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好赶上白鹭书院要开学的之时,张蜻蜓提前回了一次章府,在家吃了一顿饭,又带几个弟妹出来逛了一回,给他们买了些各自喜欢的小礼物。还答应小胖子,往后潘云豹上书院去找小舅舅谢尚贽求学之时,会偷偷给他带些喜欢的吃喝和不太违反书院禁令之物。

小胖子自是意满心足,这次回家,张蜻蜓还明显感受到,大哥章泰宁对她的态度亲善了许多。

他上回得张蜻蜓引荐,与冯遇春赴了一回谢家公子们的文会,使足平生之材,才勉强入得了那些世家公子的眼。倒是冯遇春,肚子里当真有些墨水,与那些人颇为投契。

这功夫拿出手,方知有没有。

从前章泰宁并不甚看重这个大妹夫,觉得他不过是死读书,一朝撞上鸿运当头,才博了个功名。可实实在在地拿到人家的地盘上去一交锋,可就看出一个人的学问高低了。

当下章泰宁自己也很是感慨,觉得自己从前确实是轻视了这个翰林妹夫,对他的态度在不知不觉中就变得友善尊敬了许多。

回首从前,章泰宁结交的友人,最好不过是邝玉书了。可他在京城之中的才名,其实有大半是因为性喜卖弄,还有附着于身上的国公世子光环所赋予的。

但是,谢家那些名门世家可非一般的官宦人家可比,那一种几百年的沉淀与积累熏陶出来的腹有读书气自华,真名士自风流的潇洒与气度,却是名声在外,但华而不实的邝玉书所无法比拟的。

章泰宁就感觉自己像是从一个别致小院,忽地来到皇家园林一般,整个人的眼界打开了,看到的、听到的东西完全不一样了。才觉得自己从前是坐井观天,妄自尊大了。

他又不蠢,既有了这样的见识,当然就会加紧上进。一些乱七八糟的应酬能推就推,整个人沉稳下来之后,倒少了从前的不少浮华之气。

顾绣棠瞧在眼里,自然高兴。她本来就是礼部侍郎之女,自小也是熟读经纶,从前老给林夫人取笑是个女秀才。可是现在,却可以趁着与章泰宁关系日渐亲近之时,去红袖添香。

虽然谈不上给章泰宁指点一二,但谈论探讨却是绰绰有余,还不时的能给章泰宁以小小惊喜,让他愈加看重这个妻子。

而此时,顾绣棠的孕期已过三月,见夫妻日渐琴瑟和谐,便含蓄地透露出来,章府上下无不欢喜。

而冯遇春呢,他是确实有材,却因为门弟所限,很难有机会结交这些名士文客,是以满腹才华也没太多的人赏识,可是现在不同了,张蜻蜓无意之中给他打开了一扇门,让他有机会走出去,展现自己的才华。虽然他已经是官员了,但身在官场,名声和人脉仍是最重要的两条,等渐渐积累够了这些东西,他想要再上一层楼,亦非难事了。

章致知见到这些变化,极是开怀。亲生儿子自不必说,就是在这个大女婿身上,他也舍得投钱了,想要借着这股势,把他们各自捧上一个台阶。毕竟,孩子们好了,章府自然也随之水涨船高。

从前刘姨娘只敢偷偷拿自己的私房去贴,可是现在,章致知会主动关心,让她关心下大女儿的家计,若是有些捉襟见肘的时候,一定要跟他说。并暗地里开始筹谋着,若是冯遇春真的能声名鹊起,日后纵是再分给他们些田产,也不无不可。

章致知是深深觉得,把张蜻蜓许配给潘云豹,这一步棋走得极妙。若非有这个女儿打开局面,章府何至于此?

林夫人跟他多年夫妻,如何不解他的心思?她一旦分清了利害,可是最精明的一个人。当即瞅准时机,借事说事,提醒章致知,当年把张蜻蜓嫁给那个纨绔,最早可出自于她的授意。当然,最后归功于还是得落在章致知身上。只是你不能说,她这个嫡母就没有功劳的不是?

章致知也知道,他能有今日,这个发妻还是功不可没的。虽说私心太重了些,但总体上说,还算是个不错的主妇。

他可以宠胡姨娘,但绝不会宠妾到灭妻的地方,林夫人能够悔过自新,他就会给足她面子。夫妻俩似乎又回到从前的日子,一派和乐。

至于章清雅,估计是在忙着收拾家里的小妾,张蜻蜓那次回去也是临时决定,并没有见到她。只是林夫人倒替女儿给她问了个好,她也就虚套了几句,如此而已。

等着军营放假那日,小谢夫人倒也记在心上,一早就打发人来提醒,让张蜻蜓在家等候,说是中午要吃个团圆饭。

张蜻蜓让人回话,“只怕相公还要去书院听舅舅讲课,不如改在晚上吧。”

小谢夫人暗地里嗤笑,“这临阵磨枪,也是银样镴枪头。行吧,就改晚上。”

张蜻蜓想着胡浩然和李思靖也要回家,便放了董少泉和陆真的假,自己去铺子里坐镇。

早上那拨生意刚忙过,却见李思靖和陆真到铺子里来了,“二少奶奶,潘二少爷只怕今日是回不来了。”

啊?张蜻蜓一愣,这才知道那头小豹子因为偷吃受罚的事情。

陆真知道她在这儿,一听外甥说起,就赶紧带着他来说一声,听得张大姑娘是直撇嘴,这个二百五,怎么这么倒霉?

“那他的伤要紧么?”

“伤倒没事,临回前,我还专门去看过他们的,都养得差不多了。因为受罚,这一个月都没假。我见有位祝心远祝公子给他们带了话,以为你们都知道了,所以就没去你们府上。”

得,那肯定家里人也知道了,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指不定给人怎么笑话呢。

张蜻蜓猜得没错,祝心远上门报信之后,头一个乐的就是奶奶潘高氏,笑得腰都直不起来,“我就说那小子不是个做正经的事的料,瞧瞧,这才去几天就闹出事来,再过几天,非给人踢出来不可!”

小谢夫人面上淡淡的,心里却也笑开了花,就这么个烂泥,能糊得上墙才怪,还是自己的儿子,可比他有出息多了。

潘云祺知道了,越加自负,完全没把这个二哥放在眼里。

连卢月荷在房里,也是拍手称庆,“打得好,小叔这个瞻前不顾后的性子,就得这么狠狠地教训一下才是。从前相公总说要如何磨练,何曾真下得去手?就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他来个厉害的,否则哪年月才能开得了窍?”

不过她心里还惦记着潘云豹的功课,想了一想,让安东过来,吩咐几句,就让他来找二少奶奶。

安东刚到张记猪肉铺,迎头就撞见了董少泉,一进门,就见蒋四姨娘也在这儿。正红着眼睛跟张蜻蜓商议,“不管怎么说,也得派个人去瞧瞧啊?到底伤得怎么样,这让人多揪心啊,王爷说他不方便露面,倒是你们年轻人,都是同辈,看是谁方便去瞧一眼。这是我们家的伤药,好歹给他们几个带去,就这点子要求,应该是能通融的吧。”

“我去吧。”董少泉赶过来,就是这个目的。

他和胡惜容一早就跟忠顺王府众人一起在家等消息,可祝心远过来一说,郎家老太太听了可不得了,当即就心疼得“我的儿呀,肉呀”地拍案大哭,还闹着要进宫去求皇上,放孙子回来,是郎老王爷下了狠令,劝了半天,才把老太太劝过来。

可毕竟是唯一的亲孙子,郎老王爷也是心疼得胡子直哆嗦,若是不派个人去瞧瞧,他也不能放心,一样收拾了一堆的疗伤圣药,要找个人送去。

这种情况,若是只派个下人,家长们未免都不放心。可要是哪个家长去,未免就显得太过慎重了些,也实在有些没脸。毕竟又不是干了什么光彩的事情,是为了偷嘴挨的打,说出去都丢人。

于是董少泉自告奋勇,他人心细,办事又周到,郎家人也觉得他去最为合适。现在到猪肉铺来,是特意来跟张蜻蜓问一声,有什么要交待的,他好一起带去。

张蜻蜓要说不心疼,那是假的,毕竟是她决定往后要过日子的相公了,给人打了五十大棍,想想也好受不了。只是张蜻蜓心里更加生气,那头小豹子也实在太不争气了,就因为馋嘴,闹出这样事来,丢不丢人的?

于是阴阳怪气地道:“你就帮我告诉他,二回再要偷嘴吃,就得有把嘴巴擦干净的本事。像现在这样,被抓个现形,活该被打,我可没钱没东西给他带去的。”

见她这一犟,把蒋四姨娘给僵在那里了,陆真忙过来劝,“少泉你就告诉他们,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让他们往后可千万别再犯了。否则这让家里人多担心?”

董少泉应下,正待离开,安东上前行礼,“大少奶奶还有句话,说二爷虽是受罚不能回家,但在军营里的功课可不能拉下。她让小的来问问二少奶奶,是否让小的跟着一起过去,收了二爷的功课,送上小舅老爷那儿去。等舅老爷布置下来功课,依旧还是要给他的。”

很好,张蜻蜓坚决支持。

当下,董少泉和安东带着药材走了。蒋四姨娘回去也是难受,就留在铺子里,等着董少泉回来。陆真见张蜻蜓还窝着一肚子火,没心思招呼人家,她也不好走开,便在一旁轻言细语地开导她。李思靖便捡些军营里有趣的事情讲给她们听,慢慢的,也让蒋四姨娘止了悲声,有了几分笑意。

董少泉和安东快马加鞭赶到军营,日头还没到正中,找人通传,今日几位殿下都已回宫,但料到他们几家人会来探视,早留了话,只要不违反军规,还是允许的。横竖只是送药,当值的官员便作主放了他们进来,找了个小兵带路,引他们去伙头营。

虽说今日休沐,但真正回家的还是少数人。除了离家近的,大多数人只是呼朋引伴,准备到京城中去玩耍。有那怕花钱的,索性连逛也不去逛,留在营中休息。

因军营里清一色穿的都是土色军衣,乍然见到董少泉一身鲜衣地进来,不觉就多看了两眼,更兼他人物出众,生得比寻常女子还标致,更加惹人注目。

弄得董少泉极是后悔,他身上这身新衣,是那日胡惜容给他挑的,那丫头因为久病,尤为喜欢艳色。这身选的就是极明丽的秋香,上面还织着二色金时新团花,领口衣襟腰带上又镶着雪白狐毛,格外打眼。今儿说是哥哥回来,非逼着他一早穿上。因出来得匆忙,也来不及换,在这军营里,却显得过于招摇了。

顶着众人异样的目光,董少泉硬着头皮来到营房。咦,那几个人呢?

第174章 反省

当潘云豹等几人给叫到董少泉面前时,有那么一会儿的工夫,董少泉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而对面的那几位,更是窘得当即捂着脸转过身去。

郎世明最为夸张,拿胳膊挡着脸哀嚎,“少泉你太讨厌了,怎么不打个招呼就跑来了?”

这一嗓子,总算是把董少泉的疑虑打消了,面前这位,还是从前的郎世明,只是他们现在这样…

一个个身着土布军装,身系大围裙,挽着袖子的胳膊上还沾着油灰水渍等乱七八糟的东西,烟熏火燎,蓬头垢面的模样全无当日英俊潇洒的京城纨绔模样,实在是——太好笑了。

胡浩然板着脸发话了,“傻站着干嘛?进屋说话!”

董少泉低着头,跟在他们身后使劲忍笑,可看着几人脚上肥而臃肿的老棉鞋,呃,更想笑了。

安东跟在他身后,一样眼睛望地,使劲掐自己手心,不能笑,千万不能笑。

进房落坐,其实也没什么地方好坐,就在他们几人的床沿坐下,胡浩然冷着脸睨着他俩,“想笑就笑吧。”

呵呵,董少泉实在忍不住,很不厚道的闷笑连连。安东也捂着嘴,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咕噜声。

蒋孝才翻翻白眼,“笑够了赶紧说正经事啊,是不是家里给咱们带东西来了?”

“对了!”董少泉勉强收敛了笑意,打开了包裹,“这是蒋姨娘给你带的药,这一份是郎老王爷送来的,还有信。”

那边安东问潘云豹,“二少爷,舅老爷给您布置的功课,您做好了交给我吧,我给您送到书院去,再布置下功课来,还给您送过来。”

小豹子往他身后东瞅瞅西瞄瞄,“怎么没给我带别的东西?二少奶奶没信给我吗?”

安东存心想打击他,把张蜻蜓的话如实带到了,“二少奶奶没东西带给您的,就一句话。说您偷吃连嘴也擦不干净,实在是没用极了,挨打也是活该。”

呃…此言一出,连旁边几个也给打击到了,一个个灰溜溜的都觉得怪没意思的。

潘云豹瘪着嘴,把自己的功课找出来,“就这些了,养了几日伤,也没做什么。家里还有一些,都收在书房里,问麒麟或是阿荣都知道。”

安东记下,把东西收下,知道主子们还有话讲,识趣地退到门口去了。

他这一走,屋子里顿时活泛开来,潘云豹当即凑到董少泉跟前,“少泉,我媳妇真生我气啦?”

“我奶奶怎么没让你给我带点好吃的来?”

“我娘还好吗?我家老头子有没有因为这样就不待见她?你回去告诉她,我其实没什么大事儿。”

董少泉一个一个耐心解答,“姐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不过也是替你担心。你们也太不像话了,都说了到了这儿不比家里,凡事让你们忍耐些,这才几天?又闹出事来。”

“你们这是为了偷吃才受的罚,我们怎么好意思还往里带吃的?老王爷让我把这件金丝软甲拿给你,偷偷穿上,二回就是再挨打,也能挡一挡了。”

“蒋姨娘瞧着还好,就是为你担心,哭得眼睛都肿了,现在还在猪肉铺子里,等着我回去传消息,你要是有什么话,不妨给她写封信吧。”

这个提议不错,蒋孝才忙抓了潘云豹才拿出来的笔墨,开始写家书了。小豹子一想,媳妇不理他,他也可以给媳妇写信道歉啊,赶紧夺回来,“我还要写呢,你拿自己的去。”

“别这么小气,给支笔我就行了!”

郎世明嫌弃地把那坎肩样的金丝软甲往董少泉面前一扔,“这个没用,军营挨打,都是扒光了衣服再打,就是穿上也得给脱下来。倒不如把奶奶那件猞猁皮的给我送来,那个暖和,起码夜里还能挡些寒。”

“你不要,给我吧。”蒋孝才一面写家书,一面还分神过来抢东西,“挨打的时候用不上,平常训练的时候总用得上。现在成天烧火做饭的,万一引火烧身了,有这个东西总比没有强。”

郎世明一想也是,赶紧抢回怀里,“你少惦记着,我还要用呢,还有笔吗?再给我一支,我也写几句回去。”

他们三个都消停下来,掀起铺盖,趴在床板上开始写信了,董少泉才抬眼瞧了胡浩然一眼,“你,没事吧?”

胡浩然冷哼一声,却是问他,“那天晚上,你那干姐姐到底带容容干什么去了?”

是哦,这个问题可很重要,旁边六只耳朵全竖起来了。

董少泉微微一笑,跟他们把虞珠之事大概解释了一遍,“只是我也不知为何姐姐要帮虞珠姑娘,只说是欠了她一个人情,得去还。”

他们不知,潘云豹却是知道的,顺口就道:“上回那个吴德来找媳妇麻烦,是虞珠姑娘帮忙去通融的,就那时欠了她一个人情。”

哦,这下众人都明白了,只是,“那你是怎么跟她搭上线的?”

这个小豹子却不太好说了,不过几人却已经猜到了,“是云龙大哥对不对?怪不得他那天跟咱们一起去,我还说呢,是谁这么大的面子请动了京城花魁,看来还是英雄的面子比较足啊!”

“你们知道也就罢了,可别出去乱说我哥的事!”

“你以为都跟你这么傻?放心,我们有分寸。再说了,就算给人知道也不怕,英雄不跟美人闹出点事来,就算不得真英雄了!”

几人一面歪掰,一面陆续把信写好,郎世明全都收过,交到董少泉的手上,“我们就不打扰了,你们慢慢聊。”

他吐一吐舌头,促狭地做个鬼脸,拉着潘蒋二人出来了。

董少泉有些窘,不过他还真有事儿,不方便当着他们几人面说,转头见人都走了,这才低声跟胡浩然道:“你把衣裳解开,让我看看,伤得重不重?上回那伤刚好,这回又挨了打,可犯了旧伤么?”

胡浩然两手抱于胸前,一直靠墙站着,动都不动,“没什么好看的,不过是挨了几棍子,三殿下拿了宫里的御药来,早都好了,否则我们哪能起来干活?”

董少泉哽了一哽,不放心地回头瞧瞧,见这窗明墙薄的,若是强行动手要瞧,只怕给人瞧见,确实也有些不好意思,到底做罢,只是交待,“那你们往后可别再这么着了,老这么挨打,唔…容容在家,也挺担心。”

“你跟她说,我没事!”胡浩然一直紧绷着的脸渐渐柔和了下来,“她往年一换季就爱犯咳嗽,这春天到了,白天虽暖和了,但早晚仍是凉的,让她多穿着些。就是愿意出来玩玩也行,只别弄得那么晚,吹了风着凉了可怎么办?”

董少泉低着头回话,“我会注意,那天晚上她回来,我让她泡了个热汤才睡,没有着凉。她也这么大了,能跟人出去玩玩,回来这几天都挺开心的。不过我也跟姐说了,往后坚决不许带她玩得这么晚了。”

胡浩然睃了他一眼,略顿了一顿才道:“还有你,生意要做,可也别这没么没日没夜的操心,你要是病了,还让容容伺候你啊?”

董少泉头更低了一分,嗫嚅着,“我知道了。”

“你真的知道才好,可别哪天让我知道你阳奉阴违,到时可别想再出门半步。就是不做你那点生意,咱们也不会饿死!”

“嗯。”董少泉轻轻应了一声,墨黑的发里微露出来的一点耳尖染上了淡淡的粉红。

胡浩然横了他一眼,“走吧,我送你出去。”

董少泉老老实实跟在身后,蓦地,胡浩然停下脚步,转头问了一声,“有这么好笑么?”

董少泉一怔,忽地反应过来说的是他身上的打扮,噗哧又笑了出来。

胡浩然很是不悦地嘟囔着,“伙头军不就这样的?难道还能跟你似的,弄得花枝招展的?”

呃?董少泉一下就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我?花…”

“难道不是么?”胡浩然紧皱着眉头很是不满地盯着他这身新衣裳,“怎么我一不在家,你就弄成这样了?”

冤枉董少泉当即辩解,“这是容容去买的,她今儿非让我穿上…”

一时,他也噎住了,红着脸低下头去。

胡浩然忽地只觉心情大好,不过脸还绷着,“既是她买的,那你就穿吧。横竖买也买了,不穿也可惜了。”

董少泉心想,他回去也不穿了,居然说他花枝招展?太过分了,他哪有这么打眼的?

忽地,就见胡浩然背对着他,伸出一只手在轻摇。瞅瞅左右无人,董少泉跟做贼似的将手放了上去。

胡浩然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悄声道:“我真的没事,往后这样的错不会再犯了。家里全靠你了,自己多保重,不要让我担心。”

董少泉握着他的手,用力点头,“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容容的。”

胡浩然一笑,开门送他出来。

郎世明他们也不知听了多久的墙脚,乐呵呵笑,“少泉,二回再来看我们啊!”

小豹子急忙补了一句,“让你姐也来。”

那个难度比较大,董少泉不敢保证,只保证把话带到,和安东一起走了。

等着胡浩然心情不错地送了他们回来,不料却在营地外头,遇到一伙新兵,为首之人阴阳怪气地道:“这人跟人就是不一样啊!”

旁边有人逗哏,“这话怎么说?”

“有人生来就是会吃,不光是明目张胆地吃,还会偷吃。不光是吃牛杂,连男人的杂碎也会吃。”

“你说什么?”郎世明当时暴怒,跳起来就往前冲。

那人痞痞一笑,奚落着他们,“怎么?敢做却不敢听人说?我呸真是孬种。”

胡浩然把郎世明拦下,黑着脸走到前头,“兄弟,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刚才那男的是我的人,老子正正经经接进家门的,我什么时候不承认了么?你要是看不惯就别看,我们没来招你惹你吧?你要是实在觉得别扭,心里不舒坦,咱们就上校场,规规矩矩打一架,你打赢了,我再不让他出现在你面前,我要是赢了,你就给我道歉,别这么夹枪带棒地说些没意思的话!”

那人讨个没趣,摸摸鼻子,“我哪儿敢看不顺眼呀?再说你们几位是谁?挨了打还有殿下亲自来送药,我们这些苦哈哈的小喽啰可没这待遇。哥几个,走吧。”

“想走?没这么容易。”蒋孝才和潘云豹堵住他们的去路,撸胳膊挽袖子,目露凶光,“当我们哥几个是软柿子啊?想捏就捏,捏完就走?”

“你们想干嘛?想打人吗?”那伙人明显有些色厉内荏了,硬着头皮,恶人先告状,“大伙儿快来看呀,这些公子哥儿要欺负人了!”

好可恶的刁民,郎世明一脚就踹了上去,“咱就是欺负你又怎么了?”

“这都是在干什么?吃饱了闲着,皮都痒了是不是?”

蓦地,半空中炸响一声霹雳,一个红脸大汉赶了过来。这是伙头营的营长,风九如。

他冷眼瞅着两边的人,“聚众闹事,打架斗殴,无事生非者一律罚军棍五十,怎么,你们想试试这滋味?”

那伙人灰溜溜的迅速走了,郎世明犹有些不忿,“明明就是他们先惹的事!”

“那也要想想,人家为什么要来惹你们!”风九如严厉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苍蝇不盯无缝的蛋,你们自己没有把柄,怎么怪人家找你们的事?”

瞧着郎世明一脸的不服,他也不多吵,只道:“你们觉得自己理屈,是么?那好,都跟我过来。”

潘云豹几人面面相觑,到底是随他进了营房。

风九如带他们到了自己的营房门前,招手示意几人在半开着的窗前止步,让他们只往里瞧。

这间房很小,刚好摆放着两张小床,两张书桌,住的就是教官风九如,和刚被贬为火头营副教官的萧森。

这几日,潘云豹他们都在养伤,也没有打探萧森的消息,却见他趴在床上,依旧是脸色惨白,明显背上的伤还很严重。

风九如让他们瞧了,再把众人带到后头的柴房,宁幼佳正在那儿拿把破扇子扇着火,炉上煮着黑乎乎的中药,闻着就苦得不得了。

见他们进来,宁幼佳当即起身给教官行礼,风九如摆了摆手,“辛苦你了,萧教官怎么样?”

宁幼佳瞅了潘云豹他们几人一眼,摇了摇头,“才问过军医,起码还得养上十来天才能下地。”

郎世明忙道:“我们那儿有药,家里刚送来的,我去拿。”

风九如并不阻止,反而跟着一起到了他们房间,蒋孝才也上前帮忙,从一堆瓶瓶罐罐之中挑出治棒疮,内服外敷的药,一股脑儿的全捧了出来。

“要不了这么多。”风九如上前拔开几个瓶塞闻闻,选了一种内服,一种外敷的递给宁幼佳,“你一会儿拿去给萧教官用上,就说是他们几个孝敬的。”

宁幼佳见有好药了,很是欢喜,那小药瓶上全都贴了纸条,写着每种药的用法,他粗通文墨,也是识得的,不觉赞道:“这下萧教官便可好受多了!”

风九如突然问他,“宁幼佳,若是你自己,你觉得三殿下会给你送药么?”

宁幼佳一愣,当即连连摇头,颇有些赧颜地挠头,“我不过是沾了他们几个的光,要不,肯定也还在床上趴着呢!”

风九如微一颔首,“你去吧。”

宁幼佳忙跑出去了,风九如才转过头来,面对着众人,“你们明白了么?”

众人无语,潘云豹大着胆子点了点头,实话实说:“如果不是我们家里的关系,三殿下也不会给我们送药的。”

风九如淡然一笑,“这就是了。你们虽然和所有的新兵一样同吃同住,表面上看,和别人没什么不同。可是一旦受了伤,你们却有御药可以用,而咱们不说前线了,就是这军营里,每年又有多少人受罚?可是又有几个能有你们的待遇?你们让那些普通的士兵,如何不来妒忌你们?”

他转而瞧向胡浩然,“你的人来看你也就罢了,干嘛要穿得这么招摇?也许这在你们眼里,不过只是一身普通的衣料。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那样一身衣料,有可能是你们的战友一家十几口人,一年的花费?又有多少人,他们一辈子也无法穿一次那样的好衣裳?也许你们不是有意,但你们确实在无意之中,伤害了那些普通的士兵。甚至比如说我这样的芝麻大的小教官,也不敢想象你们这样的待遇。咱们当着明人不说暗话,你们都是勋贵子弟,很有可能从新兵营里一出去,就会凌驾于众人之上,授品封官。可是你们知不知道,对于一个普通的士兵来说,他们要完成这一步,需要多少年的血汗来打拼?如果只是同样的付出,却得到悬殊如此之大的回报,你让他们怎么服你?说句难听点的话,日后他们若是做了你们的兵,你成了他们的将,他们就是表面上服你,心里又如何能服你?谁不会想,你们不过是投了个好胎,有个好爹而已。”

他轻声嗤笑,“如果你们只是来军营转一圈,往后的路,全都安排好了,那我今日所说,你们就全当作放屁。只要好好混过这个新兵营,咱们就两不相干。可你们如果想真正在军营里干下去,就好好反省反省吧。”

风九如一摔门帘出去了,留下了四大纨绔愣在原地,呆呆地各自出神。

他们从来就没有意识到,原来自己站在这儿,就算是过着和普通士兵一样的生活,在他们的眼里,也是不一样的人。

方才那伙士兵虽然在嘴上占了些便宜,可是真到动手的时候,很容易就明显看出,他们其实是不敢的。是他们不敢么?还说怕受伤了没有他们这么好的药,这样的话当时听着觉得刺耳,可是仔细一想,又何尝没有他们的心酸在里面?

而自己,又是从哪儿来的这么足的底气,永远都敢去与人争斗?

小豹子的心里,此刻生出个更大的疑问。他家老爹自不必说,是从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可是大哥呢,他是怎么一步一步走上来,让人家对他服气的?

这一个问题,此刻也是四兄弟心头共同的纠结。

怎么能让别人真正地看得起他们?不因为他们的身份,不因为他们的地位,抛开外在的林林总总,他们难道就不能赢得同袍的一份敬重?

是的,他们家境好,他们个个都是天之骄子,从一出生,就在优渥的环境里,锦衣玉食,呼奴唤婢,可这些,难道就是他们的错?

郎世明想起自己,从小就是家里的独苗苗,还是上头出生了四个姐姐之后才生出的嫡子,所以娇惯非常。小时候学走路,生怕他不小心磕着,家里足足有三年的时间,就算是大热的天,所有的地板上永远铺着厚厚的长毛毯。

比所有的千金小姐还要娇惯,所有的人都对他没有过高的期望,祖母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们家的明儿,只要他平平安安,快快乐乐过完这一世就好了。”

蒋孝才想起自己,他没有郎世明好命,一出生就面临着和众多的兄弟姐妹争宠,从小就学着讨好老爹,算计其他各房的大小姨娘及兄弟姐妹,以及防止不被人算计到。

他很烦,真的很厌烦这样的日子,而庶子身份的局限让他也不可能去一门心思地上进,枪打出头鸟,想活得长久,就得低调。

于是他放任自己,他学会了琴棋书画,经纶诗书,却不用在正途上,只拿来花天酒地,风花雪月。

胡浩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在爹娘的殷切教导之下,他也曾是京城人见人夸的少年才俊。可是一场战争,毁了一切。父母相继离世,妹妹惨遭无妄之灾,叔嫂把持家中大权,世态炎凉几乎彻底颠覆了年少的他所有的光明信念。他开始愤世嫉俗,他开始迷信暴力,因为那是他唯一所知,能够取得胜利的手段。

潘云豹想起自己,小谢夫人从小就由着他的性子胡来,功课不想做就不做,书不想读就不读,犯了再大的错,她总是笑笑着说没什么,没娘的孩子,是要多疼他些的。这么多年,他一直深信不疑,觉得这个继母对他是真好。可是现在回头想想,为何就连她的亲生儿子,潘云祺也得不到同等的待遇?

他们都还年轻,他们都有梦想,他们来到这个军营,他们都渴望做出一些成绩,不仅证明自己,也能给家族带来荣光。

只是他们,要如何才能做到?

第175章 帮人帮到底

董少泉回来跟众人把话带到,有他亲眼为证,知道几人都能下地行动自如了,几家人的心才安下。又看了他们报平安的家书,里面提到初进军营的种种囧事,又让人忍俊不禁。

潘家二少夫人捧着相公的来信,是看一遍笑一遍,“这个傻子,在家给人伺候惯了,居然到了那儿,连鞋也不会穿了,左右都分不清楚,真是笑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