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孝才拿了药上前,先给胡浩然把背上那处虎抓的伤口重新上了药,又到潘云豹身边踢了踢,“还想活不?想活就上药,想活受罪就忍着,要是想死,兄弟这儿还有把匕首,往脖子上一抹,就呜呼哀哉了。二嫂还这么年轻,肯定不会跟你守着,到时干脆便宜兄弟算了。”

“你做梦。”小豹子咬牙,摇摇晃晃地撑着身子爬了起来,“她是我媳妇,你少打她主意!”

嘁蒋孝才嗤之以鼻,“你都给她写休书了,还你媳妇个屁呀!”

那…小豹子一哽,无话可说了,“你们怎么知道的?”

“山人自有妙计。”蒋孝才得意洋洋卖个关子,起身倒了两杯茶,却是递给了胡浩然和他自己,一口饮尽了,才跷着二郎腿坐下骂人,“我说你笨不笨的?早多少年说那女人没安好心,让你早些打发了,你就是怜香惜玉,非得留着。这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这不,出问题了吧?”

潘云豹低了头,是真心悔过,“我知道,是我错了。”

“嗬,这倒难得!”蒋孝才掸掸衣襟,摇头晃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你别在那儿神神叨叨的了!”胡浩然有点不耐烦了,瞥了潘云豹一眼,“这事既然是你对不起弟妹,就任她处置,要打要杀都由她,那个女人和肚子里的孩子要不要留,也全由她说了算,你少屁话,赶紧去把她接回来要紧。”

潘云豹也想啊,黯然垂头,“可是媳妇走的时候说,说她永远也不会原谅我的。”

蒋孝才两手一拍,“那是啊,只要是个有点血性的,都受不了哇,你们这才成亲几天,就闹出这样事来,她要是能心平气和地处置,也不是个凡人,该成仙了。你要她原谅,总得拿出点让人家可以原谅的东西,拿出点子诚意来,否则就这么上下嘴皮子一张,说媳妇,我错了,你原谅我吧,我不是故意的,谁信啊!”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小豹子抬起眼,困惑地问:“那该怎么做?”

“负荆请罪。”

“死缠烂打。”

胡浩然和蒋孝才同时给出不同的意见。

胡浩然先说:“背根棍子,到你媳妇跟前去,让她痛打一顿,她要不打,你就跪在地上不起来。”

蒋孝才掩嘴直笑,“然后,把那女人也拖到她跟前去,一并让她责罚,总不是你买下的人,只要不打死,随她怎么处置。接下来,就得全天候跟着你媳妇伺候,从她早上一睁眼睛,到她晚上闭上眼睛睡觉,你就站旁边服侍。她让你跪着你就不能站着,再多想些心思,弄些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哄着你媳妇,让她开心,一个女人,只要肯对你笑,就有戏了。”

小豹子直皱眉头,“前头没问题,后头…”

胡浩然发话了,“老三鬼点子最多,这后头想心思的事情,你就帮着多出出主意的。这没几日咱们就得去军营了,我这些天在小郎家里可听说了,这回三位殿下都到军里来了,形势可非比寻常,咱们进去了,出来就不容易了,要不赶紧地把家里的事情摆平,去了也安不了心。”

潘云豹终于想起,“老四怎么没来?”

胡浩然不答,蒋孝才横他一眼,意思这问题很白痴,淡淡带过,“老四进宫去了,你别管他了,赶紧先把这边的事解决才好!”

小豹子迟疑了一下,有句话,他不得不问出口,“我觉得媳妇…她看不上我。”

“怎讲?”

他把邝玉书的词和扇子拿了出来,很是颓丧,“媳妇从前也很喜欢这些琴棋书画的,可是我一窍不通。”

蒋孝才翻了老大个白眼,直接把东西全扔火盆里去了。

潘云豹吓了一跳,“你怎么?”

“这种祸根留着干嘛?给自己添堵啊?”蒋孝才嫌恶地鄙视了他一眼,“你都说了,那是从前的二嫂,现在的二嫂你瞧瞧,是能玩这些琴棋书画的人么?你娶的是从前的她,还是现在她?”

“可是她说…”

“她说什么有什么关系?都已经是你煮熟的鸭子了,你还能让她飞了?她都已经是你的媳妇了,你管她从前做甚么?毛病啊!”

蒋孝才简直是恨铁不成钢,指着胡浩然做对比,“你瞧瞧老大,当日在得月楼对少泉是个什么气势?你看少泉平时不声不响的,那晚上喝多了,不也是一肚子牢骚?他还是个男的,跟老大不比你跟二嫂艰难多了?可老大就这一句话,把人家收拾得服服帖帖的,管你愿不愿意,都已经是正正式式迎过门的人了,这一辈子就是绑着你了。想飞?没门儿!”

胡浩然凉凉地插进来一句,“别拿我跟他比,丢人!”

小豹子有点糊涂,“这样…好么?可她说她不喜欢我。”

蒋孝才忍无可忍,动手拍了他脑门一记,“你这脑袋长得干嘛的?装草的啊?”

小豹子怒了,“你好好说话行不行?”

“不行!”蒋孝才指着他破口大骂,“她为什么说不喜欢你?是有女人说被你搞大了肚子闹上门来,她才说不喜欢你的。难道这时候还能让她说,我好喜欢你啊,那不是有病么?就算是她从前有过其他的想法,那也是从前,怪也只怪你名声太臭了,人家看不上,有什么办法?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不管她愿不愿意,死死把她这个人绑在你身边,不管你是示弱也好,用强也罢,总之都得把她缠得紧紧的,让她睁眼就是你,闭眼也是你,整个天地全是你了,她再不喜欢你,还能喜欢谁去?”

唔…好像有那么点道理了。潘云豹正在琢磨,忽地有丫鬟隔着老远,在门外大声嚷嚷,“二少爷,有客人来了!”

“谁啊?”

丫鬟不太好说,可是这么大的动静,那客人已经听见了,眉开眼笑地凑过头来,“姐夫,三姐在么?”

小豹子倒吸一口凉气,起身一看,“你…你怎么来了?”

章泰安大摇大摆,晃着块玉佩走了进来,“怎么,不欢迎啊?哼,那我就不找你了,我三姐呢?”瞧着三人乌鸡眼的样儿,倒是好笑得很,“你们干嘛,打架了?”

潘姐夫不太好解释,毕竟家丑不可外扬,相对起他们两夫妻,小舅子也是外人,“你姐…呐个,出门了。”

“她上哪儿玩去了?我去找她!”小胖子兴致勃勃,大有不见人就不罢休的劲头。

小豹子招架不住,蒋孝才帮忙问了一句,“你找你姐干嘛?”

章泰安睃了他一眼,一副欠扁的模样,“我不告诉你!”

蒋孝才可比他道行更深,“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

小胖子无法,只得道出来意,“爹说,上回初二回门,让你们受了委屈,家里特意请了班小戏子,请你们明儿回家去乐一乐。”

其实这其中,小胖子的功劳也不小。他这两日在张蜻蜓这儿玩得很痛快,给她招呼得也好,并不像在家里似的,讲那么些乱七八糟的规矩,只要你大格儿不错,张蜻蜓非常开通。所以章泰安昨晚回家之后,在章致知面前说了不少三姐的好话,再加上章泰寅姐弟俩的帮腔,听得章致知心情愉悦之极。

不过章泰安到底还是把祝心辰来闹事的事情也提了一下,“那丫头着实可恶得很,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根本不把三姐放在眼里,把她家砸了个乱七八糟,还要打我,要不是三姐夫拦着,我非给她揍得屁股开花不可,可把三姐气坏了,姐夫也没办法。爹,这事咱们可不能不管。”

小胖子生平最爱欺负人,也就最恨被人欺负,现在居然有人敢欺负他,他可咽不下这口气。

添油加醋地一说,听得章致知立时就黑了脸。可是祝家刚刚回京,那个祝心辰可是祝贵妃的亲侄女,二皇子的亲表妹,若是在潘家闹事,潘家的人都管不了,这让他该怎么管?

章泰寅见章泰安已经抖落了出来,赶紧补了几句,“这事三姐怕您听了生气,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咱们说出来。其实姐夫也不是不管,只是念着从前的旧情,不好处理,反倒弄得三姐姐跟他也见了气。二哥现在说给您听,也是希望您能想个法子,替三姐姐和三姐夫说合说合,只要他们夫妻同心,哪里还怕旁人来捣乱呢?”

章致知听了这话,不住地点头,“我就说,你们三姐是个极有心胸,又懂事的孩子,这一点,你们真该向她好好学学。”

去找祝心辰的麻烦太棘手,可是替女儿女婿缓和下关系,却是可以手到擒来的,“这样吧,你们三姐招待了你们两日,咱们也把她独请回来,多买些烟花爆竹,好好乐乐。我再跟云豹好生说说,再怎么也是成了亲的人,也该学着修身养性了。”

章泰宁听及此,提了个建议,“反正打墙也是动土,那不如咱们家也去请个戏班子回来,好生热闹热闹。再去把大妹二妹都请回来,一来人多热闹,二来免得说爹偏心,三来也让二妹他们跟三妹多亲近亲近,纵有什么怨气,多见几面也就散了。二妹那儿,我会亲自去说,无论如何,得让她这回好生跟三妹再道个歉。”

请章清芷是幌子,请章清雅才是真的,毕竟是他亲妹子,他不能不帮。

章致知心知其意,却也很是赞同,当下就把事情给敲定了。既然章泰宁要亲自去请章清雅,章泰安就自告奋勇要去请张蜻蜓了,小胖子很有道理,“既然二姐姐是大哥请的,那我就去请三姐了,要不,大姐一家也交给我吧。”

他看着旁边的章泰寅姐弟,灵机一动,还提了个建议,“那不如,我把沈家的人也请来坐坐?他们家人也不多,四姨娘也不在了,都是亲戚,大过年的,也让他们来热闹热闹。三弟身体不好,就不要跑了,我帮你跑一趟就行。”

哎呀呀,这回章致知真是刮目相看了,这个儿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懂事了?当下非常欣喜,“好好好,那这差使就交给你了!”

还怕沈家人过于破费,特意交待他们不用带礼物,只上门来玩一日就好。

章泰安得令,天一亮,欢欢喜喜就出了门,他哪里是真心要来请人?分明是来找张蜻蜓带他出去玩的。

先去冯家和沈家递了帖子,连茶也没喝一口,就匆匆忙忙赶到潘府来了,传了话,小胖子再度问:“人呢?”

潘云豹支支吾吾有些答不出来,蒋孝才帮着隐瞒,“你三姐跟谢家小姐去逛街了,她们女孩儿爱看胭脂花粉,可不知逛哪儿去了。”

章泰安大失所望,“那我不白跑一趟了?”

这个三姐,私下接触起来,可比那两个姐姐有趣多了,也不嫌弃那些民间东西,看把式拍巴掌,比他还有劲儿。跟这样人玩,才玩得带劲儿。

“要不,姐夫带你出去玩?”小豹子自告奋勇,要走好小舅子路线,做好姐夫。

章泰安不大乐意,瞅鼻青脸肿的几人一眼,扫兴地一甩袖子,“你还是在家好好养养伤吧,别明儿去到我们家还弄得这个鬼样子。”

他老神在在地说着,唉声叹气地自己找乐子去了。

蒋军师微一沉吟,给出小豹子第一条锦囊妙计,“明儿这个机会,你可得好好把握住。”

哦?怎么干,小豹子洗耳恭听。

谁都没有留意到,在章泰安出门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

“二少爷?”碧落很是讶异地停下脚步,“您怎么来了?”

章泰安仔细瞧瞧,认得,“你是三姐的丫头吧?”

“是,奴婢碧落。”她很是殷勤地行了个礼,眼珠子一转,却是抢先问了一句,“您是来接三姑奶奶的么?”

第157章 鸡毛信

听碧落问起自己是否来接三姐的,章泰安有些纳闷,“我是来邀她和姐夫,不过却是明儿回去玩的。”

碧落当即就掩了嘴,一脸的惊慌失措,“是奴婢说错话了!”

这过于明显的欲说还休,让章泰安想装傻都不容易,“到底出了什么事,三姐呢,她到底是为什么不在屋里?”

碧落扑通跪下了,“是奴婢多嘴,奴婢该死!”

“你快说!”章泰安可没有那么好的脾气听她磨唧,再不说,他就要动手打人了。

碧落似很害怕,左右瞧瞧,见没什么人经过,才战战兢兢地答道:“三姑奶奶,给…给姑爷休了!”

什么?小胖子当下张大嘴巴,惊呆了。

碧落添油加醋地说完,还硬生生挤出两滴眼泪,“这事谁都不管,都说等着潘老爷或是潘大少爷回来主持大局,三姑奶奶怕给老爷丢脸,静悄悄搬到外头去了。奴婢也只知道是大少奶奶安排的地方,却也不知到底身在何处。二少爷,您快回去告诉老爷一声,要真等他们回来,把三姑奶奶休了,那可是非同小可!”

章泰安气得小胖脸涨得通红,“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再想起方才潘云豹吞吞吐吐的样子,怪不得推三阻四地不肯告诉他三姐的下落,原来竟是如此。

小胖子当下撩起袍子,火急火燎地就往外冲,“快快回府。”

碧落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唇角才勾起一抹冷笑。这小傻瓜,倒也真好糊弄,她一边慢慢地走着,一边想着心事。

她是张蜻蜓的陪嫁,若是张蜻蜓被休了,她自然也是没有理由待在潘府的。跟着张蜻蜓,虽说不愁没饭吃,但脱离了大户人家,一个被休弃的妇人,哪里还有什么机会重回贵族世家的圈子?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自然也是一样的道理,这可不是碧落要的结局。

再说,三姑娘做什么生意不好,偏做杀猪买卖,腌臜得要死,就连每日白亮两口子拿回来的钱都带着股油腥味,臭烘烘的。也只有他们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小人物才会成天地喜笑颜开,碧落可是一点也不放在眼里的。

她转了转一双玉腕上新添的玉镯子,这是白亮夫妻年前得了分红,还她那个金镯子的东西,她当然收下。虽然水头差了点,可比起巧云置的那些金啊银的可雅致多了。想起白家夫妇给女儿攒了几匹布的嫁妆,碧落很是不屑,那么个丑丫头,就是再打扮也没人要。

听他们这些天在家里商议,说要白麒麟那个傻子,等潘云豹入了行伍就去铺子里帮忙的。白亮现在身上有另外的差使,脱不开身,所以光靠媳妇和女儿两个人,着实赚得少。若是有白麒麟这个棒小伙子,往后就容易些了。

其实碧落知道,他们还想让自己也加进铺子里去。只是一直没好意思提,也亏得他们没提,否则碧落非狠狠奚落他们一顿不可。

她这朵鲜花,平白无故地插在他们家这堆牛粪上已经够委屈她的了,再让她跟着他们一起厮混,那成什么了?

行过一丛早已调零的蔷薇花架,碧落因想着心事,一时没留神,给那带刺的枝条钩着了新裙子,刮出了老长一条划痕。

她心疼地赶紧把裙子提起,忿忿地将那枝条用力踩了几下。可是转念一想,却又满不在乎地把裙摆一扔,继续迤逦而行。这种货色算什么?往后自然会有更好的东西。

在行至张蜻蜓院门口的时候,她冷眼打量着这所屋子,心里如每回一样,翻腾着阵阵汹涌的情绪,所有她从哪里失去的,她都必须从哪里夺回来。

你们想瞒着休书之事么?我偏要闹得人尽皆知。就算你们分离不了,可这总是落在人家口中的一个话柄了。就算是章致知再无动于衷,必然也要亲自上门来讨要一个说法吧?若是这么一闹,潘云豹是肯定要遭到训斥的,即便他一时心存愧疚不会生气,可时间长了,若是再回想起来,恐怕夫妻二人之间,也就埋下一根刺了。

碧落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挑眉一笑,进屋了。

见一屋子丫鬟婆子全守在外面,没有敢进去里屋的,故意当着立夏的面奚落起来,“哟,这是怎么了?爷在屋里,怎么没个人跟去伺候的?就算是少奶奶不在,也能这么没规矩的么?”

立夏可不是好惹的,若是张蜻蜓在,她自然是安分守己,可是张蜻蜓都不在了,她干嘛还要对她的丫头假以辞色?当下嗤笑,“姐姐能干,姐姐就脱光了衣裳进去伺候啊,咱们姐妹都没这本事,全看姐姐的了!”

碧落眼神一凛,却是挑眉一笑,“那我就进去试试,好歹咱们爷也是知书识礼的大家公子,怎么会行这样的糊涂事?纵是有,咱们做奴才的也该好生劝着,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得全了主子的名声才是。”

“站住!”立夏把她拦了下来,阴阴一笑,“姐姐这么赤胆忠心,自然得人敬佩,只不过呢,少奶奶不在,我可是这屋里最大的丫头,你不过是个二等,没我的吩咐,还轮不到您来表这份忠心。现在二爷正和二少奶奶闹别扭,姐姐若果然是忠心护主的,自然该待在家里守着,等二少奶奶的吩咐才是。可是怎么却趁着二少奶奶不在,到二爷这儿来表忠心?真不知姐姐的这份心,莫非也是嫁鸡随鸡,偏到二爷这边了?”

这一番话,夹枪带棒说得碧落是极其下不来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怒不可遏。千亏万亏,最亏就是她的位份低了立夏一头,现在她说出这样话来,自己纵有千言万语,也确实是不好驳斥。

可要无声无息地退让,那只怕以后在这屋里,就更要给人作践了去,想了一想,正待回话,却听里头潘云豹已经在唤人了,“快来人,把我的衣裳找出来,再让人备着马,我要出门。”

立夏、碧落忙抢着应了,都赶进来伺候,碧落原想在他面前说点什么,劝和几句,表表心迹,可是潘云豹听也不听,急匆匆换了衣裳,就跟两个狐朋狗友一起走了,只吩咐她们收拾好屋子,务必弄得干净整齐。

等他一走,立夏有事安排碧落了,“姐姐素来是个最能干的,这收拾屋子就交给你了。”

碧落却也不恼,淡笑着应了。只是心里却在想着,等着日后自己掌了大权,定要报今日这一箭之仇。

潘云豹出门之前,特意到大嫂那儿去了趟,多的话也没有,唯有“谢谢”两个字,是出自一片真心。

卢月荷瞥了他一眼,摇头道:“你倒不用谢我,我也不是帮你,只是尽我这个做大嫂的职责而已。若是弟妹当真恼了你,我也无法。不过希望二弟你日后记得这个教训,往后不管在做什么之前,都想想可能出现的后果。谁都不是神仙,没法子替你收拾一辈子的残局。这世上的事情,最怕的就是后悔,最难求的就是如果,你好自为之吧。”

潘云豹从来也没有这样诚心正意地听大嫂说过话,面有愧色地点头记下,出去忙了。

卢月荷揉揉太阳穴,缓解一下那里的疼痛,却是真心希望这个小叔能吃一堑,长一智。

潘云豹不知出去捣鼓什么了,章泰安赶回家中,一下子就捅了马蜂窝。

连林夫人听到这个消息都吃惊不已,“泰安你可别胡说,这种事情可开不得半点玩笑。”

“嗐,这是什么事儿,我哪有胆子开这玩笑?”小胖子拉扯着他爹,撸胳膊挽袖子要操家伙了,“您就快点下令吧,咱们非得多带些人,一同上潘府去,看姐夫怎么说!”

“你就别跟着瞎凑热闹了!”章泰宁一把将弟弟从已经黑了脸的章致知身边扯开,“爹,不过是一个丫头的话,也未必就是真的。”

“可要是真的呢?”章泰安急得直跳脚,“要是三姐真的被休了,那咱们可不得被人家笑话死?还是因为个粉头…”

“住嘴!”章致知把手边的茶碗重重一掷,“泰安回房去,这事不许声张,我自有定论!”

章泰安还待多说,可是林夫人见章致知是真的脸色不好,忙拉着小儿子走了。出了门嗔怪着他,“你这孩子也是的,不管是不是真的,你急个什么劲?”

“娘,您这话就不对了!”章泰安把她的手重重一摔,很不赞同,“虽说三姐不是您亲生的,可她毕竟还是姓章啊,她要是真的给人休了,人家说起来,您脸上就有光么?这事咱们当然得着急算算算,我不跟你说了,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小胖子跟最宠他的娘说起话来,从来都是百无禁忌的。甩下林夫人,他转身找他短头发的弟弟商量去了。

别看章泰寅不声不响的,可是在书院的时候,他可看出来了,这个弟弟是个真有心眼儿的。平常帮他打打小抄,做点功课,也是尽量不着痕迹,从来没给夫子抓住过。他跟三姐也交好,指不定就有些什么鬼主意。

林夫人险些给气个半死,这个儿子怎么跟那丫头出去玩了一回,就跟灌了迷魂汤似的,张口闭口说她好不说,现还替她义愤填膺,这样子,就差两肋插刀的。难不成她养个儿子,还成那丫头的亲弟弟了?林夫人怄得肝火上涌,回房消气。

章致知把旁人都赶走了,只把大儿子和大媳妇留了下来。关了门才问:“你们怎么看?”

章泰宁和顾绣棠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好说。

还是章泰宁先开了口,“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估计那女人有了身孕之事是真的,三妹妹到底年轻,很有可能是咽不下这口气,所以跟妹夫闹将起来,暂且住到外头也是有可能的。只是说到休不休的,倒像是个气话了。”

顾绣棠也是这个意见,皱眉沉吟了一时,“不过现在咱们就算知道了,却也不太好管。若是公公出面责问,那反倒把事情挑明了,有些事儿还真就不好说了。三妹妹不是个心里没成算的人,她这么闹,又不告诉家里,分明是想把事情压下来。或许是不让那女子进门,或许是逼着潘家给她一个保证,否则,这事也确实不能善罢甘休。”

章致知深以为然,“我也是这么想的,若是真的接了休书,就算是三丫头眼见过年,不肯回家来让我们生气,可是潘家却无论如何必须得打发人上门来给咱们一个交待才是,绝不可能这么无声无息。”

他紧攥着拳头,重重冷哼,“要休我的女儿,也得拿出让人信服的理由来,否则别看他们家现在封了侯,也不能这么仗势欺人的。就是闹到皇上跟前去,我也要他们家给个说法不可!”

“公公您可千万别动怒!”顾绣棠忙忙劝着,她人心细,已经留意到好几个细节,“此事说不好其中还有些误会之处,二弟方才也说,先见了三妹夫,是答应了明儿要回来的。若他果然有心休妻,断不会这么急迫地就上门来。我虽与他只见过几面,可也看得出,他每次跟三妹妹回来,夫妻俩都是极要好的,这才成亲几日?确不像是要分开的模样。兴许,那只是妹夫接她进门之前闹出来的混账事,只是现在突然地闹了出来,三妹妹一时有些接受不了,故此才气得跑了。潘家也不一定就有休妻之意,只是给下人们以讹传讹,才给二弟听到风声,气得跑了回来。”

章泰宁连连点头,“娘子说得有理,爹,这事除非三妹妹回来跟咱们说起,要不咱们真的不能乱插手,否则,把事情闹大了,彼此都下不来台,那就着实难堪了。”

章致知长叹一声,“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

可他紧皱着眉头,还是很生气,“不过要是什么都不做,却也显得咱们章家无人,难道就任由他们家这么欺负你妹子不成?这口气可着实咽不下去。”

章泰宁想了想,“明儿他们总不是要回来的,那三妹夫这会子一定是去求三妹妹了。他们若是明儿回来便罢,若是回不来,咱们再派人去问问,看潘家怎么个回话,咱们也才好应对。不过那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和她肚子的孩子,却坚决不能进门,爹,您想啊,现在他们那一房,一个孩子都没有,若是真给那个女人得了儿子,哪怕是庶的,也占了个长子的名声,只怕日后迟早坐大,那可对三妹妹太不利了!”

章致知慎重地点了点头,事关他女儿的前程,有时该狠心,还真不能手软,“那你们也想想,如何处置才最得宜。”

几人坐在这儿,冥思苦想,看有什么法子既都不伤张蜻蜓的名声,还能暗中助她一臂之力。

要说起来,这就与章清雅从前之事大不相同了。章清雅从前,是因为她的过失造成与婆家的矛盾,作为娘家人,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去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可是张蜻蜓却不一样,她这是明显被人欺负了,此时要是作为娘家人还是不吭不哈,那就未免真的得让人小瞧了去。

该怎么办呢?顾绣棠蹙眉想了好一时,才吞吞吐吐地道:“媳妇这儿倒有个不成体统的主意,只不知行不行得通。”

“快讲。”章致知现在对这个媳妇可是刮目相看,有事也愿意听听她的意见,“都是自家人,纵是错了也无妨的。”

顾绣棠正待开口,却听门外有人回禀,“老爷,二少爷要见您。”

章致知眉头一皱,心想这孩子又来凑什么热闹?顾绣棠却道:“公公,不如请他进来,先听听他怎么说,可好?”

章致知见她神色有异,心知其中可能另有蹊跷,便让人进来了。

小胖子急吼吼地进来,手上托着一封信,“爹,三姐之事,您不方便管,便让儿子休书一封,给那潘家大少爷送去,他可是出了名的贤德人,况且是押粮官,闹不好还在京城附近,咱们让他评评理,这事到底是谁的错!”

章致知眼前一亮,这是个好法子啊。

潘云龙是潘云豹的大哥,论起辈份来是平辈,可论起长幼来又是绝对能管着这个弟弟的。况且这个大哥爱护他那个弟弟可是京城出了名的,章致知虽只在三女儿出嫁之时,跟他打过一回交道,却也可以看出,他对这个弟弟那可是掏心挖肺的好。

当然,这事若是自己出面,未免太过正式了。可让章泰安出面,却是再合适不过,他一个年纪小,二个是张蜻蜓的弟弟,三个是他听了风言风语,然后一怒之下去的信,这样再闹得潘云龙如何去管教他的弟弟,就不关半点章府的事了。

所以章致知听了之后,非常满意,只是不太相信是他出的这个主意,那是何方高人指点呢?

林夫人?绝无可能。她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不可能替这个庶女运筹帷幄,那家里还剩什么人能做他的军师呢?

章致知心中一笑,已有定论。眼光往章泰宁和顾绣棠身上一瞟,交换了个眼色,大伙儿都是赞同的。

章致知故意板着脸,先训斥起章泰安来,“潘家大公子现在军中,你拿些家事去烦他,岂不是动摇军心?纵是没有离开京师,也是使不得的快快回房去,休要出来胡言乱语了长媳,你送他出去。”

这事不能让章泰宁插手,他是长子,又早已成年,在这些小节方面须要检点。但是顾绣棠却不怕,她是妇人,纵是帮着小叔子胡闹,也可以说是因为心地慈软,心疼小姑,才干出这样不识大体之事。小小过失,不足挂齿。

顾绣棠见公公给她的眼色,当即明白意思了。带着章泰安出来,悄悄把他的信抽出来检查了一遍。

整封信言辞非常激烈,却是小孩子惯用的口吻,透着几分稚气,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说,半字不提章府如何,只以章泰安的口吻质问潘云龙,到底管不管这事。生怕人不重视,信封上还孩子气地粘了根鸡毛掸上的毛。

顾绣棠看了非常满意,问章泰安,“知道往哪儿送么?”

“知道!”章泰安头一回干这种带点地下性质的工作,很是兴奋,“我送沈家去,他家舅舅也在军里,肯定能找到人把信送去。”

那就好,顾绣棠只嘱咐一句,“此事日后可千万别漏了口风,至多就说是你和三弟合谋干的,可不干旁人的事,懂么?”

“我省得!”小胖子洋洋得意,“旁人问起,我就说问过爹的意思了,还被大骂了一顿,是我们自个儿偷偷干的。这不就是让我背黑锅么?我懂的。”

顾绣棠却是笑了,把信盖上封泥交给他,“这口黑锅却背得很好,快去吧。”

章泰安得令跟火烧眉毛似的跑了。

沈大海一家正打点着明儿去章府听戏的礼物,虽说不要他们送礼了,但大过年的空手上门,也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于是他们一家就自己动手,打算做些喜庆糕饼,准备带去意思意思。

忽见章泰安又跑了来,十万火急地让沈大海一定要把这信送出去。

沈家人不解,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章泰安得了幕后高人的指点,是半个字也不肯透露,只说:“事关重大,潘大少爷看了就明白了,您就辛苦一趟,赶紧送去吧。要马不要?我这儿都带来了!”

见他神情焦急,沈大海赶紧洗了手,却谢谢他的好意,骑上自己的马去了军营,满世界打听潘千户现在身在何处。

“你怎么不早来一步?”他那同在军营里值守的好兄弟萧森一拍大腿,“潘千户昨晚征完了粮,回军中点齐了数,今天一早卯时正就赶着车上路了。瞧这光景,起码走出百十里开外了吧。这要追出去,估摸着一来一回,明儿天黑前,应该能赶得回来。”

沈大海急得满头大汗,“可明儿我外甥家难得请我们全家吃个饭,我若是不到,俩孩子又该闹别扭了。”

萧森也替他着急,“可是他们这已经出发了,你上哪儿找人带信去?要不这样吧。”他一拍胸脯,很讲义气,“我替你去把信送了,你替我把今儿的班值了,明儿就不耽误你的事了,这总该行了吧?”

太感谢了沈大海没啥好说的,拍拍他肩,“兄弟,这份情义,我记心里了。”

“去你的吧,也不嫌肉麻。”萧森爽朗大笑,干净利落地骑了马,飞奔而去了。

沈大海暗自捏着一把汗,真希望他能快点追上人,把信带到。

第158章 讨好

这边一干人等怀着各色心思为了张蜻蜓忙得是鸡飞狗跳,那头张大姑娘倒是悠哉悠哉在她的张记猪肉铺里跟陆真烤火闲聊。

十五还没过,就是再勤快的小老百姓也是要在家里歇歇的,市面上基本上看不到太多忙碌的身影,可他们的猪肉铺子生意却还过得去。

从前还以为这铺子开着也就是个摆设了,结果没想到,有不少百姓瞧他们果真连大年三十的也没歇业,每天都供应有新鲜猪肉,反倒愿意来不时地添补些东西回去。

张蜻蜓价格订得也公道,只比平时加了一成,虽贵出少许,可难得有个新鲜劲儿,况且大过年的,人家也不容易,大伙儿还是能理解,也就不怎么讨价还价了。

所以这猪肉铺除了三十初一这两天生意惨淡之外,后面几天倒还都是不错的,除了供应那些大客户,光是散客,平均每天也能卖上一二头猪,这可比她之前预计的要好多了。

火炉烧得很旺,映得满室红光。烤得热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红扑扑的,一个个跟年画上的招财童子似的,显得分外喜庆。只是一热乎,人的懒筋便不约而同全冒了出来,懒洋洋歪在那儿,嗑着瓜子,剥着花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