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招儿便陷入替女儿置办嫁妆的繁忙之中。

就这么一个女儿,明明嫁妆不少,却总是觉得不够,恨不得把家底都掏给她,甚至爹娘也带上,才能放心。

而宁宁也开始闭门不出,甚少在人前露面。

这日,宁宁带着知书去锦绣阁。

锦绣阁乃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大绣坊,她绣工不好,寻常做件衣裳还行,嫁衣却是有些为难她了,便把活儿交由锦绣阁来做。

她今日就是来试嫁衣的,本来可以不来让人送了去,可她在家里闷得时间太久了,便想出门透透气,另外也是想看看锦绣阁有没有出什么新样式的衣裳。

到了地方,她便被人引去了里间。

试过之后,十分满意,这锦绣阁果然名不虚传。接下来就是收尾了,等衣裳做好,自会有人送去薛府。

宁宁又去外面挑新式样的成衣,也是到了夏天,衣裙多为鲜艳色,看着就让人喜欢。

选了几身,她便没了兴致,带着知书往外走,打算回府。

到了门前,马车驶来,她一只脚刚踏上车凳,突然打从斜面冲出一个人。

这人一过来,就在她面前跪下了。

是个纤细瘦弱的女子。

年纪不大,十六七岁的模样,瓜子脸柳叶眉,眼含轻愁,让人不禁生怜。

“薛姑娘,求求你行行好……”

知书忙挡了上来,斥道:“你这是干什么?”

车夫也忙从车上跳下来,想去拉这女子,可这女子却是挣扎着不让人拉她。

她哭得梨花带雨,不胜凄楚:“薛姑娘求你行行好,我就只有表哥一人,外祖母说要把我嫁给表哥的,你若是嫁给他,我怎么办……”

此女行举实在让人匪夷所思,还一头雾水。

见路上行人频频往这里看来,知书不禁急道:“你到底是谁,我们又不认识你,什么表哥不表哥的!”

这女子也不说自己是谁,径自哭着,动静越闹越大,竟有路人停下脚步议论是不是这女子被人抢了夫婿。

宁宁轻蹙眉心,心中已有明悟,却知道这当头她不能明言,不然明儿就是传遍京城的大丑事。

她正想生个法子,让人将此女带走。

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将她拖走。”便有数个护卫打扮模样的人如狼似虎跑过来,将这女子连拖带拉弄走了。

倒是有路人想仗义,可看说话这男子英伟不凡,再看那几个护卫的打扮,明显是哪个达官贵人家的护卫。等听闻对方手下唤道殿下,顿时吓得不敢吱声了,连热闹都不敢再看,一群人做鸟兽散状。

来人正是鲁王。

也是巧了,他刚好行径此地,就碰上这出闹剧。

“怎么出门没带护卫?”鲁王皱着眉道。

宁宁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话,只是垂着头。

鲁王环视四周,见不远处有个茶楼,便迈步往那处走去。

“去那处说话。”

宁宁犹豫了一下,跟了过去。

*

“此事你打算怎么办?”进了雅间后,鲁王便问道。

“什么怎么办?”宁宁一愣道。

鲁王耐着性子:“此女明摆着是顾家的亲戚,大抵与那顾谦有什么牵扯。”

宁宁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鲁王眉头紧皱:“这种情况,你还打算嫁过去?”

宁宁这会儿心里很乱,又见鲁王如此说,格外生了一种很荒谬而又烦躁的心情。也因此她说的有些不客气:“鲁王殿下,这是我的事,您一个长辈不该管我这个做小辈的事。”

鲁王殿下?

宁宁还从没有这般叫过鲁王,总是大叔大叔的,曾让鲁王感觉自己很老。可同时他也看出宁宁抵触的态度,让他觉得少女处世未深,明白不了这其中的厉害之处。

“此事确实不该我管,你可回家告诉薛…你父亲,看他如何处置,或者告诉你娘也可。”

宁宁低着头,抿着嘴道:“谢谢鲁王殿下关心,这是我的事。”

“难道你打算瞒下?”似乎从宁宁脸上看出些什么,鲁王诧异道。

“小女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这是我薛家的事,与鲁王殿下并没有什么关系。谢谢鲁王殿下的关心,男女授受不亲,小女还急着回家,就不多陪了。”说完,宁宁就匆匆离开了这处雅间。

鲁王站在二楼窗前,直到见少女匆匆上了马车,才回到桌前坐下。

端起茶来饮,却发现茶已经凉了,当即心情更差了。

*

如今嘉成帝虽不像以前那样躬勤政事,不过每日早朝还是一天不拉的。

就是早朝的时间从卯时,改为了辰时,也因此当下朝时,已是日上三竿。

按照惯例,薛庭儴将头一日的重要奏章及票拟拿去乾清宫,从乾清宫出来时,正好碰见鲁王。

他对鲁王点点头,鲁王也对他点点头,两人擦肩而过。

两人平时就是这般如此,可今日鲁王却是突然停驻了脚步。

“薛大人。”

薛庭儴停下,转头疑惑看去。

“可不知贵府近几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话说完,鲁王才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憋足。

果不其然,薛庭儴眼神讥诮,却又碍于彼此身份,含蓄道:“鲁王殿下若是没事,本官就走了。”

也是隐晦在说,鲁王很闲,他很忙。

说着,他就转身往前走去,明摆着觉得鲁王没事找话说。

他才不想跟他说话!

“本王有事。”

薛庭儴只能再次停下脚步,无奈道:“鲁王殿下……”

“是贵府千金的事。”

薛庭儴这才郑重起来。

鲁王将自己所见所闻告知薛庭儴,他说的很快,大抵不太习惯这种模式。而薛庭听完对鲁王所言,第一反应是问鲁王怎么知道的。

鲁王就知此人对他心有芥蒂,将来龙去脉简略地说了说。

按照他一贯的秉性,他是从不会与旁人多解释什么,但他总怕因为薛庭儴对自己的误会,而忽略了那丫头的事。毕竟那孩子算是自己看大的,当初还在娘胎时,就一点点看到她即将落生。

仅此这样而已。鲁王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

薛庭儴听完,有些诧异鲁王的态度,但还是对其拱了拱手,道:“谢鲁王殿下。”

然后人便走了。

鲁王也没指着薛庭儴能对自己感恩戴德什么的。

反正话说完,就算罢了,他理了理衣裳,踏入乾清宫。

*

薛庭儴本该去内阁的,却是回了府。

第一件事就是叫来招儿询问。

可招儿也是一头雾水的,因为宁宁根本没把这件事告诉她。

夫妻二人面对面坐着,屋里安静至极。

诡诈多谋如薛庭儴,在面对女儿的事,突然也有一些束手无策之感。

因为不知女儿是怎么想的,换做平常女孩,这种事不该是早就告诉了父母?

倒是招儿气得不轻,觉得是顾夫人骗了自己。

话已经说得那么清楚,不能接受可以不做亲,怎么突然又弄了个表妹出来!

“不行,我让人去顾家问问。”

薛庭儴拉住她,道:“你现在应该是去问问女儿。”

招儿觉得丈夫说得很有道理,夫妻二人便去了宁宁所住的院子里。到了门前,薛庭儴突然却步,说自己就不进去了。

父女之间别看小时候多有亲密,可女儿大了以后,就不粘爹,改为粘着娘。而且有些事,本就不是薛庭儴一个大男人能插言的。

招儿进去了。

也未做试探之言,而是直接就问了这事。

宁宁疑惑这件事是谁告诉爹娘的,她身边的人她都交代过,那么就只可能是鲁王。

可鲁王怎么会?

她顾不得多想,抿了抿嘴道:“女儿觉得此事不用小题大做,顾家不如咱家,这门亲事是他们主动攀结的,既然娘已经跟顾家说得那么明白,他们不可能故意来恶了咱家。毕竟两家是结亲,又不是结怨,有爹娘在,他们怎么敢欺了我。

“所以我觉得这个什么表妹,很可能是故意跑出来恶心我。她不敢道出身份,只是当街攀扯,大抵就是想恶心了我,再恶心咱家,便能毁了这门亲事。此人居心叵测,却又只敢行些宵小之事,不足挂齿,更犯不上咱们与她动气。”

听完女儿所言,招儿诧异之余,又觉得心里安慰,同时还有一股惆怅。

她总怕女儿还小,怕她嫁出去被人欺了,所以事事周全。可心里同时也知晓,爹娘不可能护着一辈子,有些路还得自己走。

今日见女儿处事颇有大家之风,条理分明,胜她当年多矣。安慰之余,同时也觉得十分自豪。

这是她的女儿!她的儿女不管性格如何,但都是最优秀的。

解释清楚了,招儿这会儿也不担忧了,反倒计较起顾家的事来。

“不行,就算咱们觉得不足挂齿,但即想恶心了咱们,他们顾家还是欠我们一个交代。”

安抚了女儿两句,招儿就风风火火出去找薛庭儴了。

这么多年了,薛家虽然不欺负人,但也容不得别人欺负。

看着娘的背影,宁宁目光闪了闪,最终归于沉寂。

☆、第279章 番外之宁宁(四)

(四)

招儿本意是由她出面向顾夫人质问, 却被薛庭儴阻了。

薛庭儴的意思是他来。

看来顾家这件事还是动了他的逆鳞, 他轻易不动怒, 既然动怒事情就没有这么简单结束。

次日早朝罢, 嘉成帝离开后,一众官员便三三两两朝宫门外走去。

顾家和薛家结亲, 最近在朝堂上也是十分风光,为了显示和薛家关系不一般, 顾衡每次早朝罢, 都会和薛庭儴说上两句,或者同行一段路。

可今日他凑到近处, 对方却是对他冷目相对。

“薛大人, 这是——”顾衡满是不解。

薛庭儴冷笑:“顾家做的事,顾大人应该明白才是,过两日本官就让拙荆命人上贵府退亲,其他不用多说。”

说完,他就拂袖而去了。

一旁有官员虽没听见两人说什么,但闹成这样明摆着两人起了龃龉, 这不是亲家吗?俱是面面相觑。

顾衡面色乍青乍白, 匆匆离开了。

既然能让薛阁老做出这般态度,定然非同小事。顾衡出了宫门, 连礼部都没有去,便直接回府了。

回府后就是大发雷霆, 首先顾夫人就遭了秧。他觉得定是顾夫人说了什么, 惹怒了赵国夫人, 不然薛阁老何必如何给他没脸。

顾夫人一头雾水,委屈至极,就和顾大人吵了起来。

等顾衡冷静下来,也知晓妻子不会在这种事上撒谎,遂命人在府里查,他就想知道这家里到底是谁胆大包天恶了薛家。

既然动了真心想查,自然没有查不到的,很快苗头就指向顾家的表小姐邵妍身上。

说起这邵妍,自然少不了说说顾家的姑奶奶,也就是顾衡的亲妹妹,顾老夫人的女儿顾兰英。

这顾兰英也是个苦命的,明明嫁的不错,夫妻二人也感情顺遂,可惜其夫是个短命的,早早就丢下孤儿寡母撒手而去。

顾兰英也没生个儿子,在夫家根本站不住脚,便带着女儿投奔了娘家,在顾家一住就是多年。

顾老夫人心疼女儿,自然也心疼外孙女,所以顾兰英母女在顾家过得还算不错。她也生过将外孙女配给顾谦的心思,可顾夫人坚决反对,顾衡也不愿母亲拿儿子去可怜妹妹,遂这事只能作罢。

可邵妍和顾谦却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虽是七岁男女不同席,到底一个屋檐下,也比一般男女见面要多一些。

邵妍对顾谦芳心暗许,可惜顾谦一心只想考个功名,再谈其他事情,无疑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顾兰英母女本想等着顾谦考中/功名,再谈婚事,谁曾想半路杀出个薛家。

这次的事就是顾兰英伙同女儿搞出来的。

顾兰英生为世家女,很清楚没有父兄,女儿不可能会嫁得好。而她母女二人的处境宛如空中楼阁,也许现在还能仗着顾老夫人的情分,在顾家住下去,可老夫人去了以后呢?她那几个嫂子待她并不亲近。

可若是女儿嫁进顾家就不同了,有这份关系在,侄儿娶了女儿,顾家再不济也不会欺了女儿,而她以后的日子也有了保障。

所以在知道薛顾两家结亲后,她才会闹这么一场。

她心知这事迟早败露,在府里闹起来的时候,就率先跑到了亲娘面前哭诉。

顾老夫人又气又恨,觉得女儿不该不跟自己说,就闹这么一出。

可到底是自己生的,再加上从一开始顾老夫人就对和薛家的亲事,抱着不赞同的态度,只是大儿子坚持,她不好多说罢了。

什么叫只一条不能纳妾,当他们顾家人稀罕薛家的闺女?

养尊处优又一直待在后宅的她,还真不知道顾家人就是稀罕薛家的闺女。所以顾衡怒气冲冲而来,面对的就是妹妹伏低做小,亲娘摆明了袒护。

可顾衡能做到这个官位,自然不是轻易能动摇的。

他狠狠地发了场怒,连带顾老夫人也吃了训斥,同时他也没忘给顾老夫人解释薛家和圣上的渊源,薛庭儴以后铁板钉钉的首辅,下任皇帝的帝师,以及顾家若是得罪了薛家,以后将处境艰难,他也不用指望再升官了。

除此之外,他也没忘着重提了薛夫人赵国夫人的身份,这可是陛下救命恩人,开了先例只封了女子诰命的身份。甚至是连顾老夫人见到对方,都要行礼的。

自此顾老夫人才懵了,懵完倒也承认了自己的错和顾兰英的错,可当顾衡要将顾兰英母女送走时,她却不干了。

说自己就这么一个女儿,要送连她一起送走好了。

但她也心知不做出决断,儿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便主动说将顾兰英母女送到京郊的庄子上小住,待顾谦成亲后再接回来,邵妍也不小了,是时找个人家将她嫁出去。

这一次顾老夫人倒是真真打消了要把外孙女嫁给孙子的心思,顾衡也能看出来,遂这才作罢。

下午,顾衡就带着顾夫人和顾谦亲自去了薛府。

先是摆明立场说从没有动过让顾谦和表妹结亲的心思,又阐述了顾兰英和顾家的关系,以及对顾兰英母女二人的处置,只差没指天发誓。

而顾夫人也是拉着招儿手,连连说着真是抱歉,委屈了宁宁。

其实打从和顾夫人接触,招儿和对方相处还是挺愉快的,看得出顾夫人是个温和讲理的性子,招儿就喜欢和明白事理的人打交道。

她向来吃软不吃硬,如此这般倒是也做不了冷脸。可就这么算了,总觉得心里还是憋着一口气,这时顾谦突然提出,想见一见宁宁。

招儿犹豫再三,最终答应下来。

顾谦被人领着去了宁熙院。

没有进去,就是站在廊下。

看得出这个少年是十分心仪宁宁的,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明明面红耳赤臊得厉害,却还在说着剖析内心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