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蜻蜓心下一紧,知道大嫂刚有了身子,最是劳神不得,也不知给小谢夫人拖出来坐了多久,露了马脚没有。心思一动,笑着进来,“婆婆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

小谢夫人终于等着她回来了,当下冷笑,“这话倒是该我问你才是,媳妇,你到底上哪儿忙活去了,直到现在才回?”

张蜻蜓还是那个借口,“晚上去探望胡家小姐,恰好又遇上两人熟人,便在外头一同戏耍了下,故此回来得迟了,让婆婆担心,实是不该。”

小谢夫人轻哼一声,明显不信,“是么?那是什么熟人,你又究竟是上哪儿戏耍去了?”

张蜻蜓听着这个问话不对,好似知道自己女扮男装,去青楼游荡之事了,那是哪个多嘴的传过来的?

“回婆婆话,路上遇到的是谢家表妹和祝家小姐,我们就在街上逛了逛,祝家小姐说要送媳妇一套骑马装,便在绸缎铺子里选了选。”

小谢夫人笑里藏刀,“真的只是选了套骑马装?没有多选套男装?”

张蜻蜓心中越发狐疑,难道在吉祥斋给人瞧见了?“婆婆说笑了,媳妇无端端地选男装干什么?相公现在又不在家,给他做了也没用。”

可还是不觉心虚地低头扫了自己身上一眼,应该没有破绽吧。幸好回来时听了谢素馨一句话,不怕麻烦地改回了原来装束,重又施了脂粉,就是给几个小厮做的衣服,方才得了林权的提醒之后,也全放在纪诚的马车里,并没有带进来。

除非小谢夫人有切实的证据,否则可没办法治自己的罪。于是这么一想,张蜻蜓反将了她一军,“婆婆这么问媳妇,倒叫媳妇大惑不解了,不知婆婆到底是什么意思,还请明示。”

小谢夫人果然无法追究,睨了她一眼,悻悻地道:“你也知道,现在你相公不在家,身为妇人,应当安分守己才是。你那铺子做生意可以,可是也得避避嫌疑,不要成天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混在一块。更加不能去些不该去的地方,见些不该见的人。”

她转头盯着上卢月荷,“云龙媳妇,你可是大家子出身的,你倒说说,是也不是?”

卢月荷皱着眉头,一直忍着想呕的冲动,勉强起身施礼,“婆婆…说得很是。”

“哎呀,你的脸色怎么这么不好?”小谢夫人上前了一步,细瞧着她,“莫非,是有了身孕?”

张蜻蜓心里着急,怕她瞧破,不觉脱口而出,“哪有?”

可这话分明就有些欲盖弥彰了,小谢夫人顿时转头,看着她皮笑肉不笑,“这话可轻易说不得,万一真的有了,那时可怎么说呢?”

这话太恶毒了,要是现在不承认,往后有了,岂非是说不是潘云龙的?卢月荷沉声下拜,“婆婆说得是,媳妇最近是有些恶心干呕,正想找大夫来瞧瞧,却又怕不是,一直未敢擅动。”

小谢夫人惺惺作态地上前关心,“这种事情怎么能拖?明儿我就给你找个大夫来瞧瞧,若是真有了,可得好好保重才是!”

“谢婆婆关心。”卢月荷见横竖已经瞒不住了,索性以手抚额,“现在媳妇真有些不适,想回去歇着了,还请婆婆见谅。”

小谢夫人一笑,“正好,我也要回去了,你也回去歇着吧。”眼光又从张蜻蜓身上扫过,“云豹媳妇,你可别以为分院单过了,就没人管了。自己在外头行事还是要有些分寸的,这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到处都可能碰到熟人。咱们这潘府老爷辛辛苦苦积下的名声,可不能随随便便就给你败坏了!”

“媳妇知道。”张蜻蜓把她送出了院门,赶紧回头来瞧卢月荷,她已经捂着嘴,招手让丫鬟捧来痰盂,呕吐不止。

周奶娘是有经验的,忙让丫鬟捧了热茶,准备漱口,又取了几样点心酸梅,备在一旁。

等卢月荷缓过劲儿来,漱了口,又拈了块梅干在口中含了一时,挥手让下人们都退下,虚弱地指着张蜻蜓,“你…你还不给我从实招来?”

呃…张大姑娘还存着一丝侥幸心理,可是安西已经清退了旁人,过来一五一十全部招认了,就连晚上遇到潘云豹他们出来偷吃也没隐瞒半个字。

得,张蜻蜓袖着手儿,缩头耷脑地站在一旁,只听候发落便是。

卢月荷却很能分得清楚轻重,没有责怪张蜻蜓,却是先想到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婆婆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了?”她思忖一阵,“除非,你们在那青楼之时,给人认出来了!”

张蜻蜓很是吃惊,“那会是谁?”

卢月荷白了她一眼,“你说还有谁?”

张蜻蜓瞪大了眼睛,一时没反应过来。卢月荷伸出三指纤纤玉指,心中有七八分的肯定,“我准备就寝的时候,婆婆忽地来的,按时间推算,应该是他回来之后。”

咦?张蜻蜓吃了一惊,“可我没在那儿看到他啊?”

这下连安西都鄙视她了,“那儿那么多人,灯又暗,咱们看得过来么?”

张蜻蜓窘了。

卢月荷摆了摆手,不欲过多追究,“这事幸好你机警,没把东西往家里搬,否则那麻烦可就大了。光凭一条改扮男装,出入风月之所,就够婆婆治你的罪了。那处小院,虽说是先婆婆留下来的,但一直在咱们手上,婆婆她可动不得,东西放在那儿,倒还算稳妥。”

张蜻蜓松了口气,可算是没有办砸。可是卢月荷转而又教训起来,“只是弟妹,你也太胡闹了,你怎么能跑去那种地方?还把几位闺阁千金带了去,这要是出了差池,你要我们怎么面对人家的父兄?”

张大姑娘低头嘟囔,“那不是…好奇么?”

卢月荷差点气乐了,“你个女子对那种地方有什么好奇的?真是——”她也无话可说了。

“大嫂!”张蜻蜓涎着脸上前,转移话题,“这事就算是我的错,但是好歹也平安回来了。婆婆她顾忌着老三的名声,不敢与我们直接对质的。倒是连累你,这回让她瞧出有了身孕了,她会不会暗地里出什么花招?”

那是肯定的。卢月荷横了她一眼,“那你也不想想,这是为了谁?”

张蜻蜓老实认错,“我知道我错了,可我怎么知道老三他没事干也上那儿去了?”

卢月荷刺了她一句,“连你都能好奇,他怎么就不能也好奇好奇?”

呃…张蜻蜓再一次窘了。

卢月荷微叹了口气,“算了,反正我的事迟早也是瞒不住的,让她知道就知道吧,只是日后小心些,也就是了。”想想,还是忍不住抱怨一句,“还有你,以后少给我惹点事,否则我收拾得过来么?”

张蜻蜓乖乖听训,见她起身准备回去,倒有些好奇,“大嫂,相公那儿…”

卢月荷轻笑,“他我可管不了,相公说是交给你的。不过既然从军营里溜出来,就得做好给人抓到的准备。抓不到,那自然是他们运气好,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只是奉劝你们一句话,婆婆方才别的没说对,有句话倒是有些道理。这京城很小,别以为自己做些什么就没人瞧见。还有一句难听的,叫多行不义必自毙,送给你们两个共勉吧。”

张大姑娘臊一鼻子灰,把大嫂送回去了。要走的时候,忽想起件事,从怀里掏摸出银两来还她。

卢月荷一怔,“这是干什么?”

张蜻蜓颇有些赧颜地把那几味药的事情偷偷告诉她,把卢月荷气得一番白眼,这个钱眼子,没救了。

也不想再教训她了,去吧去吧,转头倒是给自己心腹下了道命令,往后多盯着些二少奶奶,再有,自己的饮食衣裳一定要格外小心,千万别给了小谢夫人可乘之机。

上房。

“大嫂真的有了?”潘云祺吃惊不小,这孩子若是女孩还好,若是男丁,可是潘家二房的长子,就算是潘云龙两兄弟都挂掉了,他还是整个潘府和潘茂广爵位的第一继承人。

“我看八成是真的。”小谢夫人怄得头都疼了,揉着太阳穴生气。

谁曾想,关键时刻,杀出这么个程咬金?原本见着卢月荷几年都没动静,想着她有孕艰难,就放松了些戒备。没想到这回,居然让她不声不响地就有了身子,而那个可恶的叶菀瑶,却是至今也没听着一点动静,这让她如何不气?

而潘云祺弄上手的兰心,是年后的事,有没有身孕也不是这一下子就能看得出来的,起码还有一个月才能见分晓,怎么说,也比卢月荷这胎要来得晚了。

“唯今之计,只好是你多加把劲,无论是那个丫头,还是你自个儿媳妇,总得让一个先怀上,这就不至于差太多了。”

潘云祺颇有些不以为然,“若她生的是个儿子,那咱们还争这点子工夫做什么?”

“放屁。”小谢夫人瞪他一眼,“她生的是嫡孙,难道你的孩儿就不是么?一个小孩儿从娘肚子里出来,再养到大,哪是那么容易的?只要有个儿子在这儿跟她争,就说不好鹿死谁手再说了,她男人可在前线上出生入死呢,要是再出点子状况,她那儿还有什么奔头?”

潘云祺点了点头,忽地有些不忍之色,“可真要是大哥出了事,她连个孩子也没有,也太挺可怜了。”

小谢夫人瞟了他一眼,“那你以为你母亲就愿意做这种缺德事?那也好,既然你要做你的好兄弟,那咱们索性就什么都别管了,由着她生下潘家的嫡孙,往后你这辈子,就等着看人家的眼色过日子吧。”

潘云祺略加思忖,到底还是私心占了上风,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他眼中现出阴狠之色,“娘,那不如就趁着爹和大哥都不在家,干净利落的先收拾了。”

小谢夫人面上这才露出些满意之色,“你也切莫小看了你大嫂,她经过上次一事,已经对我生了些戒心。这回又将此事瞒得滴水不漏,肯定身边的饮食衣物都会十分小心。咱们要做手脚,还得借个东风才行。”

“娘您的意思是?”

小谢夫人挑眉一笑,心中已经生出一条毒计,“这事老二媳妇是早就知道的,你那丫头不是还在她房里么?若是从她那儿递出去的东西,想来她就不会再疑心了。”

潘云祺明白了,这一招就是借刀杀人了。而要成事的关键,就着落在兰心身上,那这些天就得对她格外好些。

“行,儿子知道怎么做了。”

见他转身要走,小谢夫人却叫住又问了一句,“你今儿怎么也到那种地方去了?那样的销金窝是咱们这样人家去得起的么?也不怕给人瞧见,日后传到你爹耳朵里!”

这话潘云祺很不爱听,“我们家怎么去不得了?要说起来,爹也是个王侯了。承蒙朋友看得起,把我请到那儿去,要不是我去了,怎么能遇得上二嫂?看着这样一出好戏?只可恨无法出来指证她,倒是让她白白逃过一劫。否则,咱们把她的猪肉铺子弄来,那才叫坐享其成呢!”

小谢夫人也觉有些惋惜,“你放心,若是将来你能承袭到潘府的一切,她手上这点东西,也逃不出你的掌握,只是现在,也不必操之过急。我要说你,你又不爱听,可你最近真得推掉些应酬,好好用用功了,不过半年的工夫就要考试了,咱们家是有功名的,可以让你直接以举人应试,但也得尽量考得好些,到殿试那儿让皇上注意到才行。”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潘云祺不耐烦转身就出了门,心下却在惦记着另一桩事情。

他今日是应了黄家公子之请,和吴德去吃的花酒,未料却遇见了张蜻蜓。起初还没认出来,等瞧清了,可让他大吃了一惊,也怕她认出,立即就躲在后头,一直没有露面,后来吴德气冲冲地走了,他倒是又留了一时,直到张蜻蜓随虞珠进了房才离开。

原本满心想私下提醒吴德,张蜻蜓的真实身份。可想了又想,到底不妥。一来张蜻蜓这回扮了男装,若是说破,潘府脸上无光。二来吴德此人极是小气,若是因为记恨上张蜻蜓,就迁怒潘府,那就是引火烧身。三来,万一这吴德要拿他作刀,让自己撕破脸去闹内讧,那也怪没意思的,故此潘云祺还是决定把此事压下,只回来禀告了娘亲。想以张蜻蜓的破绽,寻她一个不是。现在的张记猪肉铺生意可做得红火,要是能插一杠子进去,倒也算是不错。只是没想到,啥也没捞着,反而探出卢月荷有孕一事。

潘云祺想了一想,回房之后就跟叶菀瑶提出,“从明儿起,我要在外书房用功,中午就在外头吃了,不必打发人过来,反让我分心。”

叶菀瑶听着这话来得古怪,不解其意,暂且柔顺应下,服侍他歇息。是夜一番云雨过后,趁着他心情不错,叶菀瑶提起一事,“我那嫁妆,什么时候能给我赎回来?”

潘云祺轻笑,只拨弄着她的头发,闲闲提起,“大嫂已经有了,你这肚子什么时候也争点气?”

叶菀瑶心下一凛,再不好多说什么,知道她的嫁妆恐怕赎回无望了。而潘云祺要去外院读书,是否又是要去会张蜻蜓身边的那个骚蹄子?看来,她也要采取些行动了。

翌日,张蜻蜓特意打发人先去铺子里,给她告了一会儿的假,在家中陪伴卢月荷等来了小谢夫人请来的大夫。

一番诊脉,确认真是有了身孕,卢月荷忙命人拿出准备好的银钱打赏身边的亲近下人,阖府欢喜。

这边大夫又开了安胎药,小谢夫人似是为避嫌疑,反而主动让卢月荷自己派人跟去抓药。一面嘱咐她好生休息,一面又训斥下人们好生服侍,派头拿捏得十足。

卢月荷也不理她,只是在小谢夫人含蓄提出要帮她管事之时,微笑着回应,“谢谢婆婆关心,院内诸事,已然吩咐明白了。再有些要操心的,有弟妹帮着我也就罢了。”

小谢夫人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但她做婆婆的该说的话已经都说到了,要是卢月荷再出什么状况,那她可就不管了,于是不尴不尬的,也就揭过此节。

张蜻蜓原本要把安西也留在大嫂身边保护着,卢月荷笑道:“倒是让他跟着你,我才放心。安西,要是二少奶奶再行昨晚上的混账事,你也不必怕,直接打晕了,把人送回来,我还重重有赏。”

说得张大姑娘一吐舌头,老实带着安西上工去了。

只是心里却还记挂着一事,那偷吃的小豹子,可被抓住了没?

很不幸,小豹子昨晚一回去就被抓了,一网打尽,没有一个遗漏之鱼。

当晚,关了一夜的小黑屋。几个家伙被反绑了手,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在那儿讨论,为什么张蜻蜓她们几个好好的女孩要去嫖妓?

这是世风日下,还是另有隐情?作为元凶丈夫的小豹子虽然觉得杏花春和虞珠说不定会和大哥有点关系,只是他实在没有勇气告诉别人,他的大哥会去那种地方。而且,就算是大哥交待了什么事情,怎么不通知他的?只告诉他媳妇?

嗷嗷,小豹子想破脑壳也想不通,其余几人更是一头雾水。只有无辜被牵连的宁幼佳,欲哭无泪,他怎么这么倒霉,被这伙家伙胁迫了出去?

他不过是个京城的平民之子,家境虽然不算富裕,但也还算过得去。本人长相平凡,资质普通,属于那种丢在人堆很快就淹没的类型。为人也一直老实本分,随和安静。

因为哥哥小时候摔断过腿,行动有些不便,所以这回征召军役,家里人商量之后,就让他来了。也不求他升官发财,建功立业,只要他安安分分地服完几年役,能平平安安回家就好。可没曾想,这入伍才几天,他就得背上个处分,真是倒霉透顶。

不过这几个富家公子哥儿还算讲义气,胡浩然就告诉他,“你别哭丧个脸了,到了明天,我们就说你是被我们抓来的就完了。”

宁幼佳刚好过一点,郎世明又来打击他,“你也真笨,早知道多跟咱们吃一点不就完了?谁又晓得?”

蒋孝才本想一拍大腿,奈何手被绑着,只能恨恨地一跺脚,“只可惜那牛肉大饼了,就这么给充了公,要不,给小宁你吃了也好啊?”

呜呜,能不能不讲吃的?宁幼佳肚子更饿了。他们好歹还吃了些东西,他可一口没吃呢,真亏。

可不管怎么闹心,几个人还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到了天明,营中点卯之时,几人就在全军面前被提溜出来了。太子殿下和三殿下不过是开营时露了个面,一般是不出来的,可是今天,三位殿下却尽数到齐了。一个个面沉似水,神情严肃。

再瞅着下头黑压压聚集了全营的新兵,郎世明不觉头皮发麻,两腿发软,“完了完了,这回不会杀了我们,给这帮猴儿看吧?”

“杀谁也不会杀你!”蒋孝才可比他有脑子多了,忠顺王府的一脉单传,若是就为了偷个嘴就给杀了,这未免也太令人寒心了,“不过看来,这回活罪是免不了的,咱们就等着屁股开花吧。”

屁股开花?几人想着,未免都有些胆战心惊,只是不好在面上表现得太过软蛋,梗着脖子一同上前跪下。

郎世明悄悄抬头,眼巴巴地瞅着几位殿下,想讨点暗示,却见太子苍白的面上极是威严,三殿下脸上却有些不忍之色。眼神里分明写着,你这傻蛋,怎么整出这幺蛾子呢?

二殿下李志板着脸,指着这五人,当众问那刑官,“这五人姓甚名谁?所犯何事?”

刑官把五人姓名一报,“此五人昨夜私逃出军营,回到内城去偷吃宵夜。巡营之时教官发觉他们丢失,正要外出缉拿,恰逢他们回营,这是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牛肉饼,请几位殿下过目。”

此言一出,台下已经有了不少笑声。见过没出息的,没见过这么没出息的,跑出去只为了偷吃几口东西,这值得么?

“肃静!”李志低喝一声,声虽不大,但场上立即安静下来。

此时,萧森也从人群之中走上台来,“卑职身为他们的教官,没有尽到应有的监督与管教之责,请殿下责罚。”

沈大海很是自责,早知道就把这些惹是生非的家伙收归自己麾下了,万不该推给好友,这回可给他惹大麻烦了。

李志微微颔首,转身问潘云豹等人,“此事是否属实?”

胡浩然只补充一点,“不关宁幼佳的事,因为我们私逃出来之时,正好被他瞧见,因怕他叫嚷,我们就强逼着他一起跑的,他可是一口东西也没吃,就我们几个吃了。”

宁幼佳心中感动,没想到胡浩然还当真替他辩白了。

李志走到胡浩然的面前,夸赞了一句,“很好,够义气!”然后转身面对所有新兵,“大伙儿知道,这几个都是什么人么?”

完了,这是要曝他们的底细了。小豹子几人此时才真正觉得羞愧不已,眼光灼灼地盯着地,恨不得望出个坑来,好把自己给埋进去。

“这一位,就是当今的武烈侯,可能现在的年轻人不太知道了,可是稍微上些年纪的人都知道,他的父亲,可是前任的兵马大元帅老侯爷,十多年前就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了,只留下这么一点血脉。”

再走到蒋孝才和郎世明面前,指着二人道:“这一位是昌平王府的公子,这一位是忠顺王府的嫡孙,都是我们南康国鼎鼎大名的功勋之后。”

他的脚步来到潘云豹面前,“而这一位,就更加的非同凡响了。”

嗷呜!小豹子连眼睛也羞愧地闭上了,只恨不得一头撞死,这回真是给他爹丢死人了。

“他就是我们现在的兵马大元帅,得胜侯的二公子。”

哗!底下一片哗然,跟炸了锅似的议论纷纷。李思靖夹在人群之间,很是为他们掬了一把同情之汗,说你们什么好呢?就为了饱点口腹之欲,这真是把祖宗八辈的脸都丢光了。

太子微咳了几声,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虽然他们几个都是王公亲贵,甚至当中还有皇亲国戚,但是,既然他们犯了军规,就该依律受罚执刑官,他们都该当什么刑罚?”

执刑官铁面无私地道:“未经许可,私出军营,当杖责五十,贬为苦役。若是知情不报,还得加罚五十。”

什么?小豹子几人都傻眼了,宁幼佳更是白了脸,怎么他的惩罚更重?

执刑官继续讲了下去,“萧教头身为他们的教官,管束不力,罪加一等,当杖责一百,降职留用。”

啊?胡浩然等人面面相觑,他们愿意一人做事一人当,可不想连累旁人,“错是我们犯下的,请罚我们就是,不必牵连旁人。”

“就是,我们教官…”

“住嘴!”太子李忠罕见地疾言厉色起来,这一动怒,又是一阵咳嗽,才渐渐平息,“你们以为这是逞英雄抖威风的时候吗?也不睁开眼睛看看,这里到底是哪里!”

他指着下面的一众新兵,眼睛却望着潘云豹等人,满脸俱是恨铁不成钢的恼意,“这是军营,你们只要进了这里,每一个人的身上,就不仅仅是肩负着自己的性命,你们还肩负着成千上万的同袍,乃至整个国家的命运。觉得我言过其实了吗?可你们都应该读过书吧,应当知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一场仗下来,很有可能就关乎到整个形势和国运的变化。你们想一想,如果咱们现在是在战场上,你们几个就因为想吃点好的,就私逃出军营。然后你呢,明明看到了,也没有阻止,这个性质是不是更加恶劣?而身为你们的教官,却是在你们回来之前才发觉,这样的纪律,这样的作风,怎么来保卫我们的南康?保卫我们的家园?”

偌大的校场,寂然无声,只有军旗猎猎。

太子的话像一句句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发人深省。这一刻的他们,都在扪心自问,自己是否能做到一个合格的将士?

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太子李忠以帕掩嘴,又剧烈咳嗽了几声。可没有人再敢轻视这位病弱苍白的太子,因为他的气势,他的胸怀足以引领着他们去追随,去臣服。

旁人都低着头,没有看到,只有离得最近的二殿下李志瞧见,雪白的丝帕上分明染上淡淡血痕。他心中一沉,原来皇兄病体,竟已至此了么?

李忠迅速将手帕藏进衣袖,语重心长地道:“你们现在还是新兵,也许有人会觉得,这么严格地对待你们,是小题大做了。可是西北的锋火已经燃起,我们不打人家,人家却要来侵犯我们的家国。可能随时,都需要你们奔赴战场,若是没有一支铁的军队,怎么才能保卫得了我们的大好河山?”

人群之中,有人带头举起了铁枪,“严守军纪,保家卫国。”

“严守军纪,保家卫国。”千万人一同附和,气壮山河。

潘云豹几人低了头,再没有半句话好说。

六人尽皆脱去棉衣,赤裸上身,就在这高台之上,领受了各自的杖责。然后一同被贬入伙头军,全军最苦最累的地方,干活去了。

第173章 活该

军营里的伙头房,因为要储备粮食物资,防雨防鼠,专门设置了一处单独的院落。这也是加入伙头军的唯一好处,便是不用再睡帐篷,而是有宽敞的瓦房了。

只是这瓦房的住宿条件也着实不咋地,用十几块大木板在房间的东西两侧,以长板凳衔接,各拼了一个简易的超大通铺。一个枕头一床被,就是一个人的铺位了。一边十位,一间房就能住二十人。整个伙头军要伺候上万人的饮食,还有打杂事务,这儿十来间房,也住了两三百号人。

这种大通铺,稍稍挪动或是翻个身,就能听得到床板吱里嘎啦响。可是现在,床上并排趴着五个人,却是一点动静也无。

忽地门帘一动,三殿下李念带着侍从进来,瞧见床上皮开肉绽的五个人,微微叹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五个人趴着,却没有一个能睡着的,因为身上太疼了,根本睡不着,也没力气说话。听见动静,倒是一齐都抬眼过来,瞧见是他,后头还让人捧着药盒,心里多少都明白了几分。

“三…三殿下…”郎世明那个感动啊,两行猫尿差点就不争气地掉下来了。赶紧眨巴了几下,憋了回去,可看着李念的目光,分外亲切。

想他郎世子一落胎,就是在锦绣中养成,如珍宝般供着,几曾受过如此毒打?可今儿的五十军棍结结实实落在细皮嫩肉的上,打得是皮开肉绽,血肉模糊。虽说有军医前来做了诊治,可用的不过是普通的民间药方,纵然有些效果,背上也是火烧火燎的,简直要疼到每根骨头缝里去了。

郎世明未免有些心生悔意,早知如此,他干嘛来军营受这个罪?从前充英雄装好汉的时候都会说,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觉得自己很够爷们。可是今日实实在在地挨了打,他才知道,屈打成招原来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

他会作如此想,那其他三位金枝玉叶的兄弟们又能好得到哪里去?只是面子上下不来,都不敢吭声而已。

李念对身边的侍从使个眼色,他们立即去打了热水,用干净软布擦去他们背上原本敷着的黑糊糊的厚厚一层药膏,换上了从宫里带出来的御药。

这好东西就是不一样,宁幼佳有幸,跟几位公子哥儿享受了同等待遇。就见那侍从取出龙眼大的白色药丸,只拿温水调稀了,均匀抹上背上,顿时便有丝丝凉意沁入心脾,背上那热辣的感觉一下子减轻许多,整个身子都轻快不少。

随后侍从又取出一只精致玉瓶,倒出小指头大小的火红丹药一丸,喂每人服下一粒,遇津则化,满口生香,原本口干舌燥的感觉也减轻了不少。宁幼佳心知是好东西,心想,能有这待遇,也不枉他多挨那五十军棍了。

等侍从们服侍完毕,李念才揶揄了一句,“这回,可记得教训了么?”

那还能不知道么?潘云豹等人俯首认错,“三殿下,我们知道错了。”

李念呵呵一笑,“若是吃个亏,能买个乖也是好的。要说你们,也实在太骄纵胡为了些。既然当初决意来这军营,自是要吃些苦头的,这才几天就受不住了?纵是受不住了,来找我不行么?世明你往常在父皇面前都敢讨要御膳,怎么这回却不知来找我,偏要偷跑出营去?正好撞在枪口上,也活该你们几个被罚。”

虎豹豺狼现在全成病猫了,哪里还有脸说话?乖乖地听人教训。

都是这么大的人了,李念也不便多说,只好言安慰,“都好生将养着吧,明儿我再打发人来给你们上药。这棒疮之毒可大可小,幸好这天儿还冷着,不至于化脓,赶紧静下心来养上三五日,也不至于落下什么毛病,只是往后可再不许如此莽撞了,知道么?”

“知道。”这一回,倒是应得齐整。

李念微微一笑,带人走了。

身上好些了,人的话也多了。宁幼佳悄声道:“这三殿下,人还不错啊。”

“那当然,脾气好着呢!”郎世明刚好一点,又活泛起来,“他是几位皇子当中…”

正打算讲几句李念的好话,胡浩然却忽地插了一句进来,“都少说两句吧,你不休息,别人还要休息呢!”

郎世明讨个没趣,瘪了瘪嘴,不吭声了。

蒋孝才斜睨着郎世明,轻笑了一下,闭上眼睛一声不吭。潘云豹在一旁瞧见,觉得老三的笑容大有古怪,可他也学聪明了没有问,只是闭上嘴,用心琢磨。

张蜻蜓可不知道这几个倒霉蛋的悲惨遭遇,她陪着卢月荷瞧完了大夫,就照常去了铺子,董少泉见着她,关起门就是一顿好说。

他伶牙俐齿的张大姑娘说不过,只当耳朵生了茧,老老实实听他唠叨,并赌咒发誓绝不再带胡惜容去那种地方,董少泉这才作罢,转而却问:“那张三公子就是阁下吧?”

张蜻蜓一怔,想起昨晚之事,不觉莞尔,“莫不是那个牛杂汤来了?”

“可不是?”陆真一掀门帘进来,横了她一眼,“一早就巴巴地来了,说是张三公子说了,让他来找少泉和我,要赊些东西回去。我们还道是谁有这么大的面子,闹了半天还是您哪!”

张蜻蜓嘿嘿赔笑,“虽说他的生意不大,但咱们总也有钱赚啊,我这总不能把上了门的买卖往外推吧?”

“你是不能往外推,可你也不能总把什么事情都往我和少泉身上推吧?”陆真没好气的睃着她,“也不知你长不长脑子的,咱们这店开这么久了,何曾赊过一单生意?全是银货两讫。若是给你卖个面子开了这个口子,后头那么些大主顾可怎么办?万一全都压起钱来,你得拿出多少银钱才够?”

张蜻蜓还当真没想得这么深远,她只是想着,从前自己杀猪的时候,也有些主顾一时手头不方便,就赊上几日也无妨的。却没有考虑到,现在这个店可不是以前几文钱的小买卖了,要是都赊起来,她们确实承担不起。

不由得讪讪认错,“这是我没想周全,不如我去把他推了吧?”

“推什么推?这上了门的买卖怎么能往外推?”陆真现学现卖,又抢白了她一句。

张大姑娘不说话了,怎么都有错,还让她怎么说?

见她老实了,陆真才道:“我从你账上支了五十两银子,让他去做了,若是日后做得好便罢,做得不好,亏的可是你!”

“不就五十两么?没事我就知道,还是陆姨最会办事了。”张蜻蜓眉花眼笑地上前拍马溜须。

陆真可不吃她这一套,绷着脸从怀里掏出一张字据,“自己看吧。”

张蜻蜓在他们跟前,可不隐瞒自己粗略文墨之事,认认真真看了半天,看出问题来了,“这…这是何意?怎么赚了钱就是铺子的,亏了却是我的?”

字据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张记猪肉铺借了田记牛杂汤纹银五十两,作为借款的唯一条件,只要张记猪肉铺不倒,往后田记牛杂汤就必须得从张记猪肉铺进货。当然,价钱方面以市价为准,只要张记给的价钱不高于正常价格,田记就不能改变进货商。

张蜻蜓看明白了,这是拿着她的钱,给铺子里招徕生意,赚的大头是铺子,吃亏就是自己一人。

陆真得意一笑,“你不夸我会办事么?会办事的人,当然不能吃亏啊!”

张蜻蜓知道她是故意逗自己的,越发的呼天抢地,以搏一笑。

匆匆几日过后,便是军营旬假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