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蕊浑身一震,缓缓的,缓缓地回过头来,颤抖的声音简直不像是自己的牙关发出来的,“你…你不能…不能这般对我。”

“我有什么不能的?”张蜻蜓一句话就捏住了她的七寸,“别忘了,你的卖身契可放在我的手里。”

娇蕊无力地瘫坐在地,泪流满面,只会喃喃地说:“不要…不要…”

张蜻蜓心下着实痛快,死女人,要你动些歪脑筋弄得我们家宅不宁,这就是给你个教训。

“如果说把你现在卖了,还能值回五百两银子,我一定二话不说就卖了。只是看你这年长色衰,也值不了几个钱了,就留在我这儿好好干活吧一口饭,我还是赏得起的。只是往后,可得给我放老实些,若是敢出一点差错,我这儿的板子可不是摆设,彩霞,你把她带下去,好好讲讲规矩。什么时候能够把我立在门口的规矩背下来了,什么时候再赏她口饭吃。背不下来,就活该饿死!”

“是!”彩霞应命而去。娇蕊再不敢有任何的反抗,随着彩霞去到门口,开始聆听二少奶奶的规矩。

周奶娘皱了皱眉,“姑娘,你把这么个东西留在家里做什么?也不怕带坏咱们的风气!”

张蜻蜓嘿嘿一笑,若是往常,肯定又不给她解释了,可是今日被潘云龙触动,好脾气地跟她说出自己的打算,“奶娘,我啥时候说过要把她留在这里了?这几天就让她在家里学规矩,你有什么下马威的,尽管冲她使去等到初十,我就把她放到铺子里去。想住在潘府,她还没什么好命。”

周奶娘听了,这才放下心来。

张蜻蜓这么做,其实是做过通盘的打算的。娇蕊出身低贱,又顶着给潘云豹抢回来的女人名头,留在身边做丫头难免惹人闲话。可要是真的把她卖出去,又难保她不心生怨恨,日后在外头无中生有,败坏小豹子的名声。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留在自己身边,一辈子盯着她,她才能真正老实。当然,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张蜻蜓还是很有成人之美的。姑娘家年纪太大嫁不出来,迟早生事,所以先把她放在身边,日后看是给谁做个媳妇,早点让她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磨上两三年,她那颗不安分的心,才能彻底消停。

这事方才跟卢月荷提起时,她也非常赞成,“只是那个男人,一定得找个能当得家,降得住她,你又绝对信得过的。否则末了,还是给她撺掇着男人,翻起些花花肠子来,倒是不美了。”

张蜻蜓很是受教,谨记在心。

娇蕊处置好了,还有件事她得弄明白,潘云龙那儿的消息究竟是谁泄漏出去的?自己没说,小豹子再傻,也不可能干这自挖墙脚的事情。卢月荷和整个潘家的人全都可以排除,那还有谁会干这样的事情?

张蜻蜓苦苦思索,非要把这个家伙给挖出来不可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用心,只这擅自把自己消息往外泄漏一条,就足够引起她的高度警惕了,会是谁呢?

且不提张大姑娘在这儿猜来猜去,上房之中,小谢夫人气得直到现在,都没能吃下晚饭。

潘云祺劝慰着母亲,“算了,事情已经这样了,再怎么说,他都是老大,您在他那儿虽然受了憋屈,可是二哥也一样挨了打,他自己回去还得受罚呢,再说,您也是受了挑唆,所以算不得什么…”

“怎么不算什么?”小谢夫人气得调门儿都提高了八度,不顾有没有人听见,嚷嚷起来,“再怎么说,我好歹也是他的继母吧?他怎么能这么不给我面子?还说那样的话?”

潘云祺撇了撇嘴,觉得这回的事情是他娘理亏,也怨不得潘云龙发火,幸好没给那娇蕊进门,若是进了门,过后再发现她没有身孕,说不定潘云龙到时的火气更大,局面更难收拾。

说心里话,他对这个大哥也是很有几分忌惮的,潘云龙文武双全,从小得名师教导,又有外公家大力扶持,什么都压了他一头,所以这也是潘云祺弃武从文的部分原因,因为他也知道,若是跟着他的路子走,这辈子也不可能超越这个大哥。

现在听母亲说起气话,他也只得这么实话实说:“那可怎么办呢?谁要人家是嫡出长子?您又没把我生到前头,现在白气坏了身子有什么用?”

这话就如火上浇油般,惹得小谢夫人更怒,“那你就不能争点气?”

潘云祺嗤笑,“我再争气有用么?这个帅府,爹那侯位,再怎么也轮不到我来袭,除非前头两个都死光了还差不多。”

“那也不是不可能。”小谢夫人盛怒之下,未免有些口不择言起来。

潘云祺吓了一跳,赶紧左右检查门窗埋怨着,“娘,您说话小心点,当心隔墙有耳。”

话一出口,小谢夫人也有些悔意,可是嘴上不肯认错,但调门已经降了下来。犹自忿忿嘟囔着,“我巴不得他们全上战场,到时候刀枪无眼,哼哼,还白给咱们挣些功勋。”

潘云祺听得笑了,同样压低了声音,“要有这样好事,我睡着了也笑醒了。”

小谢夫人长出一口气,努力平息下一些自己的怒火,白了儿子一眼,“今年秋试,你可得好好用心,一定要替娘挣个功名回来到时候,就算他们再有什么,也没人敢小瞧咱们了。”

潘云祺听得头大,“娘,您能不能别再念叨了行不行?我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这么不放心,您岂不白教我这么多年了?”

小谢夫人微叹了口气,“咱们这一房,也算是受的窝囊气够多的了,今儿你奶奶还把死女人提起来跟我作比,真是气死人了!”

潘云祺阴阴一笑,“爹现在又不在家,谁要得罪您不开心,娘您干嘛要忍她?要说大哥二哥现在分开过了,您管不着,可是他们算个什么东西?”

小谢夫人犹豫了一下,“可是这样,好么?毕竟还是长辈。”

潘云祺一声冷哼,“什么长辈?一群吃白饭的家伙,也就是爹好说话,把他们全接到家里。要我说,本来就该着大伯供养着爷爷奶奶搬出去住的,现在让他们住着好房子,还敢成天跟您过不去,您要是不敢给他们点教训,也难怪人家欺负您。”

小谢夫人听着这话可不乐意了,“谁说我不敢教训他们了?你等着瞧吧,我有的是让那老乞婆再不敢胡言乱语的法子。”

张蜻蜓既然回了潘府,那原本跟去的人自然也都把东西重又搬了回来。福伯福婶仍是乐呵呵的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

张蜻蜓对这对聪明宽厚的老人家很是感谢,也保不定将来还会有麻烦到他们的时候,特意嘱咐了绿枝一声,往后逢年过节地给他们送些猪肉排骨来,提前搞好关系。

至于去娇蕊处查抄的结果,还算令人满意,她的一些细软首饰衣裳,也值好几十两银子,加上家什那些,只怕也近百了。

张蜻蜓将此事全权交给绿枝处置,让她去找房东退租,另寻一处邻近东城外猪肉铺的地方租下给伙计们居住,到时把家具直接搬过去使用。现在生意好了,有些下人分到外头的,再住进潘府出入多有不便。

甚至像有些徐贵那些家人,也提出过能不能住到外头去,一个自由,二个也便利。张蜻蜓也早就有了这个心思,这回刚好就一并办了。她琢磨着,那边也还得再找个管事的,约束着这些家人,免得胡作非为,闹出事来。

陆真听说,倒是毛遂自荐报了个名,林夫人那儿,她早就脱开了身,潘府里张蜻蜓又有卢月荷可以提点着,她在外头逍遥惯了,自然也是愿意搬出来的。

这么一说,倒有不少人想搬出来,那院子就得租几个大点的。可算一算租金,就不是小数目了,张蜻蜓又有些犹豫。

还是陆真给出了点子,“其实咱们租下的这块地方就挺大的,后面那么大片的晒谷场,现还空着。要不,咱们再去找那山家谈谈,若是能把这块地方买下来最好。若是买不下来,咱们问下他们,能不能把后面这块盖起房子,租给咱们住。也不必全都过来,只是一些要紧的人过来就行,像那些有家有口的,还得住在府里才老实。至于以后若有成亲,就比如像绿枝丫头这样的,再住不下了,咱们再斟酌着各人情况,慢慢的往外搬。”

绿枝听得羞红了脸,想要避了出来,张蜻蜓一把拉着她,不许离开,“你这是要办事的,可往哪里跑?说说怕啥?难道日后还不嫁人了不成?”

绿枝脸臊得没处搁没处放,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张蜻蜓正好抓着她还说起一事,“我上回应承了要销了奶娘的卖身契,她年纪大了,干不了多少事,又照顾了我这么多年,日后肯定是要跟着我过一辈子的,所以我免了她的身价银子。不过你却不同,你还这么年轻,人又能干,得给你点压力。这就让陆姨给你作个见证,你好好干,等挣够你的身价银子,我就一样销了你的卖身契。不过你可不许跑,日后还得替我干活的。”

绿枝一听,顿时喜出望外,上回张蜻蜓说放了周奶娘,她的心里其实很受触动,想开口向张蜻蜓也讨个人情,到底不敢。

因为像她们这样卖出死契的奴仆,要是主人家不发话,不光自己,就连自己日后的子女都是主人的奴仆,没几个主人家轻易舍得放过的。

现有了张蜻蜓这话,绿枝又是感动又是欢喜。自开门做生意,她也已经攒下好几两银子了,而她当初的卖身价,也不过是二十两。再干上一两年,她相信自己肯定能替自己赎身,重获自由。当下满怀感激,立即跪下给张蜻蜓磕头谢了恩典。

张蜻蜓让她暂时保密,“这可是看表现来的,要不谁都来求恩典,我往后还怎么辖制得住他们?就连周奶娘的事情,你也偷偷去办,不要让人知晓。”

绿枝自然明白,欢欢喜喜地守口如瓶。

这边张蜻蜓就要去跟山岚再打交道了,说实话,那人让她有些憎恶。张大姑娘还是很小气的,只是为了生意,她还是决定忍了,只是派陆真和董少泉作代表去谈判。

看了不顺眼的人,还是少见为妙。

第162章 以柔克刚

潘云龙匆匆回来一趟,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去了。

他不是不分轻重的人,自己决定回来跑这一趟的时候,就吩咐了副手带着军队照计划继续前进。等他赶了回去,也顾不得休息,反而督促着军队加快了行进速度,一定要在限期之前到达军营。

潘云龙心里清楚,自己违反军规是铁定会受到潘茂广重罚,老爹治军最严,别以为是他亲生儿子就抱一丝侥幸心理,反而处罚肯定会更重一些,只希望他爹不要牵怒到弟弟弟妹身上就好。

在接到章泰安来信的时候,潘云龙如此聪明之人,当即已经猜到,这肯定是章家背着弟妹做的如此之举。可就因为如此,他才更不可能坐视不理。

对于自己那个傻弟弟,潘云龙看得比他本人还透彻。潘云豹很迷恋张蜻蜓,这也许就是以柔克刚,从前自己说一百遍他也未必肯听的话,张蜻蜓只要一个眼神,管他是要摘星星还是摘月亮,潘云豹都会为媳妇去舍生忘死了。

而张蜻蜓呢,非常懂事,又恰好足够泼辣,足以管束得了这个顽劣不堪的二弟。所以不管张蜻蜓如何想,潘云龙是决意一定要替弟弟留住这个媳妇的。就算潘云豹这辈子都不能成材,但若是有张蜻蜓这样一个贤妻陪在他身边,至少能管着他,让他少闯祸,潘云龙就余愿足矣。

而小谢夫人的心思他比谁都明白,他也知道,家中没了主心骨的小谢夫人若是当真摆出长辈的款儿,就凭依附于他们二房生活的爷爷奶奶和大伯大娘是完全不可能阻挡她的任何决定。

所以潘云龙必须冒大不韪亲自回去,不管那个叫做娇蕊的女人有没有怀上弟弟的孩子,他都不可能让这样一个女人来破坏他们小夫妻的关系。而这样的实际行动,也是他对章家最有诚意的表态。

我都犯军规来处理这事了,再有什么,你们也得多担待着点了。

潘云龙料得不错,当章致知得知这消息之后,是大为感动,反而内心非常不安,觉得纵容儿子去写这样一封信是有些小题大做了。可是现在已经悔之晚矣,只好亲自修书一封让人给张蜻蜓送去,大意无非是告诫她要跟夫君和睦相处,别再闹别扭了。

另外,章致知想了想,又让账房封了二十两银子来,交给章泰安,“这钱拿去打赏替传信之人,人家辛辛苦苦跑了这一趟,也不容易。这事你们办得功过相抵,念在你们也是一片好心为了家姐出头的份上,也就罢了。过几日收拾收拾书本,准备开学吧。”

章泰安办成此事,虽然没有得着夸奖,但听他爹的意思,也没有怪罪的意思,心下已经大为得意。这个主意是章泰寅出的,在他传信回来之后,章泰宁已经找他私下问过了,让他在爹面前不要居功。现听爹特意提到你们,只怕是多半也猜着了。

当即拍着胸脯答应下来,“爹,您放心,我知道怎么做的。不过书院是二十六才开学,三姐夫过了十五就要入伍了,上回我们去玩的时候,他见三弟身子不好,答应过要教他套拳法的。既然他和三姐没事了,您看这两天,我和三弟能去找他再学学么?您放心,我们的功课见天都有在做,绝没耽误。”

十五之前,一直有庙会,小胖子还念念不忘地要找张蜻蜓带他去玩儿,却耍小聪明,拿章泰寅当挡箭牌。

章致知如何不知儿子心里打的小算盘?不过想想也不愿深究,毕竟年还没过,他们年纪还小,若是愿意跟三姐多多亲近,日后手足情深,也是一个助力。

于是便允了,只吩咐道:“那也得先打发人去问问你们三姐有没有工夫才行。再有,让你四妹妹也跟着去吧,你现在也懂事了,往后可不许再欺负她了,去跟你们姐夫好好学学,虽说爹也不指望你们修得文武双全,可拉得动弓,骑得了马,总也算是个把好事。”

章泰安听说可以去玩了,多少条件都无不满口应下。回头就打发人去跟张蜻蜓约日子,至于那二十两银子,他还不大看得上眼,原封不动给章泰寅送了去,只是添油加醋说是自己在爹面前美言了几句,才挣来的彩头。

章泰寅自然不会去戳破他这小小谎言,道谢之后,就打发人把银子给沈大海送去了。这钱对大户人家不算什么,可是对于舅舅来说,给那帮忙之人卖个人情却是足够的。

沈大海很是大方,依样把钱拿着给萧森送去,可他却坚辞不受。这两日可累坏他了,是次日一早才回的城。没法子,潘云龙的马好,又死命地抽打,他的马可赶不上,故此紧赶慢赶也在城外歇了一夜,等及天明才能进来。

回来之后,先去沈家递了个信,沈大海得知潘云龙私下跑回来了,也很震惊,估摸着此事非同小可,赶紧去章府给外甥回了个信,这事才传进了章致知的耳朵里。

“兄弟,这钱我不说,你也知道是谁给的,总之不是我出的,你跑这两日这么辛苦,这是该你收下的。”沈大海一定要把钱往萧森怀里塞。

“我一个光棍,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要这么多钱干什么?你要是真谢谢我,就请我喝杯酒也就完了,这钱你还是留着吧。”

“酒自然是要请你喝的,只是这钱还得请你收下,留着你往后娶媳妇也好啊!”

“哪有姑娘看上我啊?”二人谦让了半天,到底最后一人拿了一半,沈大海再请他吃酒去。

推杯换盏之间,萧森有一事心头还犯些嘀咕,“这新兵就快开营了,现在大帅的二儿子都安排在我那儿,真要一视同仁地训练他们啊?”

“那是当然。”沈大海一脸严肃,“昨儿你不在,二殿下和三殿下都到营里来了,反复强调,这回多有世家子弟,让我们所有的教官务必要从严要求,绝不可徇半点私情。若有人不服管教的,直接报于他们。就连二殿下,也要亲自参与训练的。他舅舅的儿子,这回分在老五手下。二殿下专门交待了,不可留半点面子。”

他压低了声音,“你尽管放手去干,潘家二少奶奶特意给我交了个底。咱们大帅和千户大人都说了,要从严要求二公子,还得比对旁人更狠些,不让他堕了帅府的名声。”

“那他还有几个朋友,两个是王爷家的儿子,一个还是侯爷,我也能这么干吗?”萧森着实有些忐忑,全京城谁不知道虎豹豺狼那四位啊?

“没事,放手去干。”沈大海酒酣耳热地给他打气,“他们在这儿,可都是想上战场去建功立业的。从前大帅怎么说的?宁可在训练中受伤,不要在前线送命,咱们从严要求,可是为了他们好。”

“行,我听你的。”萧森咽了咽唾沫,只觉酒气随着热血游走全身,手心都捏出两把子热汗,忽地嘿嘿一笑,悄声道:“咱们这些小喽啰,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操练这些大人物,那可非得把他们伺候好了不可,你说呢?”

“那还用说!”两个即将满足一己私欲,啊,不对,是即将为国训练栋梁之材的小教官,躲在酒馆的角落,贼眉鼠笑的开始悄悄商量起各种辣手训练新丁的手段。

陆真与董少泉去山记粮铺谈房子的事情,回来的时候,居然把山岚给带了回来。

张蜻蜓不知道他来干什么,但上门都是客,也不好不理,又大过年的,不管心里怎么想,但面上总得命人泡茶,做足工夫。

山岚见她摆明一副口是心非的模样,丝毫不怪,笑呵呵地跟她拜了年,先不谈正事,却是掏出一张纸递过来,“二少奶奶,之前蒙您关照,这年前就想把旧账了了的,只怕您贵人事忙,一直不敢上门打扰,故此拖延至今,还忘勿怪。”

张蜻蜓一怔,他这话什么意思?

陆真笑而不语,董少泉使了个眼色,“姐姐莫非忘了,您之前借了少东家四十五两银子,少东家说,这钱就算作咱们后三季的租钱,由他替您还了。”

张蜻蜓愣了,他良心发现了?

陆真轻拍她肩,清咳了两声,“这也算是两清了,咱们坐下来,再好好谈谈这铺子的事情吧。”

啊,张大姑娘会过意来了,这个山岚不知道怎地自己想通了,所以宁愿自掏腰包把蒙自己的四十五两填上,来跟自己赔个罪,想要握手言和。

那样也好,张蜻蜓不会得饶人处不饶人,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有什么过不去的?不过估计这姓山的小子也没这么好说话,平白无故地就来跟她低头认错,八成还是有事相求吧?

这一点张蜻蜓倒是料对了。原来这山家见把地方租给张蜻蜓之后,她这猪肉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未免就动起了心思。家中就有人提出想涨价,却给山岚驳回了。

“你们说地方不够用,想加建新房,这个可以。不过这块地,说实在的,我估计我们家是不肯卖的。但是我可以尽量说服家里,不涨你们的租金。”

山岚瞧了董少泉和陆真一眼,“方才我已经把那意思跟这二位东家都说过了,不过他们说,还得回来问过您的意思。”

董少泉把他的目的说了出来,“少东家的意思是,想在我们全城的猪肉铺子里,各占一个摊位,卖米面,他们自己的人收银称秤。姐,你看行么?”

张蜻蜓明白了,这是看他们这儿的人气旺,所以想来分一杯羹了。其实这倒也无可无不可,来买猪肉的人说不定家里刚好就短了米,顺便称几斤回去也是常事。

只是这么容易就答应,未免也显得他们这铺子门槛太低了。张大姑娘还是有点小心眼的,故意皱眉想了想,找了个借口回绝,“可我们这打的是猪肉铺子的名头,再卖米会不会不好?再说了,客人都认得是咱们张记的牌子,你那儿又分开再弄一摊,咱们这儿也不好管啊!”

她只是随口这么一说,未料董少泉却是立即把话接了过去,“我也有这方面的担心。我们猪肉铺子也才理顺,你们若是带人进来,若是作息时间,称斤打价与我们这里不同,老顾客难免就会抱怨。再一个我也不怕说句实话,请少东家别见怪。”

山岚忙道:“你尽管说!”

董少泉微微一笑,“我们这儿刚招了不少屠夫进来,现在若是让您单独支摊了,让他们怎么想?会不会有些人心思又浮动了,要跟着干的?那我们可怎么弄?”

山岚想想,他的顾虑也确实有道理。不由苦笑,“那看来,还是我过于自负了。不过我这也不是想要胁你们,你们的生意确实做得好,招人眼红的可不少。我这会子跟我爹提了这个点子,才算是帮你们把一年的租约敲定了。可等着下一年,估计谈租金的也未必是我了。到时若是家中有些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这个张蜻蜓听着不悦,总是你们山家的人,红脸白脸的轮番来,是什么意思?

但董少泉却很能理解,答应山岚再考虑考虑之后,回头劝张蜻蜓,“这水涨船高本就是生意场上的常事,山少东家还算是讲信义,没有强逼着咱们搬家。要不然,他们家若是宁肯照着条款赔双倍租金来,咱们不一样说搬就得搬?那损失得多大?”

“那就由着他们捏着鼻子走么?”张蜻蜓拉长着脸,很不高兴,“这块地一天在他们手上,他们就非得拿捏着咱们不可要不咱们换个地方再开一家?”

董少泉当即摇头,“这东城是生意最好的地方,也是咱们四家铺子最大的一家。虽说这四周地方颇大,但左近又没有这么合适的位置了。况且咱们刚刚做出点子起色,最忌挪动,这可是断财运的事情,万万使不得。”

“那怎么办?”张蜻蜓两手一摊,没好气地道:“打开门放他们进来?”

陆真摇头嗔了她一眼,“你呀,这个性子真得改改,怎么总是这么沉不住气?少泉,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了,说出来,咱们一起参详参详?”

董少泉还当真有了个初步的主意,“其实我倒觉得吧,这个山岚给咱们提了个醒。你们想啊,咱们现在的猪肉铺子做起来,那能不能再卖些牛肉、羊肉、狗肉呢?若是这些肉都能卖了,那能不能再卖米卖菜?若是这些东西都能卖了,乡亲们到了咱们这儿,一天的鸡鸭鱼肉,全都能买到了,那他们该多方便?”

这个主意很大胆,也很新鲜啊。

陆真沉吟一时才道:“其实我年前倒是想过卖牛羊肉的心思,不过那些都没有猪肉要得量大,但过年的量也不少了。只是当时看着咱们连猪肉都卖不过来,实在是腾不出手,故此也没多提。只是有一点,少泉你有没有想过,咱们这铺子生意好,其中大半的原因就是因为量大,所以价钱压得低,乡亲们才爱来。若是要做其他的,也不能失了咱们这个特色才行。”

张蜻蜓歪着脑袋顺口接道:“那就让其他想做的人,全都服咱们的管呗,统一收银,到时结账,这不就成了?”

她这话音刚落地,却见陆真和董少泉齐唰唰四只眼睛全瞪着她,张大姑娘给看得紧张起来,“嗳,我就算说错了,你们也别这样看着我啊?”

“不!”董少泉惊喜的眼睛灼灼发亮,“姐你说得很好,不过我还得好好想想,仔细想想,这铺子里太嘈杂,我先回去了,咱们明儿再来商议。”

他一面说,一面跑了。

“我也得好生琢磨琢磨。”陆真也蹙着眉离开了。

张大姑娘张大着嘴巴,左右瞧瞧,得这倒好,剩她一个笨人,就不费这个脑筋了。

守到铺子关门,张蜻蜓也回去了。周奶娘跟她说起,章泰安打发人来,要上门学武的事情。

张蜻蜓一甩袖子,说得好听,那小胖子就惦记着让她带着去吃喝玩乐的,“你打发人去回个话,就说我没空。这马上铺子就要开张了,正忙活着呢!”

“那样…不好吧?对了,老爷还送来一封信呢!”周奶娘小心地寻了出来递上。

她爹又有啥事?张蜻蜓眼珠子往左右丫头面上一转,并不拆封,却是拿着去找小豹子了。

潘云豹可是真用功,老老实实在家练武看书,只是有些书上不大懂的地方,本想去请教卢月荷,又怕她操心,不知问谁好。

张蜻蜓一听,拿书拍了他脑门一记,“你傻的呀?白放着个小舅舅不知道利用,去找他不就行了?”

小豹子顿时垮了脸,支支吾吾不敢去,“我怕小舅舅骂,这么简单也不懂。你不知道,他骂人可厉害呢,骂得你都听不懂。”

张蜻蜓哈哈大笑,“那你还怕个啥?就当听天书好了。这样吧,你吃了晚饭就过去,学完了再回来。快帮我先把这封信瞧了,我还得去瞧瞧大嫂。”

她拆了信,自己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往外蹦,遇到没学过的,再让潘云豹讲给她听,一封信,读了一盏茶的工夫,总算搞清楚是什么意思了。

潘云豹叹了口气,“咱们连累得岳父也替咱们操心,实在是太不孝了!”

不对呀,张蜻蜓意识到一个重要问题,“我爹怎么这么快就知道大哥回来了?你没说吧?”

小豹子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从昨儿起,一日都没出门,不信你问周奶娘。”

张大姑娘打个响指,很肯定地说:“咱们身边,有内奸。”

小豹子吓了一跳,“那他想干嘛?”

张蜻蜓嘿嘿冷哼,“你且别管了,好生念你的书。我去找个人替你到谢府传个讯,回头你就过去。这个奸细,嘿嘿,留着我来抓。”

小豹子就见媳妇摩拳擦掌地出去了,心里痒痒的,这么好玩儿的事,怎么不带上他呢?还要他去小舅舅那儿上课,呜呜呜,他一点儿都不想去。

张蜻蜓转身要出门了,可突然又想起一事,“嗳,那姓祝的丫头,又是谁招惹来的?”

呃…小豹子不敢答,他就算再傻也知道是谁捣的鬼,答了就是出卖兄弟啊。

“你说不说?”张大姑娘阴森森上前,一脚踏上凳子上,作恶霸状咬牙切齿,“莫非是你故意让她去寒碜我的?”

不敢比起出卖兄弟和得罪媳妇,小豹子决定还是出卖兄弟。人不常说,兄弟如衣服,媳妇如手足,孰重孰轻,小豹子记性很好,分得也很清。

忐忑不安地瞅着她,弱弱地替那个狗头军师求情,“我去岳父家干的那些事,也是他帮忙出的主意…呃,你就看在他一片好心,也出了不少力的份上,既往不咎了好不好?”

“不好!”张蜻蜓呲着白森森的小牙,“那他不能换个法子么?有这么损人的么?你告诉他,让他赔我一匹好马,要比姓祝的丫头还要好的,否则,你就让他等着吧。”

张大姑娘好不容易得个冤大头,不宰不白宰。

可怜的狗头军师给人出了力,还得掏钱去买马,蒋孝才忿忿不平,“你说我冤不冤的?早知道,让他们两口子闹去。”

不过想想张大姑娘的杀猪刀,还是乖乖掏了体已准备去买马。不过不知怎的,给妹妹蒋明淑那对小耳朵听见了,顿时咚咚咚地迈着两只小短腿跑过来,拉着他的衣摆左右摇晃,奶声奶气地问:“哥哥你要买马呀?是给明淑的么?”

呃…蒋孝才看着妹子那双清澈见底的大眼睛里满是期待,怎么也狠不下心来拒绝。在钱袋子还没同意的时候,一张嘴就不争气地说了出来,“是呀,哥哥去给小明淑买一匹小马回来好不好?小明淑喜不喜欢?”

“喜欢,哥哥最好啦!”蒋明淑噘起粉嘟嘟的小嘴,吧嗒在他脸上狠亲一口,还要用小额头抵着他的额头用力蹭蹭。

有个这么可爱的小妹子,要蒋孝才如何不破财?买吧买吧。

可是蒋明淑忽闪着大眼睛,还认真地交待了一句,“明淑不要假的小马,要可以和思靖哥哥骑的真马哦!”

蒋孝才忧郁了,我的姑奶奶,你为什么才这么点小,就要一直惦记着那个臭男人呢?难道你不知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蒋明淑不知道,欢天喜地地四处宣扬她哥哥要给她买马的消息了。蒋孝才好不容易攒下点的私房钱啊,又要挥手跟他作别了。

“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蒋家人就见十一少大发感慨,忧伤着四处打听哪儿有好马去了。

同在一个城中,让马术最好的追风骑马过去传话,时候不长,谢府就收到一个让人跌落下巴的消息。

谢长德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追风满头大汗,他哪知道二少爷这是搭错了哪根筋?“二少爷说,大少爷不在家,他自己看书有些地方不明白的,想来请教小舅老爷,不知道一会儿有没有空,若是有空,他用过晚饭就来。”

谢尚贽狭长的眼睛一眯,越发显得仙风道骨,掐指一算,便知端底,“你说清楚,这到底是谁的意思?谁让你来传话的?”

呃…追风抹一把头上的汗,到底瞒不过去了,期期艾艾地道:“是…是我们二少奶奶让小的来,这么说的。”

噗哧!厅中笑倒一片人。

“我就说么?”谢尚贽悠然一笑,端着架子十足,“行了,你回去给你们二少奶奶带个话,她要想把人送来亦可。不过我这做舅舅的可不是随随便便就教人的,她那相公太不争气,从前是给我逐出书院的,现在想要重新拜在我的门下,可得拿出点诚意来。我可以一直教他到正月二十五,每日戌时正到,亥时末才可放他归去。等他入了军营,每旬也有一天假,那日也须到我山中书院来上课,直到他先过了今年的科举为止。你问问你们家少奶奶,她若是舍得放人,就让她把你们二少爷送来,若是舍不得,那就不必再提。”

“舍得舍得!”追风当即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一下就泄了底,“我们二少奶奶早说了,二少爷要是一日不中举,是不许他回房歇着的。”

唉,他当个小厮容易么?来前张蜻蜓可下了死命令,要是小舅舅不同意,就要他跪在地下不起来的。追风当然要竭尽所能,达成使命。出卖二少爷,总比给二少奶奶拿杀猪刀修理强些。

什么?谢家人都瞪大了眼睛,“那他们这新婚夫妻,也是分房而居?”

“是啊,此事阖府皆知。二少奶奶进门没两日,就把二少爷赶书房去了。”追风一语落地,一贯以礼仪自重的谢府全都笑得没了体统。

谢长德笑着连连摆手,“你快回去吧,就是他小舅舅不允,我也代他允了。让云豹打点起精神来,好生念书。”

呼!追风总算长出一口气,磕头谢过,倒退而出。不过还不能回去,他还有二少奶奶的第二道旨意要去传达。

等他一出门,谢家人笑得更大声了,连谢尚贤都笑得拍起了桌子,“这个小子,总算是遇到对头星了!”

可是笑过之后,眼中却又泛起湿意,“要是云豹果真能够上进,贞妹在九泉之下也总算是能安心了。”

谢长德一声长叹,“老夫一生从未做过悔事,可是给两个外孙挑的继母却是大错特错了。”

谢尚贤忙劝道:“爹,这事也不是咱们能想得到的。当时只想着挑个本分老实,家境贫寒,能好好照顾他们俩孩子,谁知道秀琴那丫头后头居然那样,实在是太辜负我们的一片苦心了。”

谢长德苦笑,“当年我就怕她说我这个堂叔怠慢了她,特意抬她做了继室。我原本想着,她虽是填房,可也是正妻,又是亲堂妹,毕竟是咱们谢家教出来的女儿,多少也比外头的女子知礼守义,让人放心。结果却没想到,仍是这么重的私心,可着劲儿把俩孩子往邪路上领。幸好云龙当时还略知了点事,咱们还算省心。可云豹才那么点小,哪里懂事?这些年,他在外头胡作非为,我是说过不愿意管了,可是哪一日不替他悬着心?”

老人家说得老泪横流,“要是云豹这一辈子就这么毁了,我就是哪天入了土,也实在没脸去见贞儿!”

“爹。”两个儿子忙上来劝解,“云豹的本质也不坏,现有他媳妇管着,他偏又听这媳妇的话,这可能也是贞妹冥冥中在保佑着他。咱们再加把劲,拉他一把,那孩子将来也未必没有出息。”

谢长德连连点头,“爹老啦,想管教也管教不动了,你们两个做舅舅的,可得多替他筹谋着些。那孩子脾气直,又爱冲动,凡事你们多担待着点,顺着他的毛摸,别把他吓跑了,这好不容易走正的路又偏了!”

俩儿子应下,谢尚贽开始打点精神,要怎么给那头小豹子好好地补补课。

追风再到章府传话,这边就简单多了,“二少奶奶打发小的来给老爷夫人及各位公子小姐们请安,并让小的跟老爷回个话,说她知道错了,往后定会好好改过,请老爷宽心。等元宵节的时候,再亲自回来请罪。再一个,上回请二少爷三少爷,还有四姑娘到府上去玩,恰好有事,也没玩痛快。现在事情已了,略备了些小玩意,请几位公子小姐赏个脸,明儿再去逛逛。要是不肯去,那就是见气了,我们二少奶奶只得亲自上门来赔礼道歉了。”

嗯,章致知听了很是满意。瞧这三丫头多会做人?错了就了错了,半句也不推诿,可比有些人明知错了,还死要面子要强得多。

“回去给你们二少奶奶带个话,我知道你们二少爷不日就要入伍了,她那儿肯定忙得很。让她专门把事情打点好了,别的都先搁一搁。只元宵那日务必要两口子一起回来,我还有些话要亲自嘱咐的。”

追风低头应下,忽地灵机一动,想起方才刚刚在谢府得的打赏,赶紧给二少奶奶脸上贴金,“老爷教训得是,我们二少奶奶可不是一直操心着二少爷的事?咱们府上老爷和大少爷都出征去了,二少爷念书有些地方不明白,也不知道该问谁去。还是二少奶奶让小的才去谢府求了谢家小舅爷,让二少爷往后跟着他好生念书。本来小舅爷先听说是咱们二爷要来,还不大乐意,结果一问知道是二少奶奶,连谢老太爷都应允了。说是有我们二少奶奶帮着盯着,他们教着都放心。”

哦,这话果然听得章致知面上极是光彩,读书人谁不知道谢家那个怪胎?简直是天下读书人的一只标杆。从前他们也对潘云豹的斑斑劣迹略有耳闻,知道他把谢家人得罪得狠了。只没曾想,现在自己的女儿过门才这么点子时间,居然就能和他们家重又搞得这么好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