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屏风她早看清楚了,是紫檀螺钿的,重虽重,但自己摔下并不会受太大的伤。而在这过程中,她还不忘陷害了一句,“二少奶奶,你干嘛推我?”

伴随着屏风的倒地,张蜻蜓松了手,让那茶杯也掉到地上了。可惜冬日,这儿铺的是地毯,所以只是里头的一点鲜血洒了出来,但杯还没碎。

娇蕊摔下去的过程之中,就拉动了腰上了小小机关,这一摔之下,虽然不至于重伤,但还是有些痛的。

借势装疯,立即就捂着肚子大呼小叫起来,“我肚子好痛,快请大夫,我肚子好痛。”

这下,屋子里的人全乱套了,原本在一旁候着,没空说话的榴莲赶紧爬了上来,“姑娘肯定是动了胎气,这恐怕是要小产了呀!”

潘高氏和潘于氏怕连累到自己,连连摆手,“不关我们的事,我们都转过身去的,只有老二媳妇看着她!”

小谢夫人正好找着由头了,立即发飙,“二媳妇,你也太不像话了,说什么要验明正身,原来是伺机谋害云豹的孩子,就算这丫头下贱了些,可她肚子里怀的却是我们潘家的子嗣,由不得你作践。”

张蜻蜓冷冷一笑,“是么?”

“哎呀,流血了!”忽地,那榴莲尖声叫了起来,抬起两手,果真染满了鲜血。

卢月荷眉头一皱,掩嘴欲呕。不过却是已经发现了蹊跷,只是一时说不出话来。

小谢夫人叫得更大声了,“快来人呀,云豹,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她抱回房里去。”

张蜻蜓眼神一凛,猛地上前一脚把榴莲踹开,然后踩在娇蕊的肚子上,“来人呀,给我把她的裤子扒下来,我倒要看看,她这血是从哪儿流出来的。”

“你太过放肆了!”小谢夫人气得脸都白了,可是也无法阻止张蜻蜓。

她这一声令下,周奶娘是头一个冲上来的,她平常看着是不够精明强干,但为人却十分细心,高声叫嚷,“这大冬天的穿这么多,哪有血能从衣裳底下流出来?”

一句话,让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是啊,就是真流产了,血也该渗进棉裤里,只会慢慢浸出来,哪有一下就把手染红的道理?

卢月荷捂着嘴把身边丫头一推,让她们上前帮忙。

娇蕊脸色雪白,拼命挣扎,“你们干什么?干什么?”

张蜻蜓不肯收脚,一直踩在她肚子上,笑得阴森,“你这会子还挺有劲儿的嘛,怎么,肚子不痛了?”

几个丫鬟跟着周奶娘一块儿动手,很快,就扯开娇蕊的外衣,在她裙带下面发现暗藏一个非常秀巧的皮囊,而那皮囊塞口已经被拔开,里面还有残余的血迹。

张蜻蜓仔细一闻,这味道,太认识了不就是加了盐的猪血么?乐呵呵地瞅着娇蕊,“这就是你给相公怀的孩子?”

虚惊一场。

潘高氏拍着巴掌笑得前仰后合,“原来是这么个东西我说二媳妇,你这是怎么当婆婆的,连人家有没有身孕都没搞清楚就往屋里领。这幸好还是没怀上,若是在外头怀上的野种,莫非你也非逼着云豹认下不可?”

小谢夫人怄得脸色铁青怒视着娇蕊,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就是做戏也该做得天衣无缝才对,这么容易就给人拆穿了,连带着她也下不来台。

而更生气的,却是潘云豹。这一种被玩弄被背叛被羞辱的感觉让他恨透了这个女人。

“娇蕊,我待你不薄吧?我救了你,可曾要你回报过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陷害我?”

娇蕊见事情败露,吓得鼻涕眼泪一串串地往下落,顾不得整理衣衫,翻身爬到潘云豹的跟前,“二爷,这事是我糊涂,是我不对,可我们…我们那日是真的,我因为心里着急,见您一直不来找我,故此才出此下策,娇蕊别无所求,只求能朝夕伺奉在二爷的身旁,就心满意足了!”

“你滚开!”潘云豹气得一脚把她踹开,“你这个女人,太奸诈了,我再不要相信你了!”

“云豹。”小谢夫人又抓着机会,要出来扳回面子了,“这事虽说这丫头有错,可毕竟是你错在前头,当年要不是你把人家抢回来,又一直安置在外,她不至于对你动这心思,现在虽说她怀孕是假,但她跟你有了肌肤之亲却是不争的事实,所以这个女人,你还是收进房里去。”

“我不要!”潘云豹从来没有这样违背过小谢夫人的意志。可是这一刻,他却觉得这个继母实在是太不讲道理了。别说他碰没碰过这个女人还是个问题,就算是真的碰了她,像这么一个卑鄙险恶的女人,他怎么能够留在身边?

“你不要也得要!”小谢夫人见从来对自己言听计从的这个继子居然这样大吼大叫的公然反抗自己,气得不轻,顿时把责任全推他身上,“你若是不要,当初为什么把她弄回来?既然弄回来了,就要有个有始有终,云豹,娘从前是怎么教你的?做个男人要有担当,你怎么连这一点小事也担当不起?”

张蜻蜓火冒三丈,“这是个什么女人,凭什么要他担当?是他把人弄回来的,可若是没有您这些年养着,他哪有个本事留到如今?”

小谢夫人浑身气得直哆嗦,倚仗身份,说话没了顾忌,“你居然敢指责我?难道我替你相公收拾烂摊子,我还收拾错了?哼,我可是你婆婆,这种事,我自问还做得了主,娇蕊从今日起,就到你们房中去了!”

张蜻蜓忍了许久,才克制住想打人的冲动,只从牙缝里挤出句话来,“可若是我不允许呢?”

小谢夫人眼神凌厉,“不行也得行,除非,你不认我这个婆婆。”

这话说得很重了,张蜻蜓再如何大逆不道,也不能说不认她这个婆婆啊,小谢夫人居然拿长辈的身份来压她,这让她怎么办?左右一扫,却见潘秉忠和潘茂盛等人又开始眼神乱瞟,明显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了。这些人,平常凑凑热闹还成,真要他们跟小谢夫人翻脸,却是都不愿意的。

可是,这没有一个能压得住小谢夫人的人,难道真的要接娇蕊进房?就算潘云豹一辈子不碰她,可那也会是插在他们夫妻中间的一根刺,这往后还怎么过日子?

“可若是我不允许呢?”

轰的一声,大门被人拿一杆梅花亮银枪给砸开了。潘云龙全身甲胄,犹如天神降世般出现在众人面前。

只是浑身上下风尘仆仆,那脸上的汗犹如小溪似的往下流,冲刷出不少泥道道,掩盖了原本的英俊面容。可是没有人敢因此而瞧不起他一丝半点,因为他的眼睛是如此闪亮,带着地狱修罗般的气势,看得人心惊胆寒。

小谢夫人惊呆了,干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唯有卢月荷急忙上前询问:“相公,你…你怎么回来了?”他别是私跑回来的吧?那可是重罪啊。

潘云龙没时间解释,大踏步进得屋来,瞪着弟弟,沉声只问一句,“云豹,你知错么?”

“大哥…我,我知错了!”别说潘云豹吓得变了颜色,就连一屋子都给潘云龙的眼神吓得变了颜色。

“那以后,还会再犯么?”

“不会!”

“好!”潘云龙也不啰嗦,直接将枪杆横扫过去。

张蜻蜓就只听得嗖的一声风响,那头豹子已经给他哥一下打得飞出了屋子,砰的一声摔在院外的鱼缸上,撞得那么寸许厚的大鱼缸顿时四分五裂,小金鱼们落了一地,不停地扭动着,而小豹子擦去嘴角渗出的鲜血,却是颤抖着声音说了句,“谢谢大哥…手下留情…”

原来大哥平常在家那些比试,还是留了几分力的。张女侠顿时觉得自己那三脚猫的功夫实在是太浅薄了,惭愧啊惭愧,以后再不敢骄傲自大了。

潘云龙当的一声,把铁枪重重顿在地上,那砖顿时就碎了。他火一般的目光逼视着小谢夫人,“母亲,我是二房的长子,云豹的亲生大哥。请问,我有没有资格管教他?”

“当然有。”这时候,自家人不方便说话,但身为看客的祝心辰却不受限制,“长兄如父,一个家里,若是父亲不在,身为兄长的,当然有管教弟弟的资格。”

她很是不屑地瞟了小谢夫人一眼,“就是母亲也不能逾越的,天下人,都是这个规矩,就不晓得你们得胜侯府是怎样的。”

这不冷不热的几句话刺得小谢夫人脸上着实挂不住,却又不好发作,只能忍气吞声地道:“云龙你要管教你的弟弟,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不能说什么。只是眼下这名女子,却是和你弟弟有了肌肤…”

“她根本就没有。”张蜻蜓有人撑腰,再无顾忌地高声嚷了出来,极是自信,“婆婆若是不信,可以找人来替她验身,她要果真还知道三分廉耻,必是处女无疑。”

众皆哗然,张蜻蜓怎么能这么肯定?只有娇蕊,脸色愈加白了三分,简直是毫无血色。

潘云龙看也不往地上看一眼,枪头一转就寒意刺骨的直指娇蕊咽喉,“说!”

这一份森冷至极的杀气吓得娇蕊瘫软在地,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喉头似塞着核桃,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卢月荷生性最为机敏,立即盘问榴莲,“你是你们姑娘最亲近之人,她有什么事,一定瞒不过你。你要知道,你可是潘府买回来的丫头,难道你想跟着她一起受罚么?”

榴莲吓得差点尿裤子了,立即招认,“那日二爷来了,只是喝醉了,什么也没做过,只是走的时候,姑娘特意把自己一件贴身的小衣给他穿了,想布个局,赖上他而已,就是身孕,也是吃了药所致,全是假的。”

真相居然如此拙劣,只是给有心之人利用,才弄到如此地步。给揭穿的娇蕊是面色灰败,而为虎作伥的小谢夫人颜面也是一样跌尽。

潘云龙眼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小谢夫人,“母亲,既然如此,您还要逼着云豹收这个女人进房么?若是我不同意,您怎么说?”

最后一句,不是询问,而是质问了。小谢夫人浑身打了个激灵,“我…我也是受人蒙蔽,该怎么处理,那就由云龙你…你来处置吧。”

她想强自镇定,可是声势却越来越弱了下去。

“那好!”潘云龙做出决定,“请母亲把她的卖身契寻出,立即将此女子卖出京城。”

“等等。”张蜻蜓匆匆插了一句进来,“大哥,这女人是相公买的,那就交给我处置好么?还有她在府外的房屋物件,包括这个小丫头,都请一并交给我。”

他祖母的,敢这么糊弄张大姑娘,她不亲自报这个仇,如何出得了心中这一口恶气?

“好!”潘云龙一口应承,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小谢夫人,直看得她如坐针毡,“这女人既然这么多年的开支全是记在二弟名下,也算是二弟房中的奴婢,还请母亲把东西全都交给弟妹掌管才好。”

小谢夫人一噎,他怎么知道,自己把那边的开销算在潘云豹的头上了?支支吾吾地还想做垂死挣扎,“那…那等我找找…”

“不用了。”既然事情已经撕破了脸,潘云龙就不会给她任何一点拖延的机会,“来人,去管家那儿传话,让他把东西立即取来,若是一刻钟的时间不到,让他也不必在府上待了,自己卷包袱走路吧。”

下人们哪敢不听?立即去了。小谢夫人虽是掌管家计,可大少爷却是潘府未来的主人,况且今日他在盛怒之下,但凡有点眼色的都不敢怵他这个霉头。

潘云龙的时间不多,所以必须抓紧。就趁着这个空档,就在这个厅中,他当着众人的面,给张蜻蜓抱拳施了一礼,“弟妹,抱歉,恕大哥甲胄在身,无法给你见礼了。”

张蜻蜓赶紧还下礼去,“大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那可是折杀我了!”

潘云龙坚毅的面庞看着她,就当着众人的面诚恳地道歉,“二弟性子顽劣,从前大哥也小,又多有不在家的时候,疏于管教,以至于他闯下不少的祸,时值今日,还要连累弟妹生气,给他收拾这些烂摊子。大哥心里,是很惭愧的。”

“大哥,你千万不要这么说!”张蜻蜓连连摇头,“相公虽然是有些坏毛病,但他的本质不坏,只要他肯好好地改,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潘云龙看着她的眼睛,“那弟妹,你能答应我,在我不在的日子里,能帮我好好盯着他,不让他再犯错么?就算是他闯下让你再生气的事情,也不要离开他,不要不管他,有天大的事情,也等着我回来再说,可以么?我知道这要求有些难为你了,可是…”

他的喉头微有哽咽了,“母亲临终的时候,把弟弟交到我的手上,那时候的他,比只小猫大不了一点,那么柔弱的一个小家伙,除了哭还是哭,什么都不知道。母亲流着眼泪对我说,‘小龙,这是你的亲弟弟,娘在这世上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们兄弟俩了。你现在好歹还会自己吃饭,会说话,会认人了。可等我走了以后,谁来照顾你的弟弟?娘知道,你还太小了,不明白照顾一个人是怎么回事,不过娘要你现在当着娘的面,立一个誓言。这一辈子,不管你弟弟将来犯下什么样的过错,你都要原谅他,好好教他,让他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一辈子,娘都不许你放弃他,不管他,你再怎样为难,也得给娘做到,你记好了吗?’我指天立誓,答应了娘亲,娘亲才在我的面前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张蜻蜓听着眼泪吧嗒吧嗒都掉了出来,这是怎样的一颗担忧的母亲的心,才能做出这样艰难的决定?把更小的儿子托付给一个同样少不更事的儿子,逼得做哥哥的一生都要背负起弟弟的责任,看似残忍,可未尝不是另一种逼着手足和睦的母亲的决心?

同样落泪的,还有爬起来又回到门口的小豹子。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哥哥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应允了生母的要求。现在想想,哥哥这么多年,究竟对他付出有多少?

潘云龙看着弟妹,眼中隐有泪光,“大哥这就要上战场了,生死攸关,大哥会拼命活下来。可是…”

“不要说!”卢月荷已经泣不成声了,“相公,我求你不要说这样的话!”

潘云龙一眼都没有看她,只看着张蜻蜓,“现在,大哥同样请求你,若是…若是我真的回不来了,这辈子,请你好好陪伴着云豹,可以么?”

张蜻蜓拼命点头,又拼命摇头,泪如雨下,“大哥,我会好好陪着相公的,你放心…可是你也要好好活着,要不然…要不然他要是惹得我太生气了,我可能一下子管不住自己,会狠狠揍他的,要是打坏了,你…你也会心疼,所以你一定,一定要回来。”

潘云龙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终于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如此,我就多谢你了!”

说话之间,管家已经把东西取来,潘云龙验过无误,交给了张蜻蜓,冷眼扫一眼厅中众人,“弟妹今儿得了我的托付,以后她和云豹屋里的事情,没有爹和我的允许,除了我的妻子卢氏,谁都不得擅自干预,否则,谁要是再气跑了她,这个潘家,我就让他没有立足之地!”

他狠狠撂下的这一句话,所有潘家人都不敢不放上心上。这是潘府二房长子,也是最有出息的一个,他就是潘府未来的主人,只要他活着一日,就算小谢夫人再愤怒,也不能越过他去。

“相公…”卢月荷看着潘云龙来去匆匆的背影,几乎快哭倒在地了。

潘云龙微一停顿,没有回头,只厉声喝道:“你记得曾经答应过我什么?我潘云龙的妻子,几时成了这种哭哭啼啼,不识大体的妇人了?”

卢月荷紧揪着衣袖,才勉强让自己从喉头吐出两个字,“保…重!”

潘云龙大踏步地走了。

张蜻蜓还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等到回了房,祝心辰才红着眼睛对她说:“潘大哥对你真好,你要是再这么闹事,真的会害死他的你知不知道,他已经奉命出征了,就算是押粮,可是他违反军令,从半道上跑回来解决你们这点破事,回头也肯定是要被潘大帅的重罚的。轻则一百军棍,重则让他去当前锋杀敌,总之,好过不了!”

她骂完就跑了,张蜻蜓和潘云豹两个相顾无言,内疚无比。

第161章 处置

也不知静静坐了多久,张大姑娘头一回都忘记了吃饭。直到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她才惊觉,看看窗外,天色已然昏暗。

“奶娘!”

“嗳!”只叫了一声,周奶娘就从不远处冒了起来,吓了张蜻蜓一跳。原来她一直就端个小板凳静静地坐在窗前做鞋,怕惊扰了张蜻蜓,见天黑了也不敢点灯,就这么凑合着弄。

张蜻蜓一眼扫过,便知端底,见她那满脸的关切,顿时生出几分愧疚来。自己从前还是太任性了,对奶娘经常使小性子。难道有一天,要跟对潘云龙似的,直到闯了祸,给他惹了大麻烦才知道悔过?

一想起大哥,忍不住又吸吸鼻子,不过张大姑娘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多的话也不说了,“快摆饭吧,请相公过来吃饭。还有您,这么大年纪也别饿着了,先去吃饭,让那些小丫头来伺候着。吃完了,咱们还要处理正事呢!”

还记得大哥临走时跟大嫂说,他不会有这样哭哭啼啼,不识大体的妻子,那她这做弟妹的,也不能给他丢脸张大姑娘抖擞精神,要履行好自己的承诺。

潘云豹吃不下,心里堵得慌,一人关在书房里难受,让丫头去请,没能请来,“二爷说他不吃了。”

张蜻蜓闻言一拍桌子,“你们照常摆饭,我去叫他!”

周奶娘怕她又去吵架,“姑娘,要不晚些时候再给姑爷送过去?”

张蜻蜓一声冷哼,径直冲到书房门口,“潘云豹,你给我出来,你是要修仙还是要成佛?一顿不吃算什么?有本事一辈子不吃快出来,吃了饭给我念书去,别想躲在里头躲懒。”

小豹子老老实实出来了,张蜻蜓横眉立目瞪着他,“你今儿也听着了,大哥走时可把你交给我了。从现在开始,我让你吃饭就吃饭,让你干活就干活,可别拿自己身体瞎糟蹋,你就是坐在那里哭出一缸泪来,能有个屁用啊?还不如吃饱喝足了,养好身子,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给大哥、给你死去的娘争口气,别让他们活着的,死了的,都不能安生!”

潘云豹脸色变了几变,到底是攥紧了双拳,下定了决心,“吃就吃,你凶什么?”

嘁,不凶你会来么?可张蜻蜓觉得自己是一家之长了,不想跟他斗这些无谓的气,目的已达到,也不闹了。

饭后潘云豹还真打算就过去念书了,张蜻蜓当然不会拦着,只是之前还有一事要做,“咱们先去大嫂那儿,给她赔个罪。这回的事情,是咱们连累大哥了,大嫂心里肯定正难受着。”

这个小豹子决无异议,二人到了蓝院,就见这儿静得连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气氛明显异常压抑。

低声先问过丫鬟,卢月荷自打相公走了之后,也是滴水未曾沾牙,潘云龙不许她在人前哭,卢月荷只好在背后偷偷落泪。

问雪说起来声音都哽咽了,张蜻蜓和潘云豹心下更加愧疚。

张蜻蜓把手一伸,“去把你们给大少奶奶准备的饭菜端来,我送进去。”

那是早就备好的,卢月荷月信已经迟了快大半个月了,十有八九是有了身孕,对她的饮食,几个贴身丫鬟是格外精心,不许任何人插手,熬了精细的米粥,还备了几样可口开胃的小菜,一直在炉上温着,很快就端了出来。

张蜻蜓命小豹子端着,自己撩开门帘,二人进了屋。

卢月荷半躺在床上,背对着外头,听有人进来,犹带着哭腔道:“我说了,让我静一静。出去。”

张蜻蜓拉着小豹子,一起在床前跪了下来,“大嫂,你要是生气就打我们两个吧,可千万别饿着自己身子。你现在可能还是双身子,万一要是饿坏了孩子,大哥可得多心疼?”

卢月荷不妨是他们俩进来了,见此情形,心中是又怨又急,“你们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那大嫂得答应我先吃饭。”张蜻蜓趁机谈起了条件。

卢月荷待要不理,到底面上过意不去,只说:“你们先起来再说!”

张蜻蜓让小豹子仍跪着,自己站起来了,接过他手上高举的餐盘,眼巴巴地瞅着大嫂,“那你得吃饭,好么?”

卢月荷一声长叹,罢罢罢,到底还是随了她的心愿。就在张蜻蜓的手中,由她服侍着,吃了大半碗粥下去。

张蜻蜓还待再喂,卢月荷确实是吃不下了,摆手不要,“我自己身子自己知道,再吃就作呕了。小叔,你也起来吧。”

张蜻蜓这才放下粥碗,让潘云豹起来,瘪着嘴跟卢月荷道歉,“大嫂,这事儿我真不知道怎么会闹得大哥也知道的…”

“算了,事情都发生了,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卢月荷瞅了杵在那儿一直低头认错的潘云豹一眼,忍不住仍是有气要出,“小叔,我嫁进潘家的门已快五年,也就足足地就为你生了快五年的气,我不求你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我只求你能安分守己一些,少让你大哥操一点子心,行么?让他能够安心地上前线打仗,不要再为了你弄得还要违反军规,这样行么?”

潘云豹给嫂子问得颜面扫地,重又跪了下来,“嫂子,真的是我错了。可是大哥那儿,真的不是我去说的。”

张蜻蜓也在榻边跪了下来,拉着卢月荷的衣袖,眼中含泪,“大嫂,我知道咱们这回连累大哥受罚了。我也不敢求你原谅,只是求你,若是有气,也别对着自己发,对着我们发就好了。你要是想揍我们一顿,也是行的。只求你千万得放宽心,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她说着自己先呜呜哭了起来,“我嘴笨,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只是大嫂,你这么作践自己,万一再伤着孩子,那就是打死我们也不能赎罪的。大嫂,我能保证,往后再没有二回了。只是这一回,这一回无论如何得请你先保重着自己身子,好不好?”

卢月荷扭过头去,潸然泪下。

贴身丫鬟问雪等几个心腹守在外头听见,也进来一同哭着跪下了,“姑娘,二爷纵有千般不是,只二少奶奶说得对,您现在可不是一个人,还有了姑爷的骨血,要是再出点什么岔子,不说旁的,您对得起姑爷么?”

卢月荷真是给生生揉断了万般柔肠,到底是拿帕子先拭了眼泪,“你们也别招我了,都起来吧,我好好保养着还不行么?”

得了她的保证,众人这才起来,卢月荷也不是不识大体之人,今日之事,实在是担忧潘云龙会受到潘茂广的重罚,故此才如此失态。再有一层,也是想借此来警醒下潘云豹,免得日后真的闯出更大的纰漏,那潘云龙就是属猫,有九条命恐怕也不够给他赔的。

所以情绪收拾好了之后,她还是谆谆劝诫起来,“小叔你没几日就要去军营了,到了那里,自不必我多说,肯定有诸多不便之处。纵有一时之气,还望你千万忍耐着些,不要犯了大错。再有弟妹,你的性子也甚耿直,可是小叔走前的这些天,再莫跟他闹别扭了。要不,你让他到了军营,如何安心?”

小夫妻给训得连连点头,张蜻蜓拍着胸脯保证,“大嫂,我保证再不跟他闹别扭了。以后你这儿有什么跑腿的事,尽管吩咐让我来做。我虽没什么本事,好歹我那儿还有几个得力的人,你就好好将养着身子,再别为我们操心了。”

小豹子也指天誓日地道:“嫂子,要是我再犯浑,你尽管动家法,把我往死里打。哥哥不在家,我也是这么大个男子汉了,不说能替嫂子分忧,给你帮着忙。还让你成天为我悬着心,那真真是连畜生也不如的。”

卢月荷听他这话语出挚诚,眼中隐泛泪光,与平素大不相同,确有悔过之意,心下之气就消了大半,更兼张蜻蜓也在一旁是满脸的自责,更加不忍责怪。反倒觉得,若是此回真能让这个小叔学会长进,让他们小夫妻和和睦睦,也就不枉相公吃这么大的苦头了。

于是再不多言,只提醒张蜻蜓,“你们大哥走了,可那个娇蕊的事情你可得好生处置,切莫再埋下隐患,日后让人诟病。”

张蜻蜓心中早就有了计议,当下跟她一说,卢月荷给她逗得破涕为笑了,“也亏得你这个鬼灵精,想得出这样的主意。你们先去吧,今儿我也乏了,得歇歇了。你不是想给我帮忙么?眼下我这儿就有一桩大事要你来做。你可得打点起精神,到时可别出了岔子,知道么?”

张大姑娘满口应承,“那大嫂你现在就吩咐吧。”

卢月荷却摇了摇头,“此事我还得再想一想,你也回去吧。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会让你知道的。”

呃,张蜻蜓本是最见不得人家给她卖关子的,只是卢月荷的神色确实有些疲惫了,而且这个大嫂,从本质上和潘云龙很像,总有一种淡淡的,却让人不敢越雷池半步的气质。这就是一床被,不盖两样人啊。张蜻蜓无法再死缠烂打下去,只得让她好好休息,领着小豹子回来了。

这会子工夫,院子里一干下人也都吃过饭了。张蜻蜓舒展舒展筋骨,要干正事了。

“去通知纪叔把车套上,绿枝你把咱房中的几个小厮带上,将那儿去查抄一遍,值钱的东西先带回来。其余的暂且不要动,等我瞧了,再看怎么处置。”

从小谢夫人交给她的地契来看,给娇蕊住的那所小院是租的,租金每年一结,上面注明,那儿原本就是间空房子,什么都没有,所有的家什器物全是潘府新添的。看这上头的租期,正好就是过了年,三月桃花开的时节,租期也就到了。

绿枝现在跟她在外头跑多了,做事也老到多了,当即就想到,“那还请姑娘把那个叫榴莲的小丫头让我带着同去,有些事,可能她更清楚一些。”

张蜻蜓同意,顺便就让她去把娇蕊给提过来。

她们主仆二人给领回来后,那时张蜻蜓没心情,由周奶娘做主,让把她们二人关在柴房里,派两个婆子看着。

既然连主子都没吃饭,自然也没人给她们茶饭,大冷的天,又冻又饿,也不知要怎么处置她们,心下害怕,正在那儿提心吊胆着,忽见一个大丫鬟带人进来。

绿枝倒是好心,见她们这样,就知没有吃饭,她要带人去干活的,就让管厨房的青嫂舀了碗还温热的汤水给榴莲喝了,问她手中可有钥匙,要去查抄东西。

榴莲瞟了娇蕊一眼,嗫嚅着,“我只有大门的钥匙。”

娇蕊还想硬气着不交,可是旁边婆子问都不问,直接动手搜身,不仅钥匙,连她的荷包钱袋都一并解了下来,交给了绿枝。

绿枝接了东西,斜睨着她微微冷笑,又让青嫂拿了个剩包子给一直盯着咽口水的榴莲,带她走了。

旁边婆子使劲啐了娇蕊一口,“真是不知好歹的东西,我们二少奶奶连猪都敢杀,你居然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她对着干,一会儿你就等着好看吧。”

推搡着把娇蕊押到了张蜻蜓的面前,“二少奶奶,人带来了。”

张蜻蜓肚里吃得饱饱的,捧着温热的小手炉,在火盆边烤得暖暖的,白狐皮的衣领衬得一张小脸,更是泛着樱桃般的好看红晕,乜了一眼仍是梗着脖子,衣衫凌乱,冻得嘴唇乌紫的娇蕊一眼,“哟,还真硬气呀!”

“成王败寇,要杀要剐,随便你了!”娇蕊高昂着头,似是丝毫不俱。

张蜻蜓轻声嗤笑,“你还挺多词儿的嘛,不过,我干嘛要杀你剐你?又不是演戏。虽说你是我们家买来的,但若是真的无故把你给弄死了,那岂不是可惜?”

她把眼光垂了下来,又浓又密的眼睫毛如两把小扇子轻轻压低,掩住了眼中的狡黠与算计,“你给潘府买来也有好几年了,身价银子是二百两,这些年的吃喝花用起码也得一、二百两,你又什么都没干过,这利滚利的,你可就欠了差不多五百两了。这钱没还上,你想死,我还舍不得你死了!”

“你!”娇蕊给气得怔怔无语,口不择言地道:“哪有你这么恬不知耻的?”

嗬张蜻蜓眼中笑意更浓,却是故作讶异地问她,“你倒说说看,我怎么不知耻了?”

娇蕊把头一昂,“就算我这回是骗了你们,可二爷不也说过,他救我的时候,是不图回报的,那你还跟我算这些账做甚么?”

这是她事情败露之下,给自己想的脱身之策。她知道,出了这样的事情,潘府再难让她容身了,那她不如就借着这一条理,给自己博个自由之身。就算是年纪大些,好歹姿色犹存,就是嫁不了好人家,以她从前学过那些应付男人的工夫,嫁个中等富裕人家做个姨娘,混口安稳茶饭也是绰绰有余的。

“说得好!”张蜻蜓冲旁边一使眼色,“去把二少爷请过来,让他也来好好听听,自己到底救了个什么东西!”

潘云豹刚坐下翻开书本,开始用功,可没一会儿又来叫他,很是不悦,待要不去,又怕媳妇唧歪,想了一想,自己出来,要跟娇蕊做个了断。

可是一进屋,娇蕊见着他就抢先诉起委屈,“二爷,今儿之事是娇蕊的错,我也无颜再跟你说些什么。只求二爷念在以前的情份上,放娇蕊一条生路吧。”

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出了足够大的牺牲,就算不能够感动得潘云豹回心转意,起码也会让他一念之仁地放过自己,最好再赏笔银子走人,自己就能更加安心。

未料素来最是豪爽的潘云豹却是摇了摇头,正色看向她道:“你错了。我与你并没有什么情份,又有什么可以念的呢?从前,我不过是年少气盛,误打误撞地遇到你,又是跟人赌气,才把你赎了回来。这些年,我虽然时常去看你,但从来没有跟你有过什么私情。那时的我,确实也没想过要你什么回报。你说不想嫁人,我就白养活着你了,反正我们家也不差你一口饭吃。只是如今,你竟然敢动这样肮脏心思,算计于我,我再不可轻易饶你,你是女眷,这后宅之事,我家全由我媳妇掌管,她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潘云豹觉得跟她再无话说,转头就要走了。

“站住!”娇蕊一张脸已经从雪白变得铁青尖锐咆哮,“你怎么能就这么撇清我们之间的关系?你若是对我无心,当年为何要赎我?你若是对我无意,这些年为何不狠下心来早点把我赶出去?你若是对我当真没有半分念旧之处,上回吵架了为何要来找我?”

潘云豹满脸惊诧地看着她,“难道我救你还救错了?”

“当然!”娇蕊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怨毒地道:“当年若不是你横插一杠子多管闲事,说不定我当时不管伺候哪边客人,他们一高兴收我做小,我一样能跳出那个火坑,若不是你这么些年不放我离开,误了我的青春,我能逼到今日,出此下策么?”

潘云豹震惊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蜻蜓幽幽地叹了口气,“相公,你听见没有?这就是升米恩,斗米仇。你自己以为自己做了善事,可是结果呢?你要救人是好事,可你也得分清,你救的到底是什么人,她值不值得你救,你说,就像这样的女人,你救了回来,反落一身埋怨,还害得大哥冤枉为我们白跑这一趟辛苦。”

她摇了摇头,小豹子已是满脸羞惭。

看着面容扭曲而显得格外狰狞丑陋的娇蕊,只觉自己怎么这么蠢,做了这么多年的傻事?

娇蕊就看着他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冷而漠然,“你要恨我就恨吧,你总不是我花钱买来的丫头?小爷已经这么处置你了,你有不服,也只好忍着。去,听凭二少奶奶的发落吧。小爷我还不愿动手打你,脏得很。”

他转身就走,再不回头。

娇蕊一颗心瞬间跌入冰窖她终于想起,潘云豹可是京城出了名,不折不扣的纨绔,你不把他激怒的时候,他好像是个没心没肺的少年郎,可若是你真的把他惹火,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张蜻蜓瞟了她一眼,“我早提醒过你,要你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要以为过了几年的清静日子,就动了不该有的念想。可是你不听,偏偏要弄到如此境地,现在又去埋怨别人对你不起。可是咱们好生算算,我相公有哪点对不起你?”

她颇为好笑问她,“难道就因为没有纳你做小,就是对不起你了?你以为你是谁,他凭什么一定要娶你?好心好意想救你出火坑,你还挑三拣四,那现在是不是非要我把你推回火坑你才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