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谢夫人当即抓住这一条,“妒忌可是七出的第一条,可从来没有听说,哪个主母容不下一个妾室的。”

张蜻蜓冷笑连连,“婆婆既然这么心胸广大,怎么不给公公先纳几房姨娘回来,让我们也好生学习学习?”

小谢夫人恼羞成怒,气得快背过气去了,“说到底,是你自己不成器,伺候不好自己相公,让他在外头做出这等事来,现在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下了!”

张蜻蜓面无表情,“既然是媳妇伺候不好相公,又没有气量容得下人,那就更不应该赖在这个位置上了。请婆婆作主,让相公写下一纸休书,让我滚蛋。”

咝一屋子人都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凉气,二少奶奶她竟然是来真的?

周奶娘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规矩了,哭着上前,“姑娘,你可不能这么意气用事啊就算…就算…奶娘知道你心里委屈,可是这种事…这种事既然发生了,咱们…咱们就得认下…”

“奶娘,不要哭。”张蜻蜓伸手替她拭去眼泪,平静吩咐,“去收拾东西吧,咱们一会儿就离开。多的也不要了,就把我托你管着的那口箱子拿着,再收拾几件衣裳就行。彩霞,你去叫纪叔把车备着。再让绿枝通知下去,原先跟着咱们的人都赶紧把行李收拾了,随我离开。”

周奶娘哭得肝肠寸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抬起朦胧泪眼,看向那个最有发言权的人,“夫人…求您…”

“你也太过分了!”小谢夫人以为张蜻蜓是故作姿态来威胁她,根本就把她的话放在心里去,“难道你以为我们当真就不敢休了你?”

“不敢。”张蜻蜓冷冰冰地看着她,“我知道婆婆有这个本事,甚至你也有这个权力,都不用通过相公,你都能写一封休书把我赶回家去,难道你会不敢么?”

“我当然敢。”小谢夫人被激得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炸了开来,“云豹,去写休书。”

潘云豹不愿,上前试图挽回张蜻蜓的心,“媳妇儿,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要是生气,打我骂我都可以,你不要不理我,不要走!”

小豹子是真的很难过,非常非常难过,也非常非常后悔。如果早知道自己当时的一时之气,会惹下今天这么大的麻烦,他一定会学着做事再沉稳一些,不再犯这样的错。

可是,如果只是如果,结果仍是结果。

“我知道我错了,媳妇儿,你别生我的气!”小豹子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张蜻蜓一个劲儿地躲着他,甚至都不愿意让他碰到自己的衣角,他只能在她身前停住,坦承错误,“那天,是我糊涂,是我不对,我到她那儿去喝酒,喝得不省人事…我,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

张蜻蜓没有看他,眼光落在别处,在他看不到的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算了,不必说了。婆婆既然要你去写休书,你就去写吧。”

对不起,小豹子。她的难过藏在心里说不出来,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收场,不用她再绞尽脑汁地找借口伤害她,籍由小谢夫人、娇蕊造成的别离,也许对小豹子的伤害才是最小的。

尽管他会难过,尽管他会内疚,可总比揭穿自己根本不是原来那个大家闺秀章三小姐来得好吧?那样的失望,会让张蜻蜓更加的难以承受。

她承认自己有一点小小的私心,想在离别的时候,尽量显得漂亮一些,尽量给小豹子一个最好的形象。

这样…不算过分吧?

“媳妇…”潘云豹嘴唇开始抖了起来,喉头带着哽咽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你罚我好不好?你罚我什么都可以。”

张蜻蜓有点听不下去了,故意提高嗓门,恶声恶气地打断他的话,“那你能让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吗?你不能,所以你凭什么让我原谅你?你要我打你是不是?好啊!”

她跟发怒的小狮子般冲上前,对潘云豹又打又踢,“我讨厌你,我最讨厌你了,我一点都不喜欢你,一点都不想跟你过日子,你个小混蛋,从前不长进也就算了,居然娶了我还做出这样的事来,你怎么对得起我?你既然对不起我,我就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小豹子跟木头似的愣在那里,任她拳打脚踢,动也不动。

娇蕊在一旁看得痴了,相识多年,她早知潘云豹是心地很好的一个人,可是,他也是最爱逞强半狠的一个人,就算打不过,也会跟人拼命。可是他现在,他却容许有人对他拳打脚踢,自己却动也不动。

自幼在欢场之中长大的她,如何看不出,这是一个人真的喜欢上另一个人了,所以才会为了她改变,才会任她对自己做出其他人绝对不许越雷池半步的事情?那么她的留下,还有机会么?

不她必须留下,她已经为了这一切等待了太久,付出了太多的青春,所以她不能失败,她也不想失败。

小谢夫人却是越看越生气,看向两边的丫鬟婆子,“你们都是死人么?还不快把她拉开?”

这个院子里的没有人敢动,只有小谢夫人自己带来的人上前,把二少奶奶拉了开来。

张蜻蜓本来就没有想着要打下去,所以有人来拉,她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抹一把微有些汗意的额头,看着小豹子,“这样你是不是心情就好了?你就可以放我走了,是不是?”

潘云豹抬起眼看着她,原本灿若星辰的眼睛里写满了受伤、绝望与伤心,“媳妇儿,你是不是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一点都不想跟我过日子?”

一个是字咬在舌尖,张蜻蜓却怎么也无法把它斩钉截铁地吐出来,扭过头,只说:“事到如今,勉强还有什么意思?”

潘云豹艰难地点了点头,死死抿着唇,“好,我放你走!”

他冲到书房,很快就写出一张休书,往张蜻蜓面前一递,“还你自由。”

小谢夫人心头一松,若是真的让她出面来休张蜻蜓,恐怕日后要招致许多是非,最好还是由这个傻继子自己出面,将来就算潘茂广回来问起,她也可以推得一干二净了。

“且慢。”

忽地,一个温柔和缓的声音凭空出现,打断了潘云豹要递给媳妇休书的动作。众人抬眼望去,却见卢月荷站在门外,想是急急地赶了过来,两颊还微有些红晕。绿枝跟在后头,见她进来了,赶紧一缩脖子,躲到一边去。

张蜻蜓心下雪亮,定是叫这丫头搬来的救兵。

小谢夫人暗道不好,却见卢月荷先走到她的面前,施了一礼,“见过婆婆。”

小谢夫人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恶人先告状,“你瞧,老二媳妇正闹着要休离呢,连行李都开始让人收拾了,说是怎么也不肯跟云豹过下去了。连我这个做婆婆说的话,她都不放在眼里,兴许你这个做大嫂的,说些话她还能听。”

她这话,一方面是将张蜻蜓一军,让她没脸出尔反尔,二来,既是撇清自己责任,也是难为卢月荷,要是做婆婆的说话都没用,你这做儿媳的,难道还能越得过我去?

卢月荷可不傻,什么也不多说,只是伸手将潘云豹写的那纸休书抢了过去,阿弥陀佛,幸好还没落到旁人手上。她对着小谢夫人又施了一礼,“既然婆婆说话都没用,媳妇也不打算多说什么了。”

抬眼看着弟妹和小叔,一脸淡然,“你们也不用跟我解释,你们愿意闹什么我这个做大嫂的管不了,不过我只记得从前相公说过一句话,二叔你要是想休了弟妹,必须得到公公或是相公的许可。若是他们不在家的时候,你就闹出这样事来,恐怕相公回来,要责怪于我。”

“大嫂!”张蜻蜓想说,公公其实也是同意的。

可是卢月荷摆了摆手,表示什么也不想听,“我不过是不想承担责任,所以就请你们先缓一缓。虽说公公和相公都出征去了,但也并非是不通书信的。此事等我回头托人告知他们,只要得着一个准信了,你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我绝不多说一字。”

这个媳妇,好生厉害,她口口声声说不管不管,可毕竟还是管了。小谢夫人心里明白,若是给潘茂广父子知晓,哪里肯让他们夫妻和离?

“老爷和云龙都有军务缠身,哪里能为这些事情分心?这事也没什么好瞒着的。”小谢夫人指着娇蕊,“这个丫头现在有了云豹的骨肉,可是云豹媳妇非说,有她自己就一定要走。别的咱们都可以等,但这丫头现在有了身孕,却是等不得的,还须快些有个决断才是。”

卢月荷哂笑,“不过是个还没过明路的丫头,纵有了身孕,又有什么等不得的?老爷相公又不是一去就得十年八载的,纵是她生了孩儿,先在府上养着,等着大些再正名,只怕还好养活些。不过这事若是婆婆要做决断,媳妇自然也没话说,那就全凭婆婆作主了。不过夫妻和离是大事,就算老爷和相公都不在府上,但还有爷爷奶奶、大伯大娘在。弟妹家里,也是父母双全,不如请几位长辈同来商议,婆婆您当着他们的面,再做出决断,日后也就少了许多是非了。”

这…小谢夫人给她问住了,不敢作答。她哪有这个魄力把章致知两口子请来?别的不说,光是潘高氏那个老太婆,跳起脚来指着她的鼻子臭骂一通也是她承受不起的。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这样的恶事小谢夫人敢偷偷摸摸地做,但这样的骂名她可背负不起。

当下只得忍下这口气,“既然媳妇如此说了,那此事就交给你处置吧,你是长嫂,云豹又是云龙的亲兄弟,有你出面,总是好些。”

卢月荷当仁不让,“媳妇谨记婆婆教诲,只是这名女子,现在身份未明,若是让她住在二弟这儿,恐怕多有不妥,但她既然有了身孕,也不好让她孤身流落在外,不如请婆婆带回上房,暂且安置,待得名分定了,再作打算,如何?”

这是把个烫手山芋扔回给小谢夫人了,不管张蜻蜓和潘云豹要不要分手,但娇蕊的安置都是件麻烦事情。

依着小谢夫人的意思,当然是塞在张蜻蜓这里最好,万一出了什么状况,也可以赖上她,可是没想到张蜻蜓居然撒手彻底不玩了。

她要是跑了,再把娇蕊放在潘云豹处,让他们乱成一锅粥当然也是可以的,但现在卢月荷主动提了出来,小谢夫人就不能闭上这只眼睛了。那要传出去,不成他们潘府惯着外室,宠妾灭妻么?身为婆婆,这确实是她的责任。

有些悻悻地瞧了娇蕊一眼,到底是把人领过来了,却是不走,要看卢月荷怎么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卢月荷给了张蜻蜓一个建议,“弟妹,你既然想走,大嫂也不拦着,只是现在事情未定,你能暂且忍耐么?”

可以。但张蜻蜓有个要求,“大嫂,我不想再住在这儿了。”她无法面对小豹子,良心上,唔…实在有点过不去。

“好。”卢月荷应得异常干脆,“我家亲戚在京中有所空宅,还算干净。你既然不想在家中住下去了,就收拾收拾搬过去吧。”

呃…张蜻蜓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顺利地就解决了,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反观潘云豹,只是满面的颓败与忧伤,丝毫不觉事情会有转机。

卢月荷心下生气,活该这个小叔受些折磨也不多管,回去先安排人去准备准备,让张蜻蜓收拾好了,就来找她。

第156章 东窗事发

张蜻蜓行动迅速,很快就打包了几件行李,带着周奶娘绿枝等陪嫁丫头走了。其余人在卢月荷的劝说下,暂且还是留在了潘家。

她的理由非常充分,“你们小两口要怎么闹我不管,但是也请弟妹你替公公和相公想一想,他们待你不薄吧?现在他们出门才几日,你连招呼不打一声,就带着陪嫁全部走了,这不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们留么?若再传回章府去,让章大人又怎么想?岂不是让你爹娘连个年也过不安生?”

这样的要求实在是张蜻蜓无法辩驳的,想想也是,就算是自己要走,也得跟大家长们打个招呼才是。于是便听从大嫂的意思,只带了几个下人,如同外出小住几日般,去了卢月荷指定的别苑。

等她出了门,贴身丫头问雪不解,问卢月荷,“姑娘,您怎么什么也不劝,就这么放二少奶奶走了?”

卢月荷横了她一眼,“都闹成这样了,我劝还有什么用?不如让她暂时出去,冷静冷静,回头再说。你且出去,让我一人静静,好生想想。”

问雪给她泡了杯热茶,又点了枝宁神的香,这才退了出去。

卢月荷重又展开潘茂广当日给她留下的锦囊妙计,上面就斗大的一个字——“拖”!

不由叹气,公公你好歹也多写几个字,不要这么简明扼要的好不好?这让媳妇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卢月荷是煞费苦心地琢磨着公公的意思,好半日才粗拟了个对策出来。

潘二公子的院子里少了个二夫人,就跟少了个镇海夜叉似的,山中的猴子纷纷跳出来蠢蠢欲动了。

兰心是头一个跑到潘云祺面前去争宠的,把自己的功劳无限夸大了一番,听得潘云祺心情大好,夸了一句,“若是他们真的因此和离了,你可该记头功!”

可是兰心的目的却不在此,“三少爷,那他们若是真的掰了,奴婢该怎么办?我的卖身契还在姑娘手里攥着呢,您得想个法子,把奴婢留下来才是。”

“行,这事我记在心里了。”潘云祺虚应了一句,搂着她就要求欢。

新到手的东西,总是要多玩几日的。况且叶菀瑶夜间不能服侍,正是憋着一肚子邪火的时候。

兰心想着身下的疼痛,脸现惧色,只怕得罪了潘云祺,不敢吭声。可纵是这样,也惹得潘云祺不高兴了,“怎么?不愿意?”

兰心狠心咬了咬牙,堆起满脸的笑意,打叠起百样温柔,任他作践。

待潘云祺心满意足地放她离去之时,有个特意找了借口来给他送点心的丫头眼尖觑见,回身就报给了叶菀瑶。

遣开旁人,叶菀瑶压低了声音,“你看清楚了?”

陪嫁丫头非常肯定,“就是二少奶奶屋子里的兰心,从三爷的书斋出来,那神色…奴婢绝不会看错!”

叶菀瑶想起昨日潘云祺换下略带污浊的内衣,恨得将手中的帕子都快绞碎了。

偷人也就算了,还偷到兄弟家去了。这若是闹将出来,说一个当爷的睡了嫂子的陪嫁丫头,哪里还有颜面?

要说起来,张蜻蜓也是蠢,干嘛弄了一屋子的妖精?个个花枝招展的,这不是引着爷们动心思么?要动心思,动你自己屋子里的也就罢了,可为什么,要来勾引我的相公?

丫头替她出主意,“姑娘,您也别恼,凭怎么说,也是二少奶奶屋子里的人,若是日后闹将出来,您就去跟二少奶奶闹,看她好不好意思把人往咱们这里塞。”

叶菀瑶摇了摇头,她心里跟明镜似的,潘云祺做出如此形状,背后肯定还有小谢夫人在撑腰,现在在婆婆心里,有个孙子才是第一位的,其余什么都要靠边站,若是自己挑头去闹,只怕得不着好不说,还得招人讨嫌。可是这口气若是不出,也实在难消她心头之恨。

那该怎么办呢?她想了一想,“你且别声张,留心盯着,懂么?”

丫头点了点头,却是红了眼圈,“姑娘,这真不是奴婢挑拨您和姑爷,只是奴婢想着您的嫁妆,还有孙奶娘母女…姑娘,咱们府上不在这京城里,没有老爷夫人护着,您可得凡事多点提防啊!”

叶菀瑶听得心下一酸,“好丫头,我知道你们都是极忠心的,可是我现在已经嫁为人妇了,有些事纵是心里明白,可是不顺着他又有什么法子?对了,孙奶娘她们还好么?上次来拜年,有相公拦着,我也不好十分说话,让你送去的东西都给了么?”

丫头拭去眼角的泪,“都给了,孙奶娘也知道姑娘的苦处,并没有抱怨什么,还谢谢姑娘,好歹孙姐姐的婚事,您让她自己作了主,姑爷虽大了几岁,但人很老实。家里也不算太穷,有姑娘帮的首饰,也够过日子了。只让姑娘好好保重,往后别操心她们了,得着空再来瞧你。”

叶菀瑶心下稍安,点了点头,忽地记起一事,“你得空的时候再去孙奶娘那儿走走,咱们在府上出门不方便,她在外头却好行事。让奶娘帮着也去打听下那个什么黄侍郎的家里,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姑爷跟他到底是个什么往来,回来报我,知道么?”

她对潘云祺实在是有些信不过了,自哄了她的嫁妆去,只有出的多,入得少,纵是像过年得了些东西,一说起来,还是他买的,这可跟自己的嫁妆是两码事了。这笔烂账她可不能认,得想方设法把银子弄回来才好。

丫头应了,叶菀瑶也开始琢磨起来,这捉贼要拿赃,捉奸要捉双,该让谁去撞破潘云祺与兰心的好事呢?

张蜻蜓到了卢月荷安排的别苑,见这地方倒不像是寻常之所,小小巧巧的一所院落,却也分了三进,幽幽静静地坐落于繁华的京城坊市之间,真是块闹中取静的宝地。

大门口上没有挂牌匾,只有一幅木刻的对联,文绉绉的,张蜻蜓只认得那上头的几个字,读也读不全,索性不读了。

看房子的是一户家丁,儿子媳妇皆不在家,只有老两口带着一对孙子孙女住在这儿。见张蜻蜓来了,也不多问,忙忙地开了上房的门,请她住下。

张蜻蜓瞧两位老人家慈眉善目,和蔼可亲,便闲话了起来,“你们家儿子呢?”

老头乐了,“二少奶奶,这得看您问得是哪一个,老汉我有三个儿子,可在三个地方。”

那老太太也笑了,“老头子你怎么逗起少奶奶来呢?有话你就直说!”

那老头才笑说起来,“我们家老大一家在老家,老二跟着老爷在府上,小儿子和媳妇在乡下替大少奶奶看管田庄呢,平常也不在,只偶尔抽空回来,本来过年倒是在的,只是这两日乡下佃户接他们吃酒去了,要到十五才回。大少奶奶平常就叫我一声福伯,叫我老伴一声福婶,您也这么叫我们就行了。”

张蜻蜓恍然大悟,原来这儿也是大嫂的地方啊,不过她有些奇怪,怎么这些人管卢月荷叫大少奶奶,不叫姑奶奶呢?若是她的陪嫁之人,应当称她为姑奶奶才对嘛,难道竟是大哥置下的别业?

那大哥还真阔气,张蜻蜓也不好意思瞎打听,安顿下来,周奶娘就想拉着她做思想工作了。

老夫妻很是识趣地退下,带榴喜去准备饭菜了。这是张蜻蜓的细心之处,既然住进来了,总不能让人家做饭给自己吃,所以就把她也带了出来。

周奶娘拉着张蜻蜓坐下,首先就嗔怪了一句,“姑娘,您今儿这事可太性急了,回头我替您去跟大少奶奶说说,若是姑爷来赔礼道歉了,您可得回去,别再犟了。”

张蜻蜓觉得很头疼,可是有些事情真不是头疼就能对付过去的,她这回是下了决心要斩断那啥烦恼丝,跟小豹子一刀两断了,所以再为难也得给周奶娘一个交待。

“奶娘,您就甭管了,这事您也管不了,我跟他,是没可能了!”

“我怎么管不了?”周奶娘委屈得直掉眼泪,“我知道姑娘大了,心思也多了,奶娘说话都不作数了,既然如此,那你就索性把我卖了吧,我眼不见,心不烦。”

想想又怕张蜻蜓真的把她卖了,赶紧补了句,“离了这儿,我就找个有水的地方,一头淹死去,您也不怕我污了你的地方,或是不用力,死不了了。”

张大姑娘听得直抓头,这是把她骂娇蕊的话可惦记上了,起身去箱子里把周奶娘的卖身契寻了出来,递到她的面前,“这是你的不?”

周奶娘更加委屈了,红着眼睛瞪她一眼,“奶娘不识字,姑娘不用这么寒骖人!”

呃…问错人了。张蜻蜓仔细研究了一番,觉得很像,可不能肯定,招手把绿枝叫了进来,把卖身契递给她,“念来听听。”

绿枝不解,但仍是照实读了下去。

周奶娘话说不管,可一双耳朵却是支得老高,一字不拉地听了下来,确实是她的卖身契。为奴为婢这么多年,哪有人对这东西不关心的?有它,你就是旁人的奴才,没它,你就是自己的了。

等绿枝念完,张蜻蜓把这张承载着一个人命运的纸悬在火盆上方,“奶娘你看好了,我现在就烧了它,以后…”

“不要啊!”绿枝惊叫着,比周奶娘还激动地飞扑上前,把这张纸给抢了下来。

张蜻蜓吓了一跳,“绿枝,你这是干什么?”

绿枝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宝贝之极地护着这张纸,提高了嗓门急道:“姑娘,您就是想要放了周奶娘,也不能这么干若是把这个烧了,让周奶娘怎么去消籍换路引?没有路引,没有簿籍,那就不成流民了?若是给人当作逃奴,可是要充军的。”

哎唷,张蜻蜓这回是着实吓了一跳,“还这么严重的?”

“那当然。”绿枝把卖身契又还了给她,“您要是真的有心,就正正经经请个保甲,带周奶娘去把这事给办妥当了,才是真对她好哩,不过这大节下的,估计没人办事,等元宵之后吧。”

哦,张蜻蜓想想,把卖身契给了周奶娘,“听明白没?把东西收好,节后提醒我去办,行不?”

“我不要!”周奶娘心里说不激动那是假的,可是转念一想,却越发生气起来,“姑娘这是嫌我老了,要赶我走吧?”

她说得又想哭了。

唉,张蜻蜓见着眼泪就头大,“你怎么又哭上了?我啥时候说过要赶你走了?我不过是让你以后别老说这些见外的话,我知道你是一心为了我好,可我跟他…真的过不下去了嘛!”

“你们有什么过不下去的?”周奶娘安了心,就开始碎碎念了,“姑爷是有些贪玩,不过人还是不坏的。就是那个什么娇姑娘,也是姑娘您自个儿不好,闹出来的事。您怎么就不能忍一忍,非发脾气要休书的?”

周奶娘越说越生气,“一个好端端的姑娘家,嫁人才不过几个月呀,就给休了,这名声传出去好听么?让人怎么看你,你下半辈子还怎么过?”

最后威胁起来,“你要是真敢接那休书,奶娘第一个吊死在你面前。”

哎唷我的妈,这可怎么搞?

绿枝觑着张蜻蜓的神色,也在一旁嗫嚅着劝,“论理…姑娘这事确实有些操之过急了。那个娇蕊说是有了身孕,是真是假咱们还没验过呢,再说,也不一定就是二少爷的,您怎么就那么容易信了呢?”

“就是啊!”周奶娘一听这话,顿时两眼放光,跳了起来,“肯定不是姑爷的,要不然就是外头怀的野种,来讹咱们的,她当她那肚子是什么,怎么这么容易就怀上的?”

其实这当中的破绽张蜻蜓比她们看得更加明白,可她怎么能告诉她们,她不是那个章清亭,而是如假包换的杀猪女?

别人尚可,周奶娘是绝对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若是知道她从小养大的姑娘莫名其妙跑到另一个国家成了个杀猪的,她非活活气得把眼泪流干不可。

再说,张蜻蜓也答应过潘茂广不把此事外泄,毕竟太过惊世骇俗了,除了那个天下兵马大元帅,恐怕这世上也没几个人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张蜻蜓不想给人当成疯子,也不想给人当成妖怪活活烧死。虽然现在这个身体不是她的,可要是被人打打杀杀起来,痛的可是她自己。

所以张蜻蜓只能说:“我实话告诉你们吧,其实是我瞧不上他,那头豹子有什么好的,恶名在外,啥也不会!”

“他怎么不好呢?”周奶娘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潘云豹亲奶娘了,“姑爷是有点不懂事,但心地不错。像是咱们在府上,对我一直都客客气气的。对你也好,你看看你,哪回指东,他敢上西了?别的不说,就光说你逼他住书房吧,几个男人做得到这样?”

周奶娘狠狠白她一眼,“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别嫌奶娘说话难听,怎么说,你也是姨娘生的,人家可是正正经经的嫡子,潘老爷现在可是侯爷了,姑爷也不是不肯上进,这秋天就要参加武举了,到时博个一官半职,你也是响当当的官夫人,有哪点配不上你的?”

绿枝觉得周奶娘说得很是,“姑娘,姑爷人真的不错了,虽说不像您从前似的,能出口成章,学富五车,不过他们是武将之家啊,稍稍粗直一点也是正常的。”

还有半句话,她咽下没说,现在您不也一样?连个字也不识得了,难道还想跟他吟诗作对不成?

张蜻蜓说不过她们,耍起了无赖,“可是现在话都说出去了,哪里还有收回来的道理?算了算了,就这样吧。”

“什么算了!”周奶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有接姑爷的休书么?没有,那就不能算,您还是潘府的二少奶奶,不认也得认。”

张蜻蜓举双手投降,“好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了,绿枝啊,咱们去铺子里吧,十一就要开门了,得去瞧瞧了。”

“你给我回来,这都要吃饭了,你还往哪里跑?”周奶娘急得出去撵她,可是张蜻蜓怕耳朵起茧,跟一阵风般,拉着绿枝跑了。

等到了车上,她还哈哈大笑,丝毫没有被休弃妇人的半点自觉,看得绿枝都有些替姑爷可怜,就这么着就被人没心没肺地抛弃了,怎一个惨字了得?

小豹子是挺惨的,媳妇走了,一个人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谁也不见,谁也不理。好些人想上来讨好卖乖的,是半点机会也无。

不过来落井下石的,还是大有机会的。

“开门老二,快开门。”蒋孝才在外头把门砸得山响,还冷嘲热讽,“嗳,我说你不会在里头想不开,悬梁自尽了吧?现在魂儿还在不在,要不要兄弟帮你招招?”

砰的一声巨响,门开了。

不是潘云豹打开的,是从外头给人踹开的。被踹断的门闩郁闷地看着这伙强盗,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外头的丫鬟婆子们吓得心惊肉跳,这几位爷可没人招惹得起,可他们又是谁招来的呢?

胡浩然淡定地瞟了蒋孝才一眼,“他要是死了,你负责把他掐活。”

“没问题!”蒋孝才嘻嘻笑着,踏进房中。

扫视一圈,就见有只豹子正抱着一只枕头,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对他们的到来恍若未闻。

两个狐朋狗友在床前站定,议论纷纷,“他在干嘛?抱着个枕头,难道是打算怀孩子?”

“唔…很有可能,也许他其实是个女的,只是这些年一直都男扮女装而已。”

“那咱们岂不是被他骗了许多年?”

“很有可能。”

“那咱是不是得验验?”

“好。”

有丫鬟就从门缝和屏风的间隙看见,风流倜傥的蒋公子如纨绔般,邪笑着冲二少爷扑了上去,“小美人,大爷来了!”

“咕咚。”

潘云豹本能地抬起脚,却没有给蒋孝才踹开,而是给人就势抱着他的脚,把他拉下床,摔了个屁墩。

“敢不听话,大爷让你知道点厉害的。”蒋孝才脸上凶相毕露,提着拳头就往小豹子脸上招呼过去,小豹子当然不肯。

这世上能揍得他一根指头都不还的,除了他爹和他大哥,只有他媳妇了。前两个还是因为打不过,后一个才是心甘情愿的。

至于眼前这人,坚决还手。

两个人在地上毫无章法地打作一团,用的是最原始的街头小混混打架的招式,全是贴身肉搏,只看谁下手更快更准更狠。

什么江湖道义在这儿一概是狗屁,扯头发插眼睛,掐脖子吐口水,这打得可太惨不忍睹了,偷窥的丫鬟看不下去了,掩面而散。

胡浩然皱眉回头瞧了一眼,反脚把两扇门给踢上虚掩着。

“老大,救命啊!”蒋孝才眼见不敌,赶紧求援。

胡浩然加入战局,一手把潘云豹拖了起来,开始拳打脚踢。小豹子本就红了眼,跟他打得天翻地覆。正规招式也用,无赖招式也用,就看什么使得顺手了。

蒋孝才在一旁揉着乌青的眼圈,还不时上来偷袭一把。以二敌一从来都不是问题,只要能打得过,这也是一种策略。

很快,体力消耗过度的潘云豹终于倒下了,躺在地上直喘气,脸上就跟开了染料铺似的,青紫斑驳,头上的汗一直流到地毯里。

胡浩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死拧着眉头回头看背,“妈的,又迸开了,回去少泉肯定又得唠叨个没完。”毫不客气地踹了小豹子一脚,“嗳,你那药呢,别躺地上装死,快把药给我拿来,要那瓶吴德给的。”

小豹子真是快虚脱了,只能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书房,左边,柜子,第三格抽屉。”

蒋孝才冲外面鹦鹉学舌般嚷了一遍,“还不快去拿?再打盆热水,拿些干净布条进来。”

外头当班的立夏赶紧按吩咐做了,带人把东西全都送了进来,见里头的一片狼藉,刚想问下要不要帮手,蒋孝才就阴森森地问:“怎么,想来伺候?那先把衣服扒光了,看爷入不入得了眼。”

一众想献媚的大小丫鬟顿时作鸟兽散去,这位爷面相虽好,却是几人之中最阴险毒辣的一个,要不,怎么是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