涝的地方,也设有督粮道,主要是统筹全省之粮,以备不时之需。

像广济仓便是充当这样的角色。

每年各府县收成之时,除了当地衙门会截留一些粮食充盈常平仓外,广济仓也会截留一部分,剩余的粮食才会转运上京。

储备在粮仓的这些粮食是常年不动的,每年都是新粮下了换旧粮。

粮食这东西经不起放,所以各地都有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那就是找个粮价合适的时候,将那些放了两年以上的陈粮卖出去,换上同等数额的新粮。

世人都喜金银之物,谁也不能免俗,白花花的粮食放在那,眼睁睁看着放成陈粮,市价立马跌了一半不止,免不了就有人动心思。

明明当年的新粮就可以买一个很好的价钱,为何要等它放陈了,再折价去卖?

于是这粮仓中的粮便被人动了。

起先只是从中捞个差价,后来是捞着捞着就忘了,粮仓的粮越来越少,只能拆了东墙补西墙。

若是换成平时,自然没事,反正寅吃卯粮都习惯了,若是朝廷有人下来查,他们提前就会得到消息,补齐也就罢了,可谁曾想今年竟碰上了旱灾。

其实去年河南便旱了一次,只是情况不严重,也没到朝廷派人下来赈灾的地步。本想着今年会是个风调雨顺的年成,谁曾想又旱了。

灾情严重后,朝廷下命放粮赈灾,地方上命令倒是收到了,却没几个地方能拿出粮食赈灾。

对着朝廷说是赈了,可惜粮食不够,其实私底下根本没放粮。有的即使放了,数量也极少,这也是这次灾民会有如此之多,甚至闹到京师重地的主要原因。

地方的常平仓且就不提,广济仓首先就跑不掉,不过灾情严重也不是没好处,这么混乱的局面,怎么放粮放了多少粮,还不是下面这些官员说了算。

可这些人万万没想到,钦差怎么就突然杀到了广济仓。

明明他们收到的消息是,这大队人马还在其他府县。

就不提北直隶的那些地方官了,他们看待钦差宛如看到瘟神。可河南当地的地方官看见薛庭儴,却像看到了财神爷爷。

劫大户好啊,把大户都劫了,赈灾事情一罢,他们也能浑水摸鱼做个糊涂账。

万万没想到人家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呢。

也因此才会有魏大勇临危受命,行那暗夜杀人之事。

……

魏大勇在锦衣卫的手段下,将一切事情抖了个干干净净。

陶黑牛恨得是咬牙切齿,连素来沉稳从容的韦云杰,也是眼中冷芒频频闪烁,唯独薛庭儴一点也不惊奇。

在那梦里,作为一众贪官污吏的最上层人物,薛庭儴虽是不贪,但并不代表他不知道下面人贪。

他们怎么贪,用什么手段贪,他都是心知肚明,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不聋不哑,不做家翁。

想做人上人,其下必然有各式各样的附庸之辈,这些人有好有坏,可对上位者来说没什么区别,水至清则无鱼。

再说了,时下大抵也没有官员不贪,端看贪多贪少。

魏大勇上面那个人就是布政使司参议武胥,也是河南督粮道总粮官。

至于其上还有没有人与之沆瀣一气,抑或是同流合污,连魏大勇也说不清楚。他的官衔太低,根本不知道上面的事情。

东方已露出鱼肚白,竟是天快亮了,可事情俨然没有过去。

*

彻夜未眠的不光薛庭儴等人,还有参议武胥。

就在魏大勇行事之时,他的府中聚集了不少人。

都是难掩焦躁,却又故作轻松,一直到已至深夜,都有些熬不下去了,这些人才各自归家,只有武胥还继续守着。

眼见东方微白,武胥有些忍不住了,找来心腹随从前去广济仓问话。而与此同时,大量灾民渐渐往开封府城靠近。

“大家都再坚持坚持,钦差大人已经去给我们找粮了,要不了多长时间,我们就能有饭吃了。”

“马上就到了开封,钦差大人就在开封。”

开封近郊,一队队一群群的灾民,宛如潮水一般,缓缓前进。

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巡抚衙门,乃至都指挥使司,都设在开封府,这批灾民靠近自然被其内的官员获知,引来阵阵震动。

“去,让人拦住这些人。”巡抚衙门里,汇聚一堂,布政使姜志毅气急败坏道。

“大人,这么多人让谁去?”

姜志毅看向都指挥使卫义涛,卫义涛没接茬。

“卫指挥使。”

卫义涛站了起来,道:“你们继续,本官指挥所里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卫指挥使!”

“行了,他即不愿蹚这趟浑水,你何必强人所难。”按察使吕延寿道。

“不过是一群灾民,先让下面衙役去拦着,犯不着动用卫所的人,现在最重要就是广济仓那边的情形到底如何了。”

“我这就再派人前去询问。”

……

广济仓内,招儿连夜赶至,气儿都来不起喘一口,就带着身边两个丫鬟忙上了。

如今她身边的丫鬟个个会盘账,这是最基础的必备。

不光是她和两个丫鬟,还有薛庭儴。

四人搭着手,将广济仓近几年的账目盘了一下。

不得不说这些官员们,论贪墨,个个都是一把好手,可惜做账的功夫不成,账目做得是错漏百出。大抵也是不怕人查,抑或是图省事,很多账目不清。

为此,几人只能往前追溯,才能大致算出广济仓一年到底能收入多少粮,又往出放出了多少粮,还有这次又赈了多少粮。

另一头,开封府的官兵已经拦住了那些灾民,可惜事情完全脱出他们的控制。

“为什么不让我们去,钦差大人就在前头。”一个高大魁梧的庄稼汉,扯着脖子喊道。

“就是。”

“钦差大人说了,他先行一步筹粮,我们后脚就到。你们这些人知不知道钦差大人是干什么的,钦差大人就是陛下派来救助我们这些老百姓,我们一路跟着钦差大人从京里回来。钦差大人说了,朝廷会有粮食发下,足够我们把这个灾年渡过去,不让一个人饿死,你凭什么不让我们过去。”

“是不是他们害了钦差大人?这些贪官污吏恨毒了薛大人,他们关着城门不让我们入城,朝廷发下的粮食被他们层层扒皮。钦差大人去要粮,他们都不愿给,肯定是他们把薛大人怎么了,所以才不让我们过去。”

灾民们群情激奋。

这么多人激动起来,可不是个小场面,衙役们不过只来了几十人,哪里能他们的对手,只能一步步往后退去。

“你们想干什么?你们这些人是想反了?”带头的衙役抽住腰间的刀,恐吓道。

“你别拿反不反来压我们这些平头百姓,钦差大人说了,我皇陛下虽身处宫中,但心系百民,所以才会派来钦差查民情、听民意、解民忧,你他娘算个鸟蛋,来跟我们说反不反?你能代表钦差,能代表官府,代表陛下? ”

带头的衙役被堵得面色顿变,不禁往后退了一步,斥道:“你们、你们这群刁民!”

“咱们别跟他们废话,肯定是这些贪官污吏为难了薛大人,陛下好不容易派个好官来,可不能让他们这群人给害了。咱们去找他们要人!”

“对,找他们去要人!”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新的一个月,希望大家天天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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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第235章

第二百三十五章

灾民们像洪水一般往前涌去,乍一看去密密麻麻,十分吓人。

这二十多个衙役在这般阵势下,无疑是螳臂挡车。

他们只能狼狈地退至一旁,见后方队伍中,有兵卒模样打扮的人,忙奔去道:“你们就不管管,冲击了府城,谁也逃不了干系。”

这些兵卒子也不理他们,这时从后方跑来几匹马,为首的是一位身穿圆领甲的锦衣卫。

“你们为何堵住我们的去路?”

这话说的,别看衙役们敢和老百姓叫板,却不敢跟锦衣卫的人大小声。锦衣卫可是皇帝亲军,谁不知道,又不是不想活了。

于是衙役头子只是苦着脸,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钦差大人因有事先走一步,我等奉命沿路保护这些灾民,其他一概不归我们管,你们跟我们说这些并无用处。再说了,这些灾民找的是钦差大人,人找到了,灾民们怎么可能会冲击府城,还是不要危言耸听的好。”

“这……”

“还不速速退开,不要挡了我们的去路。”有人呵斥,这些衙役们自然不敢再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绝尘而去。

灾民们很快就来到开封府一里境内,府城里因为收到消息,早已紧闭了城门。

巡抚衙门中,布政使姜志毅大发雷霆,一再催促武胥广济仓的消息可是传来了。

武胥急得团团直转,道:“下官已经派人去了,可如今城门紧闭,还不知能不能进来。”

“那你就不知道派几个人在城门处守着?”

“下官这便去办。”

等武胥下去后,姜志毅忧心忡忡地来回踱着步。

坐在首位上,一直没说话的巡抚项竘,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们动手时就不动动脑子?”

姜志毅也是满脸憋屈:“我怎知这些灾民会闹这么一出!”

“若是本官没料错,那灾民里肯定有人怂恿。”

闻言,姜志毅当即看过来,盯着项竘,眼神一动也不动。

“中丞大人的意思是?”

“这还用说,这些灾民互不认识,从来是一盘散沙。即使结伴抱团,也只是少数,百数已是破天。可你看看现在外面围了多少人,这么多的灾民若说中间没人指使,用屁股也能想到不可能。”一直在旁边喝茶的按察使吕延寿道。

“那你们说的意思是——”姜志毅顿了下,倒抽一口冷气:“钦差大人没死?”

吕延寿放下茶盏,闲闲道:“死没死那就不知道了,也许你那手下的手下办事机警,那薛庭儴精明一世,糊涂一时,正好被那粮官给治死了。”

对方的口气听起来太刺耳,姜志毅也不是傻子,不过是心急如焚,没去在意。此时听见对方说这话,当即满腔怒火被点燃了。

“吕大人说这话是何意,那钦差若是没死,跑不掉我,还能跑得掉你?武胥的好处,你也没少收吧,何必在这里跟我装什么置身事外!”

“本官装置身事外了?你让那姓武的不动脑袋动手时,怎么不想想后果……”

“行了,吵什么吵!”

一声冷喝徒然响起,姜志毅和吕延寿止住了争吵,可还是气呼呼的,明摆着没消气。

“敌人还没上门,你们自己反倒乱了起来,照本官来看,你们还是自己送上门引咎受死,也不用说这么多废话。”项竘目露冷色地看着两人。

“中丞大人,下官也不想和他吵,可你看他说的那些话。”姜志毅委屈道。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如今最关键是要弄清楚广济仓那边的情况到底如何,你去盯着手下人,让他们一有消息便传上来,如果一直不见回来,就再派人去。”

“可……”姜志毅还想说什么,却在项竘的瞪视下噤了声。

姜志毅匆匆下去了,吕延寿望向项竘,道:“大人,如今可怎么办才好?”

项竘抚了抚胡子,眼中闪过一抹冷芒:“要做两手准备。”

吕延寿一怔后,当即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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