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张蜻蜓好奇了,那头豹子也有可用之人?

卢月荷微微一笑,“蒋十一郎。蒋国公于朝中事务平平,但生意经却打理得极好。这京城商铺之中,十停里竟有两三停或多或少跟他家有些瓜葛。若是他们家肯答应帮忙代为脱手,应该不难卖出一个合理的价钱。”

张大姑娘心下一紧,早知如此,她干嘛得罪那蒋陌雪?现在再去求人,就是蒋孝才肯帮忙,他爹也未必愿意呀。

卢月荷却是早就替她想好了,“弟妹你无须太过担心,那蒋八小姐不过是蒋国公七姨娘的女儿,在府中也算不得多受宠。反而是蒋十一郎的生母四姨娘,一直掌管账房,颇有权势。此事也不必通过国公爷,只要能走通四姨娘的路子,就已经成了。”

哦张蜻蜓点头,原来还是这么样的一层关系,“多谢大嫂指点。”

潘云龙插了一句题外话,“弟妹,其实你那日之事办得一点没错,你可知道,当日你为了边关将士们所说的话流传到军中,可有许多人都在赞你。咱们南康国其实有点重文轻武,军中马匹一直供应不足。你那日能在那么多人面前说出那样的话,也算是为我们说了句公道话。爹虽然不说,但他心里,肯定是记得的。”

嗳呀,张大姑娘被夸得脸红了,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其实也就那么一说而已,可比不上你们真刀真枪地跟敌人去厮杀。”

“你能这么说,就已经很好了。”卢月荷又把话题导回正事,“弟妹,我建议你得了银子还是托四姨娘替你买些田产,或是投在商铺上,能有个稳定的收益,你也能静下心来好好料理家务了。”

呃…这个张蜻蜓却不能苟同。

第89章 纨绔的传说

张大姑娘打小就出来赚钱,她并不怕辛苦,最怕的反而是天天陷在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里。

不过她现在没有反驳,却是反问:“大嫂,你们就打算着靠田产地租度日么?”

卢月荷也不瞒她,“我出嫁时,因从范阳远道而来,除了一些必要的衣裳首饰,家父家母并没有准备太多的东西。倒是在京郊的县里置了些薄田,建了个小小农庄。这两年还算是风调雨顺,也有些稳定的收益。养活咱们这房人,还是不在话下的。”

哗!张蜻蜓一听她这个口气,就知道应该是收益颇丰了。怪不得小谢夫人惦记着,恐怕是想打她的主意才是真的。

不过张大姑娘却很有志气,大嫂有的东西是大嫂的,她可不占这个便宜。自己有多少本事干多大的事情,没必要羡慕旁人。

正想告辞回去再琢磨琢磨,问雪进来了,瞟潘云龙一眼,附在卢月荷耳边低声道:“二爷又上那儿去了。”

“他到底去哪儿了?说!”潘云龙心思灵敏,怕弟妹芥蒂,非要当众问个明白。可一听完回话,顿时一张脸黑得像锅底。

潘云豹京城纨绔的名气,追根究底,是他十六岁的时候打响的。

那一年春日里的某一天,潘二少爷在春光灿烂的好天气里,走进春意盎然的桃花林。

那儿是南康国京城一处著名的踏春景点,有春水绿如蓝,有春花红胜火,当然也就有各路才子佳人,以及想和才子佳人有一番艳遇的闲杂人等时常出没。

潘云豹那日和一群狐朋狗友酒兴正酣,玩兴正浓,忽地遇见两帮人马在抢夺一名年轻貌美,姿容绝佳的佳人。

英雄救美,乃是本能。所以热血少年潘小英雄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跟一帮年少无知的愣头青们一起,将那伙人打成了猪头,然后载着美人,高高兴兴地扬长而去了。可等着把人抢回来了,细一盘问,才知道摆了一个多大的乌龙。

因为被他们救回来的佳人既不是大家闺秀,也不是小家碧玉,而是一个初挂牌的粉头。

说白了,其实就是因为老鸨贪心,先收了银子,把这小雏的第一夜许给了一位官人,谁知过后又来一个肯出更高价的。到了手的钱财,老鸨舍不得吐出去,但放在眼前的白花花的银子,她也不能不赚。

于是老鸨就出了个鬼主意,跟他们两家分别都约好,在同一天,到桃花林里来游玩。老鸨的意思是,谁先接到谁就得了去,晚到的那个,她就说是人家硬抢的,你到得晚,就活该你吃亏了。

反正这种事也是烟花巷里的惯用伎俩,就是闹将出来,也不过博人一笑,很少有人会较真。

没想到就是这么不巧,他们两家居然同时撞到了一起,而更不巧的就是,有一群横冲直撞的小少爷们杀了出来。

一帮纨绔子弟见事情闹成这样了,全都一哄而散,只有侠义心肠的潘二少爷见那姑娘哭得可怜,也不知该往哪儿送,便将她带回家,暂且安顿下来。

可第二天一早,老鸨就闹上门来,要他家给个说法。当时潘老爷在边关,潘云龙在军营受训,小谢夫人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帮那姑娘赎了身,把她给收留下来了。

原说要给潘云豹做个屋里人,一床锦被遮风流也就算了。未料此事在京城一夜之间传得沸沸扬扬,许多不明就里的人说是潘二少爷见色起意,当街强抢了民女,还坏了人家清白云云。

潘云龙次日傍晚在军营里得到消息,气得顿时火冒三丈,急急忙忙请了假,一口气冲回了家,揪住弟弟就是一顿暴打。不过也幸好他回来得及时,小谢夫人想给潘云豹纳妾的想法当然是落了空。

但那粉头却哭哭啼啼的死都不肯走,怕出去了依旧给妓院的那些人逮住,再掉进火炕里。

潘云龙也怕闹出人命,于是就在府外寻了一处小小的民房,买了两个粗使丫鬟,将那粉头安顿了下来。

冷眼旁观了三四年,那丫头倒也安分守己,自己守在那儿做些针线过日子,只是不愿意离开。大伙儿全都心知肚明,那丫头是在等潘云豹娶了妻,再接她进府做个安稳的小妾,这辈子也算可以了。

只是潘家没这传统,就连潘茂广这么飞黄腾达了,也不愿纳妾收房,所以那个粉头就这么不清不楚地耽搁了下来。

若是潘云龙在家还好说,若是潘云龙不在家,潘云豹有时也会去瞧瞧她。这里不得不提到一句,小谢夫人着实没安什么好心,逢年过节还总说那姑娘可怜,让潘云豹给那粉头送点子礼物,闹得人家心里总有个盼头,就更不肯走了。每回一见着潘云豹,是挖空心思地笼络他。

潘云豹哪里能是这种女子的对手?于是一来二往的,还将那姑娘认作是个风尘里的知己,关系还不错。若说从前是迫于母命去看她,后来便是自发自动地去看她了。只是慑于大哥的威严,不敢在那儿过夜而已。

张蜻蜓虽然只听卢月荷含糊说个大概,但也基本上能猜出全貌了。心下不觉生气,反觉好笑。十六岁,这傻小子就能弄个外室出来,还真是有得…那么一说。

“那姑娘长得很漂亮么?”

卢月荷没想到张蜻蜓听完不哭不闹,居然还有闲情逸致,笑眯眯地关心起这个问题,倒有几分诧异,“还好吧,我也没见过。不过那姑娘到现在差不多也该有双华之年了,原本相公是想着再拖上几年,等你们生儿育女了,让那姑娘知难而退。所以没先知会,还望弟妹见谅。”

“没事没事!”张大姑娘连连摆手,反替那姑娘担心起来,“那大哥方才怒气冲冲地过去,不会有事吗?”

卢月荷摇了摇头,“相公做事很有分寸,至多把那姑娘训斥一顿,把二弟带回来也就罢了。不过弟妹你若是想亲自处置,也由得你去。”

张蜻蜓可不想棒打鸳鸯,野鸳鸯也不关她的事。不过有个问题,她却不得不关心一下,“那她的日常开销以后是不是也归我管了?”

呃?卢月荷真没想到,她在这个时候还能关心到这个问题,“这个倒没明确地说过,若是婆婆那儿不给,恐怕就得着落在咱们头上了。”

那先等着瞧吧,张蜻蜓连自己这头都没梳理好,也没空去过问那里的事情。

不过卢月荷最后也替潘云豹说了句好话,“要说起来,这事二弟其实真挺冤的,也算是好心了,没干什么坏事,却闹得满城风雨,硬生生地担下了这个虚名。他这人呀,就是脾气急,脑子一热,就什么都忘了,过后还得让人替他收拾一大堆烂摊子。”

张蜻蜓撇撇嘴,以后可别指望她,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去。

跟卢月荷道谢回了房,开始跟陆真商量,“大嫂那儿的话你也都听说了,咱们还是得把值钱的东西清点出来,一边处理着,一边想想门道。要不明儿,我就跟你上街去转转。”

陆真微怔,“姑娘,难道您忘了,明儿可是三朝回门的日子呢!”

张蜻蜓一拍脑袋,还真给忘了她突然想起来一个重要问题,“回门要准备回门礼的吧?这个会不会他们也不管了?”

不会吧?陆真皱眉,“这么大事,怎么可能不准备的?”

若是平时倒还罢了,可是现在却还真不好说了。小谢夫人肯定恨自己恨得牙痒痒,纵是准备了,也未必给她。又或者在里面做些手脚,那可不得不防。

张蜻蜓想了想,叫来彩霞,“你到母亲那儿去问问,这回门礼给是不给的,不管她说给或是不给,你都别争,只说还要去问公公要车便罢。”

张蜻蜓看得很准,这个家里,小谢夫人自身并没有什么根基,她的所有地位都是依托于潘茂广的身上,所以不管如何,她都绝对不敢得罪潘茂广。只要公公在家,这个婆婆就不敢轻举妄动。彩霞这丫头既泼辣又机灵,当这种差是最合适不过了。

她还想起一事,“对了,你把那副猛虎图带去。若是问起来,也别说是我绣的,只说是让府上人绣了孝敬他的。”

那副刺绣张蜻蜓可一直没忘,逼着赵嬷嬷熬夜赶工,又请人帮手,才终于在她出嫁之前绣好了送来。本来张大姑娘是打算留着自己欣赏的,但是公公送了她这么好的一把剑,总不能不回个礼。而且,她也觉得,只有公公这样的人,才配得起这张虎。

等她走了,张蜻蜓开始皱眉苦思。眼下摆在她面前最大的问题并不是回门,而是未来的生计问题。

而这其中核心的又是两条,一是自己弄到银子做什么,二是到底有多少可用之人?

张蜻蜓知道,现有的这些丫鬟家丁都是干惯了府里的差使,并没有多少真有一技之长的。就像白家老爹会点木匠什么的,总不能让他去给人修房子吧?而且还有更多的人,包括周奶娘这样的,都在府里吃惯了安逸饭,能做什么呢?

“弟妹,云豹回来了。”潘云龙板着脸,把弟弟押进屋来,“还不去给弟妹认错?”

第90章 小白脸

就这么半个时辰的工夫不见,潘云豹也不知狂灌下了几坛酒。浑身酒气冲天,脸也烧得通红,脚步都微有些踉跄了。就算是给生平最敬畏的大哥抓来,却仍是死硬着脖子,不肯低头,只是将头扭到一旁,眼睛看着墙,嘴里含糊不清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张蜻蜓知道他不是真心,也没觉得非要他来道歉有什么意义。不过潘云龙希望他们和好,她就要卖这个面子,“相公喝了不少酒吧?来人呀,快扶他回房歇着。”

潘云龙见她这么大度,不觉松了口气,“弟妹,云豹还年轻,有时难免犯糊涂,你可不要往心里去。外面的那个女人,大哥可以向你保证,决不会让她踏进潘家大门半步。”

虽然张蜻蜓没将那女人放在心里,但听潘云龙这么维护她,心里还是一热,“谢谢大哥,你也回去歇着吧。我这儿有事要忙,就不招呼你了。”

见她毫不忸怩的态度,潘云龙反而觉得弟妹是真的拿自己当一家人了。犹豫了一下,见左右只有张蜻蜓的心腹丫头在,便从袖中取出银票递上,“弟妹,你别介意旁人说什么,此事你知我知就行了。我连你大嫂也不告诉,这样成么?”

张蜻蜓真心笑了,“大哥,我知你是为了我好。要不这样吧,这银票你帮我收着,等我哪天有急用,再找你拿。说句不怕你见外的话,人总是要长大了,你总不可能一辈子把我们拴在裤腰带上吧?现在,还是先让我们自己闯闯,你说呢?”

潘云龙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忽地笑了,“弟妹,你知道么?我很庆幸,给云豹娶了你。”

呃…这个您还是不要庆幸了,张大姑娘其实是有私心的。

送潘云龙走了,她就该专心料理正经事了。

因方才他在,绿枝就带人将潘云豹扶进正室歇下,张蜻蜓一进来,就见春夏秋冬围成一团,打扇的打扇,擦汗的擦汗,恨不得全都滚进一个被窝里才好。

“都给我起来。”张大姑娘厉声发了话,她虽没有洁癖,但也不喜欢这么多人爬在她的床上。

“我们…”四季丫头还想辩解,却给张蜻蜓一个眼神就给瞪了回去,“我没什么耐性,重复的话也不想多说。绿枝,再不滚就让人拿棒子来打。”

四丫头无语,灰溜溜的正要退下,却听一直没吭声的潘云豹闭着眼睛发话了,“留下!”

好咧,这下四个丫头跟得了护身符似的,得意洋洋地留下了。

张蜻蜓挑眉冷笑,忽地转手就操起花瓶里的鸡毛掸子,唰地带着风声就抽了下去。

“哎哟!”四个丫头打得鸡飞狗跳,惨叫着从床上滚了下来。

潘云豹霍地一下坐了起来,怒视着张蜻蜓,“你想干什么?”

张蜻蜓反手一棍子就抽在了他的身上,“打人你没瞧见么?”

“你…你敢打我?”潘云豹又羞又恼,脸涨得通红,却犹豫了一下,没有还手,只是伸手将她的鸡毛掸子抓住了。

张蜻蜓拔了两下拔不出来,索性松了手,转身将匣子里的承影剑抽了出来。

“姑娘不可!”绿枝等人吓白了脸,赶紧上前劝解。

“你们都闪开出去。”张蜻蜓拿剑尖直指着潘云豹,“我打你又怎么了?以后你吃着我的饭,靠我养,难道我就打不得?”

“你胡说!”潘云豹掀开被子,光着脚丫子就跳了下来,“我什么时候靠你养了?”

“就从今儿开始,潘云豹,你给本姑娘听好了喽,就在你方才出去鬼混的时候,公爹派人来,让我签了军令状,上头白纸黑字写得一清二楚,这个院子里所有的人,以后都该本姑娘养活,自然,也就该本姑娘管辖。你要是不想饿肚子,就老老实实地听本姑娘的话,以后早给我耍什么少爷脾气,否则本姑娘绝不轻饶。”

张蜻蜓真一点都不生气么?还是生气的。

他祖母的,本姑娘进门才一日,你看这小子给她闹出多少事来?才吃个午饭就跑外头的野女人家去了,灌一肚子黄汤回来,还好意思在自己的床上和几个丫头公然调情,要是不好好教训教训他,人家还真要骑到她这个二少奶奶头上拉屎撒尿了。

“我才不要你养。”潘云豹怎么说也是个男人,怎么能让媳妇指着鼻子这么训斥?就是这个媳妇再漂亮,他再喜欢,也不能当吃软饭的小白脸呀?

潘二少爷拍着胸脯保证,“我能养活自己,还能养活你!”

张蜻蜓盯着他有些不太稳的身形嗤笑,“你就吹吧,反正吹牛也不上税,我是不是做梦不用你管,倒是你的酒醒了没,要不要我打盆凉水帮帮你?”

“小爷我清醒得很。”潘云豹昂着头道,浑不知自己已经伸手去扶住了床棂。

张蜻蜓冷哼一声,收剑入鞘,“本姑娘不跟一个醉鬼计较,老实睡你的大头觉,只要记着一点,以后,本姑娘就是你的天!”

“不是,我才是你的天!”潘云豹冷不丁往前冲了一大步,“你是我媳…”

他光着脚从床前踏板上下来,一下子忘了这个落差,只觉脚下踏了一空,酒醉之人反应又慢,整个人扑通一下子就在张蜻蜓面前跌了个狗啃屎,摔了个五体投地。

张蜻蜓乐了,“乖,可惜本姑娘现在可没压岁钱给你。”

噗!躲在门口的丫鬟婆子憋得脸都抽筋了。

“你…”潘云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无奈眼皮发涩,脑子发晕,竟是怎么也爬不起来。

张蜻蜓冲外头吩咐,“来人呀,把姑爷送回书房休息。”

绿枝赶紧头一个冲进来,附在她耳边低语,“姑娘,还是把姑爷安置在里屋吧。”

她的眼神往外头蠢蠢欲动的春夏秋冬几人身上一瞟,张蜻蜓会意了。想想也是,凭什么让这小子出去风流快活?还纵得那些丫头们个个都以为能跟自己平起平坐,更加的无法无天了。

于是便将潘二少爷安置在了新房门口原该给下人上夜的小床上,那家伙倒是一着床就睡过去了。张蜻蜓想想,特意安排周奶娘跟在一旁伺候着,门一关,绝不给那些花花草草们一点可乘之机。

尔后二少夫人开始发号施令了,“把这屋里原先服侍的人全都给我叫出来我也见识见识,这屋里到底都有些什么人物!”

张蜻蜓是雷厉风行,可这屋子里的人却未必肯给面子。

和早上一样坐在院中,所不同的是,张蜻蜓现在面对的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一个半聋的看门老头,还有两个婆子一个小厮三个小丫头,全是干粗活的。连春夏秋冬四个丫头都不在,说是去上药了。

张蜻蜓嘿嘿冷笑,想给她一个下马威?怕是太小瞧她了正要发火,陆真却一个眼神丢了过来,轻声道:“这月的钱粮还是潘府在发,他们于姑娘身上并没得过半分好处,为何要听你号令?接下来还是要指着他们做事的,不可能一棍子全都打死,寒了众人的心。要恩威并施,才是处置之道,切勿操之过急。”

张蜻蜓摸着下巴想想,确有几分道理,命人将来人的姓名记下,才问陆真,“那咱们去清点家产,这总该可以吧?”

陆真点头一笑,“这是正理。”

那就来吧,从院门口的第一间房开始,张蜻蜓认认真真打量着自己的新家。

他们这个院子分为前后两进,前头三间正房是客厅花厅和饭厅,两边各两间耳房,是丫头婆子们所居及存放杂物之所。男丁按规矩是不能宿在二门里头的,只在门上当差,等传唤了才能进来。里面那一进是正房书房和厢房,就是张蜻蜓和亲近之人所住了。

张蜻蜓左右看了看,加个厨房很简单,就把外头的一间耳房清出来就可以了。但要安排下屋里所有的下人,这处小院就明显不够了些。不过也不用着急,等定下来要干什么,总是要放一些人在府外当差的,那就可以省出好些地方来了。这里头的院子,就可以安排一些心腹之人住下。

要按她的想法,这儿以后最多留十个操持家务就足够了,剩下的全是一群吃白饭的。自己这边的人起码有卖身契在手,她还可以震慑一二。但原来潘府的人可只说给自己使唤,并没有什么辖制,这件事情倒真得去找潘茂广做个主不可。

一路清点进内室,张蜻蜓是越看越失望。她原本也没指望潘云豹手上能有多少钱,可没想到,这小子竟穷到这个地步了。

表面上看起来这儿也是花团锦簇,富丽堂皇的,可除了他的衣裳鞋帽,偌大个院子里居然没任何可以拿去换钱的物事。

虽有不少花瓶摆设,可陆真都不用上手,一眼就道出来历,“全是新作的,只是样子花哨,卖了还得亏钱。”

这个穷鬼,张蜻蜓忿忿地冲呼呼大睡的某人甩去一把又一把的眼刀。看来这回,你不想当这个小白脸都不行了。

这边事情还没完,却见立秋一脸得意地过来传话,“二少奶奶,夫人请您过去。”

这几个小蹄子,敢情是去告状了啊?张蜻蜓微微冷笑,那还等什么,走吧。

第91章 打相公有理

潘府的上房比张蜻蜓想象之中要朴素得多,处处收拾得规矩严整,透着一种干练利落的军营风气。

小谢夫人正坐在厅中等候着她,旁边立春立秋立冬都立在那儿,见她进来,无不侧目。

张蜻蜓见了她们却根本连眼皮了都没抬一下,只过来跟小谢夫人见了个礼,“婆婆,您找我?”

小谢夫人抬起眼来,面沉似水,“二媳妇,我来问你,你今儿是不是动手打了云豹?”

张蜻蜓早就料到了,大大咧咧地承认了,“是啊!”

“胡闹!”小谢夫人没想到她这么痛快就承认了,当即啪地一拍桌子,疾言厉色地指责,“身为人妇,怎么能够随意动手打丈夫?这还有没有规矩了?就算是云豹犯了些小错,自有父母兄长教训,什么时候轮不到你这个做媳妇的动手?”

小谢夫人以为自己这一回是绝对地站住理了,方才春夏秋冬四个丫头来告状,小谢夫人并没放在心上,怎么说张蜻蜓都是少奶奶,要责罚自己房里的丫头也是她的事情,旁人没什么可说的。但当她听到张蜻蜓居然动手打了潘云豹之时,这个性质可就严重了。往厉害点说,七出之条都是够了。

今儿张蜻蜓在阖府上下面前可着实给了她个没脸,她若是再不设法扳回一点颜面,日后让她在府中如何立足?

于是,当小谢夫人听到张蜻蜓这么一闹,就觉得机会来了,“虽说你们是要分出去过的,但话可说是明白,并不是分了家。你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由着你的性子胡来,虽说老爷跟你签了军令状,让你管你屋里的事,但并没有说你连礼法都可以不顾,公然的辱骂丈夫,责打相公,成何体统?”

末了,她端起架子冷冷发了话,“去到院子里跪着,我没叫你,不许起来。”

哈,张蜻蜓笑了,“婆婆,您怕是弄错了吧?”

小谢夫人更加的怒不可遏,“你还有脸笑?我什么地方弄错了?难道我这做婆婆的,就管不得你了么?那咱们就等着老爷回来,请他定夺。”

“好啊!”张蜻蜓满不在乎地应下了,“如果婆婆您一定要责罚,那就等着公公回来吧,媳妇先行退下了。”

她转身就往外走,小谢夫人气得直跺脚,“你…你给我站住,我还没让你走呢!”

张蜻蜓佯装不解,“请问婆婆还有什么事么?公公又没回来,我在您这儿是等,回去也是等,还不如回去实实在在做点事情,也免得浪费时间的是不是?”

小谢夫人怄得无语,张蜻蜓转头还笑着冲她施了一礼,“明儿是媳妇回门的日子,麻烦婆婆费心准备礼物了。这有三弟妹在,想必婆婆定会一碗水端平,不会让人有闲话可说的,是不是呢?”

她怎么居然敢如此和自己说话?小谢夫人气得浑身都开始哆嗦了。这个媳妇虽然是她定下的,可从来也没听说章家的三小姐是这样泼辣的一个人呀?

潘云龙要替弟弟娶个媳妇回来收收心,她当时就满京城里放消息,谁家好闺女都不愿意嫁来,最后不知怎的,章府竟然同意了。她也打听过,知道林夫人是急于把这个庶女脱手弄点嫁妆,所以才如此草草行事。

小谢夫人想着这样养大的女孩必然是唯唯诺诺,委曲求全的,所以她才应承了下来,可如今看来,倒是接下一个烫手山芋了。

“婆婆,”等张蜻蜓走了,叶菀瑶才从屏风后头出来,“您可千万不要为了这种女人气坏了身子。”

“我能不生气么?”小谢夫人摆手,让侍从都退了下去,跟亲媳妇说起体已,“其实气她倒还是平常,难道你们没听到老爷今儿那话,要让老二也去参加武科呢,这话是什么意思?若真是连老二那一屋子都得了势,日后这个府里哪还有云祺的立足之地?”

叶菀瑶摆了摆手,笑得阴险,“相公方才让我来,就是让我跟您说这事的。”她伸出两根纤纤细指,“他是什么人,您能不清楚么?这么些年,公公又哪有特别待见过他?公公现在家中,有些能背着他的面做的事情,何必让您亲自动手?只要您放开手段,让他自己闹将起来,这岂不更好一些?”

小谢夫人听得不住点头,思忖一晌,心中已经有了好几个主意。嘴角刚露出笑意,忽又皱眉,“那方才之事,我是否做得不妥?”

“绝无不妥。”叶菀瑶从鼻子发出冷哼,“凭她怎么样厉害,总没个说动手打相公还打得有理了。婆婆您是长辈,训斥她也是很应该的。她不听劝,非要闹到公公面前,您可没有一点站不住理的地方。反正她方才的话也是大伙儿全都听见的,依媳妇说,她这么打奴呵婢就很有些不妥了。就算下人不好,慢慢教就是了,怎么能动不动就打人?不仅是自降了身份,若要是传扬出去,那让别人怎么想咱们家?婆婆您说,是不是这道理?”

小谢夫人听得心中大悦,“还是媳妇你精明,我倒没有想到这一层。好孩子,以后有你在身边,我好歹也多个臂膀。你好生照顾着自己和云祺,等着来年他得了功名,你给咱们家添个长孙,咱们这一房,也就有了个出头之日了!”

叶菀瑶听得心下欢喜,却有些担心,“可大哥现在也回来了,大嫂那儿…”

“你放心,那女人没那么容易怀孕。”小谢夫人冷笑,“她才进门时,就掉过一胎,一直身子都不大好。”

哦?叶菀瑶倒有些讶异,“她怎么那么不小心?”

小谢夫人撇了撇嘴,“要怪,就怪她自己相公去,老大刚成亲没几日就自己要求上了前线,他们新兵一到军营,还没编进队伍里,就遇到敌人偷袭。老大倒是没事,只是当时传回消息来说是死伤惨重,那女人刚刚坐下的胎,还不到三个月,就这么又惊又吓地掉了。”

她意味深长地瞟过去一眼,看得叶菀瑶心中一惊,却听婆婆淡然笑道:“咱们家虽是军功出身,但我却让云祺先从文科晋升,这就是道理了。实在不行,我也舍不得让云祺上战场上冒险。不过若是逼到那一步,该云祺留血的时候,咱们可也绝不能含糊。哼,他们是姓谢的女人生的,云祺也是姓谢的女人生的,那女人不过比我多占了一个好爹而已,但我们彼此在族里的辈份却是一样的,所以我的儿子绝不能输给她的儿子,你懂么?”

叶菀瑶看着婆婆执拗得有些狂热的眼神,不觉有些心惊,连惊带吓地点了点头。

小谢夫人面容柔和下来,轻轻拍拍她的手,“只要咱们一家子齐心协力,最后,这侯府的荣耀,必将是我们母子的。”

到傍晚潘茂广回来的时候,小谢夫人立即命人唤来了二媳妇,要与她理论。潘云豹仍在呼呼大睡,怎么也叫不醒,“苦主”肯定是无法到堂了,去作证的仍是春夏秋冬四季丫鬟了。

本来潘云龙得到消息,要过来帮忙说好话,却给张蜻蜓拦下,“大哥放心,这点子小事让我自己料理就好。你若不放心,让大嫂陪我去吧,正好有件事,一并去说了。”

卢月荷比起相公,更加相信这个弟妹,“那我们这就走了。”

潘云龙连多说几句的机会都没有,就见妯娌二人携手而去了。愕然之余,心中却油然而生一种别样的喜悦,温馨得让人的心情如沐春风般舒畅。

做大哥的想了想,决定送一样礼物给这个弟妹,相信她一定会喜欢。

上房,面对着小谢夫人在潘茂广面前言辞铿锵的凌厉质疑,张蜻蜓是一字未往心里去。只见潘茂广坐在一旁,如老僧入定般不动不摇,虽看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但见他没有出言指责,心里首先就有了点底。

直等着婆婆一口气痛快说完,张蜻蜓才眨巴着水汪汪的桃花眼,无辜地问:“婆婆,难道您没听说么?打是亲,骂是爱,两口子床头打架床尾和,我跟相公若是这么小打小闹的您都要管,那这日子可怎么过?”

轰一个天雷在屋中炸响。

卢月荷使劲咬着下嘴唇忍笑,就连岿然不动的潘茂广嘴角也轻轻抽搐了两下。

小谢夫人给噎得脸都绿了,她想过千百种张蜻蜓的辩解,也想好了应对之策。就是没想到这个媳妇居然敢厚着脸皮跟她说“打是亲,骂是爱”?

张蜻蜓委屈万分,“之前打相公是我不对,可那也是太生气了好不好?他一声不吭就跑了出去,给大哥抓回来时还醉醺醺的。我本来是想把几个丫头叫出来做正经事,可他偏还发酒疯跟我顶嘴,您说我是不是该生气?我这才嫁给他几天?有这么待自个儿新媳妇的?纵是打了一下子,也没受什么伤,有您说得这么严重么?”

小谢夫人无语了,经张蜻蜓一歪掰,这事就成人家小两口打情骂俏了,你做婆婆的反而多管闲事,这不狗拿耗子么?

所以张蜻蜓轻轻松松撇开她,导上了正题,“公公,这有件事还想请您作主。”

她这才有正经冤屈要诉呢。

第92章 赏罚

面对二儿媳的申诉需求,潘茂广同意了,“说。”

张蜻蜓实话实说:“今儿下午,我召集我那屋里的人会面,却是一共只有七个粗使下人出来应卯,其余没一个照面。媳妇也知,我这新来,他们不服,也属应当。不过往后咱要自己过日子,就不能不把这个道理辩明。否则的话,我宁肯把他们全退回来,一个不要!”

这事在来前的路上,张蜻蜓已经给大嫂提前透了个风,卢月荷也上前帮腔,“媳妇那儿也有类似情况,这里不是说下人们不好,只是他们可能在府上当惯了老差,不太愿意接受新的变动和安排。所以想讨公公一个示下,若是实在不愿留下,总也不好勉强。”

小谢夫人听着这话,心中却有些暗喜。她在府中当家这么些年,下人还是愿意卖自己面子的居多。现在分了院子,跟着他们恐怕事情又多,还未必有安稳月钱可拿,难怪他们不积极。若是无人愿意跟着他们,就凭他们两边的陪房,又能干出什么事来?倒是于已有利了。

潘茂广听完两位媳妇的话,脸上依旧是那副不愠不恼的表情,却是立即吩咐小谢夫人,“限你一炷香的时间,将整个西院的下人,除了几个媳妇的陪房,全部召集至前院,我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