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奶奶,您弄错了吧?我们怎么会杀猪呢?”

“做买卖多得是路子,可从来没听说过有我们这样人家要去杀猪的,这不成天大的笑话了么?”

“就是,我们干点什么不行?何必干那个营生?又脏又臭的,就是开个绸缎庄也行啊。”

反应比陆真预先估计得还要激烈,几乎没有一个人赞同,纷纷表示干不了。

就连之前那个最能干的赖嫂子也不愿意,“姑娘,您还把我留下来,干院子里的活行么?我不要那三倍的工钱了,只要这一份就行。”

张蜻蜓板着小脸,直等大伙儿全都议论完了,这才拿木槌重重敲了一记锣。老敲盆敲锅的可太不像话了,这是专门配了维持秩序的。一响过后,场中安静下来了。

张蜻蜓没什么可解释的,“你们说的随便做点别的,那到底是什么呢?实话告诉你们,我一个不会,二个没钱,所以你们甭跟我说那些没用的,那也不是我能做得了的买卖,你们现既跟着我,少不得就得吃点辛苦,等日后挣了钱,自然有你们的好处。我今儿不是来跟你们商量的,是把这事告诉你们。瞧你们这许多的男子汉,杀个猪有什么好怕的?这事已经定了,等地方谈妥,我就要开始做了,你们也一个二个把精神头打起来,到时候我亲自教你们。要是我都能做,你们还有没有不能做的?”

哗!这可真是惊悚。

徐贵看着娇滴滴的三小姐,是头一个不信,“要是连姑娘您都能杀猪,我老徐再也二话不说!”

“我们也是!”许多人抱着起哄的心态附和。

“好!”张蜻蜓一拍桌子,“那就到时见分晓。”

潘云豹惊得下巴都快掉落,媳妇儿真的能杀猪?这可是比看他爹耍大斧还让人讶异的事情。

“你真的会?”

张蜻蜓把玩着新买回的杀猪刀,两道好看的新月眉一挑,“你到时看了就知道!”

这消息传到潘府的其他角落,闻者无不为之惊叹,“她要杀猪?这可是千年难得一遇,从来没听说还有女子杀猪的,到时可得把我们都叫上,一同去瞧这个热闹!”

“难不成,她得了那把承影,学了几天的剑法,就是想干这个?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也不知道老爷听了,作何感想。这不简直是胡闹嘛!”

“就是,好好的少奶奶不做,偏要想心思折腾单过,现在更有意思了,还要去杀猪,真不知她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恐怕是上回病糊涂了吧,哈哈。”

潘茂广当然也得到禀报了,不过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抬了抬眼皮子,吩咐一句,“让她赶个我在家的时辰做。”

难得他也要来凑这个热闹,于是潘府上下更加好奇,都睁大了眼睛,等着看二少奶奶杀猪的好戏。

所有的冷嘲热讽张蜻蜓全都没放在心上,她对自己的技术有着绝对的信心,只是目前这副身体的臂力差了一点,得加强练习。

于是潘府上下就见二少奶奶异常努力地挥舞着长剑,越发觉得此事不靠谱,却更加幸灾乐祸地等着看笑话儿。

就连潘云龙也沉不住气地问:“弟妹,你真要杀猪?一头猪也有一百多斤,那可不是你这几招昆仑剑法搞得掂的。”

“大哥你想哪儿去了!”张大姑娘连连摆手,文绉绉地卖弄了一句,“这杀猪焉用牛刀?那是弄把杀猪刀就能干的事情,可比不上你们这剑法复杂。”

潘云龙无语,那就只有等着瞧了。倒是卢月荷依旧是一派气定神闲,弄得潘云龙不得不问:“你真相信?”

卢月荷反问:“为何不信?事情是有些不可思议,不过这话可是弟妹自个儿说的,要是一点把握也没有,也不至于说这个话吧?不如等着瞧瞧,看她玩的什么花样。”

且不提潘府这一番热闹,章府却是一派乌云压顶。

在衙门办完公事,章致知就怒气冲冲地赶了回来,进门就吩咐小厮,“去把大少爷给我叫来。”

大少爷不在房里,正在林夫人的上房之中,也是一脸难看之极的神色,跟林夫人争执,“娘,您也真是太过分了,我都说了这画得在家里放着,可您倒好,背着我,不声不响地就把画给偷偷摸摸送走了。您瞧瞧,清雅是那存得住东西的人么?这就献宝似的给玉书了,还要开什么赏画会,闹得人尽皆知,爹迟早要来兴师问罪。”

林夫人觉得儿子这话很不中听,“什么叫做偷偷摸摸?那画本来就是答允给你妹子的,她这几日一直来催,你不知道,玉书新近又抬了一房姨娘,还是邝家老夫人送的,你妹子的日子可着实不好过呢!”

章泰宁冷哼,“她自过了门,哪一日好过过?她这送了画,又能好过几日?娘,您也不想想…”

忽地小厮慌慌张张地跑来传话,“大少爷,老爷叫你过去。”

章泰宁横了娘一眼,“你瞧,说曹操曹操就到,有什么黑锅还得我去背着。”

林夫人到底还是心疼儿子的,“我陪你一块儿去。”

“你就行行好,老实待着吧。”章泰宁虽然怒极,但理智未失,“您若是去了,那摆明就是咱们母子串通干的此事。此时纵是折了我一个,也好过折了一双。”

他深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这才过去面对他爹的雷霆风暴。

果然,章致知脸色极其不好,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截了当地就问:“泰宁,人都说你最近得了一副大痴真人的好画,那还不拿来给爹瞧瞧。”

章泰宁知道瞒不过,急忙躬身回话,“爹,这画是二妹因与玉书失和,托我去帮她寻的。孩儿恰巧遇到这么一副,因难断真假,不敢造次。可二妹说是假的她也要,甚至不惜变卖了首饰送来银两,我便将其买下,本想请人回来鉴定一番再说。可是二妹催得急,我又恰巧不在家,娘便遣丫头来取,屋里人愚钝,便给她拿了去,连我也蒙在鼓里。可是现在却听说那画是个真迹,玉书还要办赏画会,可见真有可能是拣了大漏了!”

他这一番话里,七分真里三分假,倒挺像是那么回事的。

章致知很是心疼,“你既不辨真假,何不拿来与为父观瞧?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说一声的?”

章泰宁捶胸顿足,半是演戏半也是真情流露,“我当时想着那么便宜,多半是个假的。故此不敢拿到您跟前来现眼,可谁曾想,竟会是个真的?要说起来,这画我还贴了二百两银子呢,就是算起来,也该有我们家一份才是。”

他这主动交待自己贴了点小钱,倒比让章致知疑神疑鬼地问起来的好,偷眼觑他爹,果然信了八分。

章致知听了这话,就是一肚子气也无话可说了,“现在还有这些有什么用?画都送人了,难道还能去讨回来?就是上了门,人家拿二百两银子还你,这有意思么?你呀,这回真是谨慎太过了!”

章泰宁一听这话,知道已经糊弄过去了,心中石头落下大半,“儿子知错,请爹爹责罚。”

现在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章致知再不甘心,也得自认无福消受,只是心痛难耐,晚上怄得连饭也吃不下去,最喜欢的五姨娘也不能让他略一展眉。

那可是大痴真人的真迹啊,就是整个章府内宅的宝物也比不上那一个珍贵啊。

章致知再痛心疾首却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林夫人见风头过了,暗自松了口气。转而想想,又对自己的行事有几分得意,这么珍贵的画到了女婿手上,看他多么重视?还要专门开个赏画会,到时他有了面子,女儿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她这些天还特意给女儿找了个老中医,要给她调整一下身子,吃些补药,争取一举得男只要有了孩子,日后可再也不怕没有依靠了。

林夫人一颗做母亲的心,总算是踏实了。

只是想想也觉得有些可惜,好容易攒下来的那么多好东西,全都贱卖了。二回再想弄,恐怕就不容易了。章清莹还小呢,等她嫁人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不过她是已经拿定了主意,到时一定也得招个有钱的贵婿,再狠狠地捞一票嫁妆,到时办起章泰安的婚事就更加从容了。反正男孩子结亲比女孩子晚,这个时间刚好可以卡在一起。

至于章泰寅,林夫人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要是老老实实,普普通通的便罢,若是敢生出别的心思,可别怪她不客气。

一个孩子,在成长过程中,会遇到的意外实在是太多了。就算是离了她的身边,只要她在关键的地方推上一两把,他又能讨得到什么好去?

在这个章府里,她无法杜绝丈夫没有别的女人,但是孩子却可以由她操控。只要她自己的孩子过得好就够了,至于别人的,全是多余。

隔了一日,陆真依命到山记粮铺去打听房租的事情,这回山岚给了个痛快话,“我报个五十两,还被父亲骂了个狗血淋头,你们若是要租,就这个价了,若是不租,我也没法子了。”

张蜻蜓听她回来说得有气,这人也实在太可恶了,居然一点价也不肯让,哪有这么做生意的?咱不租了。

不租是不可能的,董少泉这两日也没闲着,四处考察了一番,觉得还是在那里做生意最好,“咱们既要做成气候,非得要个好地方不成。若是真的沿街摆摊,风吹日晒的,那又怎么显得出与众不同的特色来?”

不过这价钱也委实太离谱了,张蜻蜓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做生意做得不痛快,那还有什么做头?

董少泉微微一笑,“二嫂,咱们要吃这行饭,你这个脾气可真得改一改。哪有谈不成就撂挑子的?你拿着这个去,再跟他谈谈价钱,实在不行,就定在十五两一年吧,其他我们答应他的事情不变。”

张蜻蜓将信将疑地接过这纸短笺,“光凭这个就行了?”

董少泉又没封装,以为她能看得懂,便没解释,只是轻叹了口气,“说实在的,要是光冲着这几十两银子我还真不想写这个给他,不过咱们要是长久地做下去,日后少不得要跟山家的人打交道,卖个人情总是没错的。今儿我就不再出面了,你自己去谈,若是实在谈不拢,我再来,咱们还有个转寰的余地。”

那行张蜻蜓说干就干,拿着就走。可一出门,有点犯难了,今儿陆真和绿枝都给她派去干别的事了,身边只有一个巧云跟着,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问:“你识字不?”

巧云一窘,“我们在二门外伺候的,哪里有机会能像绿枝姐姐她们那样读书识字?嫂子倒是认得,可是她也没空教我…”

言辞中颇有些失落。

算了算了,张蜻蜓心想自己从前那么多回都蒙混过关了,这不过是去谈谈生意,也没什么不行的。

这世上不识字的人多了,难道就都不出来做买卖了?何况自己还认得几个数字,吃不了亏,张大姑娘自我鼓励着,再次踏进山记粮铺。

山岚依然在此,招徕生意。见她来了,笑吟吟把她请了进去,“潘少夫人可是允了?若是同意,咱们现就把契约签了吧。”

“慢着。”张蜻蜓从袖中取出董少泉给的短笺,故作高深,“我这儿有件好东西,少东家你肯定用得上,这可不止几十两银子呢!”

山岚两道浓黑的眉头慢慢皱在一起,知道中有玄虚,“少夫人这是何意?”

张蜻蜓伸出两根纤纤玉指,轻点着这张短笺,“你若看了,可就得十两银子一年了,如何?”

山岚略一思忖,“那得看了内容再说。”

张蜻蜓伸指轻推,山岚接过一瞧,脸色顿时慎重了起来。

张蜻蜓察言观色,便知他已动心,“少东家,怎么样?我这张纸抵得过区区几十两银子么?”

山岚想了想,“我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

张蜻蜓小脸一沉,“少东家你这就是太信不过人了,咱们出来做买卖,讲究的就是一个信字,若是没了信义,那还怎么做生意?”

山岚听她语气坚决,道了个歉,“不好意思,是在下多心了。不过少夫人,这十两银子一年,委实也太少了些,要不这样,我折个价,就三十两银子一年如何?”

张蜻蜓耐着性子跟他磨唧,“少东家,我们这是初开张,还不知道生意怎么样呢,就十两银子吧,之前我答应你的事情仍是全部做到,如何?”

“二十八两,彼此讨个吉利。”

“我这是很有诚意过来的,要不也不会先给你看这东西了。少东家,你就让一点,不会吃亏的,你那房子白放着也是放着,招灰招老鼠,我租去了,你一年白添十两银子。钱是不多,但一来房子有人照看了,二来总还是添了点柴米钱吧?”

山岚苦笑,没想到一个大户人家的少奶奶这么能杀价的,“可少夫人你这十两银子也委实太少了些,一文不加,我回去没法交待啊!”

张蜻蜓作势下了狠心,“那就一口价,十五两,我真的不能再加了,少东家,咱们日后还得图个长远的合作不是?咱们做得熟了,你给我个折扣,我在你这儿买米买面的,总也能关照些你的生意。”

未料山岚听了此话,眼神却微微变了。

第128章 真真假假

听张蜻蜓说要关照生意给他,山岚微微色变,却是瞬间又恢复了常态,只是扬扬手上的短笺,试探性地问了句,“少夫人,我能冒昧地问一句,这个东西是谁给的么?”

张蜻蜓心里一紧,生怕他瞧出自己不识字,硬着头皮充好汉,“自然是我给你的呀!”

哦,山岚面上一松,殷勤地道:“那日后要是见着朱老板,麻烦您帮我带个好。”

“好说好说!”张蜻蜓大言不惭地虚应了。

山岚一笑,起身去准备纸笔,要写契约了。他心里掂量了一下,提笔唰唰写了一式两份出来。

“少夫人,请过目,如无异议就请在此签名吧。”

张蜻蜓睁大了眼睛瞪着这张纸,别的她都不认得,可那“壹拾伍两”四个字还是清晰可辨的。可是这别的都不认得,能不能签呢?

山岚看出她的犹豫,很是宽容地道:“少夫人若是做不了主,不妨带回家去慢慢商量了再来签定。”

张大姑娘哪受得了这样的话?瞧他眼角眉梢里分明暗藏的讥讽之意,好似在说,你前两日还嚷嚷着年轻人做事要爽快,轮到自己就不行了。

不过是一十五两银子,没事儿张蜻蜓暗自给自己打气,掏出了私章,“这个可以么?”

她的签名实在是不像样,羞于见人,于是早刻了一枚私章带在身上,备的就是这些不时之需。

“当然可以。”山岚端来了印泥。微笑地看着她啪啪盖上两个红印,双方各执一份收好。

反正字也签了,张蜻蜓索性爽快到底,直接让巧云取了银子付上。

山岚称过,很是满意,“足足一十五两。以后,还请少夫人多多关照。”

张蜻蜓觉得他的笑容里总似有丝古怪之意,却又不好问,虚应了两句,就上车离开。掏出那张契约左看右看,纵是勉强多认出一两个字,却于全文也是毫无帮助,只得等到回家再说。

回家却是一个人没有,连潘云豹都去参加那劳什子的赏画会了,张蜻蜓有心去问卢月荷,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将契约收起,只是心里七上八下地不得安宁。

话说邝府今日可真热闹,高朋满座,才俊云集。邝玉书也是世家子弟的作风,得着这样一幅稀世之宝岂有不卖弄的道理?亲自下帖,几乎将交好的名门士子全请了个遍。

连带着章清雅也忙得跟穿花蝴蝶似的,满院子奔到东来奔到西。极是得意,逢人就道:“我也没想到,能拣这么大个漏。”

旁人听了,难免就要奉承两句,“那是少夫人独具慧眼,博学多才所致。”

章清雅掩嘴而笑,“不过是好运气罢了!”

可那言下之意,竟是将无限功劳全都归于已身,丝毫不提旁人半句。把个章泰宁气得不轻,本来就是一口闷气堵在胸中,现在又添一层,一反常态地坐在角落里,只是冷眼旁观。

这场盛会,不仅潘云豹去了,一帮兄弟也跟来瞧热闹。都是好玩乐的人,唯恐天下不乱的主,没事他们还要搅出三分事来,何况这里还分明有事?

瞧见章清雅如此行事,把章泰宁晾在一边,蒋孝才的坏水就冒上来了,“咱们过去,跟你大舅子解解闷。”

胡浩然摇头不去,“我就在这儿看热闹。”

潘云豹也不太想去,“我跟他没什么话好说的,不过打个招呼总是要的,说完我就走,免得我憋不住,要笑。”

“我憋得住,我去。”郎世明很是积极,又提醒他,“二哥,你那东西准备好了没有?”

潘云豹咧嘴一笑,将原先别在腰带里的一串玉佩放了下来。这是他特意从张蜻蜓收回来的嫁妆里选的几块精品,让丫头用黄色丝绦打成如意结儿,串在一起,一共挂了三块,也不知都是谁的,总之都弄在身上。花哨是花哨了一点,但是够醒目,只要他们家人能认出其中一块,想来那脸色肯定都不会好看。

胡浩然个儿最高,眼睛也尖,早已经看见,“你岳母已经来了,我刚瞧见你们家大嫂子带着妹子陪着她到后院了,你跟你大舅子打个招呼过来,我陪你进去行礼。老三老四你们作弄完了,也进来行个礼,别让人挑理,说咱们连个礼数也不知道。”

这样最好。

潘云豹先带着两兄弟来到章泰宁身边,恭恭敬敬打了个招呼,“大哥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章泰宁见他很是有礼,也没什么可挑剔的。见他一人来的,顺嘴就问了句,“三妹妹怎么没来?”

潘云豹说着早就编好的借口,“媳妇儿有些不舒服,故此没来。”顺便展示着自己的夸张玉佩。

“那不要紧吧?”章泰宁一面问,一面不得不留意到了这串东西。不过很遗憾,这些东西都没经他的手,他一块也不认得,所以除了觉得这个妹夫好卖弄,也没什么别的想法。

“大夫瞧了,没什么大事,不过要静养两日。岳母也过来了吧?那我先去见礼了。”见他不知,豹子有些失望。准备告退,临走前顺便介绍了下狐朋狗友,“这是蒋国公的十一公子,这位是忠顺王世孙。”

这二位都是京城鼎鼎大名的纨绔,章泰宁久闻其名,不过他们身分尊贵,倒是小觑不得,起身还礼,算是认识了。

等潘云豹一走,蒋孝才和郎世明就把章泰宁左右围住,极尽吹捧,“早就听说章大公子青年才俊,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今日得见,果然是不同凡响。”

章泰宁又没喝醉,听着这样的话也飘不起来,只是有人这么奉承自己,总是心里有些小小得意。

蒋孝才很快导上正题,“听说这回邝公子得了大痴真人的话,还是托了章二小姐的福。章大公子,您可知其中内情?”

这话正好问到章泰宁的痛脚上,当下眼神一凛,“实不知情。”

郎世明火上浇油,“连令妹都如此见识广博,想必章大公子更加的厉害,不如二回也替我去买一幅大痴真人的画如何?定当重谢。”

“四弟你这就错了!”蒋孝才一唱一和,“这种东西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怎么可能说买就能买得到?纵是章大公子再好的眼力,这就像伯乐找不到千里马,这有何用?”

他连连跺足,作痛心疾首状,“可恨我辈男儿,竟然不如一个女子有运气,这么样的名画落在谁手上不是扬名立万的大好事情?竟给邝少夫人占了先机,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郎世明积极附和,章泰宁听得心头愈加烦躁,“二位少陪,在下要去方便一下,先行告退。失礼,抱歉。”

不待这二人抽身离开,他先撑不下去,匆匆走开了。蒋郎二人煽风点火成功,掩嘴偷笑离去。

潘云豹跟胡浩然进了内堂,请人通禀要去与林夫人见礼。

林夫人见一张画就帮女儿长了这么大的脸,本来极是开心的。可见到女儿分明有些过于显摆之意,未免有失妥当,正把章清雅拉到一旁训诫,“你纵是不方便提到你哥,但也不能将功劳尽数归于自己,这让玉书多没面子?这么多人呢,你说话可得注意着点,我方才瞧见他的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

章清雅这才警醒过来,“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林夫人已经想好了对策,“一会儿出去了,人家再问,你就说你以为买的是张假的,也没留意是什么人画的,倒是给玉书好眼力瞧了出来,这样你既不丢脸,他面上也有光了。”

章清雅点头,母女俩正要出来,就听说三姑爷来请安了。

以为张蜻蜓也到了,章清雅有些不愿意搭理,林夫人嗔道:“上门都是客,再不喜欢也要做足十分的表面工夫,走吧,见见那丫头。拿出你国公府少夫人的气派,别让人小觑了去。”

只可惜,母女俩摆足了威风,却是只见到一只不懂欣赏的豹子,谎话还是那一套,但是跟章泰宁说,和跟这对母女说的效果就大不相同了。

造成不同效果的当然也不是张蜻蜓生病的假话,而是他腰上那一长串的玉佩。林夫人粗粗一瞟就有些讶异,再定睛细看,更是色变。

章清雅盯着其中一块圆形透雕的鸳鸯戏水玉佩,同样不可思议,这不是自己拿去卖钱的嫁妆么,怎么到了他的身上?

可是都不好出言相询,只一旁的章清莹好奇问了一句,“三姐夫,您这串玉佩倒很是别致。”

今儿顾绣棠特意请示了林夫人,带她也出来走动走动,林夫人想着一大家子都出来了,特意不带这个庶女也不好,所以就容了这个情。况且,这也是自己的亲闺女亲女婿要显摆的时候,除了胡姨娘告病不来,连刘姨娘也出来捧个场。

潘云豹等了这么些时,终于有人问起了,极是高兴,撩给小姨子细看,“好看吧?这是拿你姐姐的嫁妆做的,还是岳父岳母心疼媳妇,给她这么多的好东西。”

林夫人一听这话,当即心中咯噔一下,止不住地向下沉去。

她给了张蜻蜓什么东西,她心里有数,绝无可能有这些好货色。虽然造假的外形一致,但那成色光泽是绝不可能有这效果的。还有明明是给章清雅的东西,怎么可能出现在潘云豹的身上?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可容不得她多想,前头打发人来请,说是赏画开始了,请大家都到大厅里去坐。

林夫人被打断了思绪,捏了同样狐疑的女儿一把,低声嘱咐,“沉住气,先别管这些有的没的,招呼好客人才是真的。”

有母亲在场,章清雅自觉也多了几分主心骨,继续面带笑容地去尽她的职责了。

章清莹见林夫人没空管自己,偷偷把潘云豹一拉,“三姐夫,三姐真的病了么?严不严重的?”

潘云豹呵呵一笑,弯腰附在她耳边道:“她没事,只是不想来,去忙别的事了。”

章清莹这才放心,趁人不备,塞了块手绢给他,“那你告诉她,我很想她。还以为今儿能见着呢,这是我给她绣的,你帮我带回去,让她别嫌弃。”

潘云豹笑着收下,章清莹这才放心地走开。

胡浩然瞧着小姑娘一派天真烂漫,想起自己妹子,未免有些黯然,正色对潘云豹低语,“这小丫头在家中只怕日子也不好过,你们要是能帮,就尽量帮帮她。”

潘云豹原本不是个操心的人,可听他这么认真地说起,倒是记在了心上。

一时到了大厅,诸位贵客已是济济一堂,正打算看邝家展示这副稀世奇画,忽地门外有小厮急匆匆进来,附在邝玉书耳边低语了几句,邝玉书脸色当即一变,随即是掩饰不住的喜气洋洋。

吩咐了小厮几句,然后对众人宣布,“三殿下和皇太孙光临寒舍,现就在门外,请诸位稍等。”

满座俱是又惊又羡,惊的是居然连宫里的贵人也惊动了,恐怕已经上达天听。羡的是,若是邝家把画献给朝廷,只怕还能作为晋升之阶,换来无数好处。

林夫人自然也想到这些,看着女儿,那目光中当然饱含了无限欢喜与欣慰。可是再看着那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儿子,又满怀愧疚。林夫人不傻,很快就能掂量得出,这样的画要是留在自家,能带来的实际好处当然是最多。可是现在已经给了女儿,能怎么办呢?

等到回了家,只怕章致知这几日的心情会更差,很有可能还会迁怒到儿子身上,看来是要替儿子做些事情了。

此时的林夫人,已经把方才三女婿身上的可疑玉佩抛到九霄云外,否则以她的聪明才智,不难想到那幅画极有可能是有问题的。

而潘云豹和那几个兄弟听说宫中来了人,相互挤一挤眼,更乐了。

很快,玉树临风的三殿下李念就牵着气度不凡的皇太孙李弘大驾光临。邝国公府上的老国公,老夫人集体出动,前呼后拥把他们迎了进来。

大厅里客人已经跪下一片,口呼千岁,拜见三殿下和皇太孙。

李念素来温和,下跪的又都是王公亲贵,丝毫不摆架子,“孤与皇侄听说今儿邝国公府上有这么一场热闹,便不请自来了。还请诸位不必拘谨,咱们同赏大师名画才是。”

话虽这么说,可众人哪敢与他们争先?虽是起了身,却是自发自动地退避三舍,让他们先赏。

且喜为了赏画方便,早就准备了一块幕板,此时邝玉书亲自上前揭开幕布,露出画的真容。

厅内光线甚好,乍一看,见少女灵动,牡丹华贵,还是非常逼真。

只听四周一倒惊呼与赞叹之声,蒋孝才眉头一挑,极是得意,瞧咱这水平,简直都能以假乱真了。而其余几兄弟也是与有荣焉,他们可都是参与造假的积极分子,自认也都是功不可没的。

李念叔侄毕竟是皇族出身,见多识广,虽然见着这画很像是真的,却没有急着下定论,脸上笑容不变,目光中略带探究之意,细看这幅画的精妙之处。

画画的人是蒋孝才,他自然知道其中的好坏,只看他们能否看得出来了。时光静静地流逝,不觉二人已经站了小半个时辰,也没有动过分毫。

小皇太孙李弘毕竟年纪幼小,体力跟不上,轻摇三叔的衣袖,“能让王师傅上前来看一看么?”

李念会意,笑着接过他的话,“王师傅是宫廷大家,连父皇都盛赞过的,有他来相看,倒比我们这些门外汉要强得多。大伙儿也别光站着,都上前来瞧瞧。”

他主动带着皇侄退开,后面有位耄耋长者走上前来,有认得的人就知道这是现在宫廷第一画手,也是书画鉴定名家王晖王大师。

邝国公忙把三殿下和皇太孙迎到旁边相通的厅里奉茶,这边客人们也敢走上前去瞅一眼名画了。

但因有贵人在场,有意见也不敢怎么提,只是窃窃私语。而站在前头的王晖看得格外认真,甚至带了一个西洋老花镜过来,一寸一寸细细扫过画面的每一处,尔后似是不能确定,又检查起画轴和装裱工艺。

潘云豹他们这点倒是很有信心,从前教他们做旧的老师曾经讲过,做假一定要做全套,那才能蒙得到人。故此他们自学了这门手艺,平常没事也会收罗不少的老东西,像不怎么值钱的老画轴,还有各式各样的纸张颜料,再用来做旧,这就让人看不出究竟了。

尤其是蒋孝才,他的书画功底本来就好,再加上对这些歪门邪道极有兴趣,家里又有钱由着他折腾,倒是当真弄出点名堂。自忖除非是来人眼力超群,或是撕开那个画,看当中的夹层,否则极难判定真假。

可是现在眼见大师在前,还看得这么认真,他倒是有些不敢确认了,这老头到底能否看出真假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