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朝枫一听,“可是日明为昭的昭?”

展昭点头。

“我叫叶朝枫。”

叶朝枫,是吗?他喃喃。

叶朝枫给一帮人簇拥着离开的时候,展昭就站原地看他们走远。那个人有着天生的领袖气质,给众多师长领导包围着也依旧从容。他们边走还在边说着什么,叶朝枫始终是众人的中心。

这个景象他一生一共看过三次。

一次就是现在。一次是叶朝枫离开宋大的时候,家里派人接他走。那时展昭坐在一间水吧里看他们走远,没有上去打招呼道别。最后一次是很多年后,风雪交加的夜晚,这个男人转身走向房门口,准备离去,不再回来。

********

此时此刻的白玉堂也并不太平。

白玉堂上路之前被卢方塞了很多家乡土特产,说是送给老家同学。我们都知道白玉堂的老家就是陷空岛,整个岛上都是打渔为业,这些土特产说白了就是黄金鱼的鱼干。这种鱼干味道相当大,包了严严实实的三层塑料袋,也能香飘十里。那时候大宋的铁路航空都禁止携带臭豆腐和榴莲,就是没想到在陷空岛还有一种奇物叫黄金鱼干。白玉堂带着这些土特产一路走过汴梁的街道,翩翩少年身后沿途飘香,路边人家家养的猫都人立起来,发春一样地拼命喵喵叫。白玉堂走进宋大的男生宿舍,就会有人从寝室里探出头来在走道里狂叫:哪个不要脸的在烤鞋垫!

当初这包东西放在寝室里的那段时间,寝室窗户上一直扒着密密麻麻的苍蝇,李寻欢说好在我们这里住了人,不然别人一定会以为有尸体腐烂在这里了。展昭为人厚道,不好意思打击白玉堂,只好和王朝从早上亮灯起在外面一直呆到晚上下夜自习才不情愿地回来,出双入对弄得两人好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奸情一样。白玉堂自己那段时间感冒闻不到,也就厚着脸皮做无所谓状。

等到白玉堂感冒好了,也发觉自己之前太残忍了一点,于是决定立刻把这包“尤物”送出去。他一路上就像做贼一样躲躲藏藏着,又像一个执行任务的地下党工作者,好不容易才找到那个老师家。

老师家里有客人,是一个比他大几岁的男生。那个男生穿着件白色范哲伦,直直坐在沙发里,视线呈90度右转过来,红外线X光一样扫了白玉堂一眼,像在扫描一张图纸,又像火车站检查非典。白玉堂当时就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给他的眼光透视了一遍。像是菜场上给剖开了卖的鱼。

老师介绍:“这个是我老同学的弟弟,白玉堂,艺术学院的。这个是我这届要带的研究生,赵子彬,计算机学院的。”

赵子彬听老师说完了,冲着白玉堂,将下颌由上至下,以脖子为支点滑动30度再抬起,点了一个头。

白玉堂有点吃惊,他还不知道大宋电子机械已经先进到这地步,做出来的机器人栩栩如生。白玉堂是个很拽的人,多少年来他一直是陷空岛地盘上非官方的霸王,不画画的时候就率领一众渔民的孩子打水战,掏鸟巢,挖番薯甚至跑去偷看小女孩子洗澡。且不论他有多少狗屁领导才能,但至少从来没有人会仰着脑袋斜着目光对他,就像白玉堂要比本身高上十公分一样。

白玉堂这人有一种“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的“造反派脾气”,况且那时候他还是少年,离后面被人用枪指着脑袋依旧谈笑风生的时候还有十年时间没有过。这时候的白玉堂受不了半点轻视和委屈,而且是不以占口头便宜为耻的。于是他很顺口很随意地说啊哈!原来是“计院”的啊!

老师有点尴尬。不过作为灵魂的工程师,他也拉不下面子斥责白玉堂不该用这词。因为从字面意思上来说白玉堂也没说错,他若斥责了他会让自己显得很不纯情。

赵子彬定力很好,听了也只是把头右侧30度,仰起5度,嘴角非常微妙地上扬15度。这种人,就是遇上一枪爆头,别人都是立刻伏地OVER了,他也会悠着悠着像小马哥一样潇洒地倒下。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精确的计算中。

其实赵子彬本身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盛气凌人目空一切,他只是不擅表达,而且心情不好,因为他本来想去辽国留学,可他老子硬是留他在宋大;还有就是,他交往三年的女朋友去了辽国留学顺便和他分了手。

那个女生的话是:我很爱你,但我们不适合在一起。过去的三年是一个错误,让我们都忘了它吧。

这个校党委书记的独生子,开封市长的外孙,外交部部长的外甥……英俊潇洒,聪敏睿智,多少女生追他争破头,却是给这么轻描淡写地甩了。

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那一千多个日子里他们也曾手牵手走过开封的大街小巷,说过无数句甜言蜜语。但是最终还是没有摆脱毕业既分手的诅咒。

每年六、七月,世界上会多出多少失意人,其实也并不多赵公子一个。

赵子彬一个人时发呆时看电视,对这边两人爱理不理,也不搭话。偶尔看一眼白玉堂,因为角度和生理构造的原因,眼神看上去凭地刻薄。笔者发誓他自己是不知道的。

白玉堂的好斗血性却是给那一道又一道眼神激了出来,问:“赵前辈,你也是大一新生吗?”

赵子彬冷冰冰地回答:“不,是研究生。”

白玉堂又问:“你那名字是哪个彬字啊?冰山的冰?”

“不是。”老师在一边说,“彬彬有礼的彬。”

“呵呵,是这样的啊。加了个子字,不知道有什么含义?”

老师说,“这你就不懂了,春秋那时的王公贵族名字里都有个子字。这个子字有着德国贵族里的Von、法国贵族的De一样的意义。”

“是吗是吗?”白玉堂笑得更欢了,“说起来我就认识一个人,叫子藤。这名字就挺文雅的。”

那两人不明就里地点了点头。

白玉堂笑呵呵继续说,“可惜他老爸姓杜……”

“=_=||||”

*********

那天晚上白玉堂情绪高涨,熄灯后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折腾。展昭睡他下铺,就听到钢架床晃动不停,咯吱咯吱地乱响,地动山摇,于是不住叫:“白玉堂,收敛一点。”

王朝笑:“五爷床上闹耗子吧?”

白玉堂啐他:“你床上闹蝗虫!”

王朝虽然看着老实,其实也有一点花花肠子,说:“白老五今天火气还真旺,要不要我给你找个姑娘降降火。”

“你脑子里就装着这个,做了八辈子和尚投胎的?”白玉堂反驳。

王朝笑骂:“好心给狗咬!”

李寻欢担心接下来会发展成为“狗咬狗”的无营养对白,岔开话题说:“今天宿舍管理员叫每个寝室选个室长。”

话一落,某三个人几乎是同时喊了起来:“展昭!”

展昭在黑暗里翻了一个白眼,像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个结局一样镇定:“意见还真统一。既然这样,我就却之不恭了。好,既然都睡不着,我们来分配一下卫生值日吧。”

“啊哈,大家都睡了哈!明天要早起呢!”

“等等!”王朝忽然叫,“你们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黑暗中的寝室瞬间沉入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仔细听着。靠阳台摆着桌子的地方隐约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什么东西在角落里翻腾。

展昭微笑起来。王朝随即大笑起来,“老五,快,叫你亲戚过来给大家认识认识。”

白玉堂恼羞地掀起蚊帐,冲着下面喊:“展室长,你管管。”

展昭翻个身闭上眼,偷着笑,“学校规定是可以让亲戚进寝室来探访的。”

“规定是同性吧?”李寻欢说。

“也是。”王朝说,“室长,你怎么知道那是只公耗子?”

“我不知道。”展昭哈地笑出来。

白玉堂终于忍不住,光着脚就从上铺噌地跳了下来,直扑向对面王朝的床,张开爪子就要掐他。111寝室顿时热闹成一片,喊好喊停的都有。这两人拉扯间,王朝的裤子给扯了下来,就听他干嚎起来:“非礼啊!耍流氓啊!老大救我!”

“砰砰”两声,安静了下来。宿舍管理员在外面质问:“嚎什么嚎?大半夜的,不睡觉还让不让别的寝室的同学睡觉?”

庞奇说:“大叔,我们这闹耗子呢!”

“真要闹耗子,明天到楼下管理室来拿药。哼,我就不信还有进化到可以骚扰男生的耗子了。”

里面没有回声。一寝室的人,包括白玉堂,全都笑地出不了声了。

这样闹了一番,每个人都又是一身汗,轮着去厕所冲了个凉才又睡下。

那一晚的月光非常皎洁,正似小学语文课本里所描述的一轮圆盘嵌在夜幕中,撒下银色光芒。在它的照耀下,老实的新生们很快坠入梦想,而遥远的通宵供电的研究生宿舍里通宵打游戏的兄弟们则全面进入撕杀的状态。展昭半夜醒来过一次,看着窗外异乡的月亮,心里想着家里的母亲不知道今夜是不是在医院值班,那边的月亮是否也是这么又圆又亮。

展昭的家庭条件在大宋算是普通以下的水平,而且族谱里白丁成员高达百分之七十。所以到了近两代,展家人开始拼命读书,即使读不成状元,也至少可以在县政府里混一个文职做。

展父就非常能读书,当年也是宋大毕业的,只是他长得英俊潇洒,传说被一个有权势的大小姐看中了,硬是要以身相许。那时候已经有对象的展爸爸对爱情坚贞不移,顶着压力拒绝了对方。于是原本大好的前途就这么报销了,都快签约的工作告吹,回到了家乡县城里的小医院做一个药剂师,一做就是二十多年。

展昭就出生在那个祖祖辈辈生活过的县城里,幼承庭训,乖巧懂事,学习勤奋,又长得俊秀,在邻居口里就像花儿一样美好。如果他是女孩子,想他做儿媳妇的人一定抢破头。

展昭从小看着父母的劳苦,讷于言的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家里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他只有努力读书考上好的大学,再读研究生,然后找一份好工作,找一个好老婆,活得有滋有味,不再让势力压在头上,这才算为展家扬眉吐气。

所以像展昭这样一个穷小子一来就当了班长也不是偶然。

展昭在苏大附中读高中的时候,同一个叫包娉婷的女孩子在一个班,都是班上数一数二的优等生。两人的感情很好,说得再详细一点,就是暧暧昧昧的恋爱了。

包娉婷容貌清秀,爱笑,一双眼睛盈满温暖亲切的光芒,再加上她的大伯是宋大法学院院长,学校里追求她的男生不在少数。但是她却看上了那个没背景的穷小子展昭。

展昭也说不清楚他们两人到底算没算恋爱过。他们一同自习,一同去食堂吃饭,他打球的时候她就在旁边看,他的脏衣服她都会拿回家去洗。同学间传得风风雨雨,展昭却只牵过包娉婷的手。他记得最深的,是他做错了题目,包娉婷会在他头上轻弹一下:“笨头!”那感觉久久不散。

展昭的位置在包娉婷斜后方,头不用转就可以看到她纤细窈窕的背影,黑黑长发用白色发绳扎成马尾辫。有时她会心有灵犀地回过头来,悄悄对他嫣然一笑。繁重的课业带来的疲惫顿时一扫而散。

高三第二次模拟考前传来消息,苏州大学正同遥远的英吉利帝国大学合作某某项目,欲培养一批学生出国深造。附中决定这次模拟考后从文理科两个班各选一个最优秀的学生。

包娉婷问展昭,你想出国吗?

长这么大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从常州到苏州的展昭愣住了。他听说那个遥远的地方阴冷潮湿,人们喝冷水吃生牛肉。但是学成归国身价就与旁人不同了。

包娉婷坚定地说,我想出国,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啊。

考最后一科的时候,展昭抬头看前方的包娉婷。少女正专心致志地答题,马尾辫搭在背上,她的背上似乎长出了一对翅膀,展开就要飞出这间小且闷的教室。

于是展昭空着卷子最后一页那道值25分的大题没有答,于是包娉婷在众人羡慕的眼神中收拾行囊起程。

她说她会给他写信来。信也真的写来了,上面贴着陌生的花旗国王的头像,重重叠叠的邮戳昭示着它远度重洋大陆来到展昭手里是多么不容易。只是,头几封诉尽了异国求学的痛苦,后来又说她交了新朋友,再后来信就断了。

展昭在宋大秋雨朦胧的校园里读着包娉婷的信,那感觉像小时候看着断了线的气球直飞上天,似乎觉得本来很遥远的英伦寒雨降临到了中原大地上。

包拯早就听侄女提过展昭,他也多少了解到包娉婷能顺利出国少不了这个男生的暗中牺牲。其实如果受益人不是自己唯一的侄女,他是很不屑展昭这种牺牲精神的。

包娉婷出国前得知展昭考上了宋大,就同伯父打过招呼,要他好好关照他。包拯后来见到展昭,一方面惊讶于这个男生的确很英俊挺拔,难怪包娉婷对他念念不舍;一方面觉得这个男生的眼睛深处藏着渴望出人头地的野心和毅力,难怪成绩如此优异,是法学院七年来录取的最高分。

包拯手下已经不知道培养出多少个研究生博士生,他现在走进汴京检察院或法院,随时都有人过来唤他一声教授,其中不少都是经常可以在电视上常见的面孔。如今他看到展昭,就像看到了那些人的曾经,都是有那么一双坚韧的眼睛。心想也许到底是包家的女儿,不会看错人。

展昭从没料到过自己一场无疾而终的初恋会给自己带来这样好的机遇。他早就从父母的遭遇里学到财富和权势远胜于爱情。父母为了爱情一生艰辛,他则一直在问自己,如果两样东西摆在自己面前,他会选择哪一个?可不可以兼得呢?

宋大教给了他无数东西,每一笔都是无价财富,即便是失去也是一种获得。

他们那届的辅导员是公孙策,看着迂腐,再加上下巴上的胡子,老被学生讥讽为“公孙山羊”,但是人很精明,总在包院长身后一口一个“学生”自称。包拯在开学前不经意地问过他展昭这个学生是不是品学兼优,公孙策立刻把这话记住了,于是展昭一来就被提点为了班长,还给单独叫到办公室里谈了半个小时的话。公孙策拍着他的肩膀说大宋法律界的将来就在你们身上,我都可以看到你身穿大法官衣等等,说得展昭年轻的血液为远的前程而沸腾。据说公孙策擅长周易,在同事间有“赛半仙”的雅号,那他显然没有算出展昭的将来,不然他一定会为自己说的话呕吐。

大学里的班长远不及中学和小学里的威风。普遍意义上,就是辅导员的私人助理,班上同学们的保姆。一个尽职的班长基本等于一个合格的后勤部长。更多的是,有活动的时候要带头,出了事要留下来擦屁股,收班费的时候像是旧社会催地租向农民催租,而女生只是电脑坏了就要一个电话叫到班长帮着搬去修理。

公孙策见展昭工作太忙,怕耽误他的功课,调了王朝马汉等四个人做了班里委员,给展昭当助手。有了助手的展昭发现最大的好处就是在收交费用的时候,比以前快了很多。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当他一个人率领着四个牛高马大的男生表情肃穆地走进寝室里,掏出本子准备收钱的时候,在场的其他人多多少少都联想到了《无间道》。据说女生们也非常想见识一下他们帅气的展班长收保护费的酷酷的场面,可展昭进不去女生宿舍,她们这一愿望直到毕业了都没实现。

毕业前夕班上同学在思佳酒楼饱餐一顿还不尽兴,于是跑到校东门荷花池边的古柳下,点着蜡烛弹着吉他坐到月上中天。工作的读研的出国的待业的,甚至结婚的嫁人的,全部都掉了几行眼泪,醉酒的男生对着天上一轮圆月狼嗥……平日里同展昭有些不和的学习委员也有些扭捏地递过来一支烟,说班长这四年来谢谢你照顾了,以前年轻不懂事有什么事没做对别放在心上。展昭接过烟默默点上,说过去的都过去了,工作落实了才是现在该关心的。

N年前大宋文豪柳永还是宋大文学院一名文青的时候,在毕业那年带着酒气与离愁漫步在荷花盛开的池边,想起即将与自己分别的众多红颜知己们,仰头颂出一句:“一曲阳关,断肠声尽,独自凭兰桡。”

多年后这首《少年游》已在宋大脍炙人口,毕业生多少都会满腔感悟地念上几句。然而展昭更喜欢的却是另外一首词:“遣情伤,故人何在?烟水茫茫。”“海阔天遥,未知何处是潇湘。”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思念那个人。

第三回

丁月华出现在我们视线中的时候已经快到冬天了。

那时候学校里的法国梧桐正在热闹地掉叶子,仿佛热情的女神撒着祝福泽被万世。北风一吹,哗地铺天盖地下来,下雨一样,落了一个月还落不完。学校篮球场里的战事也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文新学院和法学院差不多每个月都要战一场,球场里杀得你死我活,下来了一起去小酒馆里喝酒吹瓶子跳脱衣舞。双方基本属于结盟伙伴,在矛盾中发展友谊和球技,两个队长平时见面都咬牙切齿,可背地里提到对方的名字,却是英雄惜英雄的感慨。

丁月华代替受伤的队员上场狂踩法学院一战成名的时候展昭还没加入院队,要了解当时的情况,我们只有从十月的校体育报和文新学院的学生口中打探。

据说当时丁小姐本来是被同寝室的赵春妮拉着去看帅哥的。上一场赛文新以67比53赢了法学院,所以这次法学院一开始就拼命往死里打,对待文新就像对待杀父仇人,弗与共戴天也。到最后七分钟,比分差距已经拉到二十五。偏在这时候一个兄弟扭伤了脚给换了下来,上场的今年新生居然怯场,球到手里还没拿稳就让法学院包家兴给抢了过去。黑壮高大的包家兴还很拽地吹出了一句洋话:Ifyouwantit,eandclaimit.

丁月华火上心头,再也坐不住了。当下手一撑,以一个漂亮的雁落平沙降临到教练面前,劈口道:“让那白痴下来,我上!”

当时丁月华一张漂亮的芙蓉脸因为愤怒涨成茄子的颜色,眼睛直喷火,头发随着风飘动,活脱脱一个传说中炼了邪功又走火入魔的妖女。教练生怕自己半个不字还没出口,她尖尖的指甲就要掐进喉咙里来,当即点头。

法学院后来一直很后悔当时的轻敌。那帮子人当时还笑着说怎么,连家属都上场了?你们文新学院没人了吗?丁小姐冷冷一笑。不到二十秒后她就以一个三分球让那帮人差点咬了舌头。最后文新学院以一分之差赢了法学院的时候,丁小姐接过春妮递来的手帕擦了擦香汗,眼角扫了眼对手。手帕一丢,潇洒而去,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人伫立在原地。

这场百年难得一见的女生代替男生上场又拿分如囊中取物的比赛成了文新学院女生间广为流传的一则佳话。虽然比赛结果的有效性至今仍在争论阶段,但在女权盛行的文新学院,丁月华已经成了精神领袖。法学院的伙计们回去后被众人鄙视了半个学期,直到包家兴将展昭拉进院队他们才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

丁月华的父亲是赫赫有名的国民英雄丁将军,母亲丁杨氏娘家也是江南望族,她本该也是正宗的大家闺秀。只是大家不假,闺秀就完全占不到边了。

父亲丁将军去世得早,丁夫人是著名女企业家,无暇顾家,女儿的教养任务落到了两个儿子身上。丁家兄弟自然是舍不得把将自己害苦了的斯巴达式教育推行到唯一的妹妹身上,于是采取放养手法,满足她的一切要求,放纵她的所有行为——这样长大的丁姑娘居然没有堕落成为女混混或者吸毒死掉,实在是丁家祖上积德。再加上他们邻居就是陷空岛,白玉堂与丁月华乃发小,两人互相不良影响,偷放渔民的鱼、在芦苇荡里扮鬼等乌七八糟的事儿没少做。等丁夫人发觉不妙时,好好一朵月下花已经长成了一枝猪笼草。

其实丁月华就是疯野了一点,本质还是很好的,天真纯朴,心地善良,热情真诚,而且她读书很在行,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按照我们的传统评价标准,她绝对可以算得上是一个优质的女孩子。

丁氏双胞胎兄弟也在宋大读书,寝室恰在展昭他们隔壁,门号正是宋朝的报警电话110。那时候男生寝室还没有对女生解禁,丁月华只是听两个哥哥和白玉堂提起过展昭,依稀感觉是个勤奋向上的人。但她那时潜意识里是很不屑这种人的,觉得这类人肯定非常死板,白面,四眼田鸡,见到男生和女生拉手亲嘴就会浑身冒冷汗,就像西域的传教士见到异教徒或者阿拉伯的男人见到女人穿吊带衣裳。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这种想法,反正后来她见到了展昭真人,心里震撼得不亚于7.8级大地震,震得她的心乱跳了近十年。

丁月华认识展昭的那场比赛,是文新学院和法学院那场号称“10.15之耻”比赛之后的季度最终赛。

那阵子校体育报上都是展昭的报道,学生人手一份弄得像广告传单。现在已经大四的队长包家兴决定栽培展昭接替自己的位子,经纪人一样有机会就拉他去认识相关的老师。展昭走在路上,时常有姑娘盯着他仔细看。那时候白玉堂就会凑过来咬耳朵,说你看右边第三个穿粉红毛衣的好不好看?左边第二个长头发的腿很漂亮。

展昭漫不经心地听着,他那时尚未从包娉婷事件中恢复过来,自然觉得天仙都没有包大小姐美丽。他心底是埋怨包娉婷的,即使只是老同学,也不甘心就这么断开了。不过后来辅导员公孙策告诉已经安排妥当,要他安心竞选学生会主席的位子时,他又忽然想到了包娉婷,诚心诚意感谢她。她人虽远走异国他乡,但是给他的庇佑却为他的半生风光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让我们回到球赛上来。

这是老队长包家兴在校四年最后的一场比赛,所以分外隆重。等结束了,他就要辞去队长职务,然后专心跑实习,做论文,找工作,和千千万万毕业生一样为自己的将来奔波受气。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不过老队长的心理状态倒是好得很,斗志昂然,发誓汗洗“10.15”之耻,大有“不破文新终不回”的气势。据说文新学院把战帖送来的时候,老队长正在寝室里吃早饭。扫了一眼制作精美得像结婚喜帖的挑战书,他吹了吹手里从食堂打来的豆浆,道:“姑灭此而朝食!”

那天体育馆一带的气氛热烈非常,学生们脸上激动期待的表情只有在上次学校退返多收的书本费时才见过。大横条幅挂在进门口,文新学院和法学院几个字红得像是血滴上去似的。双方学院的姑娘们都穿着印有学院标志的衣服,头上绑着写着标语的带子,手里握着赞助商提供的小旗。做拉拉队的“篮球宝贝”们露出修长雪白的大腿,带着银铃般的笑声走来走去。

那天下午几乎所有的老师都发现名单上的学生少了一半。主任去找赵校长的时候想顺便汇报一下这个情况。校长秘书说校长不在,看球去了。

离开场还有半个小时,体育场方圆三百米以内已经是人山人海,场内是座无虚席。这边文新学院的高歌《一条大河向东流》,那边法学院的齐唱《大宋义勇军进行曲》,这边唱完了唱《TheCupofLife》,那边立刻吼《WeWillRockYou》。不唱歌把手里装了铜板的矿泉水瓶子敲得哐啷响,拉拉队的姑娘们伸胳膊扭屁股。

辽国留学生看着非常震惊,说辽国的舆论真骗人,人家宋国人哪里文弱了,个个看着都像从梁山泊上下来的。大夏留学生说这就是你们辽国人乡土了不是?这叫闷骚!

《宋大时代》报的记者打通关系跑到法学院队员的休息室,录音笔伸到包家兴面前,问:“听说这次贵队在经历了多场比赛,身心劳累的时候还接受了文新学院的挑战,完全是因为您个人的原因。听说您赛完此局就要退出历史舞台了,为了在您的历史上再留下一笔辉煌,您不惜用队员的身体做垫背。疲惫之狮不敌犬,您就不怕这场比赛反而会成就文新学院的霸业吗??”

“哼!”包家兴就像即将带领将士迎战凶残敌人的老国王,威严庄重,坚定不移。他低沉清晰地说:“这场比赛究竟可以成就谁,法学院willansweryou!”

展昭一个人在更衣室里活动筋骨,门上响了三声。他回头看,一怔。

有句词写“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虽然自那一别后展昭并没有去找过叶朝枫,可回首间见他就在眼前,真有种隔世再遇的欣喜。

“还记得我吗?”叶朝枫含这笑,靠着门摆着一个非常潇洒的姿势。不知道这是习惯还是在贵族学校里学来的,总之有点勾引人。

展昭在这方面很迟钝,白玉堂对女孩子耍帅他就从来看不出来,所以这时候也是表情正经地直视叶朝风温暖的琥珀色眸子,说:“当然,你还欠我一顿饭。”

叶朝枫无奈而笑:“你那次没和我说你的电话,我拿着你的名字不知道怎么办,今天看到宣传才知道你这么有名啊。”

说着挥了挥手里的宣传单,上面展昭的模糊的半身像醒目地占据了三分之一页面,旁边写着:校队黑马,下面一行是他的生辰、星座,恋爱指数等等。

展昭尴尬地笑了一声,心里暗骂颜查散胡乱写,丢人现眼,又怀疑一定有白玉堂的从中指导。

“我就是来给你打打气的。”叶朝枫说,“进来时看人在赌球,还在你们学院上押了一把。”

展昭更是一脸黑线。

“比赛完了我们去思佳酒楼怎么样?”叶朝枫问。

展昭为难。今天不论成败,全队都要一起吃顿饭,给包家兴饯行。可是面对叶朝枫堪比形象大使的笑容,一下子想不出词好温和拒绝。

“展昭,你们今天不是要送老包的吗?在哪里吃饭啊?”意料外的一声响,白玉堂出现在门口。

叶朝枫微微一惊,旋即明白过来,遗憾地一摊手:“那我们也只有再换时间了。”

实在想不出说什么好的展昭就只好一直在旁边陪着笑。刚要走去集合,叶朝枫忽然喊了一声:“等一下!”

展昭停下来。下一秒,已经有一双手臂环住了他的颈项。他吃了一惊,刚要本能后退,那双手和笼罩他的气息一下子消失了去,展昭的脖子上多了一个冰凉凉的东西。是一条链子,坠子是一片银色的枫叶。链子长短非常合适,戴着运动一点也不会有妨碍。

叶朝枫拍了拍展昭的肩,“这链子跟了我很久,一直给我带来好运。我现在把它给你,连着我的好运也一起给你吧!”

这条链子展昭戴了很久很久,久到他都快忘了这条链子的来历。只是每在疲惫困难的时候,它让他感觉自己并不是孤单一人,感觉有人在身边。

白玉堂对叶朝枫的印象其实并不怎么好。他觉得这个人的眼神不大对,总像在野心勃勃地计划着什么。笑容则像西域画家达氏所做的蒙娜丽莎,也许在展昭看来叶某人温柔如水,他却看着狡诈多端。而展昭因为知道叶朝枫曾经刻苦读书以至近视800度靠激光手术才纠正的,所以他也就根本没有想那么多。

比起一个陌生男人的笑容,白玉堂更在意的是展昭的低烧。这阵子111里流行感冒,一直没事的展昭今天起来就有点头晕发热。但是展昭坚持要上场,这是他的一贯风格,对于自己应当承担的责任和义务坚决不退缩。发展到后期变本加厉成了凡是自己能承担的都喜欢往肩上抗,白玉堂为此鄙视过他无数次。

在一阵用铁饭盒敲打出来的金鸣声和人为的狒狒一样的叫喊声中,文新VS法律的决战光明顶拉开帷幕。这时全场已经给法学院带动着拍着《WeWillRockYou》的节拍,整齐化一的掌声和跺脚声几乎把体育馆震塌了。

白玉堂赶在哨声吹响前挤进人群里,想找个靠前的位子。老朋友丁家兄弟喊住他,丁兆蕙指了指身边一个空位子。白玉堂立刻跳了过去,忙不迭道谢,眼睛忽然瞟到了裁判席上的某人,听到脑子里有只乌鸦在叫。

他拉过丁兆蕙,一指那个还是拽得仿佛别人欠他二五百万的家伙,说他他他,他怎么会在那里?

丁兆蕙看了一眼,说那不是赵子彬那小子吗?人家是学生会的啊,不在那里在哪里?

白玉堂苦着脸说这个“杜子滕”做裁判,这局黑定了。丁兆蕙听错了:“肚子疼?要去上厕所啊,记得洗手,再带两瓶可乐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