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对这个小儿子是一点法子都没有,“我的儿!若是娘有法子,能不给你求情么?眼下你爹正在气头上,谁说也没用,你就安心在院子里待会儿。过几日就是中秋了,等你二姐二姐夫回来,让他们再劝劝你爹,你就没事了!”

“不!”章泰安给了老娘一记大大的白眼,“中秋还有那么久,我一天都不想等了!”

林夫人没主意了,朱嬷嬷为了讨好,出了个点子,“要不这样吧,二少爷也别出去了,我让儿子从外头买些小玩意儿回来孝敬少爷,咱们就在府里玩会儿,只别撞到老爷跟前去,那就行了。”

林夫人一听,正合心意,“如此甚好!我的小祖宗,你好好歹歹且在府中把这中秋过了,等过了节,娘定然带你出去痛痛快快玩两天,行不?”

章泰安勉勉强强同意了,又追问林夫人,“那个贱丫头呢?”

林夫人怕逆了这小霸王的意,又跟她闹腾不休。想了想,吩咐下去,“三姑娘屋里,从明儿起就让她自己做饭吧!既要为了新妇,这洗手做羹汤的本事当然是多学一点的好。不过朱嬷嬷,你去盯着让人准备一间小厨房出来,要收拾得像样一点,免得到时又有人告到老爷跟前去,知道吗?吴大娘,你也去帮忙,以后记得每日的菜疏分她一些…”

章泰安还嚷,“别给她好吃的!”

林夫人嗔了他一眼,让张蜻蜓自己做饭就有些不像样了,要是再克扣她的饭菜,还真得让人说闲话了。

吴大娘会意,忙接过话来,“二少爷,这您可就不知道了,这越是好吃的菜,做起来就越是麻烦!像那青菜萝卜,两下就炒好了,随随便便就完事了。”

呃…章泰安立即道:“那就天天给她吃肉!”

张蜻蜓没想到,自己不过做了条鱼,竟然得回个小厨房!这是好事,绝对的好事!有了厨房,她可就有刀了!

有了刀的张蜻蜓…嘿嘿,张大姑娘那个乐不可支啊!

晚饭后,在外头忙碌打听了一天的冯嬷嬷终于拖着疲惫不堪的双脚回来了,“夫人,这潘府的情形是这样的。”

许多事,林夫人也是头一回知道,听完思忖良久,“那你明儿去,就这么跟她说…”

第20章 心怀江湖

潘府,也就是张蜻蜓未来的婆家,据冯嬷嬷介绍,是这么个基本情况。

潘家祖上是世袭的军职,但官儿一直不大,区区一个七品校尉而已。这潘家老爷潘茂广又是次子,袭不了世职,却从军队里一个不入流的百长奋斗到今日的九门提督,完全依靠的是个人努力,实在不能不说是个人才。

而潘老爷的原配夫人姓谢,系出名门,是原兵部尚书家的千金。嫁给潘老爷后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名叫潘云龙,次子就是潘云豹了。

只谢氏命薄,在潘云豹五岁那年便因病过世,后来潘老爷又续娶了谢氏的堂妹,俗称小谢夫人。这小谢夫人进门之后,又生了一儿两女。

“不过,她倒是个知礼的人,待前头两位少爷一向极好,甚至比亲生儿女还好!所以三姑娘您大可放心,绝不会有为难您的地方。潘老爷为人还特别孝顺,加官晋爵之后,将父母与兄长一并接来府中同住,父母居中,兄嫂居东,他们自居在西边,很是为人所称道!”

冯嬷嬷堆着笑说完,觑着张蜻蜓的神色似有几分信了,心下这才松了口气。

可张蜻蜓想了想,又问:“那他家大哥成亲了吧?有孩子么?”

冯嬷嬷点头,“成亲有两年了!娶的是也是位大家小姐,姓顾,但因潘大少爷跟着父亲去了边关,也一直未曾做下胎。姑娘您若是拔个头筹,可更讨一家子欢心呢!”

张蜻蜓不置可否,让冯嬷嬷拍马屁的笑容也挂不住了。

张蜻蜓发现一个问题,“潘家老爷去边关干嘛?要打仗了么?”

冯嬷嬷听及此,反倒笑了,“姑娘可真是糊涂了!怎么连这三岁孩子知道的事也忘了?”

绿枝在一旁低声提点,原来这南康国北边虽是北安国,但因天险难渡,两国相安无事。东南两边是海,繁华富庶尽在此地。只那西边却接着蛮荒之地,有不少大小王庭,部族强悍,时常没了饭吃就过来劫掠侵扰,打打合合,数百年来从未间断,是以历朝历代都极为头痛。

“而潘老爷这九门提督虽是京官,却仍兼着边关元帅旧职,是以这些年都是两头跑,在家的时候少,倒是在外头的时候更多些。但这二公子成亲,是无论如何也得赶回来的,咱们两家这婚期一直迟迟未能确定,就是在等潘老爷回来的准信儿。”冯嬷嬷又补充一句。

张蜻蜓点了点头,忽地又问:“既然潘家老大去当兵了,这老二怎么不去?”

冯嬷嬷笑了,“姑娘这可说傻话了,哪有人盼着自家夫君上战场的?这二少爷自小失了母亲,潘老爷心疼幼子,所以不舍得让他从军,养在家中,确实是有些娇惯了。但姑娘放心,绝不是像外头人传说的那样不堪。说句不该说的话,这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又有哪个是没点脾气的?就算有些人说他好武喜斗,那也是军人世家的本色,总不能让他跟咱们大少爷似的成天文绉绉的吧?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况且我已经打听仔细了,这三姑爷可生得很是一表人材呢!您嫁过去,公公长年在外,婆婆又不是正经的,什么都不需要您操心,何况武官之家本也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小两口的日子必定是极好过的!”

是吗?张蜻蜓肚里冷哼两声,基本上得出判断了。潘云豹,会打架的绣花枕头,被惯坏的败家子!

不过潘家倒是有些对她胃口,武官世家,会不会也有什么家传绝学,武功秘笈之类?那评书里杨家将、岳家将可不都是那样的?

嚯嚯,张大姑娘心中也藏有一个江湖。

冯嬷嬷见说得差不多了,试探性地问起,“三姑娘,您让我打听的,我都可打听到了,咱们是不是可以开始学规矩了?”

张蜻蜓低低地唔了一声,拍拍袖子起身了,“开始吧!”

冯嬷嬷心中撇嘴,心想这婚事都答应了,你还装这么粗俗干嘛?不过她现在对张蜻蜓也提着几分戒心几分惧意,行事不敢不加几分小心。

“咱们先从起身的动作开始!”

冯嬷嬷作了一遍示范,张蜻蜓依样画葫芦。

冯嬷嬷眼皮子都没抬便摇头,“姑娘,这不对!请再做一次。”

张蜻蜓微笑,“那就请嬷嬷再示范一次,我方才没看清楚。”

冯嬷嬷示范了一次,两次,三次…

冯嬷嬷眼皮子狠狠跳了两下,终于懂了。

“姑娘,咱们开始下一个动作吧!”

善哉!三姑娘点头——继续!

两个时辰的教学内容冯嬷嬷愣是教了一炷香的工夫便没话可说了,张蜻蜓还是非常好学的,不忍心让时光蹉跎,主动问起,“冯嬷嬷,既是我要学规矩,往后成了家更要教下人规矩。不如你再跟我说说,母亲大人平时是怎么管束你们的吧!”

冯嬷嬷这回连心都狠狠地抖了两下,就凭这话,三姑娘您就已经可以出师了。那些东西…她不敢教啊!

张蜻蜓皱眉,“冯嬷嬷,你大小也是个管事嬷嬷,若是这么快就没东西可以教我了,那我岂不是得问母亲换人了?”

“姑娘,您听我说!”冯嬷嬷深切地领会到上了贼船是一种什么感觉了。

林夫人,是她万万不能得罪的,三姑娘,也是她坚决得罪不起的。做下人难,做伺候三姑娘的下人,尤其是难上加难!

回头该怎么跟林夫人说,张蜻蜓根本没想着要交待,但冯嬷嬷一定会记得管好自己这张嘴。只求神拜佛,快些把这三姑娘嫁出去了事!

当然,这也是四位教习嬷嬷的共同的心愿。

荷风轩暂时平静了几日,张蜻蜓每天都在“认真学习”!

而此时的朱嬷嬷在小厨房里热火朝天地忙活着,做出绝不能重复的菜式点心;赵嬷嬷在埋头苦绣猛虎图;秦嬷嬷在费神思量如何让三姑娘更快更好地掌握珠算和记账技艺;冯嬷嬷最为苦恼,林夫人的驭下之术哪里是她一个下人能搞得明白的?可这一旦没得教了,自己首先就得砸了饭碗,她是不是也该去学下那啥三十六计了?

这日,五姨娘打发人来说:“姑娘屋里要补的使唤丫头已经挑起一些了,明儿便送来给您相看,不耽误姑娘学习吧?”

不耽误!四位嬷嬷顿时眼睛亮了,异口同声地道:“要不明儿就歇一日吧!呃…姑娘这些天也着实累了!”

“对了,还有周奶娘不是药也吃完了么?正好安排大夫进来再瞧瞧!”

张蜻蜓乐了,“行啊!你们跟母亲说去,若是她同意了,我没意见!”

“是!”四位嬷嬷这回那真正是同心同德,连喊的口号都是那么的整齐与响亮!

第21章 见药三分毒

今日休假,张大姑娘可以悠哉悠哉地享受自给自足的幸福生活。

新鲜的瓜果肉菜早早地就送来了,吴大娘可不敢克扣她一分一毫,反而精挑细选了上好的送去。要不,三姑娘就能抓着菜刀过来向她“讨教讨教”了,吴大娘实在没工夫也没胆量再跟三姑娘比玩刀儿,所以老老实实地供上东西。阿弥陀佛!

过目了今天的菜式,张蜻蜓正在琢磨着要做些什么好吃的,绿枝笑道:“姑娘难得休息一日,嬷嬷们又不在,不如就由我们来做饭吧!”

“行啊!只记得把那只鸡卤了,放凉了也好吃。”

其实做做饭张蜻蜓倒真是无所谓,从前家里穷,想吃没得吃。现在啥都有了,不过是做做饭,有啥辛苦的?再说了,若是不让她做饭,连耍刀的机会都没有。这身筋骨原本就够懒散的,若是再不好好练练,二回真要是撞上潘家那头豹子,岂不得让人捏成面团?

所以张大姑娘还是很懂得未雨绸缪的道理,积极主动地练好刀法,以期来日迎敌。

不过说到这刀,张蜻蜓还是很有些遗憾的。她最习惯使的还是牛耳尖刀,可是大户人家虽然肉买得多,但却嫌那血腥味腌臜,全是在外头集市上买了杀好的猪牛羊这些大牲口回来。在自家厨房顶多杀些小鸡小鸭,三姑娘想要弄把称心如意的刀,还得找机会自己出去逛逛才好。

她想到哪儿就张嘴问到哪儿,“绿枝,你说我想要出门儿,林夫人能同意么?”

绿枝一愣,“姑娘想要出去干什么?”

瞧她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张蜻蜓就知道她想歪了,“你别怕,我不是想要逃跑,就是想出去逛逛!”

这是真的,来南康国这么些天了,成天就是困在这方小小天地里,张蜻蜓还真想出去开开眼界。

绿枝面有难色,若是从前倒还罢了,只是现在张蜻蜓有了不良记录,“若是没人相邀,只怕还真有些难。”

张蜻蜓这就奇怪了,“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们都不出门的吗?多少也得串个门子吧!”

周奶娘这几天好多了,可以下地走动,此时正好进来,听得笑了,“串门子那是肯定有的,不过也多是些亲朋好友之间,哪有千金小姐随随便便出门的道理?没得惹人笑话。姑娘要是嫌闷啊,这中秋眼看就快到了,到时咱们府里必定会办几次家宴,请些人回来作客。远的不说,二位姑奶奶是一定会回来的。到时说不定还有人回请咱们,姑娘兴许就能出趟门了。”

说到这儿,她忽地想了起来,“绿枝,姑娘过节的新衣裳打点好了没有?”

绿枝迟疑了一下,才低声道:“首饰那些都早拿出来了,只这新衣裳…夫人说归五姨奶奶管了,可五姨奶奶又说那项银子夫人早支出去了,可连她都还没看到新衣裳影儿呢!”

周奶娘摇了摇头,“算了,打饥荒也不是这头一遭了!你且把姑娘的节面衣裳拿几套出来,咱们重挑挑吧。”

绿枝早就收拾好了,捧出几套颜色鲜亮的衣裳出来,“姑娘,您瞧到时怎么穿?”

张蜻蜓却追问起来,“原来是该有新衣裳的么?那凭什么不给我?”

周奶娘叹了口气,“该给的倒也不是不给,只是往往给到咱们这儿,都是迟了好些日子的。从前也不是没争过,可上头那儿就一句话,家里人多,做不过来,总得先顾着上房的体面才行。若是实在催得急了,也不过是随便挑几匹布应付咱们,倒不如安心等等,有时还给些好料子的。”

张蜻蜓不悦地道:“夫人也就算了,爹都不管的么?哪有当爹的只管自己穿新衣裳,让咱们都没有的道理?”

周奶娘嗔她一句,“你怎么一下又糊涂了?老爷一个大男人,家里上上下下这么多口子,哪里记得这么清楚?若是争得多了,反让老爷觉得咱们斤斤计较,不体恤当家的辛苦。就是姨奶奶在世的时候,也是这么过的。”

张蜻蜓可以理解,但不能接受。这就跟下人们干活要赏钱的性质一样,都是看菜下饭。如此一想,为何要去替人遮这个丑?

当下就挥手让绿枝把衣裳都收起来,“既如此,到时你不拘给我穿哪套吧,费这个神干嘛?要记的总会记得,不记得的总也不会记得,装给谁看呀!”

周奶娘想想也是,示意绿枝收起来算了。跟张蜻蜓商量正事,“姑娘,一会儿挑人,您可得仔细些。府里的断没有好的到咱跟前,还不如要那外头的。像艾叶就不错,好生教了,日后也是个臂膀。”

绿枝听及此言,倒是有话想讲,可想想微一蹙眉,到底把话又咽了回去。

过了一时,倒是复诊的大夫先来了。

张蜻蜓隔着门帘一瞧,却见是那小大人章泰寅陪着人来的,板着一张小脸,煞有其事的模样,逗得张蜻蜓当时就乐了,吩咐兰心,“去!把那小子给我叫进来。”

章泰寅见了她,还有些心理阴影,离着三尺远就站定了。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客客气气地道:“三姐姐好!”

张蜻蜓勾勾手指头,“过来,让姐姐好好瞧瞧你!”

章泰寅飞快地瞟她一眼,皱着小眉头打起了官腔,“不知三姐有何吩咐?”

小样儿!他越是假正经,张蜻蜓就越想逗他,因屋里还有他房里的人陪着,不好动手动脚,只得先找个话题,“你今儿怎么过来了?”

旁边他的教习嬷嬷回话,“回三姑娘,今儿大夫先去给夫人请脉,正好三少爷身子也有些不爽快,就一并瞧了瞧。夫人挂心姑娘,便让三少爷领着大夫来到此处,也瞧瞧姑娘。”

呵呵!张蜻蜓挑眉一笑,“有劳母亲大人挂心了。嬷嬷,我这三弟是怎么不舒服啊?”

嬷嬷笑回,“不过是老毛病了,时不时总得犯上一阵子,咳嗽两声,吃几副药疏散疏散也就好了。”

张蜻蜓眉头微皱,心直口快地道:“俗话说,见药三分毒。小孩子要是没什么事,还是少吃些药的好!”

不料此言一出,满屋子的人都变了脸色。尤其是那嬷嬷,整个脸都黑了!这话是何意?

章泰寅怔了怔,随即接过话来,“谢三姐姐关心,只我自幼体弱多病,这病向浅中医,该吃的药还是不能不吃。”

他还配合地又干咳了两声,绿枝也赶紧打圆场,“嬷嬷是爱惜三少爷的身子,故此才不敢大意,这也是她细心负责之处。便是您平日里咳嗽两声,我们做下人的可也得立即请了大夫来,这才是正经!”

那嬷嬷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颇有些不悦地斜睨了张蜻蜓一眼,“三姑娘关心弟弟自然是应当的,只是三少爷自小养在夫人跟前,我们哪里敢有半点怠慢之处?若是有个什么闪失,谁能担当得起?姑娘这话想是无心,只是若给有心人听见,倒叫我们死无葬身之地了!”

张蜻蜓没想到,自己原本只是好心提醒一句,反招出这么多话来,弄得她好像故意挑拨离间似的,倒是有些尴尬。

一时正不知怎么下台,恰好那大夫瞧完了周奶娘,婆子进来回话,章泰寅拱一拱手,“三姐,既然无事,那我就先去母亲那儿回话了。”

走吧走吧!张蜻蜓也没了逗弄的心情,放这小大人走了。闷头一想,觉得真是丢脸。

不过也不能完全怪她的是不是,哪有做姐姐的关心一句也给人说这么多的?不是她有坏心眼,是这些人太会联想了!

第22章 大红色的,喜庆!

午饭时候,因为说错话一直良心不安的张大姑娘左思右想,让蕙心把那只卤好的鸡包上,“给三少爷送去!”

这总该没做错了吧?人生病了不就得吃些好的?

可没想到,张大姑娘一片好心却依旧用错了地方。蕙心回来时除了这只卤鸡,袖里还多了两块饼,“三少爷的嬷嬷说他病着,得忌口,不能吃鸡这样发物。三少爷说谢谢姑娘的好意了,改日有空,再来探望姑娘,这饼是他赏我的。”

可怜的丫头,自从上回犯了错之后,一直夹着尾巴做人,连一块饼也不敢偷吃。

张蜻蜓挥挥手,没好气地道:“自己吃吧!”

却又继续生起闷气,怎么自己怎么做都不对?

绿枝过来劝道:“姑娘,您可别恼三少爷。他那屋子离上房近,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立马那儿就能知道。纵是他有心想收下您的东西,可若没嬷嬷们发话,定是断然不敢的。况且他现在还要吃药,确实有些食材是跟药材相冲,不能随便吃的。您若是真想送些什么东西过去,不如我晚些时候过去打听打听,咱们再做了送去,岂不好些?”

也只能这样了,张蜻蜓其实也不是恼章泰寅不收她的东西,是苦于自己的一番心意不被人接受,反让人觉得是恶意,这就让人非常憋屈了。

不觉多问了几句,“那孩子到底是什么毛病?怎么瘦成这样?”

绿枝叹息,“这是胎里作下的毛病,沈姨娘生他们时难产,还搭上一条性命。打小没了娘的孩子,总是难养活的。唉!当年还说她有旺夫益子之相,可到底过不去那个鬼门关。”

周奶娘到底忍不住,等绿枝出去了,私下在张蜻蜓耳边嘀咕,“其实那俩孩子生下来时也还好,只是渐渐养大了,就总说三少爷有病,成天竟是拿药焙着呢,越发弱了。但你看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四小姐,怎么就一点事没有?”她撇了撇嘴,“所以呀,那房里的事情咱们管不了,也不能管!”

什么?张蜻蜓腾地火了,“你是说林夫人故意拿好人当坏人治?这也太缺德了!”

周奶娘顿时慌了神,“我的好姑娘,你怎么就嚷嚷起来了?这事不过是我胡乱猜的,作不得准的!”

见张蜻蜓还待追究,周奶娘急了,“难道你想害死奶娘么?那索性先拿个绳子给我自己吊死算了!”

张蜻蜓闻言一下冷静了,是啊,若是自己一闹,首先就又是自己身边的人遭殃,那为了救人又搭些人进来,如何使得?

再一琢磨,她也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家里除了死去的沈姨娘,从来就没有姨娘能生出儿子的,难道全是林夫人在搞鬼?

周奶娘低声密语,“这府里的事情有些咱们心里清楚就行了,可没有半句多话的份儿!姑娘,反正你都要出嫁了,能太太平平渡过这段日子就行了,还管那些闲事做什么?”

张蜻蜓无法,只得暂时丢开手了,可心里到底有些过意不去。若是如此,那个小大人儿也太可怜了!

午休过后,银子带着十几个丫头过来荷风轩了。上前给张蜻蜓见礼,嘴里跟抹了蜜似的,“我们姨奶奶问三姑娘好!这些丫头们全是按着夫人的吩咐,从家生子里选出来的。我们姨奶奶怕她选的您不中意,特送来给姑娘亲自过目。”

她格外咬重了“夫人”二字,意思就是告诉张蜻蜓,五姨娘不过是个傀儡,从林夫人手里怎么进来,还怎么出去。要不然,一般这样的挑人都是由当家的选了就完事,很少直接送到姑娘面前,让她自个儿选的。

周奶娘还想从外头挑人,那可是痴人说梦。反正就这些人了,你爱要不要!张蜻蜓留神细看,还当真没什么好货色。

不是说一个人生得不美就不好,只是眼前这些丫头们,一个个双目闪躲,缩头缩脑,跟歪瓜裂枣似的。想来好的肯定早就分进各房当差去了,这些挑剩下的,连粗使都轮不上,现在搪塞到她这儿来,也就是为了应付了事。

可张蜻蜓没有一棍子把人全部打死,手托着下巴想了想,“你们一个个说说,自己叫什么,多大了,都会干些什么。就从你开始吧!”

她随手指了最左边的一个丫头,那丫头愣了愣,一下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叫春桃,我…五岁了!”

旁人听得哄堂大笑,那丫头半天还没反应过来。

兰心在那儿起哄,“你五岁长这么大个子?”

那丫头脸烧得都快滴出血来,更加结结巴巴地不会说话了,“我…我…”眼见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笑什么?”张蜻蜓蓦地吼了一嗓子,把众人全都镇住了。

就见三姑娘冷着脸训斥兰心,“不过是说错句话,有这么可乐的吗?这么喜欢笑,怎么不出去卖笑?”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吓得兰心当时就跪下了。

张蜻蜓早想找机会敲打敲打这丫头了,她跟着冯嬷嬷学那治家之道可不是听着好玩的。有些事张蜻蜓虽然不会说,但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兰心表面上看起来是忠心,但也可以说是怕吃苦,所以挨打之后立即就跟着她回来了。而蕙心碍于林夫人的淫威,不敢当时就走,其实这才是一个小丫头正常该有的反应。毕竟她不像周奶娘和绿枝,是铁定要跟着张蜻蜓的,所以那是绝对的死忠。

而在这些天的相处之中,张蜻蜓更加认清楚了,兰心这丫头是绝对的干活在后,享受在前。成天又好搬弄口舌,闲话八卦,自然这样的丫头也有她的用处,但若是不警告警告她,让她飘飘然不知天高地厚起来,那迟早会给主子闯祸。

张蜻蜓发完了火,再让那些小丫头们继续。在她的威势之下,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们更加紧张起来,说话更是磕磕巴巴,没几个流利的。

要依张大姑娘原先的脾气,早一脚一个踹出去了!正快要耐不住性子,蓦地听到一个清脆干净的声音。

“奴婢名叫巧云,今年十四。刺绣扎花,做饭洗衣都是在家里做惯的,只是不识字,也不懂什么规矩。”

张蜻蜓来了点兴趣,“你站到前面来。”

那姑娘方才她就留意到了,在众人皆笑的时候她没有笑,在自己吼得众人战战兢兢的时候,她也是始终低着头,没什么太过惊慌失措的样子。

冯嬷嬷说过,可以那啥,从旁边来观察人,有时看得更准。那张蜻蜓对她的第一印象,那就是沉着稳重。

小姑娘个儿不高,看起来瘦瘦小小的,穿一身寻常的蓝布衣裳,虽都有些泛白了,却是浆洗得干干净净,想是才上身,连一个褶儿都瞧不见。

张蜻蜓颇有好感,“你把手伸出来瞧瞧。”

小丫头把手伸了出来,正面反面都给张蜻蜓看了。她个子虽小,但一双手却生得骨节粗大,指间有茧,也不蓄指甲,洗得干干净净,是双干活人的手。

“就是她吧!”张蜻蜓当即就定了,她这房里缺一个大丫头和一个小丫头,那个大丫头的缺她还不着急,这小丫头却可以先定下来。

她倒比周奶娘想得开,虽然这也是家生子,但若是真正林夫人的心腹,断然不会派到她跟前来,必是没什么太大瓜葛的芝麻绿豆,所以她尽可以放心使用。

银子见她定了这个丫头,倒是微一踌躇,“三姑娘,这丫头…”她也不多说,只是对那小丫头吩咐,“巧云,你且把头抬起来,给姑娘看看。”

“是。”巧云乖巧地应了,把一直略低着的头抬了起来。

咝,众人不觉倒吸口凉气。

却见这姑娘左额太阳穴上,生了一块鲜红色鸡蛋大小的胎记。还斜斜地侵了一半到左眼皮上,虽然留了长长的刘海,也还是挡不住。本来好端端的一张小脸,硬是看着便有了几分骇人之意。

银子赔笑,“三姑娘,要不您还是换一位吧!”

“不用了!”张蜻蜓却立即拍了板,“又不是得了麻风病,不过是长了块胎记而已,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这大红色瞧着多喜庆!巧云是吧,你留下吧!”

第23章 不识字…

张蜻蜓没有嫌弃巧云脸上的胎记,决意要她留下,但巧云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欣喜得意,或是对她的感恩戴德,只是冲张蜻蜓正正常常地行了一礼,便仍旧退到了队伍里。

银子小声解释,“姑娘您这儿定了,我们五姨奶奶自然没有话说,只是还得送去给夫人瞧瞧,才能作数的。要不,您再挑一个预备着?”

嘁!张蜻蜓差点就当着众人的面嗤之以鼻了,既是如此,还让她来选个屁呀?

到底忍不住刺了一句,“你们既是按着母亲大人的吩咐把人领来的,她若是不同意,那可不逗人玩么?我倒是无所谓,不过看几眼的工夫。只是可怜这些丫头们,平白折腾一场。你去母亲那儿,替我请个安。就说我相中这丫头了,她要是觉得不好,就看她喜欢谁,爱指谁过来就是谁吧!”

张蜻蜓欲待拂袖而去,银子却忙不迭地补了一句,“姑娘,我们姨奶奶请您有空的时候过去坐坐。有些您嫁妆上的事情,要跟您商量一声。”

行啊!张蜻蜓闲着也是闲着,“那我现在过去方便么?”

“瞧您说的!”银子很是殷勤,“姑娘您只要有空,随时欢迎!我们姨奶奶就是再忙,也得先把您的事放在头一位!”

张蜻蜓嘿嘿一笑,不置可否。冯嬷嬷说,无事不登三宝殿,登来必有所求。那五姨娘是看上自己什么了?且会会她去!

掬芳斋内,胡姨娘其实也不忙,明义上说是她管家,实际上却不过是林夫人的传声筒而已。不过,她也看准了一条路子,想要把手插进去。只这桩事,还得让人帮忙搭个台,她才好唱戏。

“三姑娘来了?那些小丫鬟可有中意的?原本我的意思是让他们在外头买几个出挑的进来,可处处都跟我抱怨,说节下使费大,哪里都匀不开。姑娘若是相不中,也只好先拣一两个回去打杂,等秋后家里宽裕了,再给你换好的也不迟。你看可使得么?”

胡姨娘这一番话,张蜻蜓现在经过学习,也能听出些言下之意了,知道她不想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因此事多生事端,便笑回道:“姨娘说得很是,可纵然家生子们粗笨一些,毕竟靠得住。我那儿其实也不过是缺些干活的丫头,要那些好门脸的干什么?倒是本分的更好,也不用换了,家里既有人,免得又破费!”

胡姨娘听完很是满意,挥手让丫头们都出去了,才小声道:“其实这也不是想委屈姑娘,咱们说句推心置腹的话,姑娘身边的人都是要带出去的。太扎眼了虽然体面,但也有扎眼的坏处在里面。”

张蜻蜓知道她指的是纳妾收房等事,“还是姨娘顾虑得周全,我竟没有想到这一层。”

胡姨娘正好有话可接,“虽然老爷和夫人都在,但毕竟周姨娘不在,没个亲娘在身边的孩子总是难的。唉!若是她能亲眼看到姑娘出阁…”

她语带哽咽,瞬间泪珠就在眼眶里开始打转了,却硬撑着不掉下来,就等着人来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