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简单。”张蜻蜓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你只要假意说跟我出去吃饭了,把小竹买通,到时我给你们在酒楼包一间房,你们清清静静地等着,我就去那窑子办正经事。等着事情完了,我来接你,再送你回家,就一点形迹也不露了。”

这应该就是通常所说的帮凶吧?胡惜容暗自吐吐舌头,却问:“可你是个女子,那种地方也进不去的吧?”

嘿嘿,这个张大姑娘早就想好了,“你没瞧见我今儿带了三个小厮出来么?一会儿我带他们去,买身男装换上,就不怕了。本来我是想穿小豹子衣裳的,可是他的衣服都太大了,我在家找了半天也没合适的。”

她嘟嘟囔囔抱怨着,很心疼这笔冤枉花的钱。

胡惜容仍有些犹豫,“可你要是给人认出来了怎么办?”

“没事儿!”张大姑娘胆子比贼大,“有安西呢,他是会功夫的。再说了,那只猪也是知道的,她不拆穿,咱们还能有什么危险?我又不是真的去找姑娘取乐,不过是瞧瞧那儿到底是什么光景罢了。好妹子,你就帮我走这一遭,于你的名节绝对毫无损伤。到时就算是真给人撞破,你就往我身上一推,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只道是被我拐了出去才知道的,那时也回不来了。”

胡惜容一颗心怦怦直跳,张蜻蜓确实没有半点要坑她的意思,她要是坏一点,完全可以不说,就把自己拐出去。可是她坦然相告,这是对自己的信任了。不过是为了救人,出去也没什么关系的吧?一番思量,年轻人天生爱冒险的血液到底占了上风,“行,我跟你去。”

可是出门的时候遇到了点小小的麻烦,郎家派来的老嬷嬷非常的尽忠职守。觉得潘家的二少夫人行事有些古怪,若是要请胡惜容吃饭,在自家不能吃么?回潘家不能吃么?为什么一定要出去吃?可她一个下人,也不好直接驳一位少夫人的面子,故此非要她们去跟郎老夫人说一声才能走。

胡惜容有些紧张,张蜻蜓却是料定有这么一出了,跟着她来到郎老夫人面前,因快到吃饭时候了,正好郎老王爷还有郎老爷及夫人都在一起说话。

张蜻蜓还是那一通鬼话,只说怕胡惜容在家待着闷得慌,所以在外头酒楼订了房间,请她出去看戏解闷。

郎夫人听着眉头一皱,当下就有些不想答应,温言相劝,“这天儿眼看就快黑了,云豹媳妇,你不如就在家里用个便饭,陪惜容在府上闲话一番也就是了。何必非要出去?”

郎老夫人目光微挑,笑看着张蜻蜓,“丫头,你实话实说,是不是又生出什么鬼主意了?”

张蜻蜓给这老太太看得心下一凛,假笑着道:“到底瞒不过老太太,是我前几日带着弟妹在酒楼里瞧见有演皮影戏的,问过人家,说是要演完正月才走。想着机会难得,就想带惜容妹妹去看着解闷。虽不是什么正经玩意,但那地方倒也干净,咱们坐在屋里,也不怕人瞧见。”

她这番话倒不算假,除了目的没说,其余都是真的。

郎老夫人笑呵呵地发话了,“既是如此,让孩子们去吧。咱家也没个年纪相仿的丫头能陪惜容作个伴,浩然这一走,确实也怪闷得慌。只是出去了,得格外小心些,叫两个有年纪的嬷嬷跟着也就是了。”

“不用了!”张蜻蜓当即就嚷了出来,要是有几个精明强干的嬷嬷跟着,那她还玩得出什么花样?

见众人神色不对,忙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呐个,我已经带了许多丫鬟仆妇跟着了,要是再让嬷嬷跟着…”她嘿嘿一笑,索性说了实话,“反倒不敢玩了。”

郎老爷和夫人面面相觑,心想有这么直白的么?

可是郎老王爷却赞了一个字,“好!”

他捋着白胡子,笑眯眯看将过来,“云豹媳妇,你既肯说真话,那我就只问你,你可保证能送惜容平安归来?”

张大姑娘指天誓日,“她要是少一根头发,您们拿我是问。”

“那就去吧。”郎老王爷很痛快地放了人,小郎的爹娘表示不解,“爹,咱要不要找个人跟着?云豹媳妇到底搞什么鬼?”

郎老王爷摆了摆手,“算了,不必管她。我信那丫头,不会带着惜容往邪路上走的。”

郎老夫人很同意老伴的话,“你们瞧瞧从前,明儿和浩然几个孩子成天都在干什么?可自打云豹讨了这个媳妇,居然不上几个月,都跑去军营了,干起事情来也有模有样的。她这丫头,可能会耍点花枪,但绝不会干什么正经坏事。”

郎老爷和夫人对视一眼,俱也点了点头,却又叹道:“也不知明儿在军营里过得惯不惯,打小在家里娇生惯养的,到了那儿可还能适应么?”

“吃点苦头是肯定的。”郎老王爷想着也心疼,但还是认为,“让明儿受点挫折对他自己有好处,咱们家已经够荣耀的了。虽然不指望他真去上战场建功立业,可是眼下正是山雨欲来的时候。到军营里去跟几位殿下多亲近亲近,也结识一些朋友,日后总会有用处的。若是现在舍不得,将来可怎么办?”

事关一府的前程命运,全家人就是再不舍得,也不能软下这个心肠。

郎老爷说起正事,“爹,若是皇太孙无法顺利继位,恐怕这内乱是不可避免了。明儿他大姐年前才来一封信打听消息,年后这紧赶着又来一封。宁王虽然地处偏远,没有争位之心。但既然身在皇族,又岂可置身于风雨之外?一样有人找上门去的。也怕日后若是真的变了天,那时得罪了人,结局就很难说了。”

郎老王爷也无法可想,“这种事情,也是无法避免的,你回信时,只让他们什么都别管就是了。若是得罪,就彻底得罪个光,可别亲一家远一家的,到时候若是站错了队,那可就要命了。”

“可是爹,您觉得哪一位的机会多少会大些?”

郎老王爷嗤笑,伸手往上一指,“天意最大,这九五之尊的位子可不是论资排辈的,总有一个人特别得上天眷顾的,就是他了。咱们忠顺王府,只学着昌平王府,明哲保身,不见兔子不撒鹰便是了。再等等吧,也就是这两三年,怎么着也要尘埃落定了。”

话说那头,张蜻蜓将胡惜容主仆拐出了郎府,径直去了西二坊,这儿的首饰绸缎铺子最多,要买衣裳最方便了。

先找一家酒楼,把周奶娘他们打发回府歇着,只留下纪诚赶着一辆车以备胡惜容的使唤,和安西追风林寿三人,带着茉莉和各自马匹留下伺候。

安西觉出些不对劲了,“二少奶奶,您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啊?”

嘿嘿,张蜻蜓不告诉他这小子是公公用的人,正义感太强,要是先说了,搞不好当即就把她拖回去了,所以不到最后关头,不能告诉他这个秘密。

“放心放心,我难道还能把你们带去卖了不成?走,咱们先一人挑件新衣服去,这是我送你们的,赶漂亮的选啊!”

追风与林寿心知肚明,他们今日出来穿的是干活的衣服,都有些腌臜了,要是这样进那些销金窝,非得给人看得扁扁的不可。

安西左右一瞧,敢情这两小子也知道了,一会儿找机会问问他们去不说就揍,总之非得他们赶紧说了不可。从这一点来说,咳咳,潘大帅用的人也还是挺尚武的。

小竹见张蜻蜓要把她们扔下了,很是莫名其妙,就见自家小姐扯扯张蜻蜓的衣袖,“二嫂,既然都出来了,你也带我逛逛街吧。”

胡大小姐可怜啊,家里那个黑熊哥哥自不必提,就是董少泉时常上街行走的,也是满脑门子的生意经,哪有兴趣陪她闲逛?

方才过来,看着一路上的脂粉钗环,衣裳布匹,胡惜容也是个大姑娘,哪有不喜欢的?当下心里就痒痒的,很想出来转转。

这个没问题况且女人买东西,最喜欢呼朋引伴,让人提意见了,张蜻蜓很豪爽的玉手一挥,“走,你俩看上什么,只管买,只要不太贵,我送了!”

小竹睁大了眼睛,一头雾水,这不是来吃饭的么?怎么又买起衣服了?

这一条街,大半都是绸缎铺子,最大最气派的就是吉祥斋了。张蜻蜓从前和胡姨娘来过一回,还有些印像,不过上回不识字,只听了个名儿,这回自己一看,倒是认出来了。

“听说这家是全京城是好的绸缎庄,咱们就在这儿买吧。”

进得门来,潘二少奶奶把掌柜的叫了过来,“先给我这几个小厮选套衣服,要一模一样的,穿上就觉得特别威武气派的。”

那简单啊,掌柜的非常老练地推荐了一套黑色暗纹镶暗红宽襟的小厮服,“这些都是大户人家办喜事用的,又喜庆又打眼,包管跟着夫人您出去,撑足场面。”

张蜻蜓让伙计拿到几个小厮身上比划比划,确实不错。只是胡惜容提了个意见,“这些办喜事用的也太过常见了,有没有别的好些的?”

掌柜的又挑出几套来,“这套湖蓝、天青色的开春穿着最好,这种赭色的最是庄重典雅,但价格也最贵,一般的大户人家都很少选,但也有些王公亲贵就要这种。”

张蜻蜓仔细对比了一下,那赭色质地确实最好,而且颜色很正,往人身上一比,顿时就显得气质不一般了。

问过价钱,觉得还可以承受,张蜻蜓决定了,要买就买好一点的,他们往后还能多穿几次,“就这种吧。我说你们几个,这事就别太张扬了啊。”

让掌柜的让伙计带他们几个进去挑衣裳了,这边张蜻蜓提出要求,“掌柜的,你也得给我选一身。要最华贵的,最时新,最打眼的。”

掌柜的笑呵呵把她往女装面前领,“少夫人您瞧,这儿都是今年新出来的料子和样式。”

“错了。”张蜻蜓嘿嘿一笑,“我要男装。”

掌柜的愣了,这位是个女的吧?她干嘛要男装?

张蜻蜓撒个谎哄他,“因我有个兄弟,长相身材和我差不多,要给他买身新衣裳,所以麻烦你帮我挑挑吧。”

哦,掌柜的明白,很是热心地推荐了一套白色织金底暗纹的,“若是少夫人的兄弟,穿这套就最好不过的。”

那就试试吧,张蜻蜓要进去试衣裳了,胡惜容让小竹跟过去帮忙,自己在外间东挑西拣。原本是准备给自己买件衣裳的,可是随着张蜻蜓看了男装,就想给两个哥哥挑点衣裳了。

尤其是董少泉,胡惜容心很细,她知道董少泉有点钱不是花在她身上,就是花在哥哥身上了,自己甚少购置新装。

前日,她还注意到他一件衣裳的袖子都磨得发毛了,只是拿袖筒遮着,不大看得出来。还有靴子,他现在穿的,还是胡浩然从前小时候穿的一双旧皮靴。虽说现在做生意有了些钱,但是生意的投入也大,他们住在郎府,什么花用都是自己的,董少泉对自己还是很节省。就是过年给自己买的新衣,也不过是寻常货色。胡惜容越想越觉得自己应该给他买点新东西,便叫掌柜的拿来挑选。

蓦地,却听身后有人轻咦了一声,试探性地唤道:“小狐狸?”

胡惜容心头一震,慢慢地回过头去,连声音都颤抖了,“是…是你?”

第168章 一个好女三个帮

“小猪,咱俩要好一辈子么?”

“那当然,小狐狸是我最好的朋友,当然要好一辈子。”

天真无邪的小女孩根本还没尝过人世间的忧愁与烦恼,生活于她们,就是天上高高飞扬的风筝,是明媚阳光下枝头的娇花,是抓在手里的糖果,是纯真笑脸后的锦衣红裙。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相顾无言,纵然是唇边勉强挤出来的笑意,都分明带着苦涩的味道,让人难以下咽。

张蜻蜓从里间换好衣服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胡惜容对面的那个高挑明丽的女孩,不正是祝心辰么?

“你这女人怎么也跟来了?”

祝心辰看了她一眼,难得地收起了一身的傲气,只看着胡惜容解释,“我陪人出来买几样东西,顺脚就过来逛逛,没想到竟会遇到你们。回京之后,一直想来看你的,只是浩然哥哥不许,一直不敢登门。”

正说着,又有一人过来了。

谢素馨见着张蜻蜓这副打扮,也很诧异,上下打量了一眼,才认出她来,“二表嫂,你怎么弄成这样?”

张蜻蜓左右看看,这儿可不是说话的地方。那掌柜的倒是机灵,他们这儿时常有些官宦人员的女客来买东西,有些讲排场的就要坐在屋里挑。这种小厅倒是准备了好几个的,忙道:“几位不如到里头小坐喝杯茶,慢慢挑吧。”

这样最好。几人进了屋,胡惜容想着张蜻蜓还有正事要做,主动跟祝心辰道:“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二嫂还有正事,不能耽误。现在哥哥去了军营,不在家中,改天你若有空,来我这儿坐坐,也是可以的。对了,我们现在不住在府里,住在忠顺王府侧院,你一打听就知道的。”

祝心辰早就知道了,再看一眼同年比肩的小姐妹,现在却是又瘦又小,比自己矮了快大半个头,知是受当年那一场无妄之灾拖累,心下十分难受。咬着唇忍住心中泛上来的酸楚,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当年谢素馨因为家教谨严,倒是不像她们交往,往来密切。不过这回祝心辰兄妹回京之后,祝心远因是谢尚贽的学生,到谢家多拜访了几次,因妹子也到适婚之龄,也带她上门走动了几回,倒是和谢素馨相交莫逆。

这日,谢素馨因说祝心辰的骑马装好看,两人便相约了到街上来,借她的衣裳样子也做一套。配几件马具,日后一起去骑马踏青,可巧就遇到张蜻蜓了。

祝心辰可以不管张蜻蜓扮成男装是要干什么,但谢素馨却非常好奇。知道这个二嫂也是胆大包天,任性妄为的主,便追问她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张蜻蜓委实头痛,待要不说,这丫头死缠着她不放,若是说谎,胡惜容又站在这里,要是给她拆穿,反倒没了意思。

干脆,张大姑娘敢作敢当,竹筒倒豆子,把事情交待得一清二楚。

当下别说谢素馨,就连祝心辰也听傻了眼。小竹更是惊叫了起来,“二少奶奶,您…您怎么能这么干呢?”

张蜻蜓懒得跟人解释,“这事不关你家小姐的事,是我自己的事,你们都别管了,只当不知道就完了。我这还挺忙的,得赶紧过去。就不多说了啊!”

她这意思,就想要跟人分道扬镳了。

“慢着。”祝心辰突如其来地插了一句,“我也要去。”

什么?众人全怔在那里了。

张蜻蜓眨巴眨巴眼睛,“祝姑娘,你…你怎么跟我去?”

祝心辰冷哼一声,“你怎么去,我就怎么去呗。”她睥睨地瞧了张蜻蜓一眼,“瞧你这模样,扮成男子也不像,我可是从小穿惯男装的。”

可问题是,你好端端去凑这个热闹干嘛?

祝心辰当然不会说,是因为自己见了胡惜容心情不好,所以想去找个地方散散心。反正爹不在京城,娘在家中,只知道自己来谢府做客了,就算是晚些回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再说了,既然张蜻蜓都敢去那种地方,她有什么不敢去的?正好到那儿去充充大爷,排遣一下心中的无名怒火,也算是解个闷了。

无法无天的祝心辰算准了这种事,定是张蜻蜓偷偷摸摸背着人干的,所以出言恫吓,“你要不带我去,我现在就上你们家去嚷得人尽皆知,瞧你好不好意思。”

张大姑娘那个郁闷啊,她怎么就流年不利,招惹上这种小人了呢?若是一般的大家闺秀,恐怕就要掂量掂量,实在不行,自己也就不去满足这个好奇心就得了。

不过张蜻蜓是谁?完全不能以寻常道理来推测她的心思。既然你一没出阁的大姑娘都不怕丢人,我还怕什么?所以张大姑娘拍板定论了,“去也可以,但你得老老实实的,别给我瞎惹事,万一闹出事来,你可不能冤枉我。”

“行!”祝心辰痛快应下,也准备去选一身男装了。

谢素馨一看这下可好,既然有两位都要深入虎穴了,她焉能落后?“那我也要去,你们可得替我保密,就说二嫂你请我在外头吃饭听戏了!”

张大姑娘怕个球啊,一个也是带,一双也是领,既然去都去了,那就索性一起去见识见识。

“那你们动作都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小竹快晕过去了,这还是大家闺秀该有的行事作风么?怎么一个两个都要往那烟花之地跑?还是自家的小姐最好最乖最听话了,她们还是回酒楼上安静地吃饭喝茶比较好。

未料胡惜容见她们都说要去,那个心思也活动开来了,红着脸鼓足勇气,支支吾吾地申请,“那二嫂…不如,不如你也带我去瞧瞧吧?”

小竹一噎,彻底无语了。

时候不长,五套男装已经全都挑好了。因为胡惜容要去,所以小竹要死要活也要跟去,她怕姑娘到了那儿受不得刺激,万一又犯病怎么办?所以挑了一套和追风他们一样的小厮服和男靴,既然要干坏事,就一起干吧。

安西铁拳一扬,已经从追风和林寿口中逼供出了实话,他急得满头大汗,坚决不许二少奶奶踏足那种地方。

可是经过张蜻蜓的“晓以大义”,安西想想,二少奶奶这是要去救人,也算是事宜从权吧?大帅时常也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要是正义之事,有时就不可太过拘泥于小节。那么这种时候,就算是做点出格的事情,是否也算勉强通过?于是安西动摇了。

再加上祝心辰的激将法,“你是不是怕你一人去了,照顾不了我们这么多人?哼,本姑娘功夫好得很,不需要你管,你就保护好你家的二少奶奶就行了!”

安西年轻气盛,哪里受得了这个话?“少奶奶和几位小姐尽管去,要是安西护不了你们周全,也算是白在大帅手下混这么多年了!”

连保镖都发话了,那还有什么话好说?

于是她们从吉祥斋出来,祝心辰和谢素馨把自己随身的婆子丫鬟全安排到酒楼里去吃饭喝酒了。她们几人进了房间,让人打来热水,卸了脂粉钗环,束起头发,换上男装,一个个扮作年轻公子模样,带着四个小厮,气势汹汹,杀向杏花春。

春寒寥峭,掌灯时分。却正是秦楼楚馆生意最好之际。

从西二坊出来,往西三坊而去,但见家家红灯高悬,艳炽高张。数不清穿红着绿,涂脂抹粉的年轻姑娘在街边楼上红袖招摇。冬天还没过完,她们就早早地换上了春装,坦胸露乳,扭腰摆臀,莺声燕语,勾魂夺魄。

张蜻蜓骑在马上,举目观瞧,真是大开眼界啊,如此的花花世界,怪不得男人们流连忘返,不知归乡。而其余三女,也是一样的好奇而新鲜,频频注目。

不一时,到得杏花春的门前,张蜻蜓吸溜一下口水,勒住缰绳,早有龟公热情地迎了上来。

见她们鲜衣怒车,华车美服,那脸上的笑容说多谄媚就有多谄媚,“几位公子里面请,我们的姑娘貌美温柔,体贴懂事,可是全城最好的。”

张蜻蜓貌似粗枝大叶,其实来前还是做了一番细心安排。让安西统领全局,林寿和追风做好辅助。首要保护好胡惜容,其余是谢素馨和自己,至于那个祝心辰,她不牛皮吹得大么,等她自己扑腾去。

此时下得马来,往后头众人使个眼色,手摇一把洒金折扇,跟戏文上演的似的,大摇大摆地吩咐下去,“头先带路,把你们最好的姑娘都叫出来。”

那龟公听了这话,却疑惑起来,这位小爷看着面生,怕是头一回来吧?都这个时候了,怎么可能把最好的姑娘都叫出来?红姑娘都在陪客呢,不陪客的怕都是不太好的了。

不过他惯会逢迎,只是赔笑,“那是一定几位爷请放心,这边走!”

胡惜容还有些害臊,低着头只看着脚下的路。谢素馨既想看又有些不好意思,一样拿把折扇,半掩了颜面,只拿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左顾右盼。

只有祝心辰,和张蜻蜓一样豪气,龙行虎步地往里走。她有功夫底子,个儿又高,小时候又惯穿男装的,这样瞧来,倒是她们这群人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还没进门,就有不少姑娘注意上了。有些没有客的,就笑靥如花地贴了上来,半扶半拉着她,“这位公子,请过来坐。”

张蜻蜓有些妒忌了,祝心辰瞧在眼里,心下大乐。伸手色迷迷地把那姑娘下巴一摸,学得十足纨绔模样,“小嘴挺甜的嘛!”

那姑娘见她似对自己有意,越发故作矜持,娇羞无限,“公子真讨厌,一来就对人家动手动脚了!”

话却这么说,她自己却拉着祝心辰的手往自己在丰满的乳房上放去。

呃…同为女子,到底有些不好意思。祝心辰微露尴尬之意,后头的谢素馨和胡惜容都已经掩嘴而笑。

张蜻蜓轻嗤一声,很是瞧不起。既然是你自己勾搭上门来的,还客气啥?不摸白不摸,这一逮着机会,张大姑娘嘴上可是不饶人的,当下故意笑道:“祝兄,你可要先行一步啊?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祝心辰微恼,立即收敛了脸上的窘色,把那姑娘一推,“哼,这种货色,姑…”

她差点就顺嘴说出姑娘两字了,幸好谢素馨机灵,立即打断了,“姑且放一放,再看好的吧。”

虽然犯错的是祝心辰,但几女心中都是一紧,看来这言行得注意啊。否则都不用人家拆穿,自己先露馅了。

那姑娘讨个没趣,却是受惯打击的,转头又去招徕别的客人了。

这边龟公就引着她们往一条房间里走,张蜻蜓有些纳闷,那戏文上说不是戏院都有一个大厅,可以看到许多漂亮姑娘,任你挑选么?怎么把她们一带进来就往房里领,这别是欺她们是生客吧?

这个张蜻蜓还当真料对了。龟公见她们几个年轻,尤其后头两位公子,腼腆得紧,想来是头一回逛窑子,那就不需要用红姑娘应付她们,只拿一些三流姑娘充数便完了。因为红姑娘的恩客可多得很,多一个少一个的也不在乎,况且给她们的打赏,一般的龟公都分不到多少好处。

但那些三流姑娘客人少,若是能给她们拉些冤大头,宰得多了,他们连带着反而也能多赚些打赏。这也是不成文的行规,客大欺店,店大欺客。

可是张蜻蜓心里虽有这样想法,到底头一回来,摸不清门道,不知该如何应付。暂且随着这龟公进了间房,很快,旁边丫鬟上了茶,立即就有几个浓妆艳抹的姑娘进来了。

见了她们就跟苍蝇见了啥似的,飞扑过来,一个个恨不得坐在她们大腿上了,那放浪形骸的模样,臊得胡惜容脸都红了。

张蜻蜓见这姿色形容,实在是有些受不了,如果说这样的女人都是狐狸精,只能说那男人的品味也太差了点。

不待她吩咐,林寿却是先站了出来,把那站着不走,等打赏的龟公一推,“你这怎么回事?拿这些货色应付我们少…少爷,让你们的红姑娘出来,快走,快走,就这些人老珠黄,一个个长得歪瓜裂枣的,没个污了我们少爷的眼。”

张蜻蜓一听,心中暗笑,肯定章泰宁也来逛过,所以林寿才能说出这一套一套的话。追风也道:“纵是你们的红姑娘没空,也该领着我们几位爷到个好点的地方去喝酒看看歌舞,拿这些三下滥的招数来哄人算怎么回事?”

张蜻蜓当即想到,那头小豹子肯定也时常溜来吃花酒看歌舞表演的,所以追风才这么说。

龟公一瞧,啊哟,这几位正主不怎么熟,这两个小厮倒像是知道点门道的。

当下只好道:“实在不是有意诳几位公子,只是当红的姑娘们都有客,一时半会儿恐怕抽不出身来,故此才请几位过来小坐。若是要看表演,恐怕得等一时了。”

张蜻蜓问起关键人物,“别人不来倒也算了,我只听说你们这儿有位虞珠姑娘,生得还算不错,她什么时候有空?你赶紧去问问。”

祝心辰也很烦这些乱七八糟的女人,把话接了过来,“我们今儿可是慕名而来,这些货色,连我们府上的丫鬟也不如,不必再叫出来见人了!”

龟公便道出实话,“方才小的说的表演,就有虞珠姑娘的了。不过还没开始,得再等等。我们虞珠姑娘有个脾气,就是每晚的客人,得在表演之后挑,这就完全看她的心情,小的也说不准她今晚上会挑谁。几位公子若是一定要等她,就得碰碰运气了。”

这才该是去见识的地方,张蜻蜓当即起身,“走,带我们过去。”

可是…这龟公看一眼那些仍赔笑站在一旁不肯离去的姑娘们,张蜻蜓懂了,有些心疼地拿出锭十两的银子来往桌上一拍,“够了吧?”

够了够了龟公见她出手还算阔绰,顿时笑眯了眼,瞅了那些蜂拥而上,争夺银两的姑娘们一眼,暗中把人数记好,回头来要自己该得的这一份,就把人往后面领了。

过了一道月洞门,再过一道影壁,这后对才是真正招待贵客的地方。当然花费也不会便宜。

一进门,就见好大一所厅堂。正对面的戏台上,已经收拾得花团锦簇,有歌舞翩翩,曲乐助兴。

而两边半月形的宾客席上,用花屏分成一格一格,用纱幔相互遮掩开来,有的宾客不愿给人知晓,便放下帘幕,自得其乐。而有些客人却是刻意地要炫富露财,就把帘幕大开,堆满一桌的金银珠宝,引诱着那些卖笑女子更加的殷勤服侍,讨赏卖乖。

粗粗扫一眼过去,只见客人着实不少,想来已是座无虚席。

那龟公也不敢贸然前进,带她们到一旁等候,去跟老鸨低语几句,无非就是虞珠姑娘又来几个倾慕者,一定要见人方休。

老鸨一看张蜻蜓等人的衣着打扮,都透着一股富贵气息,心下便有几分相许之意。她也知道,像这种年纪轻轻的愣头青,最是愿意花钱,也最容易使性子,不过今日确实已经客满,所有的地方都坐得爆棚,哪里有多余的地方给她们?

不过既然上了门,就没有把银子往外推的道理,她满脸带笑,亲自过去招呼,“几位公子,真是不好意思,你们今儿来得晚了,我们实在是没有了位置,几位若是慕名而来,让空手而归也实在不好意思,若是几位不嫌弃的话,就在这门口加张高凳,委屈几位稍坐一坐可好?”

没问题,张蜻蜓只要有热闹看,别的都好商量。

那老鸨忙命人抬了条长凳来,加在门边的位置的,又给她们上了一条案几,摆上茶水点心,张蜻蜓一样打赏了十两银子出去,饶是老鸨,她的表现也不比外头那些姑娘们强,一把抢进怀中,喜滋滋地招手,叫了两个舞姬过来伺候。

胡惜容和谢素馨害羞,坐在了中间,张蜻蜓和祝心辰一边一个应酬那舞姬,就跟比赛似的,一个比一个更像纨绔。

只是张大姑娘现在这副俊秀的模样,实在是想更坏一点,都坏不起来,但她比祝心辰有个优势,就是在市井之中长大,再如何也比她这样的千金小姐要放得开。所以二人算是勉强打了个平手,不分伯仲。

只是谢素馨和胡惜容夹在中间,实在觉得好笑,明明是两个姑娘,却装得真像那么回事似的,调戏别的姑娘。可是想想,这些姑娘们被调戏,不也是她们的差事?

等了一会儿,又来了几人,一样给老鸨安排在了门口坐下。

再等一时,却见原本灯火辉煌的场中一暗,是小厮们把周边的烛火熄了一些。只留着那舞台周边的灯火,衬得那儿越发的显眼,这也是表演要开始的意思了。

一位长相俊美,涂脂抹粉的小倌儿上台笑着行礼,“下面有请虞珠姑娘给大家表演助兴,还望大爷多多捧场,不胜感谢。”

“你要是脱了衣服表演,大爷也有打赏。”有个粗俗的客人大声开着玩笑,引来众人哄堂大笑。

因那两个舞姬也要演出,见灯光一灭,立即就道了歉,去台下准备了。身边不需作戏,祝心辰低声红着脸暗骂了一句,“真是不要脸,连男人也玩。”

那小倌却是见惯的,故作忸怩地抛个媚眼,“大爷又笑话人家,人家可没有虞珠姑娘跳得好,还是请她出来吧。”

迅速地把舞台交给舞姬们,他自己下来,自找人应酬讨赏去了。

张蜻蜓见此,想起董少泉来,未免多看了两眼,要是那么聪明伶俐的一个男孩子沦落到这样的境地,也委实是十分可怜了。不得不说,小豹子他们没干什么好事,但这件事,却是做得好得不能再好了。要没有这个好弟弟,自己哪能做得生意风生水起?

张蜻蜓正想着心思,却听鼓声咚咚咚骤然敲起。想来,就是今天的正角儿,那京城著名的花魁虞珠姑娘要登台了。

这可得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第169章 京城新纨绔

从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美人看美人,却是格外的挑剔。纵是有十分的美色,也不肯轻易承认,一定要扣下一两分来,心里才舒服。若是有美人能得到美人的青睐,那除非是真正的美若天仙,或是有别的令人惊羡,使人折服的才艺了。

而明显,虞珠姑娘属于后者。

但见台上,数盏明灯的照耀之下,一袭瑰丽的红裙,两根长长的彩带,舞得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端的是技艺高超,令人叹为观止。

让台下原本几位羞羞答答,半遮半露的千金闺秀看得都是两眼发直,跟一群寻欢买笑的客人一样不住地击节叫好。

谢素馨很是感叹,“想不到,这种秦楼楚馆还有如此舞艺高超之人。看来这草莽之中,实在是藏龙卧虎,不可小觑。”

“说得是,就连在宫里,我也没见过跳得这么好的舞姬,咱们这回可真是不枉此行了。”祝心辰兴高采烈地掏出一把银钱随着众多登徒子一起,使劲往台上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