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他们又带着郎世明去见了常衡,两只老狐狸表面上是让自家孩子给人家道歉赔不是,其实话里话外那意思,摆明是把常衡给着实唬了一顿。

大意就是,你是个后辈,我们对你出手说不过去,但你小子若是再出些阴招损招,欺负我们家孩子,到时,甭管你后头搬出谁来,咱们做家长的一定奉陪到底。

人家家长都找上门来发话了,常衡就是再想干什么,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了。

最后,郎家二位老爷来了伙头营,见了风九如和萧森一面,跟见李志时说的差不多,无非是要他们尽管下狠手折腾郎世明,逼他成材的意思。

末了,让郎世明把他们几个狐朋狗友唤出来相来,郎老王爷阴沉着脸发问:“你们还是兄弟么?”

见老头吹胡子瞪眼睛,大有你不承认,就要饱以老拳的意思,胡潘蒋三人站得一溜笔直,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那好,既然是兄弟,那就要共同进退,没有单撇下一个道理。往后世明跟着你们,你们也都得担起兄长的责任,好好指教这个弟弟。总之,你们会的,全教给他,他要是不会,就是你们没教好,回头我就唯你们是问,听明白了没?”

听明白了,可是,这要求是否也太高了一点?

两只老狐狸才不跟这帮小兔崽子讨价还价,甩下郎世明,扬长而去。

蒋孝才转头疑惑地看看郎世明,问胡、潘二人,“那这小子往后要是他自个儿学不进怎么办?”

那还用问?“揍他!”两只铁拳同时提起,郎世明只觉自己未来的人生布满了阴影,比那人家那小童养媳还要不如。

军营,受苦受难的生活又开始了。

因今儿先去了郎家,张蜻蜓到了铺子先忙活了半天,直到午饭后才渐渐消停下来。

董少泉去外头办事还没回来,就陆真跟她两个在,周奶娘闲不住,她现在跟着张蜻蜓到了铺子,也愿意到前头去帮着做点事,跟人相处相处。

他们现在的猪肉铺把个猪肉卖得可精细得很,有些剁馅切片的活,前头柜面忙的时候弄不过来,只有中午这个空可以弄一弄,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周奶娘也不收人工钱,谁都欢迎她去帮忙。张蜻蜓只要她自己欢喜,也就由着她去了。

饭后正有些打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陆真说着闲话看账本,却见周奶娘忽地笑着进来,神神秘秘地在她耳边道:“姑娘,您知道么,我瞧林家那个小子好似对巧云那个丫头有意思呢,刚还看见他躲在后头,不知帮那丫头干什么。”

是么?张蜻蜓觉得这是好事啊,男未婚女未嫁的,巧云脸上是有个胎记,可是五官并不难看。而且小丫头人很机灵,也勤学上进,说实话,铺子里看上她的可不止一个林寿,有些屠夫也明里暗里跟绿枝打听过了,问这丫头要怎么放出来。小老百姓实在,娶个媳妇进门,讲究的是做得了事,当得住家,生那么好看顶什么用?

周奶娘密告完这个八卦,就听外面有人喊她出去帮忙了。

“这些人,怎么一离了我就嚷嚷?”周奶娘很是自得地卖弄了句,才笑眯眯地继续出去助人为乐了。

张蜻蜓瞅着好笑,可一抬眼,却见陆真似是罔若未闻,怔怔地看着一个方向出神。

“陆姨,陆姨。”连接唤了两声,张蜻蜓才把她的魂给唤回来,顺嘴就问起件事,“李大哥的亲事订下没?那位吕家小姐条件不错,可要抓紧哦!”

她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这事,陆真当下没好气地道:“别提了,吹了!”

啊?张蜻蜓不解,陆真正好心气不顺,想找人唠唠,于是抱怨起来,“这么一门子好亲事,可那臭小子死活不愿意。现在一回来就跟我闹,想上战场,真不知是中了哪门子邪。”

唔…这话不能这么说吧?张蜻蜓心想着,要是上战场就是中邪,那她们家公公就是邪教教主了。

“陆姨,李大哥想上进是好事,再说,保家卫国不也是军人的职责么?”

陆真瞅了她一眼,轻声嗤笑,“是啊,保家卫国是军人的职责,可是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一将功成万骨枯啊,什么王图霸业,到头来不过是一抔黄土。也许你会觉得我自私,可是我姐姐只留下这么一点骨血,我实在是舍不得把他白填到前线去。我这儿说个话,你可不要见气。我也很敬佩潘大帅和潘大公子,可是他们毕竟都是有官身的人,纵是上了前线,好歹身边也有上千的士兵。可是思靖若是去了,他就是那拼在最前头的小兵。仗打赢了,功劳是将军的,仗打输了,罪过也是将军的。可是无论输赢,死在战役中的小兵,又有谁知道呢?”

张蜻蜓一哽,看着她眼中勘破世情的清醒与冷静,竟是一字也劝不动了。陆真没有说错,一场战争,死得最多的,就是无名的百姓。除了他们的亲人,又有谁会记得他们?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直到董少泉带回一个好消息才有所好转。

从前他们的猪肉铺没什么名气,蒋四姨娘虽然介绍了跟自家有关系的几家酒楼,但也并不是特别卖他们的账,只给了一些小打小闹的生意给他们做。可是如今,随着他们名气的日渐响亮,尤其是将猪肉拆分之后,有几家老客户倒是颇感兴趣。

“他们酒楼从前买这么大一头猪,其实有些地方不太用得上,只能拿去熬汤,也浪费,所以现在想根据菜谱找我们增补着收些货,就算贵些,他们浪费少了,也是愿意的。”董少泉兴致勃勃地拿了账本算了她们瞧,“我已经算过了,若是能把这些生意做成,我们将那些剩下的边角料折价卖出去,也是容易的。只是劳烦陆姨,您做事仔细,这张单子您收好,从明儿起就要送头一批货了,烦您提前安排一下。”

这倒是个好消息,陆真虽为外甥之事忧心,可做生意也很要紧,她拿着单子先去办正事了。

张蜻蜓给弟弟倒了杯茶,“瞧你这忙得,一头的汗,快喝口水吧。”

董少泉虽然累,却是打心眼里开心的。一天也没能和她好生说说话,此时终于有空坐下,当下就问起一事,“这次二哥回来,姐姐你感觉如何?”

张蜻蜓呵呵笑了,“你是想夸夸你家浩然的吧?怎么样?感觉如何?”

董少泉也不谦虚,很大方就告诉她,“这次回来,浩然真的是很不一样了。从前他完全不关心家里这些柴米油盐的小事,我要是算计多了,他还嫌我烦。可是这次回来,他居然会帮着做饭烧火了,还教下人怎么生火最省柴炭,这可真是了不得,连容容也吓了一大跳呢!”

“可下回估计他就没这个工夫了。”张蜻蜓告诉他,潘云豹帮他们几兄弟在小舅舅那儿说成了要一起去读书的事情。

董少泉已经听胡浩然说过,这是好事,他绝对支持,不过刚刚在四姨娘那儿,他还听说了一事。说话前,他特意到门外瞧了瞧,确信无人,这才回来,压低了嗓音,“姐,你还记得上回吴德来敲诈咱们的那个胖子么?”

记得啊张蜻蜓当即道:“上回咱们在桃花林那儿,还见过他的。”

董少泉告诉她一个真相,“上回那次敲诈,根本不是吴德的意思。其实就是那个万金虎,就是那个胖子自作主张干的好事!”

什么?张蜻蜓很是疑惑,“我们又没得罪他,他干嘛找我们的茬?”

董少泉没有正面回答她,却从头说起这档子事,“云龙大哥走之前,曾经拜托过四姨娘暗中查查吴德究竟是怎么惦记上我们的。她打听了许久,才侧面了解到,原来是这个万金虎暗中捣的鬼。原是想打着吴德的旗号找我们私下讹些银子,没想到后来给揭破了,倒弄得他挨了吴德好一顿责骂,当时有不少吴德的手下听见,才泄露了出来。”

张蜻蜓心想,少泉肯定是有话不好讲,才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所以耐心地听他讲下去。

“姐姐你之前叫我查查那黄侍郎家公子的事情,还有他那个禇姓的舅舅到底做的什么生意。我找不少人问过,原来这禇家做的倒是正当生意,他家从南方贩的香料是极有名的。只是…”

董少泉略顿了一顿,才告诉张蜻蜓,“禇家自己在京城也有个香料铺子,但听说吴德才是大股东。而从前禇家能够当上皇商,据说也是靠了吴德的关系,才攀上这条线。而黄家有个庶女,还给吴德做了小妾,好像是他的九姨太。”

张蜻蜓听到这儿,再不明白,那就是个傻子了。

潘云祺打着投资禇家生意的旗号,肯定是私下里勾搭上了吴德这条线,也不知吴德带他做了什么来路不正的生意,所以才这么快收回钱来。

而万金龙会惦记上她们这间猪肉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是潘老三见她生意好了,所以眼红,所以就这么曲里拐弯地跟万金龙勾搭上,让他来敲诈自己。若是事成,估计二人就私下分了,现在事情败露,想来万金龙也不好把他拉下水,他的名声也算是保全了。

“这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张蜻蜓冷笑连连,居然把脑筋动到自家人的头上,看来本姑娘不好好陪你玩玩,你还不知道她到底是吃荦还是吃素。

见她明白过来了,董少泉多的话也不说了,只是提醒她一点,“姐,这事儿毕竟我们没有切实的证据,也不能当面锣对面鼓地去找人对质,所以有些话怎么也不能挑明了说。不过您真得加点小心,那个吴德收了钱,什么歪门邪道的事情都敢干。这可不光是他们找上门来的事,还有他没有找上门来的事,咱们也不得不防。从前之事,就算是小人作祟,可是这回,咱们可是实打实的得罪他了。所以不光是您这儿,就连我们这几家,也得做足防备才是。”

张蜻蜓不敢怠慢,一脸慎重,“少泉,你想到什么就尽管直说。在我跟前,你还要藏着掖着么?那可就把姐姐当外人了。”

董少泉微微一笑,悄声跟她商量起事情,张蜻蜓听得不住点头,自己正好也有些事,要跟他低声商议。

现在卢月荷有了身子,近日心情又不太好,有些事情,张蜻蜓也有些拿不准,自己怎么干才好。

等到两人达成共识,张蜻蜓连连摇头赞叹,“还是少泉你下手够狠,姐姐要向你学习啊!”

董少泉不敢居功,“哪里哪里,还是姐姐您思路开阔,否则小弟岂敢如此教唆?”

姐弟二人对视一眼,嘿嘿直笑,赶巧给陆真进来撞见,当即眉头一皱,“你们这是笑什么呢?”怎么看怎么像狼狈为奸。

“没事没事,陆姨您快来坐下,咱们正有件事情要请您帮忙呢!”

陆真一见他俩那贼眉鼠眼的神色,就知道肯定没好事,“事先申明,不许让我去唱白脸。”

“您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姐弟二人拉她坐下,嘀嘀咕咕商量起一桩要事。

待陆真听得分明,白他二人一眼,“这不让我唱白脸,也是让我替你们背黑锅呢,亏你们想得出来。”

他们这边密谋何事暂且不提,总之,张蜻蜓回到潘府的时候,心情还是很不错的,家里看起来似乎也很平静。

照常洗了手脸,换了衣裳,张蜻蜓让厨房把今晚的饮食准备好,要去蓝院陪大嫂用饭。虽然卢月荷不介意多做她一人的饭,但是她们那个小厨房光伺候她一个孕妇就很辛苦了。张蜻蜓可没这么厚脸皮地去占人家便宜,都是让自己厨房做好的饭菜,还适当的按着卢月荷的口味加一两样菜式,带过去陪她一起用饭。

今天当然也不例外,榴喜和青嫂端出饭盒,添在碗里,拿盘子扣了,装进几个食盒里,交给跟着的小丫头,送张蜻蜓过去吃饭。

按照惯例,大丫头们都是不用去的,一来卢月荷那儿自有人伺候,二来张蜻蜓也不想让人知道她暗中读书认字的事情。带了小丫头过去,可比带大丫鬟过去好打发得多。所以这个差使便由四个二等丫头轮换服侍,今日去的人,恰好就轮到了墨冰和琴姐。

等张蜻蜓出了院门,其他的丫鬟婆子们也就可以开饭了。只是今天,兰心明显吃得有些心不在焉,一根鱼刺还差点卡住了喉咙,好半天才咳了出来。碧落瞟了她几眼,脸上略有些讥笑之色,却不防又给有心人偷觑了去。

琴姐那日给狗咬伤了之后,晚上回去还是有些烧,幸好早早地看过了,吃了药好多了。张蜻蜓特意放了她几天假,让她在家好好休息。因上回是纪诚陪她去看的病,还特意多嘱咐了一句,让他别忘了给她买药,若是要去复诊,出门的时候也就顺便给她捎上,一应医药费用实报实销,统统都到周奶娘那儿去开销。

周奶娘怕琴姐病着,她女儿小菊没人带,说要帮她带到铺子里去,不过房里墨冰珍珠她们几个小丫头看到小菊很乖,倒是挺愿意帮着带,所以一直搁在院子里先,也省了人操心。

今儿瞧见琴姐,张蜻蜓未免又多问了几句,琴姐很是感激,“劳姑娘挂心,已经好了。只是大夫怕我发病,让我在家多养几天,少跟人接触,故此一直不敢过来服侍姑娘。直到今儿去看,大夫说大好了,才敢过来的。”

墨冰在旁笑着补充了一句,“姑娘晚上回来瞧不见琴姐,其实她只休了两三日便回来干活了,什么事也没拉下。在家那几天,还给姑娘又缝了个香袋儿,已经交碧落姐姐那儿去了。”

张蜻蜓心中夸赞,还是琴姐这样的人老实,用着放心,“难为你想着了,只是我那香袋儿也不少了,何必病着还做事?”

琴姐呐呐的没有解释,还是墨冰回了话,“姑娘现用的香袋是冬天做的,装的是暖香。现在天渐渐暖了,琴姐新缝的香袋里多加了些驱蚊虫的香料,清爽提神,可跟那时的不一样。”

原来还有这么个讲究,张蜻蜓明白了,“琴姐,谢谢你费心了。”

琴姐给夸得红了脸,连连摆手,“咱们做下人,可不就是给姑娘干活么?哪用谢的?”

张蜻蜓见她老实人赧颜,也不逗她了,心里记得人的好就完了。

一时进了蓝院,卢月荷知道她回来,也把自己吃的几样菜摆了出来,两人把桌子一拼,照旧吃饭。

只是今天这汤有些特别,墨冰盛出来的时候说:“这是厨房今儿特意熬的,说是加了药材,很滋补的。大少奶奶,您要不是也尝一碗?”

张蜻蜓很是殷勤,“大嫂,要不你就试试?”

卢月荷盛情难却,墨冰给她也添了一小碗汤水,瞅着汤汁呈暗茶色,闻起来也隐有药香,但熬得很浓,药味并没有掩盖住汤汁原本的鲜香,想是费了不少功夫,不觉这一碗就都喝下去了。

张蜻蜓见她有点食欲,当然欢喜,劝她又多喝了一碗,自己也喝了不少,绘声绘色地跟她说起今儿去忠顺王府,差点挨打的事情,逗得卢月荷开怀一笑。

一时饭毕,打发下人们都去吃饭了,张大姑娘老老实实继续做起了她的学生,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功课做完,又跟大嫂闲话一时,就告辞回去了。

可是,当张蜻蜓准备就寝的时候,忽地,卢月荷身边的丫头慌慌张张来报,“二少奶奶,不好了,大少奶奶肚子疼得厉害,好像出事了!”

张蜻蜓当即提着裙子就往外冲,可还没等到她冲出院子,就见小谢夫人阴沉着脸,带着一干丫鬟婆子气势汹汹地杀到了。

见面就劈头盖脸的厉声质问:“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张蜻蜓茫然摇头,显得很是惊慌失措,“我也不知道!”

小谢夫人狠狠盯着她,“就你天天跟你嫂子一块儿吃饭,你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事情出得突然,云豹媳妇,为了免得大家嫌疑,你暂且受个委屈。来人啊,先过去几个把二少奶奶的厨房看管起来,找当班的丫鬟问下晚上的菜式。云豹媳妇,你跟我过去一起见云龙媳妇!”

第186章 连环套

卢月荷的情况看起来很不好,她虽然咬着嘴唇,背过身子什么也不肯说,但看着她纠结的眉头,就知道她很难受。

张蜻蜓显然是吓坏了,坐在她的床边,一个劲儿地追问:“大嫂,大嫂你这是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啊,大夫怎么还不来?快去个催一催呀!”

蓝院那帮子陪嫁来的丫鬟仆妇急得直掉眼泪,问雪心忧主子,一时忘形地上前,拉扯着小谢夫人的衣袖,“夫人,求您让我去请大夫吧,我跑得快…”

“你是什么东西,怎敢过来与我拉扯。”小谢夫人本来就阴沉个脸,气色不善,此时顺手一个大耳刮子甩了上去,打得问雪半边身子一麻,摔倒在地。

小谢夫人指着院中一干人等大骂,“都是干什么吃的?连自己主子也伺候不好,怎么好好的居然弄成这样?要是少夫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们这起子黑心的奴才也别想在府上伺候了,通通卖出去。”

“可是婆婆,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大夫…”张蜻蜓想上前分辩,这时候,最要紧的不是追究责任吧?再怎么说,这些丫头也是卢月荷的陪嫁,要怎么处置也轮不上她吧。

“跪下!”小谢夫人手指着地,气势逼人,“今儿这事连你也有干系,难道你不知道你嫂子怀个孩子多不容易么?她从前就掉过一胎,大夫都说了她极难有孕的,现这跟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好容易又怀上一个,这可是我们二房的嫡长孙,要是就这么没了,可连我都担当不起!”

听她提起那个逝去的孩子,卢月荷的眼角不觉渗出了两行清泪,咬紧了下唇。

张蜻蜓扑通跪下了,却很是不服地嚷嚷着,“婆婆,您要我跪下没问题,可是现在嫂子正难受着,咱们总不好吵吵嚷嚷的吧?再有,您干嘛又提起旧事,这不成心让嫂子心里头难受么?您就不能少说一两句?”

“你…你可真是反了天了,居然还敢指责我?”小谢夫人给她切中要害,恼羞成怒,几乎就想抬手去打了。可看看左右,到底还是忍了下来,“待一会儿查清楚始末,再治你的罪。”她转过身,装腔作势的大喊大叫,“来人啊,快让人出去瞧瞧,那大夫怎么还没来?真是急死人了!”

大夫迟迟请不回来,倒是她派去张蜻蜓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已经提着一罐汤回来邀功了,“夫人,这是在二少奶奶厨房里找到的。您瞧这底下的汤渣,分明加了药材。”

张蜻蜓急忙分辩,“是加了药材,不过是婆婆您派人送来的补药,我和大嫂一起喝了的。”

小谢夫人身边一个年老知事的心腹婆子上前查看后大惊失色,“夫人,这里好像加的是堕胎药。”

什么?张蜻蜓闻言可吓坏了,“我哪里有这种东西?我用的药材可全是婆婆给的。”

“你少血口喷人,夫人怎么会给你那种东西?”

张蜻蜓火冒三丈地瞪着那个插话的婆子,“我跟婆婆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下人来插嘴了?婆婆,你若是不信,可以把我房里的厨娘召过来问个明白。”

小谢夫人阴森森地瞥了她一眼,“我自然会查个水落石出,用不着你多嘴,只是我身边年老的管事嬷嬷,却也不是能任你打骂的奴才,咱们大户人家,也没这样的道理,还不快道歉?”

张蜻蜓气得额头青筋暴起了,却是忍气吞声地吼了一嗓子,“对不起!”

小谢夫人眼神一凛,传令下去,“来人啊,去二少奶奶屋子里把那些丫头仆妇们全都押了来,再给我好好搜捡一番,再你们可要搜仔细了,像那些床铺底下,坛坛罐罐,犄角旮旯里,都不要放过,知道吗?”

“我不同意!”张蜻蜓愤怒地瞪着小谢夫人,“我又不是贼,婆婆您凭什么这么搜我的东西?”

“大胆。”小谢夫人一拍桌子,甚有气势,“我凭什么不能搜?光凭你炖出来的汤水里有问题,就必须搜检,你这拦着,莫非是做贼心虚?”

“我才不是贼。”张蜻蜓怒而站了起来,梗着脖子道:“就是要搜,也须得我亲眼作证,否则保不定有些人坏了良心,拿些不干不净的东西硬塞我这儿,到时,我可没地方说理去。”

“好!”小谢夫人怒极反笑了,“我就让你就亲自带着人去搜检,若是再查出问题,你可不要再推三阻四地找借口!”

她使个眼色,自己在这儿坐镇中央,身边自有心腹之人随着张蜻蜓去了。

进了院子,就见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给赶到院子当中,小谢夫人的手下已经蠢蠢欲动地想翻箱倒柜了。想顺手牵羊,浑水摸鱼的人不在少数,这要是张蜻蜓不回来,保不定会吃多大的亏。

此时,可算是见着她回来了,周奶娘委屈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姑娘您看…”

张蜻蜓沉着脸摆了摆手,领头带着人进了自己屋子,凌厉地环视着身后跟着一众人,“我这屋子里要是有贼,那我一定是个贼头儿,要是不查我的,先查别人的,难免叫人不服。不如就从我开始,先拿下我,才好去拿捏我的丫头!”

跟来的管事大娘觉得甚没意思,“二少奶奶,您可千万别说这样拿捏不拿捏的话,又不是我们做下人的要来,是夫人让我们来,我们不得不来。再说,今儿这事,干系重大,也怨不得夫人慎重。您要是实在见气,我们做下人也不敢动手,只好去回禀夫人,请她来亲自翻查了。”

张蜻蜓冷笑,“你们也不必说得这么可怜,方才在那儿,我可是当着婆婆的面给你们赔过罪的。虽说我是主子,可未必就放在你们这起子奴才眼里。你们要搜我的东西可以,但手脚都放干净点,要是有人敢未经我的同意,磕碰坏了东西,那我可不依,我这人可小气得很,管你是砸锅卖铁还是卖儿卖女,总之都得赔我一份才是。怎么样?过来动手吧。”

她放下这话,倒让那些丫鬟婆子都不敢擅动,面面相觑,还是那管事娘子点了两三个手脚稳重的,开始翻查。

她们接了小谢夫人的命令,其实还有一层意思,也是想摸摸张蜻蜓的底,看看她到底手上有多少东西。可惜这位二少奶奶的屋子比她们相像之中干净许多,除了必要的衣物,并没有太多东西。

张蜻蜓默然冷笑,这还是做好人有好报啊,她原先的嫁妆早已处理,处理不完的赶在过年的时候也都分赏给了下人,放在这里的,除了一些衣物,并没有太多的东西。

至于交给周奶娘管着的贵重首饰和银两,这也亏了虞珠的事情,给张蜻蜓也提了个醒。

私下讨教卢月荷时,嫂子告诉过她,“狡兔当有三窟,你可别傻乎乎地把钱财全收在家里,特别是你那些首饰也颇有些来路不正。万一哪天给有心人瞧见,抓着把柄,总不大好。不如自己多长几个心眼,分开来放。在咱们亲婆婆留的那个小院子里,起房子时就建了个密室,我有些贵重东西就搁在那边。你要是想放过去,就自己拿了钥匙去找福伯,他会告诉你地方,你自己锁进去就完了。”

张蜻蜓当时就从她这儿领了钥匙,把一些不太好见人的贵重东西都收了起来,在虞珠的事忙完之后,亲自送了过去。

还跟周奶娘约定,日后只要手上银子过了一千,就提醒她送过去。所以现在留在周奶娘手上的,不过是些家常首饰,再就是三五百两银子,并没有太多的东西。

那管事娘子四下一清查,心里也有数,要说张蜻蜓就这么穷,打死她也不能相信,看来二少奶奶是早有防备,把东西藏到别处了。

张蜻蜓见她犹自不舍的左顾右盼,冷笑着问:“查好没有?若是没查好,不妨再查一遍,可要是过了今儿这个村,明儿可就没这个店了!”

管事娘子听得难堪,只得悻悻地从内室出来,出了门,便是周奶娘的处所。

管事娘子先假意问了一句,“这是谁住的?”周奶娘出来应了,管事娘子颇有深意地瞟了她一眼,挥手招人,“进来搜。”

周奶娘气鼓鼓地进去,把自己的箱笼俱都打开给好了她们搜,却见那管事娘子不搜这些东西,却是先在柜子那儿翻了一遍,又来瞧床底。

张蜻蜓瞅着她们这架式,心里越发有数,只是不吭声,看她们行事。

看了床底,管事娘子开始搜检周奶娘的床铺,不仅摸了枕头,还要把褥子掀开来瞧,周奶娘很是不忿,正想说句什么,却忽地见到管事娘子高声嚷了起来,“这是什么?”

就见她手里托着一个药包,得意洋洋地转过身来,“周奶娘,你这是藏的什么宝贝药,居然还要塞得这么严实?”

周奶娘一愣,忽地脸色煞白,“那是…是我从前买来的…”

她一颗心顿时往暗地里沉去,大少奶奶那儿出了事,可是却从她这儿搜出来堕胎药,这要怎么解释?

管事娘子咄咄逼人地追问:“你买来的什么药?”

周奶娘无法说话,只是不停地解释,“这不是给谁用的…这原本,原本是…”

管事娘子将药包揣进袖里,冷笑,“买来的究竟是什么,还是拿到夫人面前去解释吧,我们走!”

“我不是真不是这个意思。”周奶娘急得满头大汗,拼命拉扯着张蜻蜓,说话也颠三倒四,语无伦次的,“姑娘,我这堕胎药买了可不是用来害大少奶奶的,您可要替奶娘作主啊!”

此言一出,举座震惊。

张蜻蜓顿时黑了脸,一把甩开她,“奶娘,你好端端地买堕胎药干什么?这事你可想好了,一会儿到夫人面前去解释。”

我…周奶娘见她也生了气,急得越发说不出话来,眼泪都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那管事娘子得意地一挑眉,“既然拿到东西了,那咱们现就走吧。”

“等等。”张蜻蜓忽地左右瞅瞅,微微冷笑,“既然诸位来了,总不能只搜出这么些东西就作罢吧?既然我这奶娘都背着我干了见不得人的事情,恐怕其他人也难保干净。不如就借你们的贵手,索性把我这院子彻查一遍,也让我瞧瞧,这屋子里到底还藏了多少秘密。”

这…管事娘子没料到张蜻蜓突然闹了这么一出,倒让她们有些措手不及,“二少奶奶,这不大好吧?我们还得去跟夫人回话呢!”

张蜻蜓嗤笑,“误不了您的大事,不过是动动手的工夫,既然贼赃都拿住了,难道还怕贼跑了么?搜。”

她领着头就从卧室外头,一间间地查下去。首先是绿枝和彩霞的房间,彩霞的东西没问题,只是在绿枝的箱子里,却搜出一大包的碎银子。虽然只有二十几两,但对于一个丫头来说,却是不少了。

绿枝大方回话,“是跟着姑娘之后攒下来的,不信可以查账,我自己也记了个小账本,每一笔都有出入。”

“不必查了。”张蜻蜓连眼皮子也不扫一眼,很不屑地鄙夷道:“才这么点,看来绿枝你往后还得加码干啊,没个二三百两,怎么置得起像样的嫁妆?”

“是。”绿枝垂首应下,心中安定不少。

今天原本出了这样的事,尤其是周奶娘那儿搜出堕胎药时,她起初也有过惊慌,可看着张蜻蜓如此行事,反倒让她平静下来。她相信自己主子,不会毫无准备地就做出要搜查她们的举动,一定是别有内情。

那些跟随小谢夫人的人见张蜻蜓出言豪气,待手下如此大方,就是嘴上不说,心中也觉咋舌。跟着这样的主子,做下人的怎么能不服气?

再往后,连潘云豹的房间也查了,别的倒没什么,只是在墨冰那儿,居然查出一大包给做的衣裳鞋袜,其中不乏男人用的,这可又是怎么回事?墨冰无父无母,是自幼给卖进潘府的,她做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墨冰涨红了脸,却是主动上前解释,“这是我给雪砚做的,她家里穷,这些衣裳鞋袜的料子都是姑娘过年时分我的,我可没动过别人的东西。”

张蜻蜓叫雪砚出来问话,那丫头老实回话,“这事墨冰没跟我说,不过她从前在府里就时常偷着帮我家做些针线活。瞧这大小,确实是给我们家人做的。”

张蜻蜓让彩霞上来验东西,确认没有问题了,这才放过。不过她眼尖地注意到,墨冰做的针线里,还有几个很可爱的小布老虎、小布偶之类的东西,看来这丫头挺喜欢小孩子啊。张蜻蜓心下思忖了一阵,没有吭声,接着继续。

再过几间房,就到兰心等小丫头的住所。张蜻蜓亲自守在门口,盯着管事娘子等人检视。当人都转过身去的时候,碧落忽地走到张蜻蜓的身边,轻轻拉拉她的衣袖,摊开手掌,那上头用画眉的炭笔写着两个字,兰心。

张蜻蜓心中一动,又格外看了她一眼,却见她的神情焦急而恳切,满溢着的关心似乎都要从眼睛里流露出来。

可就是这样的眼神,让张蜻蜓忽然生出几分警惕,这个丫头,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提醒自己?使个眼神,做个手势不行么?她心下有了计较。

在搜到其他几个小丫头的东西时,那管事娘子还算是有模有样,只兰心那儿,管事娘子只伸手在她的包袱上头虚虚一按,便收手说无事了。

“既然无事,那就走吧。”张蜻蜓理也不理,竟是要平白放过了。

这一下轮到碧落为难了,她作此举,是有些心存试探之意,张蜻蜓若是明白,为何还要放过兰心?难道姑娘真的不识字了?

“慢着。”碧落硬着头皮站了出来,不管张蜻蜓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既然她已经向张蜻蜓通风报信,回头张蜻蜓一定会来盘问她原委的,到时她要怎么解释?

所以她必须做些姿态来,证明自己,快速在袖中,把手上的炭迹擦去,她走过来,把兰心的包袱打开,“有没有东西,总得看个清楚才好,大娘可不能偏心!”

“你住手!”兰心吓坏了,急匆匆地想赶上前拦着,却仍是迟了一步。

就见碧落反手一抖,就把兰心的整个包袱全都在床上抖落开来,只见扑通扑通,不少夹藏在衣裳中间的零碎玩意全都掉了出来,明晃晃地呈现于众人眼前。

兰心急得手心直冒汗,不安地想看看众人反应,却怎么也不敢抬眼。心中一个劲儿地想着,完了完了,这回给姑娘发现了,她要怎么处置她呢?

张蜻蜓不紧不慢地走上前,信手拈起一根金钗,“嗬,这可是个好玩意儿,兰心,你哪来钱买的这个?”

兰心嗫嚅着,说了半天我字,却是无法解释。

张蜻蜓再拈起一盒用了一半的胭脂,她记得,这玩意就花朝那日,还特意给潘云露买过,“这个东西好像是那什么老义丰的吧?我记得光这一盒胭脂就要足足二两银子了,还有这头油也不便宜。兰心,你这是上哪儿发财了?有好路子,怎么不关照关照我?”

兰心无言以对,半晌才挫败地含糊其词,“这是…是…打赏的。”

“谁打赏你的?”张蜻蜓没听清,凑近了一步,“我可没打赏你这样好东西吧?”

那管事大娘干咳了两声,“二少奶奶,这件事情您回头慢慢审,咱们还是先带周奶娘过去回话吧。”

张蜻蜓挑一挑眉,“行啊,把周奶娘和兰心,还有这些东西全都带上,婆婆她老人家吃过的盐可比我吃过的饭都多,有她替我审审,说不定比我自己查都强。对了,问你们件事。”

她转过身来,面对着一众下人,“方才,婆婆派人,在咱们院子里今晚给我炖的汤里查出来有人放了堕胎药。榴喜,青嫂,你们两个是负责厨房的,这事儿不管怎么说,你们两个都脱不了干系。一起跟过去回话吧?还有今儿炖汤的时候,到底有多少人进出过厨房,也全都站出来,一起过去听候婆婆发落。”

这一下,大半个院子里的人都脱不了嫌疑,全都跟着张蜻蜓浩浩荡荡来到蓝院。

也不知小谢夫人派出去请的到底是哪路大夫,居然到现在还不见踪影。小谢夫人已经骂了半天了,可是卢月荷身边偏偏无人伺候。她自己的那些丫鬟婆子也被看管了起来,床边只有两个小谢夫人的丫鬟守着,卢月荷不知是不是疼得背过气去了,反正她不招呼,那两个丫鬟就是眼观鼻,鼻观心地装聋作哑。

而外头,问雪等人已经哭哑了嗓子,跪在地上磕了无数的头,连额头上都渗出了血,也不能打动小谢夫人分毫,放她们出去。

张蜻蜓进来时,就瞧见这样一副情像,不由暗自攥紧了手心,拿指甲狠狠掐着,才压抑住要暴怒的冲动,带了人进来。

不用她多说,管事娘子自然会把话分说明白。