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大人,如今各地欠收,遭了灾的地方不少,我保定的粮食也是杯水车薪。他二人虽是当地有名的大户,可他们也不种粮食,又能从哪去弄来这么多粮。”

薛庭儴冷笑,目露寒光地看着对方:“陈大人是以何种身份为二人说话?”

“这——”陈茂龙没想到薛庭儴会这么问,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若是以官身,可以闭嘴了,若是以二人亲眷友人的身份,那就另在外算了。”薛庭儴笑吟吟的,可没人以为他是在笑。

傻子才会明白告诉外人,自己受了大户的好处,为对方遮风避雨,陈茂龙自是连忙说是误会了。

“既然是误会了,那更好。陈大人,实话也不怕跟你说了吧,太仓那里的粮,我拼了这一身官袍不要,才要了一万石粮食。如今疏散灾民、赈灾抚民的差事俱压在我一人之身。本官不堪重负,却又不得不为之,索性这差事办砸了,陛下会要我脑袋。你说在我掉脑袋之前,我随便砍几个人的脑袋,会不会让自己多生出一个脑袋,让人多砍几次?”

这话说得太绕,乍一听去,根本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可细细琢磨,就能听明白里面的威胁之意。

薛庭儴临危受命,可苦于无粮,明摆着这差事不好办,难道此人打算破罐子破摔?

左不过你让我不痛快,我也让你们不痛快,就看看是你们先不痛快,还是我先掉脑袋,我又有几颗脑袋可以掉。

捧着圣旨的胡三又往前走了一步,薛庭儴风淡云轻地往那里看了看,才又笑看着陈茂龙道:“如今外面有数万灾民,本官本来打算是将他们一路带离京师重地,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米粮下肚,他们跟不跟本官走,本官就不知道了。”

这又是威胁。

事实上这些灾民们能去了京城附近,何尝不是沿路这些府县的地方官刻意为之。

当地民生安否,关系着考绩,而考绩关系着能不能升官。这些灾民就宛如那火中之栗,碰不得沾不得,若是在当地逗留,时间长了必然会生乱。

朝廷才不会管这些人是不是当地百姓,只要在你治下生乱,就是你的责任。所以一旦听闻有灾民流民来袭,当地官员都是远远就让人看着。看见踪迹了,便紧闭城门,无论你哭天喊地,就是不开。

都不开的情况下,不就都往京城那边去了。

这些都是下面官员心知肚明,却从来不会说的问题,而此时薛庭儴竟拿着这威胁上了。

你不给粮没关系,那灾民们我就不管了,到时候出了乱子,反正是你保定府的事。

陈茂龙额上的冷汗直流,真恨不得把这钦差给扔出去。

但只限于想想,他眼睛盯向下面的大户。

两个大户平时在保定也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如今跪在这里没人叫起,两个官员互斗,倒把他们给牵连上了。

可打死他们,他们也不敢说钦差大人是青天白日讹诈。

看了看那两箱银子,若是没算错,也就两万两银子。这些银子其实买不了多少米,他们哪个人手中不是攒了好几粮仓的粮食。

陈茂龙显然有了决断,眼中带着威胁之意的同时,还在述说一句话——就当是送瘟神。

两个大户对视一眼,只能就当是送瘟神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狗子:(微笑脸)我是瘟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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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各位亲的雷,么么哒

☆、第233章 第233章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两个大户如丧考妣下去安排,还故意佯装十分艰难,恨不得把自家粮仓底儿都刮干净了,才找来两万石粮食。

外面已经在装车了,薛庭儴让人拿来纸笔,大笔一挥写下一份笔墨。

“本官知道是占你们便宜了,可事从紧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你们不愿要这银两,可在保定府收上税粮后,凭此笔墨与陈大人换取同等粮食,银两则押解上京,陛下那里,本官会去说明。”

这是干什么呢,干什么?想证明你钦差大人没有强买强卖?

可不管怎样,薛庭儴心满意足拿到粮食,而这两个大户不光收了银子,还收到一份钦差大人的墨宝。

薛庭儴带着粮食,和一众欢呼的灾民,继续往前行。

……

就这么走一路,强买强卖一路,薛庭儴一行人终于入了河南境内。

他们这一路上宛如蝗虫过境,逢府过县皆不放过,当地大户们俱是叫苦不迭。若是府城能搬走,恨不得赶紧搬离了,也好远离这群人的行径路线。

当然,这都是奢望。

因为薛庭儴要的粮并不多,又是拿着命做威胁,很多大户和地方官基于送瘟神的心态,都是拿出粮食将之打发了。

幸好薛庭儴也算信守承诺,倒是没有干出拿了粮还赖着不走的事。

其实每个人都有一定底线,薛庭儴很聪明地没有越过那道底线,他说出的数目都是让人肉疼,但不至于泼了命都不要也不给的。

这一路上其实早就不缺粮了,不过这事外人不知道。每次拿到粮食后,薛庭儴都会留下一半,另一半命人偷偷往前方送粮,等没粮了再带着灾民们去找大户。

因为队伍太过庞大,足够掩人耳目,一时还没人发现这件事。

至于京城那边,早就有人收到薛庭儴强买强卖的消息,却没人敢说,都是佯装不知。

说什么呢?弹劾什么呢?

赈灾在前,强买强卖你又如何,人家不是没给你银子!真说急了,毒舌的嘉成帝一句你行你上啊,就足够将话堵死。

都知道这是个得罪的人的差事,谁脑子抽了才会给自己找事。不然换做平时,这赈灾钦差的位置,早就让人抢疯了。

入了河南后,薛庭儴这一行人便进行了分批,汪良华和纪春德都被派了出去。

不光带了兵卒和粮食,还带了不少灾民。

如今这些灾民日子过得可是不差,虽是依旧吃不饱,但最起码不用担心饿死和病死,每天要干的事就是跟着大队伍走,没粮了就往城门前一坐,自然有粮食从天而降。

简直过得不要太美。

其实到了现在,差不多所有人都知道钦差大人在做什么了。

出于一种同病相怜之感,也是出于救己救人,更是乐于看见那些大户和贪官们吃瘪,这些灾民都愿意干这活,哪怕这一路并不是回家乡的路。

他们愿意跟着大人,就这么打贪官劫大户。其实也不算劫,他们给了银子,他们是奉、旨、赈、灾。

灾民们活了一辈子,才发现那些贪官和大户可以这么对付,自是对钦差大人敬仰不已。

尤其钦差大人爱护民众,平易近人,一直和灾民们同吃同住,关于他的名声也在灾民们之间流传,又经过灾民之口,流传向更多的人。

钦差大人姓薛,当年可是轰动天下六元及第的状元爷,这些年在沿海一带,造福了许多老百姓,沿海一带的百姓日子过得蒸蒸日上,如今又回来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这些话灾民们并不会说,他们大字不识一个,哪里能说出这些。

他们只会逢人就说,薛大人是好官,大大的好官。

他们只会拥戴对方,如臂使指,指哪儿打哪儿,绝不含糊!

就如同薛庭儴所言,其实底层的老百姓,对于上位者来说,才是最可爱的老百姓。他们需求不高,不过是填饱肚子矣。

有了这么一群人在手,薛庭儴并不怕这次赈灾不能完成。

把天捅破了就捅破了吧,反正早晚都得破。

人格魅力在此展现无遗,哪怕汪良华和纪春德不太甘愿,也不敢多说什么。

无外乎被架得太高,无外乎不光这些灾民,甚至他们手下的兵卒都对薛庭儴是绝对拥戴。

自此兵分三路,扩散开来,暂不细表。

*

入了河南,才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十室九空,不是死了,就是跑了。每个府县外都聚集着大量的灾民,官府却无粮可放。

有的据城抗之,不让灾民进城,有的心软些的官员将灾民放入城,却无法调停灾民和当地百姓的冲突,面对的就是全城大乱的局面。

不过这样的官员极少,因为一旦城里乱了,就是地方官的责任。

重则砍头,轻则丢官。

这也是为何那些地方官都不愿放灾民们入城的真正原因。

薛庭儴一行人路过的磁县就是如此。

县城一片狼藉,不光常平仓被冲击,县衙也被暴民冲击了。当地县官吓得躲在一处民居,一直不敢出头露面,还是见了钦差的大旗,才躲躲藏藏地出来了。

一大把年纪,哭得伤心欲绝,那股委屈简直没办法说。

他是好心,是不忍心,为何好心却是被这样的辜负了?

可能怨谁呢?

谁也怨不了,灾民是想活命,百姓们也想活命。

这样的官员蠢是蠢了些,至少心是好的,可惜办错了事,方法不对。

薛庭儴出面帮着重组了县衙,留下赈灾的指令以及一些粮食,又把这些灾民留了数百人,便带着大队伍走了。

有了这些灾民帮忙安抚,最起码下面不会乱得太厉害,再加上照着他的指令做,又有这批粮食,足以让此县暂时安稳。

当然,想得真正的安稳下来,还得有足够这些灾民吃到秋收的粮食,等到那时候没有受灾的地方能收一批粮食上来,各地均一均,总能度过这个难关。

河南一共九个府,薛庭儴不可能每个府城都走到,只能先前往开封,看看当地的情形再说。

开封暂时安稳,看得出地方官还算有些章程。

虽是情况同样不好,但也不至于饿殍遍野,薛庭儴并没往府城去,而是去了开封的广济仓。

这广济仓临着黄河,地势高,运输方便,乃是河南当地最大的粮仓之一。

属开封府辖下所管。

薛庭儴是先带着人到,等到了地方,没有防备的粮官被吓呆了。

之后虽佯装镇定把薛庭儴一行人请了进去,可他之前表现出的诧异早就漏了自己的底儿。

薛庭儴被请着坐下喝茶。

这粮官也不过是个八品小官,自然只有陪站着的份。

两人一番你来我往,大多是薛庭儴问,粮官答。

说着说着,这叫魏大勇的粮官便感叹了起来。

诉着河南当地百姓的苦,不是旱就是涝,好不容易这两年朝廷大肆修堤,总算不涝了,又旱了起来。

薛庭儴也就陪他说了几句。

说完,薛庭儴也没耽误切入正题,问起如今仓中可还有粮,能调出多少粮食。

魏大勇自是答,无粮可调了,能调的粮都调给了各府县,不然也不会闹成这样。

薛庭儴微微颔首,道:“那把相应调粮的造册,拿来给本官看看。本官受命赈灾,只一人之力,哪能兼顾全省,自然是根据各地放下去的粮来判断,拾遗补阙。”

“这——”

“难道有什么为难之处?”薛庭儴好奇问道。

魏大勇抹了一把汗,连连摇头:“自是没有为难的,下官这便下去准备,还请大人稍坐。下官让人准备些饭菜,大人辛苦一路,也该好好地歇一歇。”

这个薛庭儴倒是没有拒绝,魏大勇便下去了。

*

很快,就有人送来了酒菜。

竟是鸡鸭鱼肉都有,不可谓不丰盛。

陪在薛庭儴身边的,有两个百户。

一个是锦衣卫的,叫韦云杰,四十多岁的年纪,留着一缕胡须,看起来长相平常,但双目流转之间寒光四射,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另一个则是京大营的,叫陶建新,人称陶黑牛。人如其名,壮得像头大水牛。

菜上好后,便有人将他们三人请去用酒菜。

外面的一干随行之人,也各有酒菜照顾。

见下人都下去了,陶黑牛才骂道:“他奶奶的,还说没粮,吃得比我们还好。”

薛庭儴笑吟吟的,拈着酒杯道:“既然知晓事出反常,其中必然有蹊跷。”

韦云杰拿过酒壶,凑在鼻尖闻了闻,面色一凝道:“大人,这酒里面下了蒙汗药。”

陶黑牛一脸吃惊,旋即暴怒去拍桌子,却是被韦云杰拽住了手。

别看他力大无穷,韦云杰看起来就是个白面书生,他被钳住后竟是不能动弹。见他冷静下来,韦云杰才松了手。

“他们可真敢。”

薛庭儴撂了酒杯,掏出一块帕子擦了擦手:“有何不敢的,死自己不如死别人,能赌一把,谁都不会放弃。”

“那他们是想?”

“先别说这些,告诉外面的人别中了招。”

不用薛庭儴说,韦云杰其实已经去办了。

也不知是不是锦衣卫有什么特殊的联络方式,也没见他干什么,只是站在窗前敲了敲,就又回到桌前。

除了酒以外,菜里倒是没被下药,三人大吃了一顿。

*

另一处院子中,魏大勇十分焦虑地来回踱步走着。

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差役,魏大勇忙走过去问道:“酒菜可是送过去了?他们可是用了?”

这差役长得瘦长脸,眯缝眼,一看就是个猥琐的。

他连连点头笑着:“大人,小的办事您放心,现在就等他们都睡过去了。”

魏大勇松了口气,望天道:“如今就只有等了,希望武大人那边的信能早些到,咱们也能有个章程,不然……”

这时,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匆匆跑进来一个人。

魏大勇几步上前,接过对方手中的信,就拆了开。

看完后,他脸色难看得吓人,良久方一把攥紧了手,似乎下了什么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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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第234章

第二百三十四章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其实这句话并不是没有道理,杀人难免露了踪迹,可若是放火,那相对就要简单许多。

事后,完全可以推说是走水,谁也没有证据。

已是深夜,院外却响起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院中虽亮着灯,却是一片死寂,哪怕是这些脚步声,都没能引来里面人的惊醒。

魏大勇亲自带着人进了院中。

“薛大人?”

他先在外面试探地叫了两声,见里面没有动静,才做了手势

一堆又一堆木材被堆放在墙角处,还有人不停地往里面搬着木柴。同时又有人搬来一桶桶油,泼在木柴上,和门前和窗户上,竟是一条生路都不打算给对方留。

“下去做了冤死鬼,千万不要怨我,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谁让你要问那些账册。也怪你不直接去府城,偏偏来了广济仓,聪明反被聪明误,大抵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六元及第?真是可惜了。”

有人递来火把,魏大勇接过便扔在那堆木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