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致知怒气冲冲地进了上房,一干下人都吃了一惊。

林夫人正歪在榻上生闷气,忽听外面吵嚷,“老爷来了!”

她先是一惊,转而一喜。章致知一进家门她就得到消息了,可听说他刚回来就直奔胡姨娘那儿去了,可把林夫人气得不轻。自从那小妖精进了门,十天里有九晚他都歇在她房里。但凡那小妖精所求之事,无有不允,连她都不得不忍让三分。

可章致知今儿去了她那,又折返过来,可是听说自己生病?

到底还是多年夫妻,顾惜着旧情的。林夫人心中甚觉安慰,欲待起身相迎,却心念一动,重又落在枕上。

及至章致知进来,才做出一副疲惫不堪,不胜重负的娇弱模样,勉力撑着要起来,“老爷…”

却见章致知那脸黑得像锅底,左右一瞧,厉声喝命,“所有人都出去!关了门,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

一众丫头仆妇不知发生何事,面面相觑,迟疑着不敢动。

林夫人也着了慌,见章致知额上青筋都爆起了,赶紧坐起身子吩咐,“蠢奴才!还不快听老爷吩咐!”

她这一嗓子,倒是吼得中气十足,听在章致知的耳朵里,却越发地不是滋味。想着胡姨娘说她无甚大事,此时见他进来,却装出一副病歪歪的模样。这等用心,实在让人厌恶!

满屋子人都退下去了,林夫人才试探着问:“老爷,您这是怎么了?一回来就发这么大的脾气?可是谁得罪了您?”

章致知冷冷地哼了一声,按捺着火气,以尽量平静的语调道:“夫人,我素来当你是个明白人,家中内宅之事才尽数托付于你。这么些年,我在朝中为官,你在家中操持家务,这一应大小事情,还算是井井有条,我也很满意。咱们是结发的夫妻,相知多年。我时常想着,此生能有你这么位贤惠的妻子,很是宽慰,也从未对你料理的家务有任何的置疑。”

这番话虽然不置一词的否定,却听得林夫人是心惊肉跳,连声音都干涩起来,“老爷,可是我做错什么了么?”

章致知见问,这才怒斥起来,“夫人呐夫人,你难道忘了,咱们为官之人,首重的是什么?”

是什么?林夫人给他吓着了,一时半会还当真想不起来。

“是家风!是家风清正!”章致知简直是暴跳如雷,“可你瞧瞧,你今儿干的这是什么事?我且问你,三丫头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夫人给吼得一愣一愣的,脑子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她私逃…”

“你闭嘴!”章致知见她仍是如此冥顽不灵,真是动了大气了!“夫人,你可记得,她可是我的亲生女儿,我的女儿居然能干出这样丢脸的事情来么?”

糟了!林夫人激灵灵一下明白了过来,自己今天究竟干了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张蜻蜓是府上的三小姐,不管她有没有真的爬墙私逃,这件事自己怎么能当着大庭广众来处理呢?

就算她爬墙是真的,且不追究她是怎么做的,但章府上下养的这么些家丁仆妇都是干甚么的?章府的守卫难道全是聋子的耳朵么?

竟然让一位小姐光天化日之下有机可乘,私逃了出去,这要是传扬开来,让他们章府还怎么在京城之中抬得起头来?

尤其是自己,世人都会问,她究竟是怎么管理后宅的?若是给有心之心揪住把柄,揭发到御史那儿,不说别的,连章致知的官职都有可能保不住了!

林夫人一旦意识到这一点,立时吓白了脸,翻身从床上下来,跪在章致知的面前,泪如雨下,“老爷,是我一时糊涂了!是泰安顽皮,和三姑娘在后花园里吵闹,跑到我这儿来告状。是我没有细查,便信了泰安,这才错怪了三姑娘!”

章致知听及此处,才稍稍顺了些气。

他原本白衣起身,从科举步入仕途,因为无依无靠,所以尤其注重自己的名声。这么些年,他能从一个小小的芝麻官做到今日的从三品,虽然职位并不要害,但也算是朝中大员了。只要不出错,安安稳稳做到告老还乡已经指日可待。眼下要说什么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他也不指望了。只希望几个子女都能结门好亲事,以后守望相助,把章家的这份荣耀发扬光大才最是要紧。

故此,他虽平日里对几个子女谈不上太亲近,却也都个个记在心上。况且这张蜻蜓可是刚刚攀上门高亲,断不能让她在家中闹出伤风败俗的事来!

而且说实在的,他也压根都不相信这个女儿能干出离家出走的事,自周姨娘故去,张蜻蜓就再没个正经亲戚,她一人又能走到哪儿去?

再说那章泰安,章致知是知道的,给林氏惯得无法无天,恐怕这小子闹事的成分还居多些。

一时念起周姨娘,章致知心中又软了一些。张蜻蜓的婚事的确有些委屈她了,原先好好的一门亲事硬是给林夫人搅黄了,虽然于章府来说,最终的结局都是一样,但毕竟还是可以从中看出林夫人的私心。

这么一想,对张蜻蜓就更多了一层怜惜,反对林夫人有些不喜。

章致知亲自发落此事,“虽说是姐弟争执,但三姑娘既然把事情都闹到你跟前来了,也有她的不是。自古闺阁女子当以柔顺贞孝为主,岂可喧哗闹事?这样吧,罚她将《女则》、《女训》各抄写一遍,当是惩罚,至于泰安么?”

林夫人听这语气不善,忙道:“自当重重责罚!让他将所读之书多抄写几遍,以儆效尤!”

听她故意这么避重就轻,又不明确的惩罚,章致知嘴角勾起一抹讥笑,“他还念书,我都替他丢人!都十三岁的人了,文不文,武不武,成天就知道贪玩!别的不说,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泰宁在做什么?夫人,你也不是没好生教过孩子的,怎么到了他那儿,就跟那只知溺爱孩子的蠢妇一般?”

林夫人羞得满面通红,抱愧低下了头。

章致知语气一冷,“你一会儿就去传我的话,今晚让他把《千字文》的头一百个字抄下来,明儿一早就送到我书房里来,让我瞧瞧他可还记得写字。等我下朝回来,再让他师父跟着一起来,我要亲自拷问他的功课。以后,这就是例!只要还能爬得起来,就每日写一百大字,考查一篇功课。纵我不在家,也让泰宁去管着他弟弟。等及有了闲,我却还是要来查问的,你可别想着替他徇私舞弊!”

林夫人这下可一点法子没有了,自己孩子什么样她心里最清楚,要逼着那孩子念书,简直是要扒他一层皮!

可还没完,章致知又道:“他这无端端地诬告姐姐,虽是小孩子心性,可也太无法无天了些!罚他禁足一月,连自己院子也不许出来,老老实实给我在里头反省,好好地修身养性!”

林夫人除了点头,还有什么话可讲?

章致知处置完了,转头欲走,却又想起一事,“既然夫人身子不爽,那也不便太操劳。这样吧,这中秋节的事情,就让婉华(胡姨娘)帮你操持着吧!她毕竟年轻,又初来乍到的没什么经验,该怎么办,夫人按着规矩教她便是。”

林夫人闻听此言,可着实变了脸色。和章致知夫妻这么多年,整个后宅全由她一人说了算,几曾有人来她碗里分过一杯羹?

可今日章致知忽提此言,那他是不是觉得自己老糊涂了?开始不信任她了?这样的疑问足以摧毁一个女人最后的自信。

林夫人恨得是咬牙切齿!小狐狸精,我总有一天要将你拆骨剥皮。

当然,还有那个始作俑者张蜻蜓,林夫人确信她绝对不会忘了今日之耻。

第9章 还得去求她

一觉醒来,张蜻蜓没觉得烦恼比昨日少一点,反而更多了些。

绿枝却是欢天喜地地将笔墨纸砚给她摆上,“不过是抄两本书,老爷可是真心护着您的!”

昨儿胡姨娘送来的药果然有效,休息了一夜,众人伤势都好了许多。虽然仍有些不适,但这院子里没了旁人服侍,总不能事事让小姐亲自动手吧?是以绿枝还是一早起来,该谁分管的事还是分派了她们各自干去,只是要求没那么高就是了。

兰心将刚烧开泡好的茶水摆上,忍不住幸灾乐祸道:“听说二少爷就没这么好彩了!昨晚写字就写到三更…”

“行了!一大早地在姑娘跟前嚼什么舌头根子呢?姑娘还得写字,能听这些闲话么?”绿枝沉下了脸,把她呵斥了出去,然后把宁神香给点上了。

兰心一吐舌头,缩头耸肩地出去了。张蜻蜓眼巴巴地追随着小丫头离去的脚步,很想说,其实比起写字,她更愿意听人嚼舌头根子。

一切准备就绪,绿枝满意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劳动成果,过来请她,“姑娘,准备好了,您来写吧!”

“哦!”张蜻蜓应了一声,却依旧把目光放在供桌上那瓶新插的鲜花上,舍不得移开。

绿枝回身把自己的针线活取了来,准备在一旁伺候,却见姑娘依旧把一双妙目放在那瓶花上,不觉诧异,“姑娘,这花怎么了?插得不对?”

呃…张蜻蜓在心中斟酌着该怎么解释,难道跟她说,本姑娘杀猪是一把好手,写字这活计完全的不会?

绿枝看她吞吞吐吐,更觉得奇怪,“姑娘,您到底怎么了?”

张大姑娘眼一闭,豁出去了,“我不记得怎么写字了。不光不记得怎么写字,连认都不认得了!”

啊?绿枝一听这话可吓得不轻,赶紧丢下针线,把书捧到她面前,“姑娘您且看看,说不定看着看着就想起来了!”

张蜻蜓颇为幽怨地看了她一眼,这傻丫头,这字儿也是能看会的么?若是如此,还要教书先生干什么?

不过看她那一脸殷切,她还是把书接了过来,装模作样瞪大了眼睛。

绿枝这下可真连脸都绿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姑娘,您拿倒了…吧?”

往常见些大男人光着膀子都没脸红过的张大姑娘这会子硬是觉得脸上有些烧得慌,索性把书一丢,很无赖地说:“我真的不认得了!其实吧,我前些天就一直偷偷瞧过,但就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估计,是我上吊那会子,把东西全都给吊忘了。”

而后,张蜻蜓用一副很无辜的表情,把这个难题很不负责任地抛给了眼前这个丫头,“绿枝,我不识字又不会写字了,这可怎么办哪?”

可怜的绿枝一口气哽在喉间,上不去,下不来,硬是把自己憋得手脚冰凉,连脸都紫了。

张蜻蜓忙起身,按着她在自己位子上坐下,“你快坐下,别紧张啊,咱们好好想想办法!”

对!是得想个办法,该怎么办?

刚找回神来,绿枝猛然意识到不对,姑娘都站起来了,哪有她一个丫头坐着的份儿?

她忽地跟被蝎子蜇了似的迅速弹了起来,却未料张蜻蜓却正想低头跟她说些什么,二人一下子没有避开,绿枝的额头蹭地一下就撞上了张蜻蜓的鼻子。

那个不太痛,却是很酸!张蜻蜓顿时眼泪汪汪,“绿枝,你干嘛呢!”

绿枝越发吓得手忙脚乱,连声音都变了调,“姑娘,我撞疼你了么?要不要找大夫看看?”

哪那么娇贵的?张蜻蜓摆了摆手。却见这丫头满脸内疚,眼珠一转,趁着眼中快要干涸的泪花花,伴随着浓重的鼻音要胁,“绿枝,要不你帮我写得了!”

绿枝半张着嘴,“我…我是会写几个字,但比起姑娘可差得远了,那笔迹也不对呀!”

“没事儿!”张蜻蜓满不在乎地摆手,“不过是写了拿去给我爹做做样子,难道他还当真一个字一个字地细看?就是和从前不太一样,也没关系,我就说上个吊脑子坏掉了,没写好呗!”

这也能行?绿枝还待再说,张蜻蜓已经把她推到书桌前坐下,“放心写吧,出了事我担着!”

绿枝仍寄希望于奇迹出现,“要不姑娘您再试试吧!就一个字,您试试,行么?”

见她一脸的不甘心,张蜻蜓想想算了,就丢一回人,让这丫头死心了!当下也不坐,抓起毛笔,直直地在雪白的纸上写了斗大一个“大”字,然后把笔一扔,“我就认得它了!念大,对吧?”

绿枝无语凝噎了。

此时,就见门外艾叶怯生生地过来回话,“姑娘,周大娘好像有些不太好,得请大夫才是。”

因她懂点医术,就安排她去看护伤情最重的周奶娘了。

张蜻蜓立即找着借口开溜了,“我这就来!你安心写啊,我帮你把门关上,不让人来吵你。”

绿枝眼见着三姑娘以非一般的速度消失于眼前,嘴角禁不住地直抽抽,一声叹息,提起了笔。幸得姑娘自小相授,这几个字还是难不倒她的。只是姑娘原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现在却连几个大字都不认得了,这恐怕时候长了,也瞒不过去吧?

不行!回头一定得把姑娘找回来,重新识字练字不可!

忠心耿耿的丫鬟这边下定了决心,不学无术的三姑娘刚进那边周奶娘的房门就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姑娘这是怎么了?”艾叶关切地问。

张蜻蜓一摆手,“不碍事,药味冲的。”

上前瞧周奶娘,果然情况不太妙。脸烧得滚烫滚烫,背上的伤也比她们肿得高了许多。大清早时醒过来一回,喝了几口米汤就又沉沉睡去了。

据艾叶判断,“应该是先用了那药酒,有些药力已经渗进去了,她伤得最重,年纪又大,现在这样高烧,非得请大夫来瞧过不可!”

张蜻蜓点头,却问:“平常是怎么请大夫的,你知道么?”

艾叶虽是初来,但规矩还是学了一些,“得先去问过夫人,夫人同意了,再去二门上传话请大夫来。”

林夫人就不要想了,张蜻蜓正打算让她去胡姨娘那儿跑一趟,兰心听见动静,放下浇花的水壶,眨着一双灵活如墨玉般的促狭眼睛,过来继续嚼舌根,“现在不用找夫人也行了,昨晚老爷可说了,让五姨奶奶帮着料理家务呢!”

张蜻蜓一听正好,“那你们谁认得五姨娘的住处,赶紧去跑一趟!”

瞧着外头已经冉冉升起的烈日,兰心不吭声了。艾叶瞧瞧左右,蹇着脚尖很是为难,“我才来…”

兰心眼睛一眨,“姑娘,要不叫蕙心去吧!”

张蜻蜓一口应承,“行,那你去叫她吧!”

“嗳!”兰心清脆地应了一声,放下水壶就去大呼小叫了。

张蜻蜓瞧着她的背影挑一挑眉,却什么都没说,仍是低头先帮着看护周奶娘。

时候不长,蕙心脸晒得红通通地回来了,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便焦急地进来回话,“姑娘,五姨奶奶说这事她也做不了主,还是让咱们求求夫人去!”

呃?张蜻蜓一愣,这又是唱的哪出?

第10章 弄巧成拙

章府,掬芳斋。

银子送走了蕙心,很是纳闷,“姨奶奶,您不是说要帮三姑娘么?怎么这会子又把人打发走了?不过是请个大夫,咱们随便叫个小厮出去跑一趟不就得了?再说,老爷才说了让您在家里管事的,这不是现成的人情么?”

胡姨娘俊眼往上一挑,嘴角却撇下来,三分嗔里倒似有七分笑意,“傻丫头,你真以为咱们拿着老爷那句话就可以支使得动人了么?那可真是让人笑话拿着鸡毛当令箭呢!你也不左右瞧瞧,老爷虽发了话,但从一早上到现在,可有上房一个人进咱们院子的没有?”

银心琢磨了一阵,“哦,我明白了。这夫人不肯放权,所以您才故意不应承三姑娘的事,让她一会儿亲自来求您。然后咱们再鼓动鼓动她,让她把事情闹到老爷跟前去,这样夫人可就更难做了!”

胡姨娘得意地一笑,“算你猜对了一半!”

银子趁机溜须拍马,“奴婢这点小聪明,可全是跟着您学来的!好姨奶奶,您就疼疼我,把另一半也赏了我吧!免得我抓心挠肝的,一会子干活没精神事小,万一三姑娘来了,招呼错了礼数,那就不好了!”

“这话算你说的有几分道理!”胡姨娘理理衣襟,慢条斯理起身,给那架子上的鹦鹉喂了几粒松仁,才悠悠地道:“你说,这给人帮忙,是帮到人家的难处好,还是帮得人家不痛不痒好?”

她这回也不卖弄了,自问自答起来,“这三姑娘既要求我,只打发个小丫头来我就允了,岂不显得我这人情也太淡薄了些?不过是举手之劳,谁又记得住谁呢?”

银子作恍然大悟状,“我就说还是我们奶奶最高明!像您这等聪明劲儿,这也不是奴婢夸嘴,就是管这个章府又怎地?肯定能比夫人管得还好!”

“住嘴!”胡姨娘等她奉承完了才呵斥道:“你也不要小瞧了夫人,这么多年,她能管得老爷服服帖帖,这府里没几个正经颜色的姬妾,这就是本事了!”

银子故意撇嘴,“哼!她那叫什么本事?若是奶奶您在她那个位置上,包管一个妾室都没有!”

胡姨娘听得倒笑了,“傻丫头,若我真在她那位置上,只怕也不好做。这男人嘛,总是喜新厌旧的。再漂亮的女人只要弄到手上了,也珍惜不了多久。”

银子凑趣地说了句,“但老男人可就不一样了!”

胡姨娘掩嘴轻笑,却悄声道:“这话在咱们屋里说说也就算了,可别让有心人听见,要不又该说那么没有油盐的话了!”

银子故意拉下脸,“奶奶您呀,就是太心善了!说白了,上房那位又是多高贵的出身?也不过是个商人之女罢咧,只是祖上捐了个小小的官儿而已,就总以为自己高人一等了,哼!我就很瞧不上她那拿腔作势的劲儿!”

胡姨娘给说中心事,面上也微露不忿之色,“她要不是商人之女,能死抓着府里的钱袋子不放?老爷这回给咱们个机会,可得好好抓着才行。想要一步登天是不可能,不过既插一脚进去了,可别想咱们再抽出来。你从今儿起,可得给我打起百倍的精神来,若是有了好处,日后自然亏待不了你!”

银子笑得脸上都快堆出花来,赌咒发誓,“我可是奶奶亲自从扬州带回来的,我这双照子虽然不够亮堂,但也只容得下奶奶一个人,再无二心!”

“行啦行啦!”胡姨娘显然对这番表忠极是受用,语气都和缓许多,“这大日头的,快去准备些凉茶,一会儿三姑娘来了,可不能怠慢了!”

“知道了!”银子很勤快地去张罗了。不仅泡了茶,还切了瓜果,摆上了糕点。

可谁料那客人竟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见,等来等去,连胡姨娘都有些沉不住气了。

银子皱眉道:“三姑娘不会真以为咱们不肯帮忙,就不敢来了吧?”

那岂不弄巧成拙了?胡姨娘想想,“你支使个小丫头悄悄去荷风轩瞧瞧到底怎么回事,要是她不敢来,你就让人说我正在想办法,让她别太着急。”

银子领命而去,时间不长,小丫头带了消息回来,忐忑回报,“三姑娘没在屋,她屋里的婆子说她去上房了。”

什么?胡姨娘这回可笑不出来了,惊诧非常,“三姑娘去上房了?是夫人叫她去的还是谁邀她去的?”

小丫头不清楚前因后果,一脸的莫名,“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却也没听那婆子说有旁人来啊。就是蕙心回去不久,三姑娘就过去了。”

得!这下可把胡姨娘气得干瞪眼,若是张蜻蜓谁也不求还好,但她现在分明就是很“听话”地去求林夫人了。那自己不是白卖弄一番人情了?这三姑娘是二愣子还是缺心眼啊?怎么就这么听话,指哪儿打哪儿呢?

张蜻蜓才不傻咧!

在胡姨娘不肯出手帮她这个忙的时候,她就已经琢磨出些道道来了。虽然没在这府里生活多长时候,但她可也是在外闯荡多年的。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市井小民谋生不易,为了一个铜板都不知能玩出多少心眼。虽然和这些大户人家没法比,但那本质上说起来,也差不了多少。

胡姨娘那些个小心思,张蜻蜓虽不能估摸个十成十,但大概意思还是懂了的。想拿她当枪使?没门儿!

你不让我去求林夫人么?那本姑娘还真就去了!

张蜻蜓有一条看得很准,既然昨晚她那个便宜爹才收拾了这大老婆一顿,又把自己的私逃给篡改成那样了,想必林夫人也不好意思拉下脸来跟她算旧账。起码,明面上不能。

所以张大姑娘很理直气壮来找林夫人了。

听说三姑娘来了,林夫人倒是愣了,脱口而出,“她来做甚么?”难道昨儿闹得还不够,还想再找点事做?

那传话的丫头笑得比哭还难看,“三姑娘说…她说…她说她是来探望您的!”

我的天!林夫人鼻子好玄没气歪了!就她把我气成这样,现在还来探望我?瞧瞧左右全是亲近之人,当下便没好气地道:“不见!就说我病着不舒服,谁也不见!”

第11章 一石二鸟

“婆婆,”听林夫人不愿意见张蜻蜓,一旁跟透明人似的站了半天的年轻妇人柔柔插了一句,“您还是见见吧,昨晚上公公才发那么大的脾气,既是三妹亲自来了,您又不见,再给有心人传到公公那儿,岂不又白落人口舌?”

这妇人生一张鹅蛋脸,皮肤白皙,五官也还算标致,只可惜两颊微微落了几点雀斑,纵有十分姿色也立时给折了三分下来。不过一双杏仁眼倒极是亮堂,显出几分灵气。

她那衣饰也未见如何华丽,只是头上插了支整块翡翠雕成的缕空玲珑碧玉簪,配着腕上那对琉璃种的绿玉镯,便足够彰显贵气与身份了。

妇人正是晏府长媳,礼部侍郎顾应平之女顾绣棠。礼部虽然没什么实权,但好歹是正二品官宦之家,所以这门亲事,亦属高攀。

“少夫人说得很是!”刘姨娘一早便来侍奉汤药了,方才不敢驳夫人的话,但此时见少夫人都出声了,便也帮着劝道:“不管怎么说,三姑娘总是晚辈,她来探望您也是应该的。再有,她屋里那些人昨儿还挨了打,一直也没请大夫呢。”

林夫人其实方才说不见,那只是气话,缓过来自己便也明白了,只是眉尖微蹙,“不是说掬芳斋昨晚已经送过药了么?”随即一笑,“我明白了,请三姑娘进来吧!”

她的心中已有了个一石二鸟的好主意。

当张蜻蜓进来的时候,林夫人就是一脸歉意,“三姑娘,昨儿可是委屈你了!”

作戏么,谁不会?张蜻蜓呵呵干笑两声,“母亲这说的哪里话?这牙齿还有咬着舌头的时候呢!一家子哪有不磕磕绊绊的?今儿母亲可好些了?”

“好多了,亏你惦记着!”林夫人就势故作感动地挤去眼中分泌不多的泪水,拉着她在床边坐下,和颜悦色地问:“早上吃了没?昨晚睡得好么?”

吃得很饱!睡得很好!张蜻蜓连连点头,一派母慈女孝,阖家欢喜。

“母亲…”张蜻蜓刚想张嘴说事情,却给林夫人抢了先。

“瞧我!尽顾着拉家常,连正经事都忘了!”林夫人冲下面人吩咐,“快去把三姑娘的四位教习嬷嬷全都唤来,正好你来了,我就一并说了吧!她们前些时被抽出来置办你的嫁妆,对你的照顾就少了许多。我一直觉得这事情就不大妥当,想把她们打发回去的。可你也知道,我毕竟年纪大了,许多事也是有心无力,要没有这些得力的管事妈妈们,一人也实在难撑!可喜老爷昨儿便吩咐了,让五姨娘来帮忙。她既年轻,人又聪明,我也就可以放心地把她们都抽回来了。”

她在这儿噼里啪啦说着闲话的工夫,那四位教习嬷嬷都进来了。

林夫人正色望着四人,“你们把手头上的事情捋一捋,仍回荷风轩去吧!眼看三姑娘婚期在即,那潘府也是一品大员之家,可要用心教导姑娘,恪尽职守,绝不可坏了规矩,堕了本府的名声!知道么?”

“知道!”四位嬷嬷应得山响,昨儿的事情大伙儿都知道了,还想在章府继续混下去的,心里都明白该怎么做了。

张蜻蜓暗自嘴角直抽抽,这不是给她找四大金刚么?从上吊醒来,就不见此四人踪影,张王赵李她都分不清,可一看个个板得死紧的债主面孔,就知道今儿还是撞在枪尖上了。

再瞟一眼四大金刚,也不过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姑奶奶回去再应付你们!眼下这桩事却必须说了,“母亲,昨儿的事都过去了,只我房里那几个人都挨了打,吭哧吭哧地爬不起来,这也没个人在跟前服侍,能不能打发人去请个大夫来瞧瞧?”

“这样啊?”林夫人皱着眉头,似是极其棘手,“请倒是应该请的,只是现在府里的事可都交给你五姨娘了,要不你一会儿打发人去跟她商量商量?”

她已经算准了张蜻蜓必是在五姨娘那儿吃了闭门羹才过来的,所以才更加推诿。想让她这么轻轻松松地就放权,可没那么容易!

张蜻蜓不高兴了,合着你们都把我球啊?踢过来踢过去的很过瘾是不是?她来的路上已经料到可能会有这一着,当下直言不讳道:“我方才已经打发人去问过五姨娘了,她说不能做主,让我来问您!”

众人一哽,尤其是顾绣棠,着实看了这位小姑子一眼,暗想她从前不是这么个直来直去的性子啊?怎么现在竟一点心眼也无?

这样话让林夫人如何作答?若是作主了,那便是承认五姨娘没得着管家权,那岂不是拿老爷的话当一纸空文?若是不做主,又未免有些太下不来台。连这样一件小事都管不了,岂不让人认为夫人真的失势了?

“哦——”林夫人刻意拉长了一声,抓紧时间琢磨了一会儿,很快就有了主意,“五姨娘也实在是太客气了!老爷都亲点了她来管家,那还能有个错的?这么点小事也让来问我,那可大大辜负老爷磨砺她的一片心了。这样吧,一会儿瞧我那大夫还得来的,到时就往你屋里拐一趟吧,也不必再费神另请了。”

顾绣棠心下佩服,婆婆高啊!轻轻巧巧就把事给办了,既卖了张蜻蜓的账,又不显得她作了什么决定,反倒给胡姨娘头上扣了个胆小怕事,不识抬举的帽子。

学习,一定要好好学习!

张蜻蜓瞧瞧正事已了,那就告退走人吧。

林夫人自不会留她,却命媳妇送人出去,“绣棠,你陪三姑娘到花园里走走,别成天关在屋子里就知道闷头读书写字,又不是让你去考女状元!那个虽也是好的,只是别费那么大的精神,小心伤着身子!”

顾绣棠脸上一窘,耳根子都红了,低声嗫嚅着,“婆婆教训得是。”

见她尴尬,刘姨娘笑着打趣,“他们小两口倒是志趣相投,所以这才叫般配!”

林夫人抿嘴一笑,“可不是么?所以我常说我们泰宁有福气,娶着这么好个媳妇!”

刘姨娘觑着她那神色忙接了一句,“再给夫人抱个大胖孙子就更有福气了!”

林夫人唇边笑意更深,但张蜻蜓却见这位大嫂脸上僵了一僵,连笑容都快挂不住了。心中暗自纳罕,听说她进门也快一年了,怎么至今一点动静也无?

林夫人却又宽慰着媳妇,“你也别太着急,这种事也不是急得来的。赶明儿我大好了,咱娘俩儿去庙里拜拜。没事的,别着急啊!”

这不打完了棒子,再给一甜枣么?真见不得这些人磨磨唧唧的劲儿!想抱孙子就直说,非兜来兜去地绕这么一大圈,不费口水也费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