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且按捺下心中的疑问,张蜻蜓随众人一起进了城,到了皇城这外,因人多车多,他们还是换了过来,该骑马的骑马,该坐车的坐车。就算谢素馨马术不错,到底是个千金小姐,还是老老实实回到了车里,悄悄跟张蜻蜓咬着耳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哪儿知道?张蜻蜓一样满头雾水,只有等着回去再审那头小豹子了。

正月初三,因不能出门拜年,人们闲在家里也无事可做,故此大街上的人可陡然比前两日多出十倍不止,大街小巷熙熙攘攘,人头攒动。无论你是骑马还是坐车,移动得都极其艰难,车夫忙活出一身的汗,走了快小半个时辰,也进不去内城。

而日中早过,小孩子经不得饿,蒋明淑和章泰安都是娇生惯养惯了的,早嚷嚷起来,催着要停下来吃饭。

“三姐,咱就随便找个地方停下来得了,能先给我一碗牛肉面也行啊!”章泰安揉着肚子,哎唷哎唷直叹气。

跟张蜻蜓厮混了一日,小胖子言语之间客气了许多,连三姐也叫得越来越顺口了。

既然他这么识好歹,张蜻蜓当然不能不管,跟众人商量,“咱们也不一定要进内城吃饭吧,要不就在外城找家馆子随便吃吃行么?要想吃好的,二回等街上没这么多人了,我再补请。”

这样也好,潘云豹踩着马蹬站了起来,看这附近哪有酒楼。

忽地听见前方不远处有个地方锣鼓响得热闹,伙计们扯着嗓子在招徕顾客,“开张大吉,欢迎惠顾,味美价廉,干净整齐,各位客官要吃饭的,请进来坐吧。”

就是他了。

催马赶车过去一瞧,这儿是一家新开的酒楼,门面很新,店堂很亮,只是太新了,所以客人并不是很多。看这牌匾上写着“忆江南”三字,就知是个姑苏馆子。

那伙计见他们这群人衣饰华贵,人数众多,定是豪客,立马赔笑着上去牵马坠镫,“几位大爷,到我们家来尝尝吧,我们这可是姑苏老店了,只是刚开进京城,所以知道的人还不多,不过您们尽管放心,我们这儿可是把姑苏老店的原班人马全带进来了,味道好得没话说。松鼠鳜鱼狮子头,桂花鸭子东坡肉,可是极地道的,若是小的胡说八道,您吃得不好,尽管再不来了。”

听这伙计报着菜名,章泰安馋得直咽口水,“三姐,就这儿吧,就这儿吧。”

张蜻蜓白了一眼,“别这么丢脸,跟饿牢里放出去似的,好歹也顾忌点形象。走,下车。”

好咧,章泰安早就蓄势待发了,听她一声令下,立即往车下跳去。一时乐极生悲,磕着脑门了,疼得呲牙咧嘴,逗得章清莹等人无不掩嘴而笑。

一时下了车,伙计引着他们往楼上雅间而去,张蜻蜓很是大方,交待下人们,“你们今儿也辛苦了,不用跟上来伺候了,就在下面用饭。自己点菜,可千万别不好意思,这顿算我和谢小姐的,务必要吃好吃饱。只一条,不许浪费。点多少吃多少,这便完了。”

谢素馨急急补了一句,“还有一条,不许喝醉。要不一会儿全成醉猫了,那可没法子给你们拖回去。”

下人们笑着应下,就在下面坐了两桌。都是大户人家里见过世面的,一人点上一个爱吃的菜,也就十分齐整了。

张蜻蜓他们上了楼,伙计给他们迎进最好的雅间,墙上挂着荷花烟雨图,还有两个红袖小婢伺候着,打扮得也与京城不同,作江南水乡女子装束,十分的清新雅丽。

进门就给众人请安奉茶,极是规矩。蒋孝才老毛病又犯了,张嘴就开始调戏,“江南可采莲,既是忆江南,二位姑娘,请问能否烹一壶莲子茶呀?”

两位小婢面面相觑,很是为难。南方的莲子茶,是盛夏时节用新摘莲子所制,要选那莲心还未长熟的嫩黄颗粒,吃起来清甜爽口。可是这个时节,哪来的新鲜莲子?若用老莲子熬煮,没有三四个时辰的工夫,是熬不烂的,他此时来点,这可如何是好?

她们相互使着眼色,留一人服侍,一人暂且退下了。

张蜻蜓不懂那玩意儿是什么,只顾埋头跟伙计点着菜,旁边的胡惜容却是知道的,“蒋哥哥,你又作弄人。”

“非也非也!”蒋孝才摇头晃脑予以否认,“我这不过是考考她们,若是连这也做不出来,还怎么在京城里混?”

“这位公子说得真好,要是连区区一道莲子茶都拿不出来,我们这忆江南只怕也要关门大吉了。”

就见门外人影一晃,一个女子俏生生地站在那儿,满面含笑地看着他。甫一打眼,众人心中无不在想,这女子生得可真是艳丽。

眉如青山不描而黛,唇若樱桃不点而朱,一双丹凤眼微微向上挑起,十分的妩媚勾人。即使在厚重的冬装之下,也隐约显出身材的玲珑有致。若不是目光中的清澈与明净之意,真是十成十的——狐媚子。

张蜻蜓好不容易遇到一个长得比自己更像狐狸精的丫头,瞧这姑娘举止大方,很有些派头,当下十分好奇,“你是这儿的老板娘?”

那姑娘露齿一笑,“我爹是这儿的东家,我至多算是未来的老板娘。小妹姓吕,见过诸位贵客。初来乍到,还请各位贵人多多照应。”

原来是个少东家,张蜻蜓对她挺有好感,又见是个姑娘,就更不愿意为难人家了,“行了,方才我们这位公子是逗你们玩的了。随便上壶茶,赶紧把饭菜上来要紧。”

吕姑娘展颜一笑,“谢夫人照拂,只是既然这位公子点了茶,我们若不上来,倒显得我们没有诚意了。”

她曼步走到蒋孝才面前,“请问这位公子,您泡这莲子茶,要什么水呢?”

蒋孝才觉得此姝很是有趣,故意逗她,“干净就好!”

吕姑娘睁大双眼,故作无辜,“公子既是个懂茶之人,怎么能这么不讲究呢?这水分寒热苦咸甜,不同的水,泡不同的茶,请问公子要什么呢?”

“那你倒有说说,有些什么不同?”

吕姑娘微微一笑,一张小嘴跟倒核桃似的,噼里啪啦如数家珍,“这潭水性伏,河水性咸,井水生津,泉水去寒。若是要用到雨雪之水,那可就更讲究了,春雨为兰,夏雨为荷,秋雨为桂,冬雪为梅。请问公子,要哪一种水?”

“就要冬天梅花上收的雪水,雅致。”

吕姑娘眼睛快速眨了几下,长长的眼睫毛抖动着,隐藏着笑意,一脸同情地看着蒋孝才,“这雪水虽雅,但因梅花性凉,又有清热解毒,利肺化痰,疏肝解郁,解暑生津之功效,所以梅花上的雪水也是如此。像我们店里虽收了一瓮,却轻易不敢喝,非得埋在地下,经了一冬,到了来年春夏时节方敢烹用。只不知公子年纪轻轻,怎么却身有痼疾,这大冬天的还需清热解毒?那恐怕喝这茶水也是不行的,还是得找个大夫好生看看才是!”

噗哧,众人很不给面子的全都笑了出来,郎世明阴阳怪气地道:“听到没?三哥,有病就要早点去治,可别拖成大病,那就悔之晚矣了!”

蒋孝才没想到这丫头居然如此伶牙俐齿,反把他给数落了一顿,当下憋着一张脸,不知是笑好还是不笑的好,挥了挥手,意思是让那吕姑娘快些下去了。

那吕姑娘颇有些得意地撇一撇嘴,似是还想说些什么,却是李思靖借故出来,把她给挡了一下。

吕姑娘耸了耸肩,见好就收的也出来了,却见这男子真诚地对她道:“姑娘,你的才智口齿在下均是十分佩服,只是在这京城,可不比别处,别说有理了,就是没理,有些客人也敢无事生非的。你可知,就凭你方才的那番话,有可能连这个店也保不住了?”

吕姑娘听得不悦,“这可是天子脚下,难道就这么没有王法么?”

李思靖微微一笑,“就因为在天子脚下,所以这大街上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是王法,姑娘你好自为之吧。”

他言尽于此了,吕姑娘噘起小嘴,颇有些不赞同,可是转过身去,却见她爹吕劳德已经偷偷在隔壁站了有一会儿了,见李思靖走开,才将女儿一把拉进屋内,又急又气,“悦容,我说了不让你出来,你怎么又跑出来了?这又得罪人了吧?方才那位公子说得对,这京城处处卧虎藏龙,你可得把你那个脾气收敛着点,否则哪天咱爷俩死在这儿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哪有这么严重?”吕悦容嘟囔着,却是跟她爹回后头账房去了。心下却在惦记着方才那个年轻人,唔…看起来似乎还不错啦。

这家馆子虽是新的,但果真如伙计介绍,菜做得很是地道,许是饿了的缘故,人人都比平常吃得更加香甜。

一时酒足饭饱,看着外头游人如织,寸步难行,谁都没了去逛的心情,能早些挤回家去歇着就不错了。

只是董少泉见着新铺子,生意经又犯了,结账的时候主动去找掌柜的,问他们要不要猪肉供应,他们铺子可以优惠提供,掌柜的一听,赶紧把东家请了出来。

吕劳德一听,这倒有趣,吃饭吃出买卖来了,跟董少泉攀谈了一时,见他虽年轻,但谈吐应对倒真不像个骗人的,于是约好过两日抽个空到他们铺子里去瞧瞧,这才告辞。

张蜻蜓觉得自己又落后了,“弟啊弟,我真该跟你多学学才是!”

董少泉笑了,“若是姐姐学得跟我一样了,那还要我这个弟弟做甚么?”

众人说笑着上了车,这回吃饱了,就都有劲往内城挤了。

章清莹姐弟俩想在张蜻蜓家住两日,一来可以说说心里话,二来也想趁便去跟沈家人联系联系。这是跟章府已经说好的,他们出门时已经收拾了几件行李。章泰安却没准备,但他在路上听说了潘云豹自吹自擂,以为他神勇非凡,武力超强,也想跟着去玩玩。这就给张蜻蜓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难题,该不该带这小胖子一起去呢?

章清莹咬着她耳朵,“我觉得二哥好像也没这么坏了,他好像对姐夫还挺服气的,要不把他带去吧,到时我们抽个空出门,让姐夫带着他玩,也就是了。”

见她都无所畏惧,张蜻蜓想想也行,在章泰安保证在她家绝不闹事,绝不惹是生非之后,便决定把他也带回去了。

那现在就送谢素馨回家,然后再各回各家。

车还未至谢府门口,有辆马车刚好出来,忽然车中有人撩开车帘,很是惊喜,“这不是浩然、云豹和十一么?好多年不见了!”

遇到熟人了?众人抬眼看去,张蜻蜓不认得,却见车内的胡惜容听着那声音,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就见外头,胡浩然的脸色黑了,潘云豹和蒋孝才也多少有点不自然,只有郎世明,想了一想,忽地惊叫起来,“你是祝心远?你怎么回来了?”

车上青年男子被问得很有些尴尬,却依然态度从容地从车中起身还礼,长身玉立,英武不凡,“是郎世孙吧?都长这么大了。今岁国中有难,陛下有旨,凡朝中文武百官子孙皆应为国效力,故此父亲让我们也回了京。”

祝心远顿了一顿,才望着几人笑道:“我也去军中报了名,年后应该和诸位一起进新兵营。虽今儿不是什么好日子,但因人已到京城,所以不敢怠慢,还是先到谢府给恩师行了个礼。”

他看向潘云豹,眼神之中颇有几分尴尬,“妹子也到了京师,现在…可能去了潘府,一会儿你若看见她,麻烦跟她说一声,我已经回去了,让她也早些回家。晚上还有不少事情,不可耽搁。小妹依旧是那个脾气,如有唐突之处,还请勿怪。”

啥啥?

张蜻蜓听着这话,就觉得很有些不对劲,再看向小豹子,刚好也看向自己,视线交汇,竟然窘得脸红脖子粗,分明很是心虚。

不对劲!聪明的张大姑娘立即想到,他跟那姑娘肯定有问题。

祝心远最后才看向胡浩然,也不知为何,竟是深施一礼,“浩然,从前之事多说无益,改日我定当登门造访,还请向惜…”

“你住嘴!”胡浩然厉声喝止,分明已经游走在暴怒边缘,“祝心远,这辈子我可以见你,但绝不许你们再去打扰我妹妹,再说,我们也不住在侯府了,你不用白费力气了!”

那祝心远给噎得面红耳赤,蒋孝才左右瞧瞧,出来打了个圆场,“今儿大过年的,大伙儿有什么话私下里谈,就不要在谢府门口闹事了。”

祝心远什么也不说,只是一声叹息,命人驾车离去。

张蜻蜓送谢素馨下车进去,那丫头走前告诉她一句话,“二表嫂,你赶紧回去吧。记住,若果真是那丫头,对付她最好的法子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呃?张蜻蜓不解,可是谢素馨挑一挑眉,又恢复了端庄秀丽的大家闺秀,走了。

张大姑娘倒给说得好奇了,要赶回去看看,是什么丫头在等着她。

潘府门口,没人。

院中,也没人。

潘云豹刚松了一口气,却是值守的彩霞等他们进了门便报,“回二爷和二少奶奶,有位姓祝的姑娘,来了有一时了,说是故人,还是夫人派人引过来的。可是我们也不认得,也不好放在这儿干等着,便回了大少奶奶一声,大少奶奶让请到她那儿去坐了。”

潘云豹当即就红了脸,支支吾吾不敢看张蜻蜓,“那个…她,她是方才那个祝…的妹妹。”

废话,张蜻蜓带着弟妹直接就往外走,“走,我带你们先去见见我家大嫂子,给她行个礼,记得要有礼貌,知道么?”

章泰安几人还是挺老实的,都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这些礼貌还是有的。

潘云豹阻拦无门,只得跟着他们一起过来了。

挑开门帘,卢月荷面对着外面,先瞧见了,微笑着站起身来,“你们回来了,祝小姐已经等半天了。”

那姑娘背着光,张蜻蜓从外头进屋,眼睛还有些不适应,先只瞧见一团有些幽暗的黑影,可是等那姑娘转过身来的时候,立即就变得不一样了。那简直就是湖中那一抹最浓艳的碧水,春日枝头上最清新的绿叶。

因通身着绿色骑马装,那姑娘便只用红色首饰来装饰。无论是耳上荡漾着的两颗红果宝石,还是胸前佩着的红珊瑚项链,还有头上如男子般高高束起发髻上的红簪,都如绿树上绽放的红色花朵一般,不多,但极是明媚鲜艳。这是张蜻蜓所见过,把大红大绿配得最有气质也穿得最漂亮的姑娘了。

“你是…”

那姑娘却是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走到潘云豹面前,嘟起小嘴,很是生气地捶了他一拳,“云豹哥哥,你答应过要娶我的,你为什么反悔了?”

啊?张大姑娘瞪大了眼睛,难道他们早有婚约?

第151章 你也配!

祝心辰。

祝心远的妹妹,正二品江夏总兵祝英的女儿,也是宫中祝贵妃的亲侄女。而这位祝贵妃,育有一子,便是二皇子李志。这一家子,可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

这祝英出身卑微,原本只是宫中的一名普通侍卫,却是在当今的天子还没有继承大统,仍是个少年的时候,就在他身边伺候了,所以这份情谊非比寻常,深得皇上的信任。在他登基之后,便将宫中的护卫总管之职交托于他,官虽不大,却是极心腹的近臣。

因同为武将,与潘茂广,胡浩然的老爹都多了一份惺惺相惜,家中子女也时常走动,都是交好的。

事情出在潘云豹他们十三四岁的时候,这祝英有一个结拜的兄弟,姓邹,也是宫中一个侍卫,曾经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有恩于他,却不幸人到中年就身患重病,即将不久于人世。他临终之时,别无所求,就提到自己在乡下还有个女儿,求祝英能接进京来,好生替她择一门婚事,他在九泉之下,也就可以瞑目了。

兄弟托,不敢负。祝英是个厚道的守信之人,操办完了结拜兄弟的后事,就派人将他女儿接进京来,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抚养。

当时胡浩然正是情窦初开,对异性朦朦胧胧有着极大好感的时候。冷不丁接触到一个乡下姑娘,很是稀奇,未免就多关注了些。

而那姑娘呢,因为自小生活贫寒,所以非常早熟,年纪又比他们大上两岁,行事做人可比当时他们这些公子小姐们显得懂事多了,极得众人的好感。

潘云豹坦承,“当时动了心的可不止浩然一个,就连我,一日不见蕙兰姐姐,心里也是怪惦记的。”

张蜻蜓眨巴着眼睛追问:“那后来呢?”

小豹子苦笑起来,“后来,老大竟然认了真,想娶蕙兰姐姐为妻。可再怎地,他也是堂堂侯爷,怎么可能娶那种身份的女子?他们家二叔二婶是坚决反对,为了这事,老大没少跟他们吵架。可能原本只是想想而已,可是越吵却越认真起来,闹得最后非娶蕙兰姐姐不可。”

张蜻蜓心中一紧,“那他二叔二婶就来破坏了?”

小豹子瞅了她一眼,“要是他们,那还好了。”

可惜的是,落花有意逐流水,流水无情惜落花。胡浩然对蕙兰有意,可蕙兰却早就看上了别人。

谁都想不到,蕙兰那么一个聪明伶俐,端庄秀雅的女孩子,竟然会偷偷地跟人私通。那人还是个皇家子弟,是奉旨进京来朝贺的定王幼子李恕,也是个有妇之夫。

蕙兰没想到胡浩然能对她动真情,不过拿他们当小孩子看,她从贫寒到了这般富贵乡里,当然不愿意再去过从前的苦日子,所以一直在暗暗留心,给自己挑选夫婿。她知道,以她的身份,想要嫁给这些世家子弟做正妻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她就把目光投向了那位风流倜傥的李恕身上,想给他做个姬妾。

李恕此人,游手好闲惯了,又惯会油嘴滑舌,哄骗女子。况且他的生得也好,更是讨人欢心。进京之后,因是祝英负责安全保卫事宜,故此也认得了他们一家。不过三两下工夫,就把生得俊俏,又有心相许的蕙兰给弄上手了。而蕙兰虽然明知跟着他只能做妾,还是甘之如饴,只盼他使命完成的时候,找皇上求个情,跟祝英开个口,就带她回定王封地去。

可是谁也不曾想到,胡浩然这个愣头青居然从天而降,想要改变一切。蕙兰其实是有些心动的,若是能嫁给他做国公夫人,那可是太奢侈的梦想了。可是她也知道那绝不可能,一来她身份既低,二来贞操早已失去,若是胆敢欺瞒骗婚,估计日后死得更惨。

可她又不想得罪人,自毁名节,只是虚与委蛇,一路继续应付着胡浩然,一面就更加着急地去催李恕,早些把他们的事情挑明。

可是谁也不曾想到,祝英给胡浩然一番诚意打动,也私下去求了妹子,让她在皇上耳边吹吹风,就算是蕙兰不能给胡浩然做正妻,能由皇上御赐做个贵妾也算能对得起老友的一番嘱托了。现在虽然胡浩然还小了点,但若是有个名分,过几年再娶也是行的。

这有何难?皇上一听,当然愿意成人之美。

这下子,事情就闹复杂了,要是皇上的金口玉言一开,那哪里还有能不遵从的?

蕙兰因为害怕皇上赐婚,越发着急地要去找李恕开口,而李恕完全是个不顶事的,见拈花惹草惹出麻烦来了,只想置身事外,理都不理。

蕙兰连人都找不到,急得无法,因她时常到武烈侯府走动,陪伴胡惜容做针线解闷,和她的交情也还不错。于是这日,她就想了个招,趁着胡浩然不在,到了胡府,偷了一张胡浩然的名帖,假托是有急事相邀,把李恕骗来侯府。李恕因为心中有鬼,以为东窗事发,只得孤身赴约。

而那时,胡府大部分都由叔婶掌管,在胡浩然和妹妹的院子里留下的人少得可怜,蕙兰又是熟人,根本无人留心,倒是让她觑空见到了李恕,二人见面未免就争执起来,而期间,就不小心撞翻了厅中给胡老侯爷及夫人供奉的长明灯。

油灯一泼,那火势迅速就蔓延起来,把两个人吓得魂飞魄散,不知如何是好。而胡惜容见蕙兰姐姐半天不过来,适时跑过来寻她。见到厅中起火,吓了一跳,小孩子少不更事,居然拿水去泼,结果那油遇到水,烧得更旺了。

事情败露的李恕当即逃窜,而蕙兰也怕出事,跟着一起逃之夭夭。胡惜容吓得大哭,还不忘去抢父母的灵牌,这一来,就耽误了最佳的逃生时间,给困在了屋子里,进退不得。

自父母过世之后,因利益冲突,胡浩然跟二叔二婶感情不好,却没想到他们如此的灭绝人性,当胡惜容在屋里大叫大嚷的时候,也无一人来帮忙,而光靠他们院子里的几个仆人完全扑不了这么大的火。

还好这屋子里还供奉了老侯爷生前用过的一块盾牌,胡惜容在危急时刻,本能地拿了那盾牌,背贴着砖墙,选了一块四周没有木头家具的角落,抱着牌位躲藏了起来,这才勉强支撑了下来。

可等着火被扑灭,胡浩然赶回家的时候,妹妹已经因为吸入过多的浓烟伤了肺腑,昏迷不醒,后面虽救了回来,一个活蹦乱跳的女孩成了个病秧子。

事情很快就被查清,天子震怒,可是犯事的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子,也不是有意为之,他再如何也不能痛下杀手。且事涉宫廷,算是家丑,于是下令,将这个侄子的爵位剥夺,贬为庶民,发回祖籍看守皇陵,而要处死蕙兰。

可是蕙兰却验出已经有了身孕,算是皇裔,可皇上却有些举棋不定,为了皇家血脉纯正,是必要她死的。可这又不是他的媳妇,总得给定王三分薄面。

此时祝英站出来求情,把罪责揽到自己身上,说是他没有监管好蕙兰,愿意去最苦的边远之地为官,只求皇上放蕙兰一条生路。若是皇上不肯,他宁愿代蕙兰一死,也算是报答了故人从前的恩义了。

见他说得言辞恳切,皇上最后到底还是不忍心,让他带着一家人走了,去江夏当个了总兵。官儿虽不小,那儿却极是清苦的,又潮又湿,瘴气极重,这一别,就是这么多年了。

张蜻蜓听到这儿,才明白为何胡浩然宁肯跟董少泉在一起,也不愿意娶妻,想是被这蕙兰伤得太狠了,所以心中有了阴影。

潘云豹却摇了摇头,“也不完全如此,老大不肯娶妻,还有一层是因为他的父母皆不在了,若是他要议亲,必得二叔二婶作主。这样一来,他哪里还挑得到好女子?就算是接进门来,还多一个人陪他受气,还不如现在这样清静。起码少泉是个极通达的,还能替他分些担子,若是个普通女子,非成天哭哭啼啼不可!”

张蜻蜓想想也是,追问下去,“那个蕙兰呢?”

小豹子微微叹息,“她的命也不太好,虽说最后跟了李恕,也生了个儿子,可是全因她才被贬为庶民,日子总是难熬的,孩子也没养大,一岁不到就死了。那个李恕一年前染病身故,她给主母赶出家门,只得又投奔回了祝家,方才小辰说,她想给父亲扫扫墓,也跟着上京了。”

只怕还想重新择个夫婿吧,张蜻蜓对这样贪图荣华富贵的女子没什么好感,斜睨了小豹子一眼,“你跟她…啊?”言下之意,不问而知。

潘云豹当下就急了眼,“你别听她胡说,我跟她,什么也没有。”

“什么没有人家能追上门来?那她怎么不找小蒋,不找旁人去?”张蜻蜓嗤之以鼻,很是不信,表面上看来还很是大度,“你就承认了吧。”

小豹子嗫嚅着,很是心虚,“不过是小孩子时候开过的玩笑罢了,又不是真的…我方才跟她说了,她也能明白了。”

明白?张大姑娘冷笑,那姑娘若是真能明白,也不会用那个态度对自己了。目光中分明透着自上而下的鄙视,眼神里分明明明白白就写着三个字,“你也配。”

嘁,她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子高点,人长得美点,跟宫里的关系紧密点,和小豹子认识的时日比自己久点么?

张蜻蜓忿忿地想着,却是越想越灰心了。

那姑娘分明是以一种看着麻雀占了凤凰窝的眼光看她的,可是事实,似乎不正是如此么?

虽然小豹子极力否认,可是那姑娘骑马时的飒爽英姿她是见过的,他们俩说话之时那种亲切随和的态度也是自然流露的。如果没有当年之事,那姑娘一直留在京中的话,现在,这个潘二少夫人的头衔应该就是她的吧?

他们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有着共同的过去,共同美好的童年,再想想自己,张大姑娘两手托着腮,忽地对着镜中人深深叹息,也许她是得赶紧收拾收拾,卷包袱走路了。

“三姐!”章清莹踌躇着站在门口,不敢进来。

张蜻蜓一惊,回过头去,“进来呀,有事么?”

章清莹张了张嘴,还没发出声音,后头却有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先冒了出来,“你发的什么愁?不就是回来一个老相好么?你可是正经八百的原配夫人,怕她作甚?”

呃?张蜻蜓瞪大了眼睛,居然是章泰安那小胖子,他把章清莹一把推开,人五人六地走了进来,“怎么样?要是不行,咱们就回去了,跟爹娘说一声,来给你作主。”

章泰寅身材瘦小,跟在他身后,几乎完全挡住了身形,只等近了才瞧见,“三姐,我看姐夫不像那种人,不会见异思迁的。”

“什么见异思迁?”章泰安右手背拍左手心,老气横秋地发表着议论,“明明就是老相好,要说起来,三姐才是…呢!”

他瞧了张蜻蜓一眼,到底把那句话咽了回去。不过想想,又加了一句,“这男人嘛,都是喜新厌旧的,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所以你就放心吧,没事儿!”

张蜻蜓噗哧乐了,上下打量着章泰安,“行啊你,上了几天学,说话都一套一套的了。嗳,你不是挺讨厌我的吗?怎么还肯来帮着我?”

章泰安一下给问住了,颇有些不好意思,笼着手,眼神四下乱瞟,小声嘟囔着,“我才没帮你呢,不过是大哥说了,一笔写不出两个章字。你嫁了出来,就是咱章府的颜面。旁人若是欺负你,也就是驳了我们章府的面子,否则,谁管你?”

章泰寅走上前来,颇有些担心,“三姐,这事确实是咱们大家的事,要是那姑娘实在难缠,你跟我们说,我们帮你想法子。”

章清莹也站了过来,皱着清秀的小眉头,出着主意,“也许,咱们可以跟那祝姑娘谈一谈,她也是个大家子的姑娘,总不能不讲理的对不?姐夫都是三姐的相公了,她还待如何?”

张蜻蜓还没发话,小胖子就在一旁嗤之以鼻了,“跟她谈?人家爱这么说,嘴长在她身上,你有什么办法?”

章泰寅也觉得妹妹的方法不可取,“这让三姐姐拿什么身份去跟人家说?二哥说得对,嘴长在人家身上,她又没真的做出些什么,让三姐怎么跟她谈?依我说,这事的关键在姐夫,只要姐夫跟她说清楚了,就没事了。”

“对咧,这才像句话嘛!”章泰安支着耳朵,听得一字不漏,“让姐夫去,承认他喜新厌旧,移情别恋了,不就没事了?再厚脸皮也不至于赖着吧?”

不过小胖子自己挠了挠头,忽地想到一个重要问题,“要万一她肯进来做小,那就不好办了。”

他睃了张蜻蜓一眼,“到时你可想开着点,男人嘛,三妻四妾是常事,爹不也娶了五个姨娘?”

张蜻蜓绷着一张脸,想笑不敢笑,作出一副异常坚定的表情,“他要是敢娶小,我就不跟他过了!”

哎唷,这可让小胖子着实吃了一惊,“你来真的?这妒忌可是七出头一条,光凭这,姐夫就能休了你!”

“那就让他休吧。”张蜻蜓说得极其严肃,连章清莹姐弟俩都给吓着了。

那声音明显都开始打着颤了,“三姐,你…你可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啊!”

张蜻蜓再也憋不住了,哈哈大笑,“我吓唬你们的呢!”

咳,章清莹姐弟俩松了口气,小胖子白了她一眼,“白替你捏着把汗。”

张蜻蜓脸上仍是带着笑,但话里却有些忐忑的试探之意,“若是我真的哪天被休了怎么办?”

小胖子当即嘿嘿冷笑起来,“要是真被休了,你也甭想回去了,咱们章家可丢不起这人,这可不是我针对你,就是二姐,只怕也是不好过的。估计一准儿就给爹直接送回乡下老家去了,再不许你们上京。”

这倒是,以章致知那个好面子的个性,确实是有做出这样事情的可能。

张蜻蜓早就想过,她若是哪天真的拿到那一纸休书了,无论如何是不能再回章府去的。当然,她也不会去那什么人生地不熟的乡下,张大姑娘刚在京城打开局面,猪肉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是绝不会离开京城的。

只是到时恐怕就得隐姓埋名,偷偷摸摸躲着做买卖了。董少泉那儿应该没什么问题,现在他已经是自己义弟了,不会对她这个义姐这么无情。只是家产的分割上有些棘手,银钱简单,张蜻蜓早打算好了,要和潘云豹二一添作五。虽说这小子没出什么力,但若不是有他,自己这买卖开都开不起来,给他一半也不算多了。只是两边的仆役有些麻烦,到时看吧,若是愿意留在铺子里做的,就留下去,若是不愿意的,也只好重新再招人来过。

这些不过是身外之物,张大姑娘其实没看得这么重,只是被休了之后,真的就要跟家里人全都断绝关系了么?

张蜻蜓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开始生出许许多多的不舍来,舍不得体贴的章清莹,舍不得懂事的小大人,这个小胖子是挺讨厌的,但他年纪还小,兴许长大些,还能有变得懂事的机会,还有她那个爹,虽然死要面子,为人又精明势利,但张蜻蜓还是宁愿相信,他对自己还是有一点真感情的。

自己的娘虽然只是他众多小妾中的一个,但起码他还是个负责任的爹,他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养活所有的妻妾子女。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可比自己那个爹好太多了。

只是一被休弃,就什么都不剩下了么?张蜻蜓有点忧伤,不过在沉浸在忧伤的情绪之前,她还想到了个更重要的问题。

把两个弟弟打发回去睡觉了,她借口留下章清莹作陪,问起她一个问题,“你们怎么想起凑到一块儿过来的?”

这对小姐弟都有些怕章泰安,再怎么也不会主动去招惹他,而小胖子更是趾高气扬惯了,自恃高人一等,更不会主动去向他们示好。所以中间,必然有个原故。

章清莹往外看了一眼,低声告诉她,“是碧落姐姐来找我们的,她跟我们说,那个祝姑娘一看就没安好心。看姐夫现在出息了,潘家得了势,就来纠缠不休。这种事情,三姐你当然不好主动跟我们说,所以要我们主动来关心你,这既是我们手足的情份,若是真的遇到什么事了,还要我们回去一定要告诉爹和母亲,这欺负了你,就是欺负我们家,不管祝小姐再厉害,都不能不讲道理,拆人姻缘。若是你和姐夫真的有了什么事,倒霉丢脸的是整个章府。”

张蜻蜓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那丫头,还真是用心啊。

“三姐,我觉得碧落姐姐挺好的。她都嫁了那样一个人,还对你这么忠心,要不是她提起,我们都鼓不起勇气过来看你本来,弟弟比我先想到了,可是有些不好意思,都不敢动。”章清莹既惭愧于自己的怯懦,也赞叹着碧落的忠心。

张蜻蜓安慰性地拍了拍她,心里却转着别的念头,碧落为什么会这么忠心呢?这世上,可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你好,也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你坏,凡事总得有个原因的。这事不急,时间长了,她的目的总会露出来的。

只是现在的张蜻蜓在想,要怎么跟那只小豹子和平地分手?就算是退位让贤,她也想做得漂亮一些,要不然,还以为她怕那女人似的,那就太没意思了。

不过这几天,还是先陪小豹子好好玩玩吧,张大姑娘答应过的事情,总会做到的。

可是天一亮,用过早饭,正在厅中商量着,却见祝心辰一脸神清气爽地提着根马鞭不请自来了,走到潘云豹面前,“云豹哥哥,我们去玩吧。”

这也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张大姑娘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