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奶娘被她一耍脾气便弄得不吭声了,等张蜻蜓给她抹了药,只觉整个后背火辣辣的似乎烧起来了。心知可能有些不妙,却也不敢吭声,就这么扛着。

张蜻蜓拿着药酒又去给回来的几个丫鬟上药,她们比周奶娘年轻,虽被打了,但脸色却显得要好多了。

一闻见张蜻蜓手中的药酒味道,鹅蛋脸的小丫头艾叶忽地皱眉,“三姑娘,你拿的是药酒吧?这个可不能医棒疮的。”

“你懂医术?”绿枝也怔了,这小丫头是才买回来的,连她也不太了解。

艾叶黯然了,“我家原是开药铺的,只因爹爹误信人言,给人做了保,那人又还不出钱来,连累得我们家全都赔出去了还不够,只好把我卖到这儿来还债了。”

这来做奴才的就没有不可怜的,张蜻蜓没多打听人家的伤心事,继续追问:“那你知道该怎么用药?”

“这个我倒还记得个方子,须用麻油四两煎滚,入鸡蛋黄三个熬枯捞去,再入洗净血余五钱,又熬枯捞去,下白蜡五钱、冰片三分,和匀冷透,敷在伤处就是了。”

她说得倒口齿轻快,但张蜻蜓听了嘴角直抽抽,她上哪儿弄这些东西来折腾?还是得上药铺买药才是正经。

跟周奶娘商量,她肯定唧唧歪歪地又要啰嗦,便问这里的丫头们,“有没有办法让人买点药来?”

绿枝想想,“再等等吧!现在大白天的,咱们才刚挨了打,出去也找不着人敢帮咱们买药。等天黑我去后门上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托谁带点药来。”

张蜻蜓很担心,“可你们都这样了,还能等么?你告诉我该找谁,我去找找行么?”

绿枝苦笑,“我的姑娘,哪有您出去抛头露面的道理?您就是去了,也没人敢接啊?要是再给夫人知道,那我们才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咱们皮粗肉厚,就这么点伤,不会有事的,只这个节骨眼,您就别再去跟夫人置气了。”

万一又惹恼了她,倒霉的还是我们。

唉!张大姑娘空有满腔力气使不上,只得做些无用功。

听艾叶说这药酒抹了要坏事,又去打了热水,绞了帕子给周奶娘背上全都抹去了。幸好周奶娘年纪大了,折腾了一回,人也累得够呛,迷迷糊糊昏睡了过去,也不用多费唇舌来解释。只那药力已经有些渗了进去,弄得伤处通红一片,比平常地方温度高了许多,真是让人焦心。

等到太阳渐渐偏西,就见那几个原本不敢回来的丫头婆子也相互搀扶着回来了。她们在大太阳下暴晒了这半日也没人理,人也显得更憔悴了。

张蜻蜓瞧见了也不置一词,倒是有个叫蕙心的小丫头讪讪地说了句,“今儿还该我当班去取饭呢,那我先去了啊!”

绿枝瞧了那丫头一眼,没有吱声。

旁边另有个先回来的小丫头兰心却讥讽起来,“原来你还记着你是这屋里的人啊?”

“都少说两句吧!都伤成这样了,还不能让你们消停?”绿枝低喝了一声,瞧了蕙心一眼,“桌上有茶水,自己倒了喝一碗再走。”

蕙心露出感激的笑意,正要过去倒水,绿枝却又点了一句,“那可是姑娘亲手烧的。”

小丫头当即变了颜色,立即进屋跪在张蜻蜓的跟前,带着哭腔求情,“姑娘,奴婢知道错了,请姑娘责罚!”

“行了行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张蜻蜓最见不得这些人动不动就掉眼泪,好像个个眼睛上都装着个机关,一有机会就落几滴下来,好像一哭就万事大吉似的。嘁!要是眼泪管用的话,那她领着头哭去。

蕙心被她这一吼,到底没敢喝那茶水,只磕了个头就硬撑着走了。有那懂事的婆子,忙也跟着去了一个。

张蜻蜓也不理会,却是把各人的言行默默记在心里,看样子,自己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对身边这些人可不能没有一点了解。

章府每位小姐身边除了自幼的奶娘之外,应有四个教引嬷嬷,两个掌管钗环盥洗的贴身二等丫头,另有四个洒扫房屋的三等小丫头和两个担水生火的粗使仆妇。

可现在张蜻蜓身边却成了特例,奶娘仍在,但四个教引嬷嬷却因为听说三姑娘结了这么一档子亲事,全跑光了。

通常教引嬷嬷多数有家有口,不一定会陪嫁过去,但像这样还没出阁便一个也没剩下,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但若是理论起来,林夫人又有话说:“她们又不是不管这院子里的事了,不过是去帮三姑娘准备嫁妆了,哪需要时时刻刻在这儿守着?”

所以张蜻蜓现在处于无教养状态,作出些无教养之事,林夫人确实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

至于两等丫头,去了一个碧落,她也不知如何发落的,自醒来就只见一个绿枝,看起来倒是个可用之人。

四个小丫头当中也走了两个有点门道的,剩下两个就是自幼孤身卖进来的蕙心和兰心,刚刚买进来的艾叶也是准备塞给她做陪嫁的。还有两个缺,估计也不会给她什么好货色。两个粗使仆妇肯定是留在家里的,不用理她们。

张蜻蜓有些挠头,左看右看一屋子人,除了绿枝办事还靠点谱,其余皆不中用!

她虽不懂什么驭人之术,却也模糊觉得,这跟林夫人之间的争斗,就跟领兵打仗似的,自己身边没有可用的兵,要怎么打呢?

瞧她那一时一个眼色,一会子出个陪房,一会子出个姨娘,还有俩儿子没怎么动用。可自己身边这些人,连虾兵蟹将都不够格。

这回侥幸脱困,还是靠个小丫头片子解的围,可下回又该怎么办?

张蜻蜓可不认为林夫人会这么容易放过她,自己偷跑不成,她肯定也会加强防范,再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若是她自己一人倒没什么,可还领着这群人呢!总不能回回让她们挨板子吧?张大姑娘想着有点头疼。

末几,蕙心空着手回来了,满脸的惶恐,“厨房说…我们的饭还没好,得再等一会子。”

哈!张蜻蜓一挑眉毛,这么快小鞋就递过来了,竟是连饭都不给她吃了么?那可得会会去!

第5章 最好的饭菜

听说饭都没得吃了,张蜻蜓可不依了,当下扔了瓜子,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我且去瞧瞧,这个家到底是谁不给我饭吃!”

绿枝挣扎着想从床上起来,“姑娘,您可别去!这传饭晚一些,也是有的事情,纵是去,也该是我去…”

“你就老实待着吧!艾叶、兰心,摁着她,别让她起来!蕙心,你喝口水,咱们走!”张蜻蜓抬腿就往外走。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谁敢耽误张大姑娘吃饭,她就要谁好看!

可怜蕙心此时才终于敢喝口水,咕嘟咕嘟恨不得把那一壶水都喝个干净,可又怕姑娘等得着急,死命灌了一气,便放下了,呛得有些微咳,也顾不得形象地赶紧抬袖抹了抹嘴,忍着伤痛带张蜻蜓去了厨房。

路上,张蜻蜓让她把厨房的事情说来听听。

章府厨房有内外之分,外厨是男厨掌管,除了供应一二门行走的仆妇下人们,尚有后宅需用的一些精致菜肴,每日做了,送到内厨房来,再由此处一并发放。内院厨房为了避嫌,只用厨娘仆妇,负责后头大小主子及身边的丫头们的饭菜,自是精致许多。

但有体面的主子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还设有单独的小厨房,那个张蜻蜓不用想,她是从来没这待遇的。

因为蕙心服侍的本就是传饭烧茶之类的活计,又一心想戴罪立功,话说得倒很是明白。虽然三姑娘只是个庶女,她们房内的伙食虽有克扣,但时辰却是断不至于耽误的。

按时吃饭,按时作息本来就是官宦人家应有的规矩。今儿又没摆酒请客,又不是单独点了个什么新鲜菜式,到了饭点却说她们的饭菜没有预备好,这确实有些故意刁难之意。

张蜻蜓心里大概有了个谱,一面说话的工夫,就到了内厨房了。

这内厨房设在后宅北边避着风的角落里,单独的一所小院子,三明两暗五间大房,比张蜻蜓从前家里住的房子可不知强到哪儿去了。现在日头已经落了山,只余晚霞满天。估计各处的饭菜已经分发完毕,门口不见旁人走动。

蕙心快步上前,欲待开口先通传一声,张蜻蜓却把她拦住了,放轻了脚步进了院,就站那最热闹的一间大房外头,从虚掩的门缝中瞧见一干厨娘正围坐一圈,叭唧叭唧吃得正欢。

张蜻蜓冷笑,蓦地倚在门边出了声,“听说,我屋子里的饭还没预备好?”

一众厨娘立即怔了,抬眼齐唰唰看向张蜻蜓,又全都转头瞧向当中的吴大娘。这是夫人提拔上来的管事,她今儿不让给三姑娘房里预备饭菜,大伙儿可没人敢多嘴。

吴大娘乍然对上张蜻蜓的目光,也有些惊慌,但只那一瞬,便平静了下来,“是啊!”然后便视若无睹地招呼着众人,“你们快吃呀!一会儿还好多活要干呢!”

张蜻蜓阴阴一笑,不慌不忙地走上前来,瞧瞧满桌子鱼肉,啧啧有声,“吃得挺不错的呀!比我每天吃得都强!”

吴大娘脸色一沉,“三姑娘,您这是什么话?我们这儿吃的,不过是各房剩下来的饭菜,能比主子强么?”

“怎么不比主子强?起码比我那儿就强。或者在你眼里,我就不够格做这个主子,对吧,吴大娘?”

“姑娘这话可言重了!”吴大娘脖子一梗,不屑地扫了张蜻蜓一眼,“我们每日可是按着府上的规矩给各房送饭的,至于这偶尔剩下点好东西,也不是您一房剩下来的,我们就吃了,又能怎地?难不成还扔了?这也是夫人发下来的话,旁人也管不着!”

“说来也是!”张蜻蜓很是认同地点了点头,“我那儿剩不下这么好的东西,可我的父亲大人、母亲大人那儿却是能剩下来的。既然是父母剩下的,我做子女的吃吃也没关系。来来来,再添一副碗筷,反正我的饭也没好,就在这儿吃了。蕙心,你傻着干嘛?过来一起吃啊!”

蕙心不敢动,张蜻蜓自己大大咧咧地搬张凳子挤到人群中间去了。这下谁还敢吃?一个个面面相觑,全都站了起来,退到一旁。

吴大娘似是早就料到她有这么一着,故作诧异地问:“三姑娘,您身份尊贵,怎么能跟咱们吃一样的东西呢?”

她眼看着左右,却是指桑骂槐,“都死人呀,快把这些残羹剩饭端走!这喂狗的东西要是给三姑娘吃了,你们也不怕夫人把你们的皮给扒了!”

眨眼工夫,一桌子菜就没了。

吴大娘再看张蜻蜓,皮笑肉不笑,“三姑娘,您可千万别误会,您的菜我们可是精心准备着呢!”

她冲旁边一使眼色,左右有人揭开蒸笼锅盖,露出几样菜来,顿时满室飘香。

张蜻蜓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吴大娘一一介绍,“姑娘请看!因今儿天热,怕您上火,那些寻常的大鱼大肉我可不敢给您上来,所以特意就给您预备了这几样。”

她先指着一道用比蜡烛大不了多少的火煨着的瓦灌,“这一道呢,是鸡汤煨豆腐。用的可是最上等的鸡汤,三只鸡才熬出这么一小吊子来,全给您用上了。这火大了豆腐会散,只能用一眼火,急不得!从下午起咱们已经煨上了,瞧这成色,估计再有二三个时辰也就得了。”

“这一道呢,是酱焖鲍鱼,您瞧瞧这分量,绝对的五头鲍!就是炖的时间要久一些,请您再耐心等等。”

吴大娘又揭开旁边一个拿棉纸封住的小瓷碗,一开封,一股酸甜之味直扑鼻端,很是惹味,闻得人不住地流口水。

“这是特意给您腌的酸黄瓜酸萝卜,全是刚刚摘下来,取那个最嫩的芯儿做的。味道好吧,就是得再腌一会儿才能入味!”

“还有其他几样小菜我就不说了,等一股脑儿预备齐了,再一齐给您端去!”吴大娘挑衅地瞧着张蜻蜓,“三姑娘,您瞧见没?我可不是不给您预备,这给您预备的可是最好的东西!这想吃好东西,总不能不多等会子工夫吧?”

张蜻蜓认真地点了点头,“吴大娘,您真是辛苦了,为了替我预备这些好东西,实在是太难为你了!”

“甭客气!”吴大娘自以为堵得张蜻蜓无话可说了,笑得得意,“只要您能体谅我这一片心就好了,既然这饭还得一会儿工夫,姑娘您就先请回吧!等这些菜弄好了,一定打发人立即给您送去!”

“好!”张蜻蜓站起身来,抬腿往外。

吴大娘那一张油旺旺的大嘴都快笑歪了,“姑娘慢走,不送了啊!”

张蜻蜓听了这话,忽地停下脚步,转头疑惑地问了一句,“呐个…嗯…吴大娘,你对我这么好,别是看上我了吧?”

噗!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喷了。

第6章 我有我道理

吴大娘听了张蜻蜓这话,一张原本吃得红光满面的大圆盘脸硬是憋成了紫茄子色。

张蜻蜓却似浑然不觉,还很纳闷,“可吴大娘你究竟看上我什么呢?我又没有钱打赏你,又没有权提拔你,难道你见我生得貌美如花,所以生出些别样心思?”

哎哟我的妈!吴大娘给她这话刺得嘴角直抽抽,才想辩驳,张蜻蜓却又自问自答,“可那也不对啊!你是女的,我也是女的,你看上我图个啥呢?”

“三姑娘,请您放心!我不过是尽一个下人的本分,好生伺候着您!”吴大娘终于找着机会,赶紧解释了一句。您可别误会,千万别误会!

张蜻蜓点了点头,“说得有理,可也不对啊!”她皱眉又问:“为什么吴大娘你从前不这么伺候我,就今儿这么伺候我?为什么今儿不这么伺候别人,就单单只这么伺候我一个?难道,你是得了什么特别的吩咐?”

吴大娘脸上一僵,她办这事还真没得着林夫人一句准话。之所以会这么干,只是她自己捕风捉影,从二少爷房里的丫头来领饭时听到的一句话,“哼!就那三姑娘,还想吃饭,吃瘪去吧!瞧夫人怎么收拾她!”

于是吴大娘便提前开始行动了。可若是细细思量起来,那说话的不过是个三等丫头,并没什么太大的分量,还不是林夫人房里的正人。自己只是听了她的话,便贸然闹起事来,若是张蜻蜓闹将起来,可有些不太好收场。

吴大娘有些暗悔,自己是不是太操之过急了些?

可现在已是悔之晚矣了,张蜻蜓可不管她的行动是不是受人指使,她还接着问:“吴大娘,你给我做的这顿饭价钱可不便宜吧?这光一个豆腐汤就是三只鸡熬的,还有这啥几头鲍来着,肯定更是好东西!那以后我是顿顿就按这个标准吃呢,还是怎么着?”

她挑眉嘿嘿一笑,“你就不怕把我的胃口养刁了?”

吴大娘闻言可立即变了颜色!天天这么吃,她不赔死才怪!今儿是为了故意刁难张蜻蜓,才这么做一回的,可若是张蜻蜓真能忍下来,以后就这么成天管她要吃要喝的,她可怎么办?

这么一想,吴大娘就更后悔了,干咂巴着嘴说不出话来。

张蜻蜓此时也不着急走了,叫蕙心进来,“吴大娘既给我单做了好吃的,你们可没这份口福!”

她动手揭了笼屉,看里面还放着些没动过,预备替换或是宵夜的菜肴,亲自动手往外端,“别傻看着呀,装了带走!我等会儿可有好吃的,你们干等个啥?”

吴大娘急了,“三姑娘,这些不是给您的!您不能拿!”

“我凭什么不能拿?”张蜻蜓冷笑起来,放下菜,一手叉腰,一手伸指用力戳着吴大娘的肩膀,“你给我记好了!这儿是我家,我姓章,我是这府里的三姑娘!你不过是我家请的一个厨娘,我在我家厨房里拿点吃的还要你管?你是我爹还是我娘啊?给我滚一边去!蕙心,多装点!菜拿够了,再把那粥饭糕点都装上!咱们那儿人多,可别拿少了不够吃!”

“不…不行!”吴大娘还想啰嗦,张蜻蜓眼珠子一瞪,“怎么?莫非你才是我亲娘?”

一句话,噎得吴大娘连个屁也不敢放了。

蕙心见都是上色菜,还不太敢装,张蜻蜓自己动手又拎个食盒,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满厨房的点心菜肴全装个干净。

临走的时候,还回头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吴大娘,我还记得你特意给我预备的这几个菜呢!可千万别嫌晚,我今晚就是不睡觉,也非等着你这几个菜送过来不可!”

她扳着指头一一数着,“三碗鸡汤煨出来的豆腐,五头的酱焖鲍鱼,还有一份最嫩的小黄瓜小萝卜芯儿腌的泡菜,我全等着呢!慢慢做,别着急啊!”

吴大娘差点给堵得背过气去!自己这回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带了这么些好吃的回来,张蜻蜓可不藏私,全摆了出来,“能动的都赶紧起来,不能动的给递一下,大伙儿赶紧吃,肚子填饱了才有力气养伤。”

绿枝看得吓着了,“姑娘…这,这不是我们的菜!”

“管他是谁的,吃饱了再说!谁让她们该给咱们的不给?就是吃了你也放心,那是吃吴大娘的,碍不着咱们什么事!”

她自己带头大吃大喝起来。唔,味道真不错,果然抢来的都是好东西,要是厨房天天这么闹事多好!

绿枝左右一瞧,个个都吸溜着口水,眼巴巴地等着她发话。算了,反正东西也拿回来了,不吃白不吃!

只是规矩仍是要讲的,“等姑娘先吃完,咱们再吃。”

有她这个话,大伙儿都放心了。能动的都赶紧上前来伺候着张蜻蜓吃吃喝喝,然后才由绿枝分配了,各自吃喝。这一顿饭,吃得荷风轩一众人等那个高兴哟,简直比过年还香!

只是周奶娘仍然昏睡不醒,绿枝吩咐小丫头把给她的饭菜留了。见天也黑透了,自己慢慢爬了起来,打算拿钱出去托人买药。

张蜻蜓觉得很是够呛,下午才闹的事,厨房的人就敢不给她们送饭了,这会子她出去难道就有人敢帮忙?

“要不还是我去吧!我发发脾气,说不定还能叫得动人。”

绿枝摇了摇头,“还是让我先去试试吧,您也累了,先歇歇。”

她扶着墙慢慢地走了,心中却也不是一点都不纳闷的。三姑娘自上吊之后,真是变得有些古怪了。难道真是被这门亲事给刺激到了?要是从前,这样的行事是绝对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算了,还是不想了,姑娘能活着,就已经是最好的了。

翘首以待了半晌,就见绿枝脸色腊白地回来了,不用问,便知空手而归。

张蜻蜓白她一眼,“我就说你去了也没用,还是我去传话吧。”

绿枝抬袖拭去额上冷汗,虚弱地劝着,“三姑娘,算了!”

“这怎么能算?难道一个二个都等死不成?”

主仆正在争执之间,忽听院外有人在问:“绿枝姐姐在家么?”

“在呢!”绿枝忙应了一声,劝张蜻蜓回房坐下,让小丫头开门,把人请了进来。

这一照面,倒是稀奇。

来人是五姨娘胡氏身边的丫头银子,笑吟吟地进来,托着一盒药,先给张蜻蜓见了个礼,“这是我们姨奶奶下午特意打发人去买来的,听说医那棒疮是极好的。你们先敷上,若有什么需要,只管打发人来告诉我们。我们姨奶奶说,能帮的一定帮!”

咦?张蜻蜓还当真有些纳闷,这胡姨娘平日跟她交往又不深,怎么忽地示起好来?不过确实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也不多问,只道:“那就代我谢谢你们姨奶奶了!”

银子却又叹了口气,很是同情地看着她们,“其实姑娘的委屈,我们姨奶奶都看在眼里,只是人微言轻,说话没什么分量,只能偷偷摸摸帮些小忙罢了。三姑娘,我们姨奶奶还有句话:您可千万想开些,忍一时之气,方为上策!”

本姑娘没念过书,不知道上册下册!张蜻蜓心中哂笑,却知道这世上没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你好,既然你们不痛快说,她就当作不知道了。

银子也不多留,交待了用法放下药就回去了。绿枝还不大敢用,先拿给艾叶瞧了瞧。等艾叶点头确认,绿枝这才放心地给各人敷上。

首先去给伤得最重的周奶娘上药,最后才是自己。

张蜻蜓暗暗点头,这丫头委实心地不错,办事也公道。那死女鬼总算是做了件好事,多少给她留了几个可用之人。

一时荷风轩的人都歇下了,银子也回了屋,却不解地问胡姨娘,“您干嘛要帮那丫头的忙?她这跟夫人都闹成这样了,咱们帮她岂不是引火烧身?”

胡姨娘娇媚一笑,烛光下眼波流转间狡黠万千,“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第7章 我也不大清楚

银子不甚明白,为何胡姨娘要帮张蜻蜓,正待细问,却听院内有小丫头报,“老爷来了!”

胡姨娘立即收敛了神色,“一会儿可不许乱说话,知道么?”

“奴婢知道!”银子赶紧应了一声,过去打起了门帘。

胡姨娘却仍是不动,坐在梳妆台前又整理了一下仪容,直到从镜子里瞧见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才忙忙地回头,起身嫣然一笑,“老爷回来了!”

章致知,南康国从三品太仆寺卿,现年四十有六,已近知天命的年纪,自然为人处世的态度也就圆滑平顺了许多。

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并未将他养得如许多官员那般大腹便便,面目可憎。得益于良好的饮食习惯和着意的保养,他的身形仍是保持得不错,颌下留着精心修剪过的寸许长的短髯,显得很是儒雅与清朗,时常为人所称赞。

章致知一进门,就见自己那千娇百媚的小妾笑语盈盈地迎上来,那满心的爱慕与敬仰仿佛是从她的骨子里透出来,让男人分外地有成就感。

今儿与几个同僚赴宴,因穿了件光鲜些的衣裳,旁人都赞他最近看起来年轻不少,有人打趣,“这定是章大人新近纳的美人所致,今儿可要您请客才对哩!”

大家笑着起哄,章致知虽是笑嗔着,心下却不是不得意的。这样的美人,就算是出身寒微了些,但不过是个妾室,带出去见人,却还是极有面子的。

胡姨娘一近身,就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帮着把外衣宽了下来,体贴地问:“老爷喝酒了吧,口渴了么?要不要进些瓜果或是绿豆酸梅汤?”

章致知听她这么一说,还是有几分想吃些酸甜可口的东西。可绿豆汤、酸梅汤全吃絮了,若是吃西瓜又嫌吐籽麻烦,不觉眉头微皱,“算了吧,倒杯茶来就行了。”

胡姨娘觑着他那神色,便知其意,当下一笑,“老爷若是不嫌弃,我倒是还会一样小饮品,不过须臾工夫,您稍等一会可好?”

章致知挑眉一笑,“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胡姨娘按着他坐下,“我纵有几个鬼主意,也全是为了讨老爷欢心呢!”

她一扭腰便自出去了,时候不长,果然亲手捧了个海棠花式小茶盘来,上面放一只雪白八瓣莲花盏,看着就赏心悦目。

章致知接过一瞧,触手微凉里一盅红艳清香的汁水,瞧着就神清气爽,入口一尝,却是西瓜汁儿。不觉莞尔,“亏你想得出来!”

胡姨娘一笑,“不过是用细纱布拧出来的冰西瓜汁,算不得太难,只是颇有些费工夫。若是爷喜欢,以后我时常替您预备一些!”

一碗清凉爽口的西瓜汁入腹,章致知心情更是好了几分,“虽是小巧,但足见你的用心。这中秋就快到了,你初到京城,一直拘在家里,哪儿也没逛过。明儿带丫头出去逛逛,做几身新衣裳,要有喜欢的首饰也打几件,我让账房给你支银子。”

胡姨娘笑得越发妩媚,“谢谢老爷!不过既是中秋,想必家中各项花费都是大的,况且节面上什么东西都比平日贵两分。我那儿还有两套从扬州带来的旧衣裳,没在府里穿过的,到时应个景就行了。若是老爷真心疼我,就把这话让账房记下,我等着过了中秋再去做,也是一样的。”

章致知听了此言很是满意,都说老夫少妻所图的不过是钱财东西,可听胡姨娘这话,却是真心实意跟自己过日子的。

正想拉着她说些亲热话,胡姨娘却忽地话锋一转,问了起来,“老爷,夫人没事了吧?”

章致知一怔,见他这神色,胡姨娘就知他是回府直奔自己这儿来的,心下欢喜,脸上却故作讶异,“老爷还没去看过夫人么?”

一时又似是自悔失言,掩嘴不说了,章致知当即追问起来,“家里出了什么事?”

胡姨娘低头面有惧色,“老爷,您还是去问夫人吧,有些事我也不大清楚,怕讲不好。”

她越是如此,章致知越要追问了,“说!”

胡姨娘面有难色,半晌才开了腔,“事情是这样的,我今儿午睡起来,便按例去给夫人请安。可到了夫人院子外头一瞧,夫人她…”

“她怎么啦?”

“她正按着三姑娘房里的人在打板子!”

章致知面色一沉,“所为何事?”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只恍惚听说是三姑娘想要私逃,却被二少爷逮住了。可这话倒奇怪了,三姑娘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怎么可能去翻墙?可要说不是,那二少爷总不会骗人吧?夫人又一向处事公正,更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胡乱拿人呀!”

瞧着章致知的面色越来越阴沉,胡姨娘死命绞着手里的绢子,愈见惶恐,“我…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章致知低喝,“接着说下去!”

“老爷息怒!”胡姨娘吓得扑通跪下了,“后来,夫人打了三姑娘屋里人,还要连三姑娘一块打,又嚷着要人牙子来卖人,把四姑娘都给吓哭了!我瞧着事情不好,恐怕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便上前略劝了几句。没曾想,夫人可能是大日头下站得久了,中了暑热之气,一下就晕了!可把我们都吓坏了,后来听大夫说没甚么大事才放下心来。只大夫交待说要静养,我们也不敢打扰,便回来了,事情…就是这样了。”

章致知已经面沉如水,重重地把桌子一拍,震得那雪白的莲花盏掉地上咣啷一声就碎了。

“胡闹!”他扭头摔了门帘就往外走!

银子惊慌失措地过来扶起胡姨娘,“我的奶奶!您怎么跟老爷说起这事呢?瞧这下可把老爷给惹毛了!”

胡姨娘却不慌不忙地起了身,嗤笑,“惹毛他的可不是我,赶紧把地上收拾收拾,说不好老爷晚上还得来呢!”

什么?银子愣了,老爷他…还能来?

第8章 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