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森扫视了几人一眼,“军营之中,不得无故喧哗,你们要是这么有劲儿,今晚上就不必歇着了,去帮着巡夜吧。”

“不要啊!”郎世明凄声尖叫,“教官,是他们闹事,不关我的事!”

胡浩然指着蒋潘二人,划清界限,“主要是他们两个,我们没有掺和。”

萧森不理这一套,“他们闹事,你们身为同伴,怎么不劝着的?不必多说,饭后一同受罚。”

他一摔帐帘走了,留下四人面面相觑。

蒋孝才没好气的白了不讲义气的二人一眼,“哈,这下可好,连坐了。一个都跑不了!”

“都怪你!”三人不约而同地瞪了他一眼,“要不是你多嘴多舌,怎么会吵起来?”

蒋孝才一哽,气得差点没背过去,你说他冤不冤?

冬天里的巡夜是个辛苦活,寒风呼呼地从脖子里衣袖里灌进来,冷得人直跳。

郎世明缩头耷脑地夹着枪,擤擤怎么也擤不干净的清鼻涕抱怨,“早知道,就听我奶奶的话,把那件猞猁皮的坎肩穿来了。那可是个好东西,毛又细又密,可暖和呢!”

“你少做梦了,真穿那个来,也得给人扒下。”蒋孝才用衣袖包着冰冷刺骨的铁枪,别扭地拿在手里,自觉比他有气质多了,“瞧你那猥琐样儿,快把手伸出来,一会儿给人瞧见,可没你好果子吃。”

“我不要!”郎世明还在想他的猞猁皮坎肩,“要不,我也该带副皮手套来的,这么冷的天,这么冷的枪,怎么拿?这军里也真是的,怎么也不发一副手套呢?这值得了几个钱?皇上也太小气了,回头我送你们每人一副。”

蒋孝才一声冷哼,“送我们不难,你们家有钱送咱们这整个新兵营么?还有前方的将士,全天下的军队。让你们忠顺王府也都送去?今年送了,明年呢?哼,皇上小气?咱们南康国谁敢充这个大方?殿下还在军中,这样的话也是能混说的?你说你缺不缺心眼的?”

郎世明给骂得嘴角直抽抽,干脆缩颈耸肩的,跟小老头似的跟在他的身后,任枪杆在身后拉出一条长长的线。

蒋孝才很是不悦,“你这小子倒是精明,合着拿我当挡风墙啊?”

郎世明换了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软语哀求,“三哥,小四年纪小,身子弱,你就让我躲一躲吧。”

“那你怎么不跟老大一组?他那块头多大,挡风也才像个样子。”蒋孝才悻悻地说着,却是依旧走在他的身前。

郎世明啧啧惋惜,“刚才我怎么没想起来?嗳,你说他跟老二现在在说什么?”

蒋孝才很是鄙夷,“他们能有什么好说的?无非是谈谈一文钱能掰成几瓣花呗,这人一有了老婆,怎么变得这么庸俗不堪?果然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小狼崽子在后头没心没肺地笑,“嘿嘿,你说他们坏话,我回头告诉他们…嗳,你别走啊,风来了!”

“冻死你这小兔崽子。”蒋孝才越走越快了。

忽地,前头也过来一队人。

“口令。”

“六六大顺。”

“口令。”

“猛虎下山。”

两边口令对上,知道是自己人了,对方笑呵呵地问:“兄弟,辛苦了啊,你们是哪一队的?”

蒋孝才听那人的口音有些耳熟,走近了细看,忽地大惊,“你不是李兄弟么?”他小妹子的意中人?

李思靖也有些意外,却不显得过于惊讶,笑嘻嘻地道:“原来是你们啊?也被安排巡夜了?”

蒋孝才一下就抓住了问题的重点,“怎么没听你提起,也到这儿来了?”

李思靖有些赧颜,“这事是我瞒着我姨娘干的,我还年轻,想出来闯闯,可你也知道,我姨娘就我一个外甥,要是给她知道了,我就来不了了。故此连你们也瞒过了,不好意思啊!”

哦,蒋孝才明白了,寒暄两句,各自忙去了。

郎世明捅了蒋孝才一下,“嗳,这小子挺能藏事的啊,心机挺深。来当兵又不是上战场,他姨为什么不愿意?”

蒋孝才微一沉吟,“算了,且不去管他。回头跟老二说一声,让二嫂去打听打听。”

二人继续去巡夜了,潘云豹那一组的状态比他们稍稍强了一些,起码扛枪行走的军姿标准了不少。可也都是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冻得够呛。

走着走着,胡浩然瞧瞧天色,忽地冒了一句出来,“也不知少泉歇了没?”

小豹子瑟瑟缩缩地答,“反正他们在家有火炉,冻不着。媳妇怕冷,她房里都烧三个火盆的。”好羡慕啊。

胡浩然瞪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前些天,不知道你媳妇又折腾个什么主意出来,弄得少泉这几天就跟着了魔似的,没日没夜地在那儿想心思。叫他吃饭也不吃,叫他睡觉也不睡。想了两天,又往外头跑,成天弄得一身的泥水回来,也不知他上哪儿去了。现在我不在家,容容更是管不着他了。这么冷的天,要是没日没夜的累病了怎么办?”

他的语气里,是浓浓的担心与关心,潘云豹嘿嘿笑了,“老大,你对少泉挺好的嘛!”

“废话!”胡浩然横了他一眼,却是一声叹息,“我和容容也就他一个亲人了,我不在,家里只能靠着他,他要是有什么事,那我们家可就转不动了。”

潘云豹也想起媳妇了,抬头看着天上的冷月叹气,“不知她在家干嘛呢,还有大哥,也不知到了边关,爹要怎么罚他。”

二人一时各自惦记着家里人,俱都无言了。

而家里人也惦记着他们,一夜未能安枕。小豹子,你在军营里能乖乖的么?

周奶娘见张蜻蜓一早又准备去铺子里,过来服侍道:“姑娘,要不我也跟你去那儿吧。姑爷不在家,也不用我盯着了,跟在你身边,也能帮你做点子事。”

张蜻蜓噗哧笑了,“奶娘你也愿意去卖猪肉么?那我可十分欢迎。”

周奶娘嗔了她一眼,“姑娘又取笑人,奶娘就是卖不了猪肉,跟在你身边端茶递水总会吧?”

她凑到张蜻蜓的耳边,“你放心,家里的贵重东西我全都锁好了,咱们走时再把这外头门一锁就没事了。”

张蜻蜓不带她去,其实不是出于这个考虑。不过想想,周奶娘成天待屋子里,估计也闷得慌,她要愿意去,就带她一起去吧,“那就去吧。”

周奶娘得了允许,高高兴兴收拾了样针线,跟着出门了。

因为潘云豹入了伍,几个小厮也全都到铺子里去干活了,整个院子更显冷清,只有彩霞和碧落两个大丫头看着。

彩霞倒好,该管的管,不该管的就不过问了。只有碧落,想着自己新官上任,非得做些什么,立下威信才好。所以格外留神盯着院子里每个人的举动,稍有差池,便大声呵斥,极不留情面。

别人尚可,立夏是头一个不服气的。可因旧怨在先,她给碧落挑刺也挑得愈加厉害。这样下去可不行,立夏心里琢磨着,得想个法子,扳倒她才好。可怎么办呢?要不,去上房走动走动?

张蜻蜓到了铺子,就见陆真脸色颇有些不善,张大姑娘心里嘀咕着,自己没做错事吧?反省了半天,确实没什么,才小心翼翼地上前去问:“陆姨,你这是怎么了?”

陆真渭然叹息,伸手摸摸自己面颊,“我这神色,很明显么?”

张蜻蜓老实地点头,你脸上就差写着,我很烦,别惹我了。

陆真忿忿地咬着牙,“思靖那死小子,瞒着我,也参军了!”

啊?张蜻蜓也有些意外,“怎么事前一点动静都没听说?”

要是有动静,他就走不了了。陆真很是恼火,唐晟荣先是跟她提过几回,让李思靖去入伍参军,谋个前程的话,可是陆真从来都没有答应过。

可她想不到,唐晟荣居然私下和李思靖串通,偷偷替他报了名。因为他是读书人,还有个秀才功名,作为老师去作保,人家当即就允了,根本就不需要再跟家里人核实情况。所以陆真一直就给严严实实地瞒在鼓里,直到昨晚上回去不见了人,唐晟荣才告诉她实情。

当时把陆真气得哟,指着唐秀才大骂一顿。可是唐晟荣也不吭声,就这么老老实实让她骂完了出气,末了却道:“男子汉大丈夫,岂可一辈子与商贩为伍?小靖做的是正经事情,你可千万不要为了妇人之仁耽误了他的一生!”

合着你偷偷摸摸放了人,你还有理了,可我们的家情况你了解吗?陆真差点就脱口而出了,可想想到底还是忍了下去。

现在木已成舟,人都已经入了军营,再也回天乏术了。不过陆真是打定了主意,等新兵营结束了,是一定要把李思靖弄回来的。

她可以占着一条理,因为李思靖是独子,且有个姨娘需要侍奉,到时只要能缴纳足够多的钱帛,是可以免除军籍的。

张蜻蜓有些不解,“陆姨,虽说上前线是挺危险,不过好男儿不应该为国效力么?若是让李大哥在军里好生干上几年,混个一官半职的,那您往后不也光彩?”

陆真却是连连摇头,“你不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我姐姐、姐夫就他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临终的时候把他托付于我时,曾经专门交待过,这一辈子不愿意他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只要他本本分分做个小老百姓就够了。二少奶奶,请成全我的这一点私心。二少爷他们在军里有关系,到时还请你们帮我这个忙,把那小子弄回来,否则,我真是寝食难安。”

唔…那行吧。张蜻蜓应承了下来,心里却有些不大赞同,也很纳闷,陆真平时看着挺大气豁达的一个人,这个问题上怎么这么小家子气?

但周奶娘倒是挺能理解她的,她现在跟陆真见面少了,矛盾也没那么多,还帮着她背地里说好话,“姑娘你想想,她一个姑娘家,守了二十年才把这个外甥拉扯大,这多不容易?万一上了战场,说起来是光宗耀祖的,可是哪有不危险的?万一出点子什么事,让她下半辈子怎么过?你瞧瞧大少爷走的时候,大少奶奶哭得跟什么似的,这还是有家有爹娘的。像她这样,啥都没有的,怎么可能舍得下?”

张蜻蜓想想也是,便释然了。

今儿董少泉终于带着一份拟好的协议,兴冲冲地回来上工了。一照面,就把陆真和张蜻蜓单独请到一屋,说起他的宏大构想。

“我想,咱们不仅可以做京城最好的猪肉铺子,还可以做京城最好的米粮铺子。”董少泉自信地笑容满面一一解读。

他的构想就建立在张蜻蜓那天的一句无心之言上,以他们的猪肉铺子为依托,首先可以引进山家的米铺为试点。进些米面来卖,价钱和人员就可以由他们猪肉铺子统一管理了。

张蜻蜓有些担心,“你不是教过我说不熟不做么?咱们又没弄过,万一赔了怎么办?况且要是做起来,可得要压不少的钱进来周转,咱们哪有这么多钱?”

“这个无妨。”董少泉已经想好了,先让山家把一定数量的米面拨给他们猪肉铺子,只记好数,视货物销售情况进行调整,一个月后,才给他们结一次账。

这样算下来,基本就不需要压钱了,而且货也不会压得太久,基本上相当于他们猪肉铺帮山记粮铺进行代销,只赚中间那一点抽头。

董少泉原本还想把这法子推广开来,把卖菜的、卖鱼的都吸纳进来。可是根据他这几天四处的走访调查,觉得那些多是乡民散弄,数量很少,不太好统一售卖。更何况这些跟卖猪的不同,本来价钱就比较低,如果再压低了,你即使是一次性收购回来,人家也没多少赚头,所以那些乡亲们宁肯自己多蹲些时候来卖。

不过董少泉却生出个主意,“我想在我们每个铺子旁边都搭上棚子,让他们可以过来卖菜,这样我们的猪肉铺子人气会更旺,而我们不过是雇几个人打扫一下就行了。至于陆姨从前提到的牛羊肉,这个我们可以跟卖猪肉似的,收进来自己做。一个屠夫杀一头牛,一日之内是很难卖出去的,但若是分到我们四个铺子里,却显得容易些了。虽说我们是猪肉铺,可卖卖牛羊狗肉,也是可行的。”

这个主意好,可以试试,董少泉和陆真分头张罗,张蜻蜓继续留守。没曾想,一个意外的访客上门了。

第165章 示好

上门都是客,就算是张大姑娘看不顺眼的人,她还是会勉为其难招待下去,“这儿没什么好茶叶,就这些了,你凑合着润润嗓子吧。实在喝不下,也别勉强。”

见对面那位瞧着茶杯皱起了眉头,她无所谓地解释了一句,其实心里想着,走吧走吧,我这儿不是能伺候你的地方,能走多远走多远,别在我这儿杵着碍事。

对面那位本来是嫌弃的,可听了她这话,却冷哼一声,还当真把那茶饮了半口下去,挑衅的斜睨着她,似是在说,我这么难喝的茶都喝了,你还好意思赶我走?

张蜻蜓不好意思了,皮笑肉不笑,“二姐今儿来,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你这儿坐坐?”章清雅不屑地撇了撇嘴,以挑剔的目光四下打量,“就算是做生意,做什么不行?非干这腌臜勾当。瞧瞧这弄得,比那下人待的屋子还不如。”

张蜻蜓听着不乐意了,又不是我请你来的,爱坐就坐,不爱坐就走。“二姐说的是,咱们这庙小,容不下大佛,没的弄脏了你的脚。”

章清雅恼了,“你这丫头,让我说两句就不行么?是不是仗着你婆家得势了,非要把我踩在脚底下不可?”

说到末了,她想着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眼圈都红了。

张大姑娘最烦人家动不动就流猫尿,赶紧打断,“嗳嗳嗳,我说什么了么?不是你自己嫌我这儿不干净,那我只好这么说。难道我还能说我觉得我这儿一点都不腌臜,就你太挑剔?那你不得更生气?”

章清雅给她这无赖言语逗得破涕为笑了,轻叹了口气,“算了,我知道你嫌我。咱们在家的时候就没好过,现在各自嫁出来了,你就是不愿意看见我,我也是明白的。”

张蜻蜓心想,你心里都明白,还跑来干什么?无事不登三宝殿,难道有事求我?

章清雅睃着她的神色,倒是猜出了三分,“你放心,我一不是上门来借钱,二不是上门来求情,不过念着咱们姊妹一场情谊,过来瞧瞧你罢了。”

你有这么好?张蜻蜓不信,嘴上却道:“那谢谢二姐惦记了。”

见她不搭话,章清雅只好自己把话题说了下去,“嗳,我最近听着个事,跟你似乎有点拐弯抹角的关系,所以来跟你提个醒,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这不废话么?张蜻蜓受不了了,“二姐有话你就直说,干嘛这么藏着掖着的?”

章清雅白她一眼,“越大没越没规矩,你知不知道,你们家小姑好像要跟个皇商结亲家了?”

张蜻蜓一愣,小豹子没妹子啊?“啊,你说的是我婆婆的那两个女儿?”

“合着你们家的事,你怎么这么孤陋寡闻的?”章清雅先抢白一句,感觉面子扳回来一点了,再接着往下说:“不过这事呢,你也别嫌我多管闲事。潘家现在好歹也是侯府了,皇商之家固然有钱,但是名声却不大好听。我是不知道你们家的事儿,不过既然听到一些风声,就得来跟你说一声,免得你们给人蒙在鼓里。”

张蜻蜓神色严肃了起来,“谢谢二姐,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章清雅微露得色,卖弄八卦,“你婆婆现在议亲的是户部侍郎黄长合家的小舅子,那户人家姓禇,确实是个殷实人家,也只有一个独子。要说起来,你婆婆若是不指望着你家小姑往后挣个诰命,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瞟了张蜻蜓一眼,压低了声音,“但你们家可知道,他们家的儿子是个痨病种子么?”

张蜻蜓怎么可能知道?章清雅告诉她,“他们家儿子从小身子就弱,汤药一直没断过。后来发现有病,就给送到气候更好的南边去调养了,直到前年才回的京师。因为走了十多年,这事儿就渐渐地给人忘了,除了京城几户老人家,没几个知道的。虽说现在回来说是调养好了,可是我私下里问过大夫,若是得过这种病,很难断根。若是联了姻,只怕做媳妇的得苦一辈子,所以我特意来跟你说一声,也是不想让你们稀里糊涂,耽误了女孩儿终生。”

这是正经事,张蜻蜓得感谢她。

不过话还没完,章清雅还有话说:“你别怪我净捡不中听的过来说,或许潘夫人是想给女儿寻个好归宿,可是你知道外头的人怎么传么?他们说你们潘家得了功名还不知足,还想谋夺人家的家产。否则,你们好好一个侯府千金,嫁给谁不行,偏嫁个那样的病秧子?你听了可别生气,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外头人这么传的。”

张蜻蜓其实听得并未动气,只觉得小谢夫人行此一招,确实有些糊涂了。不过她也不清楚事情究竟是怎样,得弄明白了再说。

“多谢二姐直言相告,我想这事,公公肯定是不知道的,只怕婆婆也是误信人言才有此一说。待我回去问个明白,若是果真如此,倒要谢谢二姐的提醒了。”

章清雅挑眉一笑,凌厉的眉眼柔和下来,倒有几分娇俏,看着比平时顺眼多了,“谢谢倒不必说了,自家姐妹,我也不想看着你们家不好的不是?”

这倒很难说,张蜻蜓看她说完了这些,还稳稳当当地坐在那儿,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心想这就是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头了,她应该还有事吧?

果然,章清雅忽地问起,“对了,三妹夫去了军营,你在家中,一切都还好吧?”

“谢二姐关心,家里都挺好的。”

章清雅叹了口气,“真羡慕你们,玉书他…”她又叹了一口气,神色甚是落寞。

张蜻蜓忍不住了,“二姐,你也别怪我说几句不中听的话。你就是太好说话了,才给人这么欺负,否则你至于这样么?”

章清雅听得不悦,拉下脸来,“我怎么好说话了?那你说我怎么办?成天跟他闹,闹到现在还不够么?”

这回换张蜻蜓鄙视她了,“我说的不是这意思,两口子吵吵闹闹的怎么过日子?我的意思是说,你对他好,对他们家人好,得有个分寸,不是光靠拿钱送东西就能把人心收服的。”

一听这话,章清雅顿时想起被她拐去的金银首饰了,“三妹,我问你件事,上回我那些东西是不是你拐去的?”

张蜻蜓白了她老大一眼,耍了个滑头,“二姐,不管是不是我,你自个儿先想想你那时的行事。就算是为了讨相公欢心,有让娘家跟你一起这么拼着重金去买副破画的么?就算那画儿是真的,是能吃能喝还是能替你说好话?啥用都没有,不过是一时看着撑面子,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你说要是因为这一幅画,让邝家上下都从此对你客客气气,或是你相公把他房里的女人都赶出去,那画买了也就买了,可是那可能吗?”

章清雅给她说得无言以对,半晌才给自己找个借口下台,“他们邝家的事…比较复杂。”

“屁。”张蜻蜓一个字,道尽内中真谛,“说穿了,全是欺软怕硬,你越是上赶着巴结他们,他们越是作践你。你若是真真正正拿出该有的身份来,我就不信他们邝家还能因为你不给她们送礼,就把你给休了,真要那样的话,这日子也不用过了。”

章清雅给戳到痛处,恼羞成怒,“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这么说,是因为你相公成亲前没人塞一堆通房小妾来,也没有几层子的婆婆姨娘要伺候,等你到了我这儿,你才知道日子有多难过哩。”

张蜻蜓冷笑,“你管他那么多人?你是嫁给他一个人做媳妇,还是嫁给那么多人做媳妇的?你要果真是个有本事的,就把你的相公收拾得服服帖帖,那些通房小妾算什么?谁敢出幺蛾子,灭了她,你以为我们府上就没有这样的人么?哼,我也不怕老实告诉你,就前些天我才刚收拾了一个,现在塞到铺子里去老老实实地干活了。嘁,你自己没本事,就别怪房里的妖精作怪。”

章清雅气得脸通红,“好好好,我是个没本事的,就你是个有本事的,那你往后可不要给我瞧笑话!”

张蜻蜓抢在她出门前还补了一句,“那当然。”

家丁丫鬟就见少夫人怒气冲冲地出来,谁也不敢招惹,可又不能不问:“少夫人,咱们现在是回府么?”

“不回府还干嘛?等着去看戏啊!”章清雅没好气地抢白着,下人们吓得噤若寒蝉,再不敢触她的霉头。

不过,走了一时,章清雅火气渐消,自己在轿内发话了,“去章府。”

她今日可不是无缘无故来找张蜻蜓的,是林夫人偶然听说了潘府想和褚家联姻之事,把这个机会给女儿,让她去跟张蜻蜓搞好关系的。

十多年前,褚家远未有今日成就之时,和林夫人的父兄倒是时常有些往来。故此对于他们家的事情,林夫人还是比较清楚。

林夫人心机可比自己的亲生女儿深沉复杂,现在潘家正是如日中天之际,跟他们交好可比跟他们作对所得利益会有利得多。

她一旦转过这个弯来,那态度和立场立即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说在张蜻蜓面前去卑躬屈膝,刻意奉承,起码她不会再去针对仇视这个庶女。

再说,且不论章致知和章泰宁,现在就连一贯最听林夫人话的小儿子章泰安也赞不绝口的总是夸三姐好,林夫人在失落之余,也会思索,那丫头是否真的有什么做得特别好的地方,所以才得人这么夸耀?

她这么一留心,就慢慢品出一些张蜻蜓行事的高明之处来。也许她有些做法并不够光彩,但毋庸置疑,她于大节上不曾有亏。相反,自己因为心疼亲生儿女,有时行事未免急躁,确实有失偏颇之处,也无怪乎章致知近来对她总是诸多不满了。

林夫人不是个不识时务,不知进退之人,她一旦认清了形势,是惯会见风使舵的。既然现在章家一门上下都跟那丫头亲近,她为什么还要死抱着成见,与她作对?

倒不如让自己的儿女与她走得更近,一博老爷的欢心,二个也能从那人庶女那儿捞点好处。

至于林夫人的初衷么?那当然不会改变。手心手背她分得很清,自己的儿女自己还是要偏疼些的,只是暂且选择隐忍,不去与张蜻蜓针锋相对而已。

故此她谋定之后,遣人给章清雅递了个话,让她去张蜻蜓那儿卖个好处。据她观察,张蜻蜓虽然也很小气,但并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小人。像章泰安跟她出去玩了两回,她都是真心实意招待这个弟弟的,没有因为从前的旧恶就故意难为他。

所以林夫人还抱了一个万一的侥幸,若是张蜻蜓心情一好,就把从她这儿搜刮去的首饰银两还回来呢?

林夫人是真有些穷了,上回为了一张假画,破费了多年的积蓄。虽说后来章致知不再追究了,但林夫人粗略算了算,再过个五六年,章泰安要议亲的时候,自己可真的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了。失了面子是小,若是到时因为这个缘故,攀不上一门好亲,那林夫人可要冤死了。

把这道理也分析给章清雅听了,林夫人告诉她,“你就拉下脸来去一次,就算没有好处,也让她承咱们这一个情,更重要的是,在你爹面前,娘就可以替你说说好话。否则,你爹现在眼看着已经偏心了,再让他偏下去,你往后在家里哪有立足之地?就是玉书来了,这人前人后的态度也不一样,他心里能不难受?你就是为了给他争点面子,也得去跟她交个好。”

章清雅近日娘家婆家皆不顺,受了不少的打压,人也学了些乖,听娘说得有理,便欣然允诺,走了这一趟。

原本是要直接回去的,可是想想还是趁爹不在,去娘那儿说一声,听听娘的意思如何,再作定夺。

章府上房。

听完女儿的话,林夫人沉吟良久,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清雅,你是不是觉得,三丫头说得有理?”

知女莫若母,若不是给张蜻蜓骂到痛处,并觉得有些道理,章清雅是绝对咽不下这口气,还能心平气和回来问自己意思的。

章清雅神情有些萧索,“娘,她说别的倒还罢了,不过她骂女儿无用,收服不了玉书和那一屋子妖精,我真觉得有些惭愧。论起身份来,我是妻,她们是妾,再怎么说我也该压着所有人一头的。可现在倒好,我还得想方设法笼络那些妖精们,生怕她们又在玉书、婆婆奶奶他们面前揪着我的把柄说事。”

她埋下头,声音都哽咽了,“女儿实在…实在觉得窝囊。”

林夫人听得心里难受,“乖女儿,快别难过了。这不是你的错,是娘没把你教好,全是娘的错!”

“不!”章清雅扑到母亲怀里,呜呜咽咽,“其实我知道,三妹从小就比我强。生得比我好,读书写字也比我认真。要说没人教,她才是真正没人教的。周姨娘那么个懦弱无能的人,跟娘您如何相提并论?是我自己不争气,从前在家里仗着有您疼着宠着,总以为别人也会一样。可是真正嫁出去这一年我才明白,除了亲娘,哪有人贴心贴肺地疼着你?全是算计,处处都是算计,我拼了命想要讨好玉书,讨好邝家的每一个人,结果就像三妹说的,他们反而变本加厉地作践我,有了金子想珠宝,有了珠宝想珍奇,个个都那么贪得无厌,少一份东西都敢拿白眼冷语相向。可我又不是他们家的童养媳,我是他们家八抬大轿娶进门来的媳妇!”

章清雅拍着胸脯,义愤填膺,“娘您说,有这么对做媳妇的么?”

林夫人流着眼泪望着女儿,“好孩子,真是苦了你了,若是早知今日,娘说什么也不会把你嫁进邝家去。不如就拣个普通一点的人家,你今日也不必受这么多的委屈了!”

章清雅抹了一把眼泪,“娘,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想让我嫁个好人家,日后风风光光地过一世。为了我的嫁妆,您已经破费了不少银子了。上回买了那个假画,回头我还找您讨银子,真是伤了您和大哥的心了吧?”

还有什么,比儿女这样懂事的话语更让人窝心的?林夫人当即摇着头拿帕子拭去脸上的泪,“算了,都过去了,咱们两母女还有什么好说的?只是你大哥那儿,你往后还得去赔个礼的,他为了你的事情没少奔波,可末了,玉书倒也罢了,连你也来指摘他,可真是寒了他的心。”

章清雅点了点头,“我省得,上回爹打我那一巴掌时,我就懂了。”她凄然一笑,“玉书没了我,他日子一样地过,说不定还过得更好些。但我若是将爹和大哥都得罪光了,往后这个家没了我的容身之处,我还能上哪儿去?”

她吸吸鼻子,抬眼重新打量着这所屋子,“经过那一回,我才渐渐懂得,就算是我嫁出去了,可我唯一能依仗的,还是这个家。您瞧瞧,三妹多会做人?头一次回门就给爹送那些补酒药材回来,后来还把玉书给的犀角杯送来了。爹怎么会承玉书的情?只是会念三妹的好。”

她有些歉意地看着林夫人,“娘,说起来,我好像还没正经送您二老什么东西吧?”

“不用了。”林夫人已经非常欣慰了,“清雅,你能说出这番话来,娘已经知足了。娘不要你什么东西,只要你过得好,娘比什么都开心。不管咱们愿不愿意,你已经嫁给玉书了,这已经是没办法改变的事实。不管往后的日子再难,你都得咬牙撑下去。”

“我懂。”章清雅长吸一口气,振作了精神,“三妹说得对,邝家可不能因为我不给他们送礼,就把我这个媳妇给休了,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而我要是没本事,就不能怪屋里的妖精作怪。既然她一个庶出的媳妇都能收伏自己屋里的人,我为什么不能?”

“说得好!”林夫人给女儿打气,“从前你跟娘说过,玉书房里几个人的情形,娘这些时又想了一想,你留心听着,往后你要这么这么做…”

她们母女在房里推心置腹说着体已,章泰安几次三番想进去打听都没混进去。回头在章泰寅面前嘀咕,“你说,二姐会不会又是来要钱的?照这么下去,咱们往后连西北风都没得喝了!”

章泰寅心想,就算是林夫人不给章清雅,他也甭想从她手上捞着一分钱好处,反倒劝小胖子,“也许二姐真是有事来的呢?等你以后做了大将军,还怕没钱?在乎这些做什么走,咱们去园子里射箭吧,你教教我,你怎么就射得这么准?一会儿再让四姐泡壶好茶,做几个糕点咱们尝尝鲜。”

一提到吃喝玩乐,小胖子兴致就来了。上回张蜻蜓答应过他之后,当真给他们两兄弟一人买了一副小孩用的弓箭,元宵节回来之时,也跟章致知说了,“二弟生性好动,恐怕也未必就是个读书的料子,不如趁着他们还小,让他们也适当地学些骑射之术,一来强身健体,二来若是今后读书不成,也多一个奔头。”

章致知听着也有些道理,于是让人从马厩里给他们择了两匹性格温驯的老马,又在花园里树了个靶子,找了两个有些功夫底子的护院教他们骑马射箭。

这让章泰安心下对张蜻蜓的好感又多了一层,觉得这个三姐说话很算数,从不赖账。他学起射箭来,也挺有劲头。你别看这小胖子干别的不行,打弹弓打多了,射箭的眼神特别好使,虽是初学,倒很像个样子。

章泰寅上回得了张蜻蜓的教训,一个劲儿地拿好话吹捧他。捧得章泰安有时觉得手酸累了,想打退堂鼓都不好意思,为了面子,只能硬着头皮陪他继续练下去。

小大人心里自然也打着他的小九九,张蜻蜓私下告诉过他,若是他明目张胆地在家里习武强身,恐怕会招致林夫人的侧目。可现在借着小胖子的兴趣,有了这样堂而皇之的借口,章泰寅就能光明正大地跟他一块儿练习了。只要他表现得差强人意,让林夫人放下戒心,等到自己功夫练成,林夫人也就悔之晚矣了。

至于书院那儿,张蜻蜓却是已经借着章泰宁想跟谢家人结交,彻底堵了林夫人想接儿子回来的心。

“我可跟相公的小舅舅专门提过,咱们家的二弟三弟都在书院里读书,请他多多关照的。小舅舅也答应我了,说一定会看着他们两个。”

张蜻蜓都这么说了,章泰宁头一个就不同意把弟弟们接回来,否则让人怎么看?章致知其实也有感受到,两个儿子,尤其是章泰安这个小霸王上学几个月后,人真的老实多了,学问也有长进,虽说书院里苦了些,但宝剑锋从磨砺出,算了,还是把他们两个丢过去吧。

所以得知往后基本上回来无望的小胖子开始重新考虑和小大人的战略合作关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书院里连个书童都没有,经历过独自生活的种种不如意后,小胖子也觉得有个弟弟在身边,还是比孤家寡人好得多,起码凡事都有个照应,所以他对章泰寅的态度,开始了明显的改善。

这种良好的变化,当然是章泰寅愿意看到的。他又不傻,当然会想方设法和这个二哥搞好关系,为自己的将来博取更多的助力。

猪肉铺子里,送走了章清雅的张蜻蜓开始琢磨,小谢夫人应该是通过潘云祺跟姓褚的皇商搭上线的吧?上回公公不是让他把钱给那人退回去么?可真的要是退了,怎么又能牵扯出这桩亲事来?可要是没退,那他到底跟人合伙的到底是什么生意?这是不是得找个人去打听打听?

再有,那老三究竟知不知道要给自家妹子说亲的对象有病的事情?如果不知,那可能只是为了贪图钱财,所以给她找了这桩婚事。可若是他明明知道…这个用心就很险恶了呀。

不过这个话,到底要怎么告诉小谢夫人呢?

如果说得不好,还会让人觉得是她别有用心在挑拨离间。再说了,张蜻蜓也不愿意用这件事,好像刻意去讨好小谢夫人似的。但是,如果不说,那可是平白要耽误人家姑娘一生。就算是张蜻蜓对潘云霜姐妹俩没什么深厚交情,哪怕只是个邻居,也不会如此冷漠无情。

“我虽不是铺子里人,可我是姑娘的人,既然姑娘带我来到这儿,我瞧见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忽地,周奶娘略微提高了嗓门的抱怨声在门边响起。张蜻蜓一愣,这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吧?转而一笑,有了主意。不过还是先走到门边,问了一句,“什么事?”

跟周奶娘闹矛盾的不是别人,却是素来最好说话的白亮媳妇。白亮是跟着董少泉出去跑的,巧云这丫头很好学,这会子见不太忙,得了张蜻蜓的允许,便跟账房先生帮忙去了,这儿只有白亮媳妇一个人带着儿子白麒麟在外头张罗着。

其实事情也不大,不过是因为白麒麟年轻,力气虽大,但做事不够精细,割肉的时候就有不少斩下来不少碎肉块,生生的都浪费了。其实这种情况在每个摊子上都有,白家并不是最严重的,但因为白家最好说话,所以周奶娘才揪着他们说事。

张蜻蜓正要帮着劝解几句,可周奶娘却拿了个小碗,心疼地指给她瞧,“姑娘您看,这是我方才从白家摊子上收下来的肉,就这称了都有快二两多了,还不算那些骨头,这不是钱啊?若是咱们这么多的铺子全收起来,您想想,该有多少?您可别说奶娘抠门,这成家犹如针挑土,败家犹如浪推沙。您这成日辛辛苦苦地做生意,不就是为了赚点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