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蜻蜓等得快有些不耐烦了,林夫人终于肯放行了,临了却又交待一项艰巨任务,“绣棠,你这三妹妹心灵手巧,针线活是极好的。你这身衣裳虽不错,只是太素净了些,让她给你提点意见啊!”

呃…这回可要露馅喽!张大姑娘看猪的皮色毛发是一把好手,看针线衣裳?饶了她吧!

悄悄说一句,人家连穿针都不大利索呢!

第12章 荠菜花,你懂的

顾绣棠心里跟明镜似的,婆婆支使着自己离开,也有一层意思是要避开自己,与那些心腹管家娘子们商议如何应付胡姨娘以及打点家中事宜。

自己虽然是她的亲媳妇,毕竟比不得母女,试问哪家做婆婆的愿意主动放手来让媳妇管事?

反正以后的日后还长着呢,她也不争,她也不闹,只是带着一双眼睛两只耳朵好生看,好生听,好生学着。

婆婆让她向小姑讨教穿衣之道,她就当真向张蜻蜓讨教起来,“三妹妹,你瞧我这身衣裳是怎么改改比较好?”

按说顾绣棠这儿这身衣裳也不算差了,浅浅一袭淡绿色素罗长裙,月白色的中衣,外罩一件同色纱质长比甲,两襟没有绣花,只是盘出极精致的海棠花式纽作扣,当中缀了细小的珍珠点缀。唯一的刺绣在袖口,用鹅黄色丝线描绘出一圈迎春花,显得分外清雅而别致。

不过张蜻蜓不太懂得欣赏,可又不想得罪人,于是只能这么说:“我觉得这身衣裳还是挺好的。”

这话也不算太虚伪吧,瞧这多好的料子啊!张大姑娘一贯坚信,料子好了,衣裳就好了。总比穿那粗麻布强,对不?

顾绣棠还当她谦逊,“三妹妹有话不妨直说,姑嫂之间,哪还用这么虚套的?”

看张蜻蜓这身衣裳,一条茜红色的缎裙,那颜色分明染得太重了些,显得有些俗艳,却以毒攻毒地偏偏就将同样繁复而隆重的缠枝牡丹绣上去,刚好克制住了那这颜色,反而显出一份大气。再配上一件清清爽爽的上衣,这便是浓淡相宜,极是养眼了,而且非常适合娇媚俏丽的三姑娘。

用好料子做出好看的衣裳并不难,难的是用这些并不算太好的料子也能做出同样清新脱俗的衣裳来,这就是功力了,所以顾绣棠还是有几分期待她的意见的。

张蜻蜓真有些不好意思,她身上的衣裳全是从前那女鬼留下来,她不过是给什么就穿什么,这硬逼着她提意见,她只能勉为其难,说几句大实话了。

“大嫂,你要是不见怪,那我可就直说了!”

“说吧,没事儿!”

“其实吧,我觉得啊,那个你也可以不听啊!”张蜻蜓先做好了铺垫,才说出自己的意见,“你瞅瞅你这身,白加绿,你知道像什么么?”

像什么?顾绣棠一脸莫名。

“就跟那个荠菜花似的。”张蜻蜓是真的觉得很像。

什么花?身为一个千金小姐,顾绣棠不知道这种野菜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过好歹是个花,她感觉还算不错,看来还是同龄人懂得相互欣赏啊!可接下来张蜻蜓的一句话让她彻底哑巴了。

“那花吧,开在三月三。”张蜻蜓眼神乱瞟,说实话,果然还是有压力的啊!“就是清明的时候,白白的,一片一片,在坟头上…”

见顾绣棠的脸都快绿了,张蜻蜓赶紧补了一句,“其实这花不错的,没听老人说么?三月三,荠菜当灵丹!没开花的时候可以当菜吃,开了花可以作药材,还能明目的!”

顾绣棠勉强道了个谢字,被这样的赞美刺激得落荒而逃。

张蜻蜓犹自嘀咕着,“我说不让我说,你非让我说!这下好了吧?明明穿得跟个寡妇似的,怎么能怨别人说?”

绿枝留在房中写字,她今儿带出来的是兰心。此时小丫头掌不住吃吃笑了,也不顾在外头,便开始搬弄是非,“姑娘,您就说了她又怎么了?别以为她是少夫人就有多了不得,瞧她那一脸的大麻子,大少爷一点都不喜欢她!一年到头也没在她房里歇几宿,真是应了您那句话,守活寡呢!”

“嗳!打住!我可没说过那样话,只说了说她的衣裳。”张蜻蜓赶紧插了一句,眉头不觉微皱,这小丫头也太能掰活了,若是因此给自己惹来些无谓的麻烦倒是不值得。

兰心赶紧赔笑认错,“是是是!是奴婢说错话了。”不过见三姑娘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她依旧滔滔不绝的八卦着,“瞧现在才娶了多久?大少爷就已经抬了四房了。从前两个是通房丫头,娶了妻便过了明路。后来那两房,一个是她自己的陪嫁丫鬟,还有一个原本是吴大管家挑来新房伺候的,没想到就给大少爷瞧上了,直接收了房。啧啧,真是好运气!”

张蜻蜓瞧她满脸掩饰不住的羡慕之情,问了一句,“要不,我把你也送那房去?”

“哎呀,姑娘!”兰心跺着脚撒娇扮痴,“您这说的什么话?我能服侍您和姑爷一辈子就行了!”

恐怕,你也想服侍到姑爷床上去吧!张蜻蜓心中嘿嘿冷笑,大步往回走去。她可没那些闲情逸致跟这小丫头闲磕牙,四大金刚就快来了,她得赶紧找人商议对策去!

掬芳斋内胡姨娘听完上房之事,又悔又气,自己一时不慎竟平白放过了绝好的机会。

现在夫人那儿按兵不动,自己要是再不主动出击,只怕等到老爷回来,那热度一退,自己这盘黄花菜可就要彻底凉了。

想想到底是不甘心,带着丫头来到上房,主动向林夫人要权了。

“原本一早就该来给夫人请安,只是想着您身子不快,必是要多睡一会儿的,所以特意来得迟些,还望夫人勿怪!”

林夫人显得是做好了准备,笑容温婉,“这有什么好怪的?正是如你所说,我早上可不是想要多睡一会儿的?只是杂七杂八的事情太多,倒是闹得一早上不得安生。正想打发人去请你的,可巧你就来了。老爷现既把管家的事儿交给你了,你可不许偷懒!像早上三姑娘那么点子小事,你打发了不就完了?偏还让来问我!这要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听了倒还罢了,要是不明白的,还以为我故意揽着事,不让你管呢!”

胡姨娘心中冷哼,你可不就打的这么个主意?面上却笑着自谦,“我哪会管什么事呀?这都是老爷心疼夫人,让我来给您打杂的。早上三姑娘那事虽说不大,但碍于礼法,我又没来夫人跟前正经请过话,哪儿有我说话的份儿?免得倒让人说我张狂!其实吧,昨晚老爷是在气头上,不过这么说说而已。我倒是想跟夫人辞了这事来着,这家里哪一日离得了您?可别让我丢人现眼的了!”

刘姨娘在一旁冷不丁抛出一句,“若五姨娘如此不愿意管事,倒也难办了。只是你这差事可是老爷发的话,若然向夫人请辞,恐怕不大合适,倒是向老爷去说才是。”

胡姨娘脸上笑容一僵,忙见风转舵,故作委屈,“老爷那儿,我昨晚可不就苦辞了好几回?只老爷不许,反骂我懒,不肯上进,所以我才来求夫人恩典。要我说,就是让二姨娘管事,也我比我强啊!您可是夫人身边的老人了,从夫人还没出阁时就一直跟在身边,又一同嫁来府里,夫人的心意,您定是最明白不过的。哪里像我,年轻既轻,又不懂事呢!”

刘姨娘心头火起,这个小狐狸精,不是摆明了骂自己老而无用么?可她更担心的是林夫人因此对自己见疑。

正欲辩白几句,林夫人淡笑着冲胡姨娘发话了,“这管家的事既然老爷交了你,你就好生学着办吧!其实也没什么太难的,就是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一个要细心,二个要耐烦也就是了。只眼下便有两桩大事要你多费些神,一个便是中秋节的打点了,这个我之前已经安排了一些,到时有什么事,我让管家娘子们来找你。依着往年的惯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二个就更要操心些,那便是三姑娘的婚事。你也知道,咱们府上还没和那样人家联过姻呢。三姑娘的嫁妆上头,凡事都得想得再仔细些。哦,对了,原先我这儿人手不够,临时要了三姑娘的四位嬷嬷凑数。现在既然你来了,当然更好。我已打发她们回去了,把手上这些事理了理,过会子我就打发人送到你那儿去。你既年轻,脑子活,又是在外头见识过的,帮着多想些心思,得把这份亲事办得体体面面才是,不过我相信你是肯定能办妥的!”

胡姨娘心中一紧,这林夫人对张蜻蜓从前是漠不关心,现在可说是恨之入骨了,现在把她的嫁妆推到自己身上,肯定不是好啃的骨头!

“夫人说笑了!老爷不过是让我帮忙管些小事,三姑娘的亲事我哪里做得了主?”

林夫人唇边笑意更深,“真正的大事都有老爷在外头盯着呢!咱们内宅管的本来都是些小事。你天天在老爷跟前,若是有不明白的,请教他也是一样的!昨儿你不还说,是真心把这些三姑娘当晚辈看的么?听得我很感动。若是再推辞,倒显得故意做假了,也是成心不让我好生静养。就这样吧,我也乏了,恕我得歇歇了,一会儿就让人过去找你。你若再推三阻四的,那可就是诚心不想帮我,也不让老爷省心了!”

胡姨娘噎得无语,心中暗自叫苦,这还真是接了个烫手的山芋!

她忧心忡忡地回了掬芳斋,那头荷风轩里,张蜻蜓差不多前脚才听绿枝介绍完,后脚四位教习嬷嬷就大驾光临了。

第13章 挥挥手,我先走

“从明儿起,姑娘您每日卯时起身,我会从旁伺候,教您穿衣吃饭,行走坐卧诸般规矩礼仪。”长一张马脸,个高而壮的是冯嬷嬷,面无表情的她一看就知道不好说话。

“巳时开始,由我来教姑娘您针线刺绣。”瘦瘦小小的赵嬷嬷是夫人陪房王大娘子的亲戚。听说王大娘子那日被撞得不轻,看她这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就知道是来公报私仇的。

“午饭后您可以歇一会儿,未时开始,我会来教姑娘理家之道。”秦嬷嬷满脸的不耐,好像谁欠她千儿八百似的。

“等到了申时,我会过来带姑娘到厨房学做糕点羹汤。今儿时候尚早,咱们下午就可以去了。做好了,正好送去给夫人瞧瞧。”矮胖矮胖的朱嬷嬷笑得跟朵花似的,还特别强调了一句,“我才来时,已经跟厨房里吴大娘说好了,她说她很高兴能有机会来亲自指导姑娘。”

张蜻蜓迅速得出结论,这个圆子大婶最坏!瞧她长得跟只猪似的,一看就知道跟自己八字不合!

干咳了两声,三姑娘有个问题不明白,“请问,我从前都没学过这些东西么?”

她心里琢磨过了,若是她们答“是”,那自己就可以趁机把她们大骂一顿,难道从前在这儿都是混吃等死的?然后把人赶出去。

若是她们答“不是”,那自己就更有理由了,既然都学过了,还学一遍干什么?那不成了脱裤子放屁?更可以理直气壮地把人赶出去了。

可张蜻蜓没想到,这世上还有第三种答案。

冯嬷嬷一张老脸绷着,嘴角往下耷拉着,声音刻板得像是敲更人的梆子,平淡而无情,“姑娘,您之前学的是出阁前的东西,现在我们要教您的,是出阁后的东西。从前学过的,很有用,但现在开始要学的,更有用!”

不好对付呀!张蜻蜓有点想挠头了,手刚抬起来,就给她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盯上了。讪笑着把手缩了回来,却又不想失了威风,眼珠一转,又问:“我要是没听错的话,冯嬷嬷方才好像说要教我吃饭穿衣吧?这一个人难道不是从生下来就开始学吃饭,学穿衣了?难道出嫁前后还能有什么变化?真的笑话!哈哈!”

张蜻蜓想把这池水先搅混了再说,可却差点听见自己的回声。整间屋子静得连根针落下都能听见,四位嬷嬷,八只眼睛一起冷冷地盯着她。用眼神无声地传递着同一个信息,你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不笑就不笑!张蜻蜓耸耸肩,无所谓地跷起了二郎腿,“行吧,你们要是不嫌麻烦,那就来教吧!”

教不教的在你们,学不学的在姑奶奶自己!

冯嬷嬷走到离张蜻蜓两步远的地方,冷声吩咐,“三姑娘,请你把腿放下来,这不合规矩。”

我就放了,你想怎么地!张蜻蜓还抖起了腿,摇头晃脑。

冯嬷嬷面上仍是古井无波,却冲着绿枝吩咐,“过来。”

绿枝低着头,战战兢兢地上前,张蜻蜓还在想这马脸嬷嬷要玩什么花样,却听“啪”的一声,冯嬷嬷抽出袖中暗藏的戒尺,毫不留情地抽了绿枝一板子。

张蜻蜓倏地一下站了起来,“你凭什么打她?”

冯嬷嬷颔首略施了一礼,“请三姑娘不要见怪,您方才总共有这么几个错处,一是跷了腿,二是抖了腿,三是晃了身子,四是眼光乱瞟,全无一点大家闺秀的仪态。我要教您,您不听我的话,当然就得挨打。按说,我该打她四板子的,现只打了一板子,算手下留情了。”

“你想打人,那冲着我来呀!”

“三姑娘您是千金之躯,怎么能挨我一个下人的打?我只能打您的替打丫鬟,这也是规矩。”冯嬷嬷不愠不火的挖苦让张蜻蜓有气也撒不出来。

赵嬷嬷幸灾乐祸的也亮出袖中的戒尺,“姑娘,这戒尺不光冯嬷嬷有,我们也有。您从前屋里还有个碧落,是两个丫头轮流替打,可现在只剩一个了,您要是自己再不爱惜着点,我们也没法子。”

果真如此么?张蜻蜓求证地向绿枝看了一瞧,绿枝冲她点了点头,她本来就有伤,又挨了这么一板子,眼里包着两眶泪,却使劲忍着不掉下来,看起来说不出的可怜。

张蜻蜓心一软,这可不行!要是这群女金刚们成天挑她的毛病,那不得把绿枝打残了?

急中生智想到一条,“你们也知道我房里现在没人?那就等夫人把我屋里的人补齐了再说!光教我规矩,可这规矩怎么就不守了?”

冯嬷嬷还当真被她这一问给问住了。

朱嬷嬷笑着上前解围,“三姑娘,我们是夫人派来教您的。至于您屋子里的大小丫头们不齐整,那是五姨奶奶的事了,现在可不归夫人管。您要缺人,得找她要去。但我们,该管的还得管!”

“不错!”赵嬷嬷也上前帮腔,“看来姑娘离了我们一时,有些规矩就已经疏忽了。正好离午饭前还有些时候,该是我和冯嬷嬷教你的时间。本来还想从明儿开始的,现在看来,却是不行了。这样吧,冯嬷嬷,你管着姑娘规矩。绿枝,你去把姑娘最近做的针线活拿出来给我瞧瞧。”

秦朱二人乐得站在一旁看戏,绿枝犹豫地瞧了张蜻蜓一眼,这才去拿了一件针线过来。却见是一个小香袋儿。虽然小巧,却一丝不苟地绣着宝瓶如意等小巧纹样,极是精致。

赵嬷嬷接过却是当即拉长了脸,“这还是端阳节时用的东西,难道之后姑娘都没做针线了么?”

张蜻蜓哪知道呀?绿枝倒是清楚的,只不敢说。

原来的三姑娘最后做的一套针线就是自己上吊时的那身寿衣。救下她后,因觉得不吉利,把那从里到外的衣裳物件全给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等着张大姑娘醒来,就再也没有拿过针线了。

绿枝帮着遮掩,“姑娘之后本来还做了些东西的,只是出事那会子…全都烧了。然后等她醒来,身子始终没好利索,是以不敢让她费神。姑娘倒是好几回想动针线来着,都给我们拦住了。”

赵嬷嬷这才不言语了,却自冷笑,“你这丫头倒是忠心得很哪!不过既然没做什么,那从现在起做些新的也算合适。去!让人把那架绣屏搬出来,我已经替姑娘挑了一块上好的料子,要请姑娘您亲自绣一副猛虎图。潘家世袭武官,潘老爷可是在沙场上搏得的赫赫威名,姑娘若是进门的时候献上此图,那才叫相得益彰呢!”

啥玩意儿更脏?张蜻蜓不明白,绿枝听了却是脸色一变。那绣屏可是用来绣被面的,一般没个三五人,不眠不休的两三个月工夫根本就不能完工。而刺绣之中,动物毛皮当数最考究人的功力之一了。若是一个不好,便会绣成平板一块,完全没有真正皮毛的那种栩栩如生。现在这时节,想来离张蜻蜓婚期也不会太远,这赵嬷嬷一开口便是要张蜻蜓“亲手”绣个猛虎图出来,不成心难为人么?

这话可说得不错,她们几位可不就是成心来难为我的?张蜻蜓眼珠再一转,趁这会子说话的工夫已经想好脱身之计了,“几位嬷嬷,有劳你们这么费心教我。只是你们方才也说了,我这院子里缺人得找五姨娘要去。那不好意思,失陪一会儿,绿枝,我们走!”

“嗳!”赵嬷嬷的威风还没抖出来呢,岂肯轻易放过她?“三姑娘,您这时候可是该学习的时候!”

张蜻蜓咧嘴一笑,指指她们,“你们,是夫人派来的,只管教我。”

又指指自己,“我,这儿缺人,你们不管,得我自己去求人。”

然后两手一摊,很是无辜,“所以,你们有大把的时间在这儿等着教我,但五姨娘却未必有大把的时间等着我去求她。我得先去把我要的人求来了,再来被你们管教。当然,你们也别闲着,既然要教我嘛,就把要教我的东西全写出来,我没事儿也好看看!再有,我瞧你们几个也挺身强力壮的,要不去帮着把那架绣屏扛过来?反正我这屋里病病歪歪一大堆,也没人可以使唤,辛苦各位了啊!”

四大金刚嬷嬷便见三姑娘笑眯眯地挥一挥衣袖,只带走一个绿枝。

第14章 厚脸皮

出了门,绿枝还有些忐忑,“姑娘,就这么把嬷嬷们留在屋子里不好吧?”

张蜻蜓满不在乎地嗤笑,“有什么不好的?别以为上了几岁年纪,叫她们一声嬷嬷就真能管着我。不过也是个奴才秧子,有什么面子好给的?”

却不妨绿枝听了这话,深深地埋下头,“是,奴婢知道错了。”

呃…张蜻蜓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别多心,我可不是说你。我的意思是有些人吧,上了年纪也不干这个年纪该干的事,所以没必要对她们客气!但你就不同了,你是个好心肠的姑娘,我可没把你当她们一样看待的!”

绿枝却诚惶诚恐地道:“奴婢知道姑娘待我的好,但奴婢也会记得谨守自己的本分。若是做得不对,还请姑娘重重责罚!”

得!越描越黑了。算了,张蜻蜓也懒得费那个劲解释去了。这些丫头多半都是自幼卖身为奴,只知道跟着主子过日子。就像兰心那样,稍有些姿色就巴望着爬上男主子的床,做个半奴半主的姨娘已经是毕生最大追求了。

张蜻蜓想到这里,冷不丁地问了一句,“绿枝,你日后也想给做姨娘么?”

绿枝不料她突然有此一问,整个人都呆了一呆,随即立即跪了下来,脸都吓白了,“姑娘,奴婢可从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求能安安稳稳服侍姑娘一辈子,就是天大的福气了。姑娘,您可千万别赶我走!”

见她是真的吓哭了,张蜻蜓倒手忙脚乱起来,“你瞧你,我不过是随口这么一问,你怎么就哭了?好好好!我再不说了,你快起来,这让人瞧见多不好?”

绿枝本待再分辩几句的,可听到最后一句话,顿时回过神来,立即抹了眼泪,躲她身后,“是奴婢失态了!”

“没事没事!”张蜻蜓递了帕子上去,“快把眼泪擦了,免得让人瞧见,还说我们那房成天给人欺负似的!”

绿枝不敢用她帕子,自己取了帕子擦了泪,渐渐将情绪平稳下来才道:“姑娘,您真的要让五姨娘给您挑人么?”

张蜻蜓听她话中有话,“有什么话你就尽管直说,咱们房里,我瞧你还算是个明白人,有事可不许瞒我!”

绿枝左右看看无人,这才低声道:“按例,府里新进的人,不管是家生子,或是外头买的,一般都得从三等丫头做起。碧落这个缺,在府里肯定是补不上的。”

她迟疑了一下,深深行了一礼,“奴婢在这儿,能不能求姑娘一个恩典,把碧落讨做陪房,也带出去?”

张蜻蜓想了想,“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

绿枝对这件事一直都百思不得其解,她和碧落服侍姑娘多年,姑娘待她们还是很不错的。只是上吊之后,她一直不提这个旧仆,弄得绿枝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在她面前提到这件事。但是碧落都亲自求到自己跟前了,多年姐妹,她也不能不管。

可才觑着机会,略提了一提,没想到张蜻蜓还有此一问,绿枝决定说实话,“是她自己的主意。”

张蜻蜓又问:“那你觉得我能把她讨来么?”

这个…绿枝踌躇了一下,摇了摇头。

“绿枝,我知道你是个好丫头,但是有些事,也不是咱们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张蜻蜓表示爱莫能助。

她连碧落长得是方是圆都不知道,又有什么理由为了她而白费心机?也许她与从前的三姑娘要好,但那不是她,所以,请别怪她无情。

绿枝沉默了,她也晓得姑娘的难处,所以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想着物伤其类,难免有些唇亡齿寒。

这些小情绪张蜻蜓可管不了,她能力有限,只会对那些对自己好的人好。至于其他,自求多福吧。没有谁就一定该拉谁一把的,若是老把指望放在别人身上,哪怕就是亲生爹娘,也迟早得饿死!

掬芳斋位于章府后院的东边,极其精致的一个小院子。与正房平行而立,隐隐有分庭抗争之意。

这儿原本一直都是章致知的内书房,有时一个人想图个清静了,便自己过去歇着。可这五姨娘一进府,章致知就把这儿赏给她了。反倒是自己另辟了一间书房,足见其对她的喜爱程度。

院子既名为掬芳,便是形容此处花木葱茏,香气扑鼻了。

一进门,便瞧见院左植着那株巨大的西府海棠,枝叶苍翠,红果初结,格外的端庄美丽。只因过了花期,失了芬芳,便又新进了几大缸桂花,簇在一旁,花开繁盛,馥郁之极。

张蜻蜓虽不懂得欣赏花花草草,可一见这气势,却也知道比起自己那因临着水池,才沽名钓誉的荷风轩要好上千百倍了。

进屋再看内里装饰,处处都透着富丽堂皇,光闪闪的,像新出炉的包子,热腾腾地散发出一股新鲜诱人的气息。哪像自己那儿,尽是些旧东西,怎么擦,那光也如沁了锈的刀一般,始终是暗沉的。

周奶娘曾经不经意地提起,其实周姨娘在的时候,她们屋里也还是有些好东西的。只是周姨娘后来不得势,东西陆陆续续都给林夫人收走了。甚至于连原先的院子也保不住,腾出来给了人,只落得现在那个破院子,甚是凄清。

那些昔日繁华,张蜻蜓无心追寻,她只希望今天到得此处,能求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胡姨娘不是蠢人,一见她登门造访,便知无事不登三宝殿了,把林夫人硬把烫手山芋推给她的不快散去,笑吟吟问:“姑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张蜻蜓呵呵一笑,“五姨娘,只因我那院里,至今连个使唤的人也不齐整,所以特来向姨娘讨几个人,可别嫌我给您添烦恼!”

胡姨娘心中不悦,林夫人留下的烂摊子干嘛来找我?想想却故作讶色道:“竟有此事?姑娘是娇客,怎可在家中生受这份委屈?你别着急,这事儿我记下了。一会子夫人要打发人来跟我交待家务,到时我再问问,一定得尽快给你补上才是!”

“那就多谢五姨娘了!”张蜻蜓却还坐着不动身。

胡姨娘微怔,“三姑娘还有何事?”

张蜻蜓端过了茶,老神在在慢慢品茗,“既然是母亲大人很快就会派人来,我也跟着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家中实在有难处,我也不能让姨娘为难才是。”

胡姨娘干眨了眨眼,有这么不识趣的人么?可也不好开赶,便支使小丫头们,“好生招呼着姑娘!我还有点事,恕我先失陪了。”

“没事儿,姨娘您忙!”张蜻蜓很不拿自己当外人,反正整个章府是她家,处处皆可留下。

胡姨娘进去一打听,便知道端底,不觉又好气又好笑,“这位三姑娘,还当真是…”

厚脸皮!

第15章 推

张蜻蜓今儿在胡姨娘这儿串门子串得很高兴,不仅混了顿中饭,睡了个午觉,还要到了人。

林夫人没有食言,午饭后果然派了一群大小娘子来掬芳斋交待家务。不出胡姨娘意外,打发给她的全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当然,除了三姑娘的婚事。

张蜻蜓对这些家务事听得是津津有味,尤其是听说母亲大人“并不是有意没有给三姑娘补人,而实在是一时挑不到好的,这事现在就交给五姨娘,并请尽快办妥”时,大为高兴。

又兴致勃勃地问起了自己的嫁妆,“快给我看看,母亲都给我准备什么好东西了!”

那拿着嫁妆单子的大娘嘴角直抽抽,有哪家的小姐会这么主动地要求看嫁妆?难道不怕人笑话想嫁人想疯了?于是还是将嫁妆单子往胡姨娘跟前递。

胡姨娘伸手接了,却连看也不看就转手递给张蜻蜓,“正好,姑娘若是有什么意见,尽管提,趁着管事妈妈也在,酌情添补了,也好一并向夫人请示去。”

她正愁不知道怎么处理,张蜻蜓自己却来解了围。那不如让她自己提意见,林夫人也不能把她竖在中间做靶子了。

张蜻蜓老实不客气的逐项检视着自己的嫁妆,只可惜,一字也不认得。但仍是要装模作样地看一会儿,才转手递给绿枝,“念!”

管事娘子却听得心中一惊,忙道:“这只是部分,还有好些东西没添置齐全的,还要一一补上。”

见她先自露了怯,张蜻蜓心下狐疑,“这府中嫁女,照例得准备多少银子嫁妆?”

这…管事娘子心中一紧,她没想到张蜻蜓会当众问起这样难堪的事来,只得搪塞了一句,“我也不太记得了。”

“混账!”胡姨娘放下脸来当即驳斥道:“难道你在夫人面前也敢回这样的话?若是说大姑奶奶嫁出去了三年你记不太清楚还情有可原,那二姑奶奶才嫁了不到三个月,你总不会老糊涂到连这也记不清了吧?”

管事娘子额上汗都快下来了,章府虽不是传承几代的世家大族,但一般像他们这样人家嫁娶还是有一定分例的。若是少爷们娶妻,大概得花到五千两银子左右,而小姐们出阁,基本上得有三千两才办得像个样子。

但是大姑娘那会子,因结的亲也是个门弟不高的,林夫人原本只肯拿出一千两来,她还记得很清楚,当时刘姨娘有天晚上偷偷跪在夫人房里,直哭求了大半夜,林夫人才又拿了五百两出来。刘姨娘无法,只得把自己一些值钱首饰塞给女儿压箱底,这才勉强保住了体面。

而二姑娘那会子就不能比了,所有的嫁妆都是林夫人精挑细选出来的,不算那些积年攒下的首饰古董和摆件金玉,光台面上的账便至少花了三千两,很是风光。

而到了三姑娘这儿…管事娘子有些难以启齿。半晌才支支吾吾回了一句,“按例也是有的,只是潘家是武将之家,与头先两位姑奶奶有些不同,所以这嫁妆该要怎么办,还得五姨娘斟酌着多费些心才是。”

胡姨娘心中冷哼,这顺水推舟不光你会,她也会!“要依我说,二姑娘的婚事就办得很好,三姑娘的婚事就照着那个准备就行了。”

张蜻蜓恨不得举双手双脚赞成,“我说这位妈妈,你办事也太小心了些。既然都有分例,那你就照着二姐的嫁妆单子替我准备不就完了?何必又要问这问那的?我听着家里大事小情也不少,何苦为了这些事情又让夫人姨娘们白操一遍心?”

胡姨娘一唱一和,“还是姑娘懂事,知道体贴!”

张蜻蜓转头吩咐绿枝,“把这嫁妆抄下来,回头咱们细看。姨娘您这儿还有正经事要忙,我们就借隔壁坐坐啊!”

“那还有什么话说?你们几个好生服侍着三姑娘,要茶要水的,可不许怠慢!”胡姨娘笑容和煦,心中却也有些腹诽,你都在我这儿混一天了,难不成还得混完晚饭才回去?

张蜻蜓可没这么闲,毕竟不是在自己的地头,那嫁妆单子她看得到却不知写了些啥,怀里像揣着只小猫似的,不得安宁。

恰好等绿枝抄完的时候,有婆子来传话,说是大夫来了,已经去了林夫人那儿,稍晚些时便会到三姑娘屋里,让各房的主子丫头们俱自回避。

张蜻蜓正好告辞,胡姨娘笑脸送客。

既然她现在开始管事了,知道张蜻蜓那房人全都有伤,不方便照应,便安排了自己房中的管事嬷嬷带两个婆子过去照应。

张蜻蜓道谢而去,直等她出了门,那管事娘子才开始倒苦水,“五姨奶奶,这也不是夫人不愿意让三姑娘嫁得风光。只咱府上去年是大少爷娶妻,今年是二姑娘嫁人,两桩婚事又都是大户人家,许多规矩可省不得!再到三姑娘这儿,确实有些捉襟见肘了,但夫人也是一心想要办好的,让我来时还让私下带句话,便是请姨娘多想些办法,费心成全才是!”

胡姨娘冷笑,府中几位少爷小姐又不是一天长大的,那之前这么些年,你林夫人都在干什么?给自己的亲生孩儿就什么都有,轮到别人就什么都没有。你做大房的既如此偏心,也就怨不得其他各房不答应了。只是你要打你的如意算盘,我管不着,却别想着把脏水往我身上泼!

于是很是通情达理地道:“家里的难处我也知道,这么些年全靠夫人撑着也实在不易。只是你方才也瞧见了,三姑娘自己当面说了那样的话,要我如何驳回?况且这姑娘嫁出去,也是一辈子的大事,纵是宁肯咱们委屈一时,也别让她受一辈子的委屈才是。”

她又把嫁妆单子还给了管事娘子,“这单子你且收回去,不用给我。只看看还差什么要交待给我去办的,我就只管安排人了。”

至于办得好不好,可就别想来找我了!

管事娘子无法,只得收了单子,回头再去找林夫人商议对策。

第16章 败家子的底细

张蜻蜓回了荷风轩,四位教习嬷嬷都已经走了,只放了话下来,说是明儿一早便到。

那绣屏还真的差人给搬了来,大咧咧地横在厅中,像是无声地挑衅,看得张蜻蜓冷笑不已。这还真跟她杠上了,那行吧,就看谁到底整得到谁!

一时大夫进来,先看了两个婆子,又隔帘给几个大小丫头轮番诊了回脉,表情还算轻松,只最后去瞧了周奶娘,脸色有些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