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敷的伤药都是一样,只是喝的汤药有些不尽相同。其余人均是三副,连喝三天便罢,只是给周奶娘的药只有一副,让先吃了试试,若是明儿能退烧,便打发人直接去照方抓药便罢。若是退不了烧,他还得来复个诊,才作得准。

幸好有个艾叶略懂些医术,安排了她这些时就专职伺候周奶娘了,张蜻蜓料理完了这些事情,才有心思回来细问绿枝这嫁妆之事。

绿枝抄那一遍时,心里已经有了数,细细跟她说了一遍,“姑娘可千万别恼!按说起来,从前大姑奶奶嫁人时,也是这般情形。眼下虽是交给了五姨娘,想来与二姑奶奶也是比不得的。”

其实张蜻蜓真不是嫌少,说实话,她听完后,还有些小小的惊喜在里头。

张大姑娘命苦啊!从小真是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就是偶尔梦想一下嫁妆,也不过是一件银首饰,两身新衣裳便已经算是心满意足的了。

可是现在,听听这嫁妆单子上,光是绫罗绸缎都是几十匹几十匹地送,这份手笔就足以让人咋舌了。

只是张蜻蜓心中气不顺,都是一个爹生的,凭什么她就不能跟二姑娘比?

可是绿枝说得也有道理,“您今儿说那些话是可以的,但可别认真去找夫人较劲。若是姑娘逼得急了,夫人不定怎么难为您呢,实在是很没这个必要。”

张蜻蜓暗自点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不过呢,饭可以一口一口地吃,事情也得一步一步地来,争取嫁妆也还是有时间的。当务之急,就是得给自己挑两个可用的人回来。光绿枝一个,实在是太吃力了。

不过就是挑了合适的人回来又有什么用,难道她真的就要嫁给那个著名的京城纨绔?

张蜻蜓不觉有些苦恼起来。她虽然没有放弃过逃跑的念头,但也知道打草惊蛇之后,这个难度就越来越大了。自己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管干啥旁边都有人伺候的千金大小姐,实在是太不自由了!

说起来是吃得好穿得好,却跟关在笼子里的猪一般。养肥了,那都是要杀的!

张蜻蜓心中叹息,突然问起,“绿枝,你知不知道夫人她为啥一定要把我嫁给那个人?是我哪里得罪了她么?还是人家慕名来求的亲?”

这个问题真把绿枝也给考住了,想了半天才道:“为什么会定下这门亲事,奴婢确实不知道。不过要论起潘家,其实也不算很差。尤其是潘老爷,他从一个七品的小官一路升到一品,全是在战场上拼死拼活打回来的,在京城中还是很让人敬重的。”

哦?张蜻蜓听得来了兴致,“那他怎么会养出那样一个败家子来?”

绿枝凝神细思,“许是太忙了,没工夫管吧?”

张蜻蜓想想又问:“那潘家到底是什么情形?比如他有几个兄弟姐妹这些,你都知道么?”

绿枝认真地回想了下,“恍惚听说潘二公子只有一个大哥,现也在军中,姐妹就没有了。咱们家跟他们不熟,从前实在也没什么来往。哦,对了!倒是这潘府的夫人不是元配,是后来续娶的。潘二公子和大公子却是嫡出,算是正房!”

“同样是夫人,也不一样?”张蜻蜓对于这些大户人家的规矩,还是有些搞不拎清。

这点绿枝非常肯定,“那是当然!潘老爷日后的爵位府邸,只有大公子才有权力继承。若是大公子继承不了的,便轮到二公子了。就像在咱们家,老爷若是日后不当官了,可以保举大少爷当官,纵然再不成器,但一官半职也是跑不脱的。只若是大少爷自己考了科举,得了功名,便可以把这职让给二少爷去袭。再然后,才能轮到三少爷。”

张蜻蜓有些泄气,原来自己还轮到个二手货,只能捡人啃剩的骨头。那这小子怎么就不能争点气?搞不好,他会不会和章泰安是一个货色?

一想着放大版又黑又胖的章泰安,张蜻蜓禁不住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天!要那样的人做她相公,她不天天把他打得像猪头才怪!

说着话,送药的婆子来了,还顺手带了几只药罐子进来,嘻嘻笑着,“我想姑娘这儿病着的人多,就特意多拿了几只进来。”

张蜻蜓却翻了个白眼,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拿这么多过来干嘛?这不把晦气都带进来了么?再说,你有这么多药罐子,我也没这么多茶炉子煎啊?

绿枝见姑娘面色不善,忙去接了东西,拿了十几个铜板送上,“谢妈妈费心了!蕙心,快让妈妈到屋里坐坐,倒茶端果子来!”

那婆子嫌钱太少,不肯领她这份情。只把眉头一皱,嘴拉得老长。可当着张蜻蜓的面,到底不敢说什么,“不用了,我还要给三少爷送药呢,谢谢姑娘费心了。”

只背过身去便嘀咕着,“越发小气得连个小孩也不如!”

张蜻蜓微微挑眉,冷冷地也回了一句,“别以为办了点事就有多大功劳了,难道府里没给你们发月钱么?还成天想着要这要那,也不怕噎死!”

那婆子明显地瑟缩了一下,不敢再嚼舌头根子,拎着药飞快地走了。

绿枝叹了口气,“姑娘,何必呢?”

“我就见不得这样儿的!”张蜻蜓犹自忿忿瞪了那婆子背影一眼,“凭什么该她当差的还要拿钱给她?竟成了例了!一个月能有多少钱往里垫补?这个月的月钱怕是已经快没了吧?”

绿枝一哽,府中历来都是如此,又不是一家两家,就是再不高兴又能有什么法子?姑娘一月二两银子的月钱,她五百钱,周奶娘一吊钱,通通全用在这些地方都不够使,连周姨娘从前积下的一点私蓄都动用了不少,可又能怎么办呢?只能劝她,“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张蜻蜓一拍桌子,“我若当家,必灭此风!”

有钱的主子就人人争着奉承,没钱的主子就受气,这算是哪门子的规矩?同一间屋子里的主人也要分出三六九等来,实在是欺人太甚!说起来这些做奴才的可怜,可有些想想,却又着实让人恨得牙痒痒。

绿枝却有些想笑不敢笑,想当家,那也得等您嫁了人再说!

幸喜那大夫开的药确实有效,到了晚间,周奶娘的烧就退了下来,众人皆是大大地松了口气。等她神智清醒过来,喝了碗粥之后,还有精神问问这些天的情形。

待听说林夫人派回四位教习嬷嬷要教张蜻蜓些规矩时,周奶娘踌躇着说了句话,“姑娘,这也不全是难为您,有些东西您真该好好学学的。”

这些时,她也觉得张蜻蜓有些不像样子了。站没站相,坐没坐相。要不是自个儿从小奶大的姑娘,她都有些怀疑是否出了个西贝货。

“难道是我真的见不得人?”张蜻蜓向绿枝求证。

绿枝不敢回话,周奶娘是真心为了张蜻蜓好,照直说道:“要说让您绣那猛虎图确实有些太过分了,但姑娘也该学些规矩,不管怎么说,出嫁之后要侍奉公婆,和家里是会有些不同。再一个,那算账做饭也该学学的。就算不分家,但成了亲,总会分出院子来,有些事情还是自己多少懂一些比较好。”

这话说得张蜻蜓爱听,她从前在扎兰堡杀猪,算账什么的全靠心算,因不识字,当然不会记数,有时复杂一点,就有些够呛了,如果能有机会学学这个,还是很不错的。

“行了,我记着了,明儿看她们怎么做吧,若是客客气气地教我,我就学学,若是耍心眼,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周奶娘摇头叹息,却是无法,儿大不由娘,何况是奶娘?

只是,周奶娘趁着她心情不错,提点了张蜻蜓一句,“好姑娘,奶娘是最疼你的,现说句话,你可别恼。和潘家的这门亲事已经定下了,确实是改不了了。不过潘二少爷只是外头传说的名声不大好,至于那人到底怎么样,咱们都没见过。也许…他也没那么坏呢?”

这话很是实在,张蜻蜓听得心中一动,从前乡人皆传她这杀猪女剽悍无敌,但她也从来不认为自己就不懂温柔啊?只是迫于生计,无法做那忸忸怩怩的小女儿状而已。

“可若是那姓潘的真的很糟呢?就像章泰安一样?”张蜻蜓忍不住说出心中最大的担心。

周奶娘拉着她的手抚在自己满是风霜的脸上,异常坚定,“不会的!我这么好的小姐,一定不会遇到那样的坏人!你娘还在天上看着你呢,她一定会保佑着你的。若是姑爷…姑爷他实在有些不好,咱们慢慢劝,总能帮他改好的。”

“那若是像你相公那样,改不了呢?”张蜻蜓还想着这话坚决不能说出口的,却不知为何声音却自己漏了出来。

却见周奶娘瞬间就泪流满面了,“不会的!我这么好的姑娘绝不会遇着那样狼心狗肺的东西!若是…若是实在时运不济,奶娘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让姑娘离了他!”

张蜻蜓反倒没有话说了,只觉眼睛酸酸的,心里胀胀的。同样抚上周奶娘的脸,那一刻,竟有一种久违了的被人疼爱着幸福。

第17章 第一回合,胜!

卯时,天还没亮的时候,负责来教规矩的马脸嬷嬷就到了。

她今儿可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两个孔武有力的粗使丫头,预备着张蜻蜓要是不听话,就对她用强。

当然,凭她自己是断不敢生出这样雄心的,这也是昨晚请示过林夫人,借了点虎威,就忙不迭地把狐狸威风抖起来了。

冯嬷嬷打算一来荷风院就先杀个下马威,挫挫张蜻蜓的锐气,不料却见三姑娘已经梳洗整齐,秉烛而待了。

张大姑娘从前便是个劳碌命,起床时习惯见到星星月亮,虽然在章府高床软枕,但那多年养成的习惯仍未改变,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冯嬷嬷一走进屋,就见三姑娘明显的精神一振,那双桃花眼在烛光下熠熠生辉,让冯嬷嬷竟有些怀疑起来,自己难道看起来不够严厉,不够严肃么?怎么她那神情竟像见了老鼠的猫?

精神抖擞的猫还抢先发了话,“冯嬷嬷,你可来了!昨儿我办完了事回来,谁料你们竟走得一个都不剩了,害我白惦记了一晚上。快,你先来跟我说说,这潘府究竟是怎样的情形?”

呃?冯嬷嬷一哽,怎么整个套路都不按计划的走?

“姑娘,您既然准备好了,那就开始跟我学规矩吧,先从站开始!”冯嬷嬷已经拿定了主意,要张蜻蜓头顶苹果,结结实实站上两个时辰!难道还整不到她?

可张蜻蜓接过苹果,袖子擦擦就往嘴里塞,咯吱咯吱咬得清脆甜香留满颊,“冯嬷嬷,亏你细心,知道早饭没这么快好,特意给我带吃的来!快,蕙心赶紧给冯嬷嬷看坐,兰心去倒茶,您快来跟我讲讲吧!”

冯嬷嬷被人硬扯着坐了下来,总不好拍案而起了,只那表情别扭得好像是背弃了林夫人的阵营,与敌为伍了,“姑娘,这苹果不是给您吃的!就是吃,您也不能就这么吃呀?咱们要不就从这吃苹果开始学规矩吧!”

张蜻蜓咽下口中苹果,摆了摆手,“你先跟我说潘府的情形!”

冯嬷嬷急了,“姑娘,您怎么对潘家的事情这么上心?”

她那意思是说难道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嫁过去?可张蜻蜓反倒愣了,睁大了眼睛,“冯嬷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你之前跟我说,要教我学规矩是为了出嫁做准备,我问问潘家的事情,怎么就不对了?”

这…冯嬷嬷还真不能说她错了。

“只是姑娘,您先跟我学好了规矩,等嫁过去,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张蜻蜓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嬷嬷这话就不对了吧?我是要嫁给潘家,当然就应该了解潘家的事情。我就是规矩学得再好,难道嬷嬷就能保证我一定能讨得到婆家的欢心?”

这…冯嬷嬷犹豫一下,“肯定能。”却有些底气不足。

张蜻蜓笑眼弯弯,“嬷嬷既然这么懂规矩,那不如我讨了您做陪房可好?有您在,我就不怕没人喜欢了。”

冯嬷嬷脸色当即变了,不得不搪塞张蜻蜓几句,“潘家是武官世家,从前的品级并不算太高,但到了潘老爷这一辈上,却是极为勇猛,凭借战功封了一品大官,姑娘嫁过去,可是享了福喽,您可得念着夫人的好呢!”

她还趁机拍起林夫人马屁,张蜻蜓故作无知,“难道我听错了,我竟不是嫁给潘二公子,而是嫁给潘老爷?”

冯嬷嬷脸皮子抖了两抖,那笑容立时僵在脸上了,“姑娘这说得什么话?您自然是嫁给潘二公子。这才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那不就结了?既是嫁给潘二公子,潘老爷再好于我又有什么用?”张蜻蜓一问未平,又生一问:“你既说我们郎才女貌,那这潘二公子他有何才?”

冯嬷嬷哑了,半晌才支吾着道:“想他武将世家,定有一身好功夫吧?”

“那就是说嬷嬷也不知道了?”

冯嬷嬷默然,干巴巴照旧挤那一句,“姑娘,咱们还是来学规矩吧!”

张蜻蜓放下脸来,冷笑,“我连姓潘的是个什么样人,潘府是个什么情形都搞不清楚,还学的什么规矩?学了我总得知道要去讨什么样人的欢心吧?那些陈词滥调我也不听了。冯嬷嬷,你来教我规矩,我欢迎。只是在这之前,你得给我把潘家的事情打听清楚。诸如他家有几口人,爹娘各有什么喜好,兄妹几个,是嫡出还是庶出,上头还有没有爷爷奶奶,下头还有没有侄儿侄女,这姓潘的到底长什么样,喜欢干什么,不喜欢干什么,都得给我一一弄清楚了。你能回答出来,我才能跟着你学规矩,否则你连潘府是怎么样都搞不清楚,还教我个屁呀?我就是学得再好,却不是人家喜欢的,那还顶个鸟用!你们说是不是?”

冯嬷嬷彻底无语了。

张蜻蜓这番话一点没说错,若是自己嫁女儿,也必然要把人家家世听得清清楚楚,告诉得明明白白,公婆相公喜好如何,这才是做出嫁的第一步准备工作。否则,这规矩学了有什么用?

可冯嬷嬷不是张蜻蜓的亲娘,她只是林夫人派来教规矩的,若是这样败走,回去怎么交差?

不觉口气软了下来,似在哀求,“姑娘,您说的这些我慢慢打听,咱们今天先开始好么?”

张蜻蜓嗤笑,“冯嬷嬷,那你这个慢慢打听是要打听到什么时候?乡下人有句话,叫磨刀不误砍柴工。不过是些消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你有这跟我闲磕牙的工夫,何不趁早去打听明白了,过来回我?咱们不就可以安安心心开始学规矩了,岂不比在这白扯强?”

“可是夫人的吩咐…”

“我知道母亲大人托了你来教我,可你得记住,你教我是为了让我嫁到潘府去,而不是嫁给规矩。纵是拿这事去回母亲大人,恐怕也不会说我不该问吧?难道二姐嫁的时候,就什么都不知道的?”

冯嬷嬷彻底败了,“三姑娘,那我就先走了,问清楚了再来回你。”

“嗯。”张蜻蜓大模大样地从鼻子里头哼了一声,“记得快些!我记得母亲把你们几位抽出来,可是专门教导我的,没安排别的事吧?可别像昨儿似的,只等那么一会子工夫就不见了人影,这不白拿钱不干活么?”

冯嬷嬷好玄气得吐血,她还有理了!

行!我承认今天老娘认栽了,可我看你后面几关怎么过?那可是实打实要动手的。

冯嬷嬷忿忿而去,第一回合,三姑娘胜!

第18章 好命

当教刺绣的赵嬷嬷准时来到荷风轩的时候,已经听说了早上冯嬷嬷在这儿吃瘪的事了。不过她心里盘算着,我这只是教刺绣,你有什么好问的?

故此她是有恃无恐,还打定了主意要替亲戚王大娘子出一口恶气。

此时天已大亮,张蜻蜓饭后瞧绿枝写了会儿字,又去陪周奶娘说了回话,便拉着兰心蕙心闲话去了。刚把她俩打发去忙了,就见赵嬷嬷准时出现了。

这回赵嬷嬷汲取冯嬷嬷的教训,不待她开口,一进院门就扯着嗓子嚷嚷,“三姑娘,我是来教您刺绣的,咱们现就开始吧。”

张蜻蜓反倒笑了,“嬷嬷你急什么?跑这么快小心摔着,来吧!”

见她痛快应下,赵嬷嬷心头欢喜,虽然一路小跑得有些气喘,但还是觉得很有成就感。心中冷哼,等到一会儿开始动针了,就不信累不死你。反正你怎么绣我都说不对,光是绣了拆,拆了绣,就折腾死你!

张蜻蜓坐在那儿,等着赵嬷嬷铺开图样,取出绣针绣线,摆在绣屏一旁,然后作请,“三姑娘,请吧!”

张蜻蜓整整衣襟,走到绣架前坐下,看看那张用炭笔勾勒的老虎倒是非常威武,想来绣出就更加漂亮了。不过送潘老爷多可惜?不如摆自己房里。嘿嘿,母老虎可更厉害点!

张大姑娘心里打着如意算盘,忽地似才想起,“哎呀,嬷嬷!我那回上吊把脑子给吊坏了,有些记不得该怎么绣了,要不烦您起个头,我在一旁看着想想?”

赵嬷嬷年纪大了,早不费这个神了。有些不愿意,“姑娘,这可是您亲手要绣给潘家的礼物,怎么能假手于人呢?况且二人的针线多少有些不一致,这做出来,总会有些好看。喏,您先用线,把下面这些松石花卉用游针绣出轮廓,再往上一层层地铺陈开来就好了。”

油针?我还盐针呢!张蜻蜓皱眉盯了一会儿,“真一点儿想不起来了!”她径自站了起来,“还是嬷嬷你起个头吧!”

“我…”赵嬷嬷还待推辞,张蜻蜓已经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她,“别是嬷嬷你也不会,说着唬弄我玩的吧?”

这怎么可能!赵嬷嬷被她一激,当即坐下了。拈针捻线,很快就落在白绢上,起手开始,“姑娘您瞧着,就是这样,很简单的。”

张蜻蜓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很是好学的样子,“唔,不错不错!”

“那姑娘您来吧。”

“我还没看好,你这是直线,一会儿转弯怎么办?你再绣一会儿我瞧瞧。”

过了一会儿,一条长约寸许的细线出现了。

“姑娘您总该看会了吧?”

张蜻蜓皱眉盯了好一会儿,“有点明白了,可是…”

“姑娘您又怎么了?”赵嬷嬷有些不耐烦了。

张蜻蜓托着下巴作了一个决定,“赵嬷嬷,你从前对我说,绣完这幅图也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方才又说换了人绣会不好看。那不如,你就先绣一副给我做样子吧!”

什么?赵嬷嬷当即变了脸色,“这怎么行?这可是…”

“我知道!我知道这是我要送给潘家的礼物!怎么能假那个手的呢?”张蜻蜓笑眯眯地看着赵嬷嬷,“等你先绣好了,我马上就开始绣!有了你这样子,我保证只用一个月,不吃不喝也把它绣出来!到时候,我那副就送给潘老爷,你这副就送给我,我们师徒二人,两只老虎,一起挂在潘府里,那多威风!赵嬷嬷,你就是不是?”

赵嬷嬷此刻想哭的心都有了,她怎么就这么蠢,挖了个坑把自己给埋了?天啊!三姑娘的婚期虽然还没最后敲定,想来就是年下前后了,打死她也绣不出来啊!

脸色变了几变,她终于勉强找了个借口,“三姑娘我…我还有家中俗务缠身,恐怕不能静下心来…”

“没事没事!我都帮你想好了!”张蜻蜓老神在在地摆着手。

正好蕙心进来回话,“姑娘,你要的那住处都已经收拾好了。”

张蜻蜓满意地点了点头,望着赵嬷嬷笑容可掬,“瞧,我就是怕你忙,连住的地儿都帮你收拾好了!嬷嬷你就安心住下,只管专心刺绣。你男人不是还讨了个小么?想来你就是几天不回去,家里也乱不了套。要是有什么话,就打发丫头婆子回去帮你说一声。好了,我也不多说了,等着瞧你的猛虎图啊!”

张蜻蜓方才可不是白坐在那儿跟小丫头们闲磕牙,该弄清楚的都弄清楚了。每个人该怎么应付心里也有了底,现在就端着杯茶,从从容容地看着赵嬷嬷刺绣。

当然顺便,也监监工啥的。

谁叫她是主子,那是奴才呢?没办法呀!命生得好就是没办法,张大姑娘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自己现在的好命。至于歹命,自有那个死女鬼去帮她扛着了。

说起来倒也有几分挂念,不知那家老小现在是怎么过活?那女鬼搞得定么?要不,等自己攒点钱,还是回去看看吧!

午睡时候,绿枝悄悄问张蜻蜓,“姑娘,这样好么?赵嬷嬷还在那儿绣呢!”

张蜻蜓嗤笑,“要是她好了,就该我不好了。你是希望我好,还是她好?”

绿枝默不吭声了,想了想,却又有些担心,“要是夫人知道了怎么办?”

张蜻蜓冷笑,“我就是做给她看的!自己儿子不争气受了罚,那是她活该,可别想把气撒在我头上,什么玩意儿嘛!跟我玩阴的?可没那么容易!”

到了下午,秦嬷嬷如期而至时,就见赵嬷嬷在大厅里埋头苦绣,而张蜻蜓正坐在一旁恭候着她的大驾。

见她进来,赵嬷嬷眼巴巴抬眼望着秦嬷嬷,那眼神里饱含着的一片浓情满溢出来,汇成通俗易懂的两个字——救命!

秦嬷嬷心里一紧,当下那气焰就矮了三分。

其实她对张蜻蜓倒没有过分强烈的好恶,从前能来这儿做个教习嬷嬷也是个图个舒服。因她长于算计,林夫人现又委派了她管一点小账,那个油水可足,她干得是不亦乐乎,对张蜻蜓有意见也多半是因为重回这荷风轩,干扰她的发财大计了。

但精于计算者也多善于见风使舵,眼见头两位嬷嬷全都栽到张蜻蜓手里了,她再也不敢小视这位三姑娘,进来便恭谨地问话,“姑娘,可以开始了么?”

见她态度老实下来,张蜻蜓颇为满意,特意让她来看一眼,就是震慑作用,目的既已达到,“那咱们到隔壁去吧,别扰了赵嬷嬷分神。”

可怜的赵嬷嬷一句话也没机会攀上,便眼睁睁地看着秦嬷嬷消失于眼前了。而早已备好的耳房里,张蜻蜓这回是认认真真学起了算账。

简单的加减乘除还是难不倒张蜻蜓的,就算不会写,她心算还是会一点的。只是一下五去四,二去八进一地要落到算盘上,就有些难度了。

不过一旦掌握其中的窍门,张蜻蜓很快发现,这里头乐趣无穷,而且相当的有用!她学得认真,秦嬷嬷也不敢教得马虎,等这一个时辰飞快地过去,朱嬷嬷来接班的时候,张蜻蜓还意犹未尽。

诚心诚意道了个谢字,“秦嬷嬷,明儿你把赵嬷嬷这个点也接过来吧,反正她得忙一阵子,你手上也没别的事。”

不如给她物尽其用了。秦嬷嬷刚想推脱,却怕张蜻蜓出幺蛾子整她,当下就先应了,转身回去给林夫人报讯了。

朱嬷嬷冲张蜻蜓笑眯眯作个请势,“三姑娘,咱们现在就去厨房吧?”

张蜻蜓斜睨她一眼,这回可要让你们见识下本姑娘的本事!

“走!”

第19章 有了刀的张蜻蜓…

林夫人看着面前这道松鼠鳜鱼,目光中是三分讶异七分不信,“这真是三姑娘做的?”

朱嬷嬷那张原本总是泛着红光的胖圆脸此刻可好看不到哪里去,哭丧着脸,“真是她亲手做的!”

“不可能!”林夫人左右看着,断然不能相信眼前这道色香形俱全的菜,是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庶女出品。

“是真的!”朱嬷嬷把特意带来作证的内厨管事吴大娘往前推了一把。

吴大娘僵着一张脸,嗫嚅着回话,“夫人,从杀鱼到下锅,全是三姑娘亲手做的,我们只是在一旁做个样子,半点也没插手!”

想起方才的事,她都觉得真是邪乎!

本来是算计定了要给张蜻蜓个下马威的,一进门,就要她做鱼,还是活蹦乱跳养在缸里的鱼。

原想着,光是杀鱼就得费张蜻蜓老鼻子工夫了,更别提做鱼的麻烦。可没曾想,这丫头上前就捞了一条最肥最大的往砧板上一搁,手起刀落,啪地一下就把这鱼给拍晕了。然后是刮鳞抠鳃,剖肚掏肠,张蜻蜓做得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看得众人眼都直了。

到了后面要在鱼身上打穗花的时候,吴大娘心想,你敢杀鱼只能说明你胆子够大,但这个可就要点技术含量了。

本来她很是得瑟的快速运着刀,满以为能让张蜻蜓露怯,但三姑娘再一次让人惊喜了。

只瞧了两眼,唰唰唰,那是运刀如飞!众人只见光影闪过,片刻工夫,硬是连手指甲也没划花一下,她便在鱼身上打好了穗花,比吴大娘打得还快还漂亮!

可张蜻蜓还犹自报怨,“这刀不太顺手,否则我还可以更快!”

这下,可把所有的人都震住了。

到了后面,就更没话好说。下油锅上作料,张蜻蜓跟着吴大娘的示范,一步也不曾出错,最后做出来的两盘鱼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好味道。

“夫人,您可是没瞧见!三姑娘那架式,就连做了多年厨娘的我们也有些自愧不如。若是说那菜谱可以背,但这个本事,除非她真是个天才,否则没个几年工夫,断然是练出不来的。”朱嬷嬷侧面提点了一下。

林夫人微微颔首,这才脸色稍霁,“多半是周奶娘从前私下里买了东西给她练过,也不足为奇。不过…”

她蓦地沉下脸来,“若是她在屋里私设小厨房,连你都不知道,可见你们这些年还真是在那屋白吃闲饭的么?”

朱嬷嬷一哽,没想到自己也犯了赵嬷嬷同样的错误,慌忙跪下,“夫人,断不是在荷风轩里练成的!”

吴大娘怕引火烧身,也跪下了,“也绝不会是在厨房里练成的!我们可从没人给过她东西!”

朱嬷嬷想了想,“说不定…是从前周姨娘私下找人教的!”

“算了!”林夫人面沉似水,摆了摆手,追查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她不过是要发发脾气而已。接连派了四个人去,竟是没一个成事的,全都败下阵来。愣是没一个拿这三姑娘有办法,不找她们撒气该找谁去?

吴大娘见她并未真的动怒,还有一事想说:“夫人,这三姑娘现在每天卯时就要人来厨房催早饭,今早不曾预备着,故此供晚了。她方才来,还特意提到这个事,说是夫人定的点,她不能不早起学习,只是这…这是不是还得安排专人值守着?”

林夫人一听就明白了,这是个苦差事,厨房不想揽,不禁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你们也真是越发没规矩了!姑娘既然都起得来,难道你们就起不来?从明儿起,按着点供给她!”

她就不信,张蜻蜓就不睡个懒觉的。等抓到她的错处,那可就该林夫人抖威风了。

吴大娘还真是起不来,想想出了个馊主意,“夫人,这既然三姑娘自己会做菜了,不如就以此为由,给她屋里些分例,让她在屋里自己弄着吃,那折腾的可是她自己!”

林夫人踌躇了一下,这样好么?毕竟是位小姐,哪有要她亲自动手做一日三餐的道理?不过若是当真让张蜻蜓天天烟熏火燎的,她想想就解气!

“娘!”门外蓦地响起一个熟悉的公鸭嗓,章泰安一脸忿恨地冲了进来,“就让那贱丫头自己做饭去!咱们不给她菜,不给她肉,饿死她!”

林夫人皱眉,却是拉着他坐下,“小祖宗,你怎么又跑出来了?一会儿你爹就要回来了,到时让他瞧见,仔细你的皮肉!”

章泰安坐在榻上左右扭个不停,撒娇耍赖,“我不管了嘛!你去跟爹说,我要出去玩!我才不要天天关在那鬼屋子了,闷都闷死了!还天天逼我写字,你瞧,你瞧,这手都写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